[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讀論語劄記卷下
大學士李光地撰
先進篇
子曰先進於禮樂章
凡一代風俗多是前一輩人質朴重厚誠意有餘及
乎文貌愈繁則誠愈薄矣野人君子言其似也夫子
願從先進亦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寜戚之
意中字不重
[005-1b]
季路問事鬼神章
程子之言至矣中庸言順父母而繼以格鬼神又以
舜武周公之孝實之易言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
其理皆在夫子答季路所言中也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章
夫子往往以回與賜較則子貢之為髙弟可知然所
知則有明睿推測之分所存又有樂道憂貧之異故
[005-2a]
夫子欲其知所以未至者而求自進也
子張問善人之道章
不踐迹者天資之美暗與道合而不必一一踐迹也
然必踐迹而後能入於室如匠之規矩如射之彀率
精深㣲妙由此而得神明變化由此而生子路勇行
好義其天資在善人之上然曰何必讀書然後為學
聞文以禮樂之論則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是皆不
欲踐迹之意故夫子亦歎其未入於室也
子路曽晳冉有公西華侍坐章
[005-2b]
集註形容曽晳之言志處當分三莭看有見夫人欲
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滿無少欠闕是言前一節意凡
人心有私欲則無論役於名利即竟日讀書講藝終
未到灑然處若拔出人欲之外則天理自流行於日
用之間食息寢興無非是者頌詩讀書領其趣也老
安少懐樂其真也即至泳味日月嘯傲山水無所不
可此其學之自得處也即其所居之位樂其日用之
[005-3a]
常初無舎己為人之意是言中一莭意暮春之時童
冠之侣風泉詠歸之樂皆是當前景物樂乎此而無
慕乎外盖無意於求知也胷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
上下同流各得其所是言外一莭意時令之和同羣
之驩遊以寫心詠以言志是即與天地萬物同流得
所之襟懐樂堯舜之道者之氣象也曽晳狂者嘐嘐
慕古夫子所欲偕之道者故朱子極其形容如此
隐居求志行義達道固聖人所期許然成材於身以
著用於世乃是學之蹠實處曽晳問三子而夫子皆
[005-3b]
與之但哂由之不讓耳虞廷九官如稷契臯䕫之侣
皆終身於其職業而不變惟其心與聖人同是以皆
為聖人之徒也故使三子而有求仁之功則皆三代
之英而不嫌以才藝自局使曽晳而有掩言之行則
亦中行之選而不至以狂簡自終矣他日夫子論三
子皆曰不知其仁也故與曽㸃者所以進三子也又
曰不知所以裁之故與三子者又所以裁曽㸃也
[005-4a]
顔淵篇
顔淵問仁章
仁之所以為仁者心存而理得之謂也心存則一元
之善於此在理得則大公之道於此行此仁之成德
然也禮由仁而生故由禮可以至仁敬者禮之本也
主乎敬則心存矣節文者禮之用也合乎節文則理
得矣此復禮所以為為仁之要也然人所以不能復
禮者形骸為之累也為氣所拘則昏為物所引則馳
必也勝怠以撤其昏然後敬立而禮之本可得必也
[005-4b]
勝欲以止其馳然後義形而禮之用可修此克己所
以又為復禮之端也克者對敵之稱也人心與道心
為對故曰克復者返本之謂也理為人心所固有故
曰復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此句只是申足上
句之意非推出以效言也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此
句則是提醒鞭辟處 顔子聞言心通而直請其目
葢是欲知工夫條件不至泛用其力夫子言己字便
[005-5a]
是大綱説視聽言動便是其目所謂形骸之累不離
乎四者之間而所謂禮之體用舎四者亦無自而見
其切於身也非禮已也勿之克己也句中便有必由
禮意復禮也勿字内亦包敬義兩意存誠以絶其源
審幾以遏其動若顔子之心齊而不逺復乃事斯語
之騐也
仲弓問仁章
顔子資髙而學到故夫子直以克己復禮告之其間
誠明兩進敬義交立顔子自能喻之不待諄諄也仲
[005-5b]
弓未如顔子故夫子分段詳説見賔承祭是主敬是
存誠不欲勿施是徙義是行恕由此而進之與克己
復禮同歸然而言之詳略異耳
司馬牛問仁章
告牛者雖又與顔冉殊而理則不異盖嘗存乎難之
心者敬也必力行乎難之事者義也嘗存乎難之心
則檢身不及而無易由言矣必力行乎仁之事則恥
[005-6a]
躬不逮而言之不出矣
子貢問政章
古者兵寓於民非如後世别有兵之目也然則所謂
去兵者馬牛車甲器械之不備戰陣之未講焉爾如
新造之邦凶荒之嵗所急在生聚儲蓄安集勞來何
暇於厲戎講武此不得已而去兵之説也去食與無食
不同如傳載易子析骸是窘於不得食耳非去之也
去之者若遇凶災則損經用薄禄廪而不一毫多取
於民之類此不得已而去食之説也自古皆有死是
[005-6b]
説到義理盡處言極去食之禍不過至於死耳雖死
信猶不可棄也况未必至於死乎
棘子成曰章
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言質之須文猶文之須質也
若以其鞟論之則虎豹犬羊無異惟其文之炳蔚是
以超然異於犬羊之羣耳如将廢文存質一句隔斷則
上下文意承接不去
[005-7a]
哀公問於有若曰章
百姓足四句不可如平時泛言君民一體之義須字
字對年饑用不足説葢年饑之時百姓必死亡流離
邑里将虛田卒汙萊於此不加寛恤而厚斂之是避
小不足而就大不足大不足者將至矣故惟加惠於
民使之樂生安土則君雖損已節用亦無憂於不足
也如百姓不安其土不獲其生則君之不足有不止
於今日者如此方與哀公之問相應抑哀公斯問也
其将喪邦乎年饑不憂民之餓莩而憂用之不足此
[005-7b]
豈君道也哉有若若為不喻其意而憂民用之不足
者故對曰盍徹乎及公明言其意然後以當使百姓
足者告之雖違其本意以諷君實亦切乎時務而忠
告也
子張問政章
忠是所居倦是所行今曰居之無倦者以事存心也
行之以忠者以心制事也二句相為首尾
[005-8a]
子張問士章
質直則存忠信好義則能徙義此是有實徳實行者
而又不敢徑情直行察乎人情思其所以處之者而
退讓以下之此所以誠孚行著謙厚之風聞而邦家
必達也色取仁則非質直行違則不能好義居之不
疑則又自以為是而不顧人之是非此即聖人所謂
鄉原者是以充其欺世盗名之術亦能使邦家必聞
而去達之道逺矣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章
[005-8b]
此與答子張者辭異而意同主於誠則不動於私矣
正其義則不謀其利矣愛惡之私不行則必無徇忿
忘身之事矣
樊遲問仁章
遲因問知而未達故見子夏而猶以為夫子專言知
也謂夫子專言知則能使枉者直一語未知其為包
仁而言集註當云遲以夫子之言專為知者之事故
[005-9a]
未逹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而曰又者對前既未逹而立
文耳子夏答之不過證明使枉者直之迹似未有以破其
疑者全在富哉言乎一語開發遲心故悟而不復問也
子路篇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章
先有司者以身為有司倡也如倡之以亷倡之以惠
倡之以勤皆其事也雖有不侵下職意然非所重赦
小過承有司來亦是説在官之過誤先有司則自治
也嚴而下皆相師赦小過則待人也恕而人得自盡
[005-9b]
至舉賢才尤為政之要務不但使有司得其職而所以
勵人材成風俗者在於是也故子游為武城宰而夫
子曰女得人焉爾乎可以觀聖賢之用心矣 人其
舎諸言爾能舉爾所知則人喻其意皆引類相先有
以佐爾之不逮矣語意相承非謂但盡己職而餘委
之人也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章
[005-10a]
正名者如告齊景公之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子
路亦知夫子之意有所指而遂以為迂此所以卒事
亂邦而不悔也夫子既深責之而又詳以告之葢名
分不正則出之於口而言已不順矣言不順則不即
乎人心之安而不得乎事理之正事何由成乎事且
不成况能興禮樂以教化於人乎政事亂於上教化
弊於下勢必刑罰苛紊而民無所措手足矣是故事
之可行者必可言也可言者必可行也行成於言言
依於名可以正名為空言也而忽之乎夫夫子而為
[005-10b]
衛則必待衛君感悟而求所以處於父子之間非特
正其名而已也顧聖人之辭從容含蓄言正名則實
事在其中矣子路未喻其意以為夫子當此之際而
欲正名則空言而不可施於事夫子言如此者正欲
使其可行也夫人倫乖亂則發號施令其誰服之率
作興事其誰勸之教化刑賞以何為衷不可一日而立
於臣民之上矣奚其為政哉 春秋道名分可謂一
[005-11a]
言以蔽之夫子曰其辭則某有罪焉爾夫子修辭不
過使其言之順理然先儒以為制事之權衡揆道之
模範葢周公之禮樂在焉而又為孔子之刑書皆不
離乎書法抑揚輕重婉直㣲顯之間而得之名之必
可言言之必可行者如此
樊遲請學稼章
使樊遲但為營生細謀而問則後來夫子所言若與
問不相應葢樊遲亦是以稼圃當實學而欲講明其
説如漢書之有九流亦學者所宜游心也然籩豆之
[005-11b]
事曽子不屑况稼圃乎故夫子拒之而復言其逺者
大者使之聞之
子曰誦詩三百章
國風雅頌之規模次第自修身齊家以至平均天下
其每體之中則治亂興衰之變具焉其為教則温柔
敦厚學之者又必豈弟仁恩而足以言故授之以政
則宜知邦國之若否使於四方則宜能片言以講信
[005-12a]
立談而息紛也若但玩其文辭則榮華其言伸其
佔畢則小成其道所誦雖富亦何貴於窮經哉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章
自苟有用我者至此三章皆就當日時勢言之而約
略其得效之乆近耳假令王者是繼治而興或流風
善政猶有存者何待於必世哉然夫子自言其有成
之速則十倍於王者集註分别固確抑亦其存神過
化之妙有以自知者爾書曰既歴三紀世變風移使
周公而在必猶有神速於兹者
[005-12b]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章
欲速者心之躁見小利者心之私二者有隂陽之不
同而其病亦相因凡大事未有速成者故欲速者其
見必小心存於乆逺則不為利動故見小利者恒由
於欲速
葉公語孔子曰章
父子相隐以其為情理之正故曰直此固然矣然亦
[005-13a]
止於隐而已若出而辨其非攘則又非直也春秋之
法為尊者諱為親者諱故於魯國之惡辱則諱之然
辱而曲非在我則又不諱是則其諱也乃公道之不
可奪孝子慈孫不能改者也故觀其隐則直在其中
奈何揚親之惡以為直乎以夫子答司敗之言觀之
意極分明
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章
必也狂狷乎此句語意當玩味意中便恐有似中行
而非中行者故言既不得中行而與則無寜狂狷耳
[005-13b]
葢狂狷與中行不相似而進取之志可以裁不為之
行可以進也惟孟子知孔子之心故引此章之語既
釋其意而遂繼之以鄉原德之賊也後又明其為似
是之非而足以亂德乃此章之義疏也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章
同徳故和以義相濟故不同同惡故同各懐其私故
不和
[005-14a]
子曰君子泰而不驕章
無愧於己故泰檢身若不及故不驕有恃於已故驕
與物常相形故不泰
憲問篇
克伐怨欲不行焉章
克伐怨欲不行焉於克己亦似也然中間少一復禮
便不是本源工夫子路不忮不求夫子曰何足以臧
意亦猶是也鋤稂莠者将以殖嘉穀疏壅塞者将以
行泉源去克伐怨欲者将以求吾心之德也吾心之
[005-14b]
德必居敬以持之明理以充之則人欲有日消之勢
此則顔子四勿之功也憲之不行必也強忍力制而
未有本源功夫縱使能之而無天理流行其間猶之
稂莠既鋤而嘉穀不生壅塞既疏而泉源不至此異
氏之學所以異於吾儒而告子之不動心所以别於
孟子也盖狂者於天理有見故嘐嘐進取而其行實
未修狷者持守有力故有所不為而於本源未徹夫
[005-15a]
子於中行之外則思狂狷其未許以仁也正其所以
進之也與
子路問成人章
欲兼四子之長便須有窮理制心養氣達材之事皆
實學也又云文之以禮樂者四子之長未能純粹文
以禮樂則集其所長化其所短所謂主善為師而協
於克一者也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紏章
九合諸侯不以兵車則是以義動而人心服也如其
[005-15b]
仁集註作誰如其仁者似太重葢管仲雖能使桓公
以義率諸侯然未免所謂五霸假之者若仁則無九
合事矣語意猶云似乎亦可稱仁也盖未成乎仁者
之德而有其功固不可没也體味六字斟酌輕重銖
黍不差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章
一匡天下一字非統壹之義乃粗與之之意言東遷
[005-16a]
後王室陵夷蠻夷猾夏至是而始一正也 夫子於
管仲小其器而大其功至子糾之事於子路則置而不論
於子貢則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夫死者為夫
婦之諒則不死者無過矣先儒求其説而不得故以
為桓公兄也子糾弟也兄當立而弟不當立故仲所
輔非正而不死其難可也夫所從之非是當預决既
從之而敗乃曰去邪歸正云者豈君子之道哉况桓
之為兄僅見於漢志薄昭之言周人之書皆以為糾
兄桓弟則此事未足據以為斷且非嫡長而無先君
[005-16b]
之命則皆不當立者何論兄弟哉愚謂君臣之分有
定者有未定者當齊之亂庶孽交争則桓糾皆非君
也輔之者既無先君之命意如戰國之為賔客者爾
則管召亦未為臣也既未正其君臣之義故死者徒
可云諒不死者未可以背君失節之罪加之則其事
在不論之列而已矣若王魏則受命輔導君臣之義
定矣以此别二事之是非則可桓糾之孰為兄弟非
[005-17a]
所論也
陳成子弑簡公章
或問夫子欲伐齊但聲大義於天下乎抑必有以勝
之也曰兵以義動有勝之理况所謂以魯之全攻齊
之半者正所謂同力度徳同徳度義乃行師之要亦
未必非夫子之言也
曽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章
此所謂近思亦所謂慎思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
當為者位也
[005-17b]
子曰不逆詐章
逆詐億不信不得謂之先覺者偶或得之而所失者
多也萬一以誠為詐以信為不信則其害也大矣君
子之先覺不徒欲窮物之詭偽葢将有以化之而又
有以處之也今自立於不誠之地則化之也無本而
處之者必非其道矣奚貴於覺之先乎易曰恒易以
知險恒簡以知阻易者險之反簡者阻之反以險阻
[005-18a]
遇險阻則必不能知險阻而亦無以處險阻者惟易
簡則知險阻而有以處之矣若無易簡之德而徒曰
無貳無虞云者使其果能息機忘物猶未足為賢也
子曰莫我知也夫章
不怨不尤無求知之心也下學上達無致知之道也
盖於世無名利之貪於身無隐怪之行依乎中庸遯
世不見知而不悔者也然天理固如是是以天必知
之而人或莫知者天人理一而分殊形氣所隔難與
天通故也乾坤之心至易至簡在人惟至誠之道與
[005-18b]
之黙焉而相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在人惟不顯之
德與之泯然而同歸子貢之在聖門可謂聰明而智
足知聖者然陸子静謂江漢以濯秋陽以暴未必能
如曽子之見其皜皜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未必能如
子思之知其浩浩故夫子以歎發之因以所自得者
告之葢與天何言哉及一貫之語皆聖門第一義也
子路問君子章
[005-19a]
修己以敬者以敬修己也修己以安人安百姓者以
其修己之敬推之而安人安百姓也修己安人安百
姓内自有功夫然皆必以敬為主敬者徳之本而禮
之實也他日言知徳者鮮又言為國以禮其言不讓
則此亦是因子路所不足者而告之故每未喻敬道
之大而請益也
衛靈公篇
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章
此章一貫與告曾子者同異宜致思焉論其同則夫
[005-19b]
子一貫之道無兩也兩則非一矣論其異則彼以忠
恕釋其意而此以多學而識發其端集註言彼以行
言此以知言者是也葢所謂一理渾然者一而已矣
就其汎應曲當處則是以行言就其融㑹貫通處則
是以知言皆因二子平日所事者而啟發之也
子曰無為而治者章
集註德盛而民化不待有所作為是本意紹堯得人
[005-20a]
尤不見有為之迹是兼意正如有天下而不與亦不
獨舜禹以其皆自布衣崛起故特表而出之也恭已
正南面正是形容其盛徳之至處如講此句仍以紹
堯得人意參入便不是
子張問行章
忠信者由中而有實也篤敬者淳厚而謹飭也此只
是一誠字見於言行者如此分之則忠與篤者發於
誠之存信與敬者形於誠之著君子以誠存心所謂
徳也凡事之有得於己者必其根心而常顧諟於動
[005-20b]
静之間所以參前倚衡無非是物至誠而不動者未
之有也
顔淵問為邦章
顔子問仁而夫子以克己復禮告之至其問為邦亦
即此意推而大之耳四代禮樂乃禮之大者放鄭聲
逺佞人則非禮勿視聽言動之見於用者也有天德
然後可以語王道故其言之相為表裏如此
[005-21a]
子曰君子義以為質章
此章專以制事而言故首曰義以為質以義制事也
義之體主於直或恐其節文之未備義之行主於决則
恐其遜讓之未修然其成也歸於信焉盖誠意周於
事故始終如一而不懈力行以明信故表裏如一而
不虛也義以為質如木之榦禮行孫出如華葉信以
成之則如果實之成復肖其根種而内外之道合矣
子曰吾之於人也章
此章毁譽並言而意多在譽葢毁者内實不直而外
[005-21b]
沽直者也譽者心迹俱不直者也曲意徇人違心阿
世其意以為時非三代民心漓澆不如是委曲而不
可行耳故夫子謂吾之於人固未嘗毁之而没其真
亦何嘗譽之而過其寔間有近於譽者亦必有所試
騐而決知其将來耳非吾獨好直也葢以斯民也恒
性不改秉彛難欺世歴三代所謂用舎舉錯彰癉命
討無非以是直道而行之者也三代既不易民而治
[005-22a]
則生今之世亦患吾不能行古之道耳而何患乎民
心之不古也哉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章
集註於此章語意有兩轉言君子之業謀道而不謀
食然謀食未必得食而謀道禄在其中似乎謀道乃
所以謀食者然君子之心則憂道而不憂貧禄之得
失盖有所不計焉爾豈同於謀食者之心哉義理極
為完備若逕直説下即是今日科舉之學非道也
子曰知及之章
[005-22b]
此章似專為臨民者發知及仁守是修徳之事若知
及之而仁不能守則誠意有所未至德行有所未立
雖其知之所至或有得者終不能乆於其道而必失
也莊涖動禮則出身加民之事所謂出入起居罔有
不欽發號施令罔有不臧粹然以先王之道文之然
後盡善也葢知及仁守所謂道之以徳也莊涖動禮
所謂齊之以禮也他日對哀公問政既曰知仁勇以
[005-23a]
修身而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又曰齊明盛服非禮
不動而列於九經之首内外相須本末乃備前篇所
謂修己以敬上好禮則民易使者意亦相通也
季氏篇
季氏将伐顓臾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語意盖云與其
不均寜寡與其不安寜貧也夫一物而衆分之烏得
不寡然寡非所患患其分之不均雖欲守其寡不可
得耳寡之又寡必至於貧然貧猶非所患患其勢之
[005-23b]
不安雖欲守其貧而不可得耳夫子又釋其意以為
均雖不能無寡然皆少有得焉則已無貧矣况均則
必無不平之争其勢自和和則有相通相濟之誼并
可無寡矣如是則必安安則無論不寡不貧也雖或
寡而至於貧然釁孽消而根本固必不至於傾矣此
有國家者之常理即以一父之子騐之可見也所以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者以此 逺人
[005-24a]
非指顓臾正對顓臾在邦域之中而至近者言之言
雖有逺人不服疑乎可以動干戈矣然猶且來之以
文徳况如顓臾之在邦内乎逺人不服而不能來應
前修文徳一段邦分崩離析應前均和安一段 大
抵季孫冉有之意不過欲兼併顓臾以自封殖則患
寡患貧其本心也及夫子責之乃以為子孫憂是謀
則患傾又其飾説也夫子以為三者之計皆當以均
安為内治根本之圖耳根本固則自無傾之患而貧
寡不足計矣雖有強鄰敵國力足相傾者猶當修文
[005-24b]
以來而勿競武也今逺人不服而不能來則在邦内
者不足憂不均而分崩離析勢将不安而不能守則
可憂者蕭牆之内而邦内又非所憂也奈何以患傾
自文而謀動干戈哉
孔子曰天下有道章
上文首言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而後云
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上文只言諸侯大夫陪臣
[005-25a]
專政而後又云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首尾若不相
應而義理實完密葢由前之言則自諸侯不得干政
而大夫陪臣不得與於國命矣然有道之世公天下
以為心諸侯雖不敢擅禮樂征伐之柄而方伯連帥
未嘗不承流以行禮樂征伐之事特不如今日之出
自大夫耳大夫士雖不敢專政而政之得失有位得
而議之或昌言以諌或㣲言以諷特不如今日之庶
人紛紛私議耳此理不明而徒區區懲於禍敗故至
秦而滅國罷侯天子孤立於上其禍究於阬焚則士
[005-25b]
大夫之陳列無聞而誦説亦辜矣可見聖人之言完
全無弊也然此意在言外推論則及此耳 此篇每
章俱稱孔子當是一人所記
孔子曰益者三友章
三者各由淺而深友直但足以聞吾過友諒則有以
進吾徳友多聞又有以廣吾學也友便辟但相習以
文貌友善柔則相護其過非友便佞又相誘以機變
[005-26a]
也似不必兩下相對説
孔子曰益者三樂章
三者亦各由淺而深樂節禮樂則有悦學之志樂道
人之善則有公物之心樂多賢友則有進徳之效矣
樂驕樂者其志始荒樂佚遊者荒而蕩樂宴樂者蕩
而溺且昏矣亦似不必兩下相對説
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章
言未及之而言者君子之意已形於顔色但語次未
及耳未見顔色而言則縱臆妄言絶不察人意之所
[005-26b]
在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章
朱子常説敬字之義謂惟畏字最相近以夫子此章
觀之便是學者持敬工夫有着落處終日之間常知
天有正命帝有明威凛然常在心目而不敢肆而又
致恭徳位之人尊尚聖賢之書如是而有不敬焉者
寡矣明道程子喜誦易語聖人以此齊戒以神明其
[005-27a]
徳夫此三者君子所以齊戒而神明其徳者也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章
九思雜發於日用之間而聖人言之蓋自有序耳目
之官不思則蔽於物雖欲用其存養省察之功不可
得也故視聽居首外誘既防則應物者不可不慎故
色貌言事次之此六者皆所以閑邪存誠涵養之事
也至於問辨而不蓄疑懲忿窒欲而不迷於利害之
機則又窮理修身之要為學之至切者故以是終焉
案洪範以思列於五事之中夫子則以思貫於九者
[005-27b]
之内葢視聽言貌雖與心相對而莫非心之所為也
故孟子初以小體大體並舉後乃以思為主而曰思
則得之其深得洪範論語之意者與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章
隐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以字與則字不同不
可説似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盖求志是進
德修業事必隐居以求之遯世無悶不見是而无悶
[005-28a]
苟有易世成名之心則志為之奪矣達道是濟人利
物事必行義以達之道之将行必自重而不自失者
固義也道之将廢不忍坐視而不救者亦義也苟不
能進以禮退以義又或憤時絶俗而羣鳥獸則道又
為之失矣聖門惟顔子庶幾故陋巷簞瓢所以求志
也如由也求也赤也皆欲以材具自見夫子雖許以
從政而未概於心獨於曽㸃漆雕開有取焉者此也
至行義達道即夫子一身可見雖汲汲於濟時然而
見幾而作不俟終日也雖栖栖以終老然而所在求
[005-28b]
君志不舎命也葢進退之義固當如此故必行義而
後可以達道他日又曰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
不行已知之矣葢極至之論也
邦君之妻章
夫子作春秋於夫婦之倫極重故其名稱必謹此章
必夫子嘗言及之故門人記焉后夫人配至尊而為
宗廟主君必尊之敬之重其耦也然陽大而隂小夫
[005-29a]
行而婦從后夫人必謙卑自抑而不敢夷於君然後
兩盡其道矣春秋書法迎則稱后如逆王后於紀先
尊王之命也歸則稱女如紀季姜歸於京師次存后
之謙也其在侯邦則逆書女而歸書夫人以稍變天
子之書法然觀此章所記則先成其尊次通其謙其義
與天子同也下兩句皆以邦人之稱言本國自稱則
曰君夫人猶稱其君曰君也稱於異邦則曰寡小君
猶稱其君曰寡君也君尊之則邦人尊之故稱於本
國者耦君以重君命也夫人自小則邦人小之故稱
[005-29b]
於異邦者不敢夷君以順夫人意也春秋書法其生
也曰公曰夫人蓋在本國自稱之辭其葬也曰我君
我小君則以古者葬禮同盟畢至故加葬於我之上
者人來葬我也人來葬我則用對異邦所稱之辭矣
曲禮錯説故知後儒雜記非孔門舊書也
陽貨篇
子曰性相近也章
[005-30a]
言人之性雖有氣質不齊然皆受天地之中以生者
則其性皆超然貴於萬物概而言之皆相近也其智
愚賢不肖之所就懸絶者由其習使然耳如在上之
化行父師之教豫所聞見者皆正言正事所服行者
皆孝弟忠信則未有不同歸於善者惟其生薄俗比
匪人薫蒸漸染日究汙下此猶未可罪才之殊也而
豈可以言性之異也哉案夫子此言唯孟子能暢其說
其曰性善即相近之説也其曰或相倍蓰而無算其
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則習相逺之説也先儒謂孔
[005-30b]
子所言者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孟子所言乃極本
窮源之性愚謂惟其相近是以謂之善惟其善是以
相近似未可言孔孟之指殊也蓋孔孟所言者皆人
性耳若以天地之理言則乾道變化各正性命禽獸
草木無非是者然禽獸之性則不可言與人相近相
近者必其善者也故孝經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是孔
子之説無異於孟子也禽獸之性不可以言善所謂
[005-31a]
善者以其同類而相近也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是
孟子之説又無異於孔子也且如言國家尊賢則大
賢小賢皆可謂之賢言使能則大材小材皆可謂之
能故言人性之善則雖有昬明強弱之差等皆可謂
之善為其相近故也故曰孔子之後唯孟子獨能明
性
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章
上章言性相近習相逺則是雖有智愚之不齊唯其
相近也故皆可以習而轉移習於善則雖愚必明習
[005-31b]
於惡則罔念而昬也上知下愚乃氣質絶逺之甚者
是以上知雖習於惡亦不磷不緇而不為惡下愚雖
習於善亦自暴自棄而不為善非其才之不可移也
其志之自不肯移耳自上知以下下愚以上則善惡
皆繫所習故習不可不慎也
子張問仁於孔子章
恭者持己之嚴寛者待人之恕二者其本也恭而根
[005-32a]
之於信則人不徒貌敬而心倚之矣寛而濟之以敏
則不獨簡則易從而人歸抑且悦以先民而業建矣
盖能恭寛則人之敬愛兼至能信敏則人之心力齊
協然四者之行必有實惠加於人焉故有敬愛之心
者足以自達心力之協者得以自盡此五者大而言
之治天下不過如是近而言之雖州里不可棄其寔
則皆心徳之流行而已故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
矣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章
[005-32b]
仁知性德之大者信直其質也勇剛其用也仁知子
路學所未至故言其蔽以開之信直勇剛子路資之
所近故又言其蔽以戒之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章
此章雖教人學詩之法然學之序存焉學始於興起
善心故首興次則考究事理故次觀内必從事於涵
養而得其性情之正外必用力於躬行而明於分誼
[005-33a]
之大其餘則㣲物亦多識焉無非所以博義理之趣
而為畜徳之助也聖人一言而先後本末兼舉者如
此
子謂伯魚曰章
此必因教小子而伯魚亦在側又特問而教之使之
且就二南而學焉則全經皆可次第通矣詩有四始
雅頌則達乎朝廟者體大而施逺二南者造端夫婦
者也居室之中垣堵之内若於理無所見於道無所
得雖州里行乎哉故曰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005-33b]
子曰予欲無言章
與無隐章意義雖同然彼是因以無言疑夫子者而
發此是因以有言求夫子者而發言固教者所必有
然有聽之以為義理已蓋於此不復思繹者有聽之
以資知見不切身心者尚有聽之而因繳繞於議論
之間反生他病者若善學者直須立為己之志以觀
聖人之作止動静而窺其意指之所存則所以領畧
[005-34a]
者深而啟悟者切覺得事事皆與自己分上相關於
此有疑而復加以質問則沛然矣時行物生以記禮
者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霆流形庶物露生者觀之
則似皆以喻天道之至教然在此章則以時行喻教
物生喻學似尤警切盖四氣嘿運莫非天地一元之
心萬物受之皆若嘿喻乎天地之心而變化滋益其
機有不容已者此豈化工者諄諄然命之乎大抵聖
人此等話頭皆是於學者身上極其親切理㑹得者
便須有得力處不然只作一高大㣲妙道理説過失
[005-34b]
之逺矣
㣲子篇
子路從而後章
不仕無義以下是責丈人之失君子之仕也以下是
表夫子之心道與義是一是二卷而懐之可以傳後
舉而措之可以濟時者道也舉而措之而不失已卷
而懐之而不忘世者義也詳見前篇
[005-35a]
大師摯適齊章
大師兼掌堂上堂下之樂者亞飯三飯四飯以樂侑
食奏於堂上鼓鼗以倡笙管奏於堂下貳大師者少
師與堂上堂下之歌笙相應者鐘磬立言之序不苟
如此
周有八士章
此篇首記三仁明商之亡在乎播棄黎老囚奴正士
也故連類以衰周之事繼之其終復繋以姬公禽父
開國之訓周初人才之盛惓惓屬望之意切矣文中
[005-35b]
子曰終之以豳風明乎變之可正也
子張篇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章
日知其所亡是知新月無忘其所能是温故然夫子
言温故知新不獨序固如此蓋有新故相生之妙存
焉故中庸用之以註尊德性道問學其契悟也深矣
譬之食物而化則與腑臟相入養而無害又可使飲
[005-36a]
食益進而膚革充盈也先言日知其所亡不惟新故
截斷亦恐所謂故者迹焉而已此所以為聖賢之言
之别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章
博學未足以近仁然不博學則工夫無所依據故夫
子言博學之又言學以聚之皆以是為稱首也至能
篤志則心有所存而專一不二矣切問則意有所為
而事事必返諸已矣近思則以心體之以身騐之而
此理幾於在我矣故曰仁在其中子夏言未學必謂
[005-36b]
之學意偏於言行此言仁在其中意又偏於言學先
儒葢嘗議之然可見其兩下用功各有得力處豈後
世學者所可及哉
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章
三代之世小學之教雖卑然寔所以培其根也大學
之教雖髙然乃所以達其支也故以道體言之則性
命身心為本威儀文辭為末學記所以有大德不官
[005-37a]
大道不器之云也以功夫言之則小物細行乃所以為
大德之基故易言蒙以養正聖功也豈非又以此為
本哉子游有見於道禮之高子夏有見於功夫之實
其意皆善也然子游直以小學之收放心養徳性者
為末則似有異乎聖門教弟子之指觀子夏破之之
論又似乎聖門之教固當先末而後本者曷不明言
此之即為本乎是子游以灑掃應對進退為末而子
夏亦姑曰末云爾物有本末而知所先後者其㫖終
未甚瑩也故曰孔子没而㣲言絶
[005-37b]
陳子禽謂子貢曰章
立使植其生而又綏以安之懐之道使從吾教而又
動以鼓之舞之子貢以是贊夫子其於治道亦深矣
哉
堯曰篇
子張問於孔子曰章
政之大端惟養與教惠而不費欲而不貪是養邊事
[005-38a]
勞而不怨泰而不驕威而不猛是教邉事損上益下
以加惠小民是養之也然費則事有難繼念切於惠
民者是欲也然貪則心有難乆所謂貪者或求其報
或干其譽皆是也先之勞之以率作興事是教之也
然怨則無樂從之心教民而使之可象可畏是泰也
威也然驕猛則無親附之意如此則不能純美必去
其疵病而後純者也大抵惠而不費勞而不怨且就
政事言之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則直推至
於為政者身心本原之處乃上二句所以美惡之根
[005-38b]
也易曰弗損益之惠而何費焉又曰有孚惠心勿問
之矣欲而何貪焉易曰説以先民民忘其勞勞而何
怨焉孝經曰其政不嚴而治其教不肅而成泰而何
驕威而何猛焉盖君子之以愛宅心者純而以敬律
身者至自然使百姓有食力不知趨事不倦之效孟
氏所謂利之不庸勞之不怨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
者是王道也四惡則反是不教而殺不戒視成慢令
[005-39a]
致期葢不但無躬行之先而且無法制禁令之常虐
暴賊正與驕猛字相應欲其無怨不可得已欲出則
吝其利欲納則又吝其名無大徳而屑屑計較於小
惠之間是有司之事也吝字有司字正與貪字相應
欲其無費不可得已此皆起於霸者尚力任法小補
驩虞之所為而其流弊則有不可勝言者與虞夏殷
周之道逺矣記者次此於帝王之後盖有指也
子曰不知命章
盡其在我者而聼其在天者謂之知命不知此則無
[005-39b]
入道成德之基故曰無以為君子卓然於義命之際
似乎可以立矣然義之中節文詳備不知此而持循
於日用之間則自信或不篤而自守或不堅故曰無
以立身既立矣而德業之助則在乎人言者人心之聲
也苟非窮理而有以知言則是非莫能辨因之而邪
正莫能知故曰無以知人 知命則立志之騐知禮
則持敬之功知人則窮理之效是亦先儒論學之序
[005-40a]
也
讀論語劄記卷下
[005-40b]
[005-41a]
欽定四庫全書
讀孟子劄記卷上
大學士李光地撰
梁惠王篇
霽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章
前半章發其仁民之心至老吾老一段結後半章導
其仁民之政至五畆之宅一段結 始則使之返求
於一念愛牛之微既笑而不自解告之以故乃戚然
而自傷然後用心之輕重可得而叩也繼又使之返
[005-41b]
求其興兵搆怨之由既笑而不自言告之以故乃愕
然而自失然後發政之善否可得而論也蓋戰國之
時功利之毒中於人心者深而害於政事者大其於
天理若異膜然於王道若隔世然是以委曲費辭如
此之甚凡讀七篇須作兩意求之其與學者言也根
於理者深而發明精切其與當世諸侯士大夫言也
迎其機者速而枝葉繁多學者固當於講學明道者
[005-42a]
而盡心焉至於反覆開諭而近於瑣細援古切今而
鄰於牽合者尤當察其救世之心取於一時之有所
發以悟愚蒙而破功利得其大者而不滯於小斯為
學孟子之要矣 一見梁惠而爭義利之分一見齊
宣而嚴王伯之辨非仲尼之徒之傳者則不以進此
開篇大指也韓愈言孟子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伯
可謂領其要者
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章
此章先言仁智後言勇雖因答問語次及之然可見
[005-42b]
三徳相成之理蓋平日而懲小忿善交際非大勇者
不能有事而救生民畏上帝非至仁大智亦不足與
於斯也孔子曰仁者必有勇又曰君子義以為上言
勇而不離乎仁義者是孔門家法也
滕文公問曰三章
此下三章皆為滕文公策存社稷之事易曰震來厲
億喪貝躋于九陵是太王避狄之事也又曰震往來
[005-43a]
厲億无喪有事是周公安四國之事也二居下位則
可喪貝以避難五居上位則不可臨危而失守太王
雖侯邦然自周之先數遷及此邠國非受封之舊也
則去之可也周家新造而有四國之亂周公有社稷
之寄者也義與存亡而已滕比之太王則文昭世守
比周公則不能自存之小邦也故於二者可以擇而
行之擇者易之所謂億也億者權其事勢義理之輕
重而已先儒言孟子得易之用此類是也
[005-43b]
公孫丑篇
公孫丑問曰 又不如曽子之守約也
孟子之不動心迥非諸子之倫而先稱告子後述黝
舍見不動心非難而得其正者為難至於引曽子之
言然後為孔門之心法孟子之所以自得者已露其
端矣
曰敢問夫子之不動心 無暴其氣
告子此兩言者乃其為學之要欲人識取真心處也
[005-44a]
言不得於言則此自言語事耳不可誤以為心不得
於心此則須有以治其心不可誤以為氣故必也離
言以求心離氣以求心而心可得矣孟子謂就二者
較之心是氣之根源不得於心勿求於氣猶可也理
又是心之根源而言即理也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可
乎又言心固所以主宰乎氣氣亦所以充塞乎體故
志之所至氣必隨之而至如帥之所在三軍必從凡
人當持守其心不可使之妄動而亦當調和其氣不
可使之暴發本末相須初不相離告子之説未盡可
[005-44b]
也 先至者為至繼至者為次文義是如此集註不
如此説者以下文有志壹動氣避其複也然正不妨
複説以起下句
既曰志至焉 而反動其心
丑疑志至氣次則氣隨心之所之又必兩致其功何
也孟子言心之專主處固能動氣氣之偏盛處亦能
動志如蹶者趨者所動者氣也而心不免為之動矣
[005-45a]
惟既持守其志而又不使氣之暴發則程子所謂遽
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者善養之初莫要於此 蹶
趨非氣為蹶趨所動者氣也
敢問夫子惡乎長 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知言為先而養氣繼之則理既明而氣之根理而日
生者有以灼見其本體而可以施吾善養之功此二
者之序也盖必不疑其所行而後莫禦其所往善養
者無暴之極也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 無是餒也
[005-45b]
至大至剛浩然之本體然也以直養之而無害其本
體使之得以發越流行則其用塞乎天地之間矣配
義與道者道義得是氣以為之配然後凡所施用有
畢達之勢無消沮之形此塞乎天地之間之實也
是集義所生者 以其外之也
言此浩然之氣固配義與道矣然乃集義於内而自
生者非行義於外而襲取者使其行義於外而不根
[005-46a]
於心則心必不慊足而氣為之餒矣雖欲襲之不可
襲也告子勿求於氣者正謂義之在外由此觀之義
豈在外也哉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也蓋不得於言勿
求於心其弊必至於此 告子論人性無仁義故以
義為外而於儒者之講義行義皆以為區區務於外
者則其視浩然之氣亦此區區外飾之義之所襲取
而無與於心矣義襲而取乃揣其心疑於吾儒者如
此故解之曰是如此非如此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
正申非義襲而取一句之意當其義襲而取便有不
[005-46b]
慊於心意思在内不必説是此事合義而他事有不
合義也 非義襲而取之也此句錯説已乆大抵即
以告子當義襲而取者夫告子方外義而不事而又
安肯義襲方不求於氣而又安肯襲取夫氣原情而
論其非指告子無疑也陸象山王餘姚又將義襲二
字倒説作襲義謂掇拾剽掠義理於外者其以告子
外義當之者以此其借之以議朱學者亦以此故朱
[005-47a]
陸當日互以告子相訾嗸也其文義顚倒之謬朱子
已嘗辨之然集註於此句語氣亦未道破故學者雖
知義襲非説告子又須另説一種人症候若知此二
字為告子心疑之事而孟子解之則於本文是非字
極明白而下所云外義者其心病即在此矣推是則
陸子所摘告子之非欲以移之朱子者其心所揣量
無乃不幸而與告子同乎此節剖析毫芒不獨告孟
分界實後世儒禪之闗朱陸之所爭論而未决者餘
姚不能辨别而勦象山口舌之餘瀾以揚其波甚哉
[005-47b]
其膚末於道也
必有事焉 勿助長也
必有事焉有事於集義養氣也勿正心勿忘勿助長
者勿取必於心之不動忘所有事而助之長也蓋積
累之功乆而不息則自然之候應焉非人力所得參
也告子之外義而不集義是無事欲速於心之不動
是以益忘乎事之盡而助長於心者至其所以能先
[005-48a]
我者以此 此節是承善養氣來而總論不動心之
學遥應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兩句字字
俱對告子説無事而忘固是告子正而助長亦是告
子若以助長為助氣長則告子是勿求於氣者此病
説他不著故集註又須於言外添補 平常以忠與
助對謂是相反之病如一事當前不是悠悠蹉過則
連忙急了此於他人身上或者有之如就告子説則
其無事而忘處即其正而助之長處如後世之習禪
定者必先空諸一切之説也孟子之時未有釋氏而
[005-48b]
莊列之學漸以披猖故其所闢告子之非無一言不
刺中異説膏肓者 上文是非兩字是辨明道理處
因告子意見之差故結之曰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
此節必勿兩字是指示功夫處因告子功夫之誤故
下文又結之曰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無若宋人然 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宋人若知耘為益於苗而有事於耘則必知助長為
[005-49a]
無益於苗而不至於揠必也不昬作勞而誇其善稼
者也故以集義為無益於心而不集如以耘為無益
於苗而不耘也取必於心而助之長如取必於苗而
助之長也以耘為無益則必以助之長為有益而不
知反以害夫苗也以集義為無益則必以助之長為
有益而不知反以害夫心也非徒無益非對不耘苗
者説乃就以揠苗為有益者説 時説將正助與襲
取作一意又將害字與直養無害字作一意皆微差
襲取是以義襲取氣乃告子之疑疾非告子身所犯
[005-49b]
病正助則是身所犯病非以義而襲取夫氣之浩然
乃以外義而襲取夫心之不動者也直養無害承養
氣説則所害者氣也害字與前文暴字相應泛論常
人之不學無檢者充其類則如黝舍之任氣告子之
勿求氣抑皆暴害之倫矣而又害之是統論心學則
所害者心也害字郤與後文生於其心害於政事害
字相應雖此承養氣後説知言緣不能知言故不能
[005-50a]
養氣是以其害總中於心也 常論心之麗於氣也
猶苖之麗於土也不殖嘉苖則荒然土耳不養其心
則蠢然氣耳然苖不得土無以發其機心不得氣無
以神其靈矣集義以耕耨之則心氣之相依如苖土
之相得而其長也日可俟也離土而云長者苖之槁
也離氣而云長者心之槁也聖賢之心與異氏之心
爭夫生與槁而已矣何則聖賢之心動而不動者也
彼之心不動而不動者也其為不動同然而彼之所
以非者心生物也性生理也義者生理之流行而出
[005-50b]
於心者也聖賢之心體大生之徳順性命之理其不
動也正所以為動之基艮之所以其道光明也彼方
拔本塞源以為無性無義則其心之不生也固宜而
豈心之道也哉嗚呼害天下者必始於先害其心心
而至於枯槁寂滅雖欲無害不可得已故其流禍無
窮如下文之所云曰告子之害甚於楊墨可也是以
孟子之辭而闢之也比楊墨加詳焉
[005-51a]
何謂知言 必從吾言矣
蔽䧟離窮心之失理以漸而深詖滛邪遁言之悖理
以漸而甚以道路譬之詖者猶在大路之中而行稍
偏也滛則出入於岐路矣邪則不遵路而由徑矣遁
則奔竄而妄行於荆棘泥潦之中矣蔽如目視不明
是以行之偏䧟如暮夜失足是以出入於岐路離如
聽人指引之誤是以不遵路而由徑窮如徑盡路絶
是以奔竄而妄行也心之病一則發於言語一則施
於政事其自為詖淫邪遁之説者則言出於心而心
[005-51b]
之害可知政事之害亦可知其惑於詖淫邪遁之説
者則言入於心而心之害必至政事之害亦必至此
古今決然不易之理故論語曰君子於其言無所苟
而已矣又曰畏聖人之言而終之以不知言無以知
人也孟子之學有得於此此所以能集義養氣之由
不動心之本也 觀此則知言者知他人之言也然
則吿子所謂不得於言者亦是不得於他人之言也
[005-52a]
雖然言之在己在人一而已矣孟子知言則必不為
詖滛邪遁之言矣吿子不知言必至自為詖滛邪遁
之言矣然則生心害事之失固為知人之方亦何嘗
非省身之要乎
宰我子貢 是何言也
丑問所謂知言而孟子告之則是能知天下之言也
能知天下之言則其所自為言者可知故丑以為宰
我子貢善於言辭冉牛閔子顔淵則所言者無非德
行之實今夫子既於言辭無所不知又知其根心行
[005-52b]
事得失之所以然則是兼數子之長而既聖矣孟子
引孔子之言答之雖為既聖之問而發然學不厭而
教不倦二者實為知言之要告子所以不知言者由
其不得於古人之言則厭於探討之功不得於今人
之言則倦於答問之益也合前文曽子所聞自反而
縮之言觀之孔門知言養氣之方無出於此 善言
德行集註以屬養氣然觀善言兩字恐只是説知言
[005-53a]
事蓋詖淫邪遁生心之害害於德發於政事之害害
於行孟子知之之深如此豈非善言德行者乎
昔者竊聞之 孔子也
聖門之徒得所依歸所知者明矣而行或未至故曰
姑舍是而欲造其極也伯夷伊尹所行者成矣而知
或未精故曰不同道而欲得其宗也
伯夷伊尹於孔子 是則同
能朝諸侯而有天下才之裕也行一不義殺一不辜
而得天下不為徳之純也章首丑問孟子於卿相之
[005-53b]
位霸王之業動心否乎蓋疑其任大責重則心或畏
怯於不勝功盛業隆則心或震矜於所慕孟子以不
動心答之而未言其所以然者此因列聖異同之問
而發其意蓋已之不動心亦若是而已矣
曰敢問其所以異 未有盛於孔子也
夫子所以超於羣聖者以其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述
先王之法傳之無窮也宰我子貢有若推尊之意蓋
[005-54a]
皆以此而子貢獨顯言之如夏殷之禮能言聞韶武
則知其美善之差告顔子以為邦之類皆所謂見禮
知政聞樂知德等百王而莫能違者也孟子引之以
是為孔子所以異者蓋謂聖雖同德而孔子神明天
縱有以考前王而不謬俟後聖而不惑則非列聖所
可同也其自許以聖人復起必從吾言豈非亦有得
於兹與 集註以見禮知政四句為子貢自道然學
問至此甚髙雖夫子未嘗為此言況子貢乎且丑問
孔子之所以異不應無所指實而但誦三子推高之
[005-54b]
言攷子貢平生蓋有得於夫子之文章者其答公孫
朝之問意亦如此也故不如以為子貢稱道夫子之
學者近是 出於其類接上文亦類也説來是泛言
人類萃則是就人類中又分類者即出乎其類之人
也易曰物相遇而後萃如君子與君子遇小人與小
人遇其勢不得不萃
孟子自言當大任而不動心而丑以孟賁贊之又
自以養勇明之則論勇者此章之大指也推本於
知言集義者非智仁無以成其勇也浩然之氣行
而勇可知矣語其開端發機則必自知言始黝舍
勇也告子亦勇也而孟子所以獨髙諸子者知言
明理故也黝舍不足道告子非自謂精於性命之
説者乎而其學之大指則以為言非心也氣非心
也以言為非心故視吾學問思辨之汲汲者曰是
支離於言語之末而已矣以氣為非心故視吾名
[005-55b]
教綱常之惓惓者曰是激發於意氣之粗而已矣
是故心有不明以心明之無所藉於言也心有不
定以心定之無所倚於氣也此告子之心學也其
學之病終於心道之逆而始於窮理之差故孟子
就其兩言以别輕重曰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可不
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豈誠以勿求諸氣為可哉
非理則心無所主而氣無自生故先為此探本之
論也及其自道也首之以知言繼之以養氣又推
告子勿求於氣之蔽由乎外義外義由乎不知義
至此然後究其所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之
説也夫人禀天地之性以有生者氣而已矣心者
氣之神靈為氣之主能役使乎氣以成能於天地
之間而其發見之最先者言也是故言謂之心聲
昬明之驗莫此為切如三軍之有謀畧號令足以
鼓舞萬衆而如一人之身夫然後而帥之職盡矣
彼告子者上無謀畧號令之先下無蚍蜉蟻子之
[005-56b]
援兀然一帥於其間而曰能無懼而已者是亦匹
夫之勇敵一人者也豈不孤負乎國之重寄也哉
孟子之學必有事焉者集義也集義者由精義也
其學之成此心之用塞乎天地而與之相際然莫
非此理為之也故揚雄云孟子知德之要知道之
奥程子云孟子所以獨出諸儒者以其明性故也
推其學之源則孔子是宗始而論勇曽子之所聞
於孔子者也中論知言子貢之所問於孔子者也
終而述所願學則孔子有與二子同焉者德足以
王天下而天下不足動其心所謂善養浩然之氣
者也聖之事也有與二子異焉者識足以知百世
而百王不能遁其情所謂知言者也智之事也力
均而巧懸至同而中異彼皆聖也而差等若此況
如告子之迷惑沒溺於異學而不出者其所就何
如哉此又孟子自附之意學者於其亂章不可以
為答問及之而不察也
孟子曰仁則榮章
[005-57b]
孟子之啟告時君者多矣此篇最為深切周盡後之
為君臣者三復於此章焉足矣嘗觀秦漢以下惟諸
葛孔明能充斯語貴德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故
吏不容奸人懷自厲及是時明其政刑故强不凌弱
風化肅如是以區區中國什一之蜀而敵人憚之每
歳東征則魏之舉者皆不至兵出之日天下震動而
人心不憂所謂大國必畏豈虚語哉鴟鴞之詩周公
[005-58a]
之所作夫子之所贊有天下國家者而不知此其蹈
覆亡之轍無疑也文王之詩太甲之言其於天命人
謀之理盡矣天有顯道聖有謨訓何其歴數千年而
莫之省知乎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
首言不忍人之心而後詳於四端仁之統乎四德者
觀此章最明也自孔門以仁為教多詳於功夫而畧
其説蓋能真用力於仁則知仁矣此夫子之深意也
至孟子乃稍言之然仁之本體難言亦就其動觀之
[005-58b]
則本體可驗故每謂之惻隱之心於此又特言不忍
人之心此所謂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
必照自其發動者觀則源本又焉廋哉有宋程子之
言仁精矣然因其不可以愛為仁之説則其門人有
離愛以求仁者而仁亦以晦朱子乃一言破之曰愛
者仁之情仁者愛之性又一言蔽之曰天地以生物
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
[005-59a]
然後仁之體用大明千有餘年未發之精藴章矣雖
然皆夫子十翼之言第弗深考爾易乾彖言乾元萬
物資始乃統天是最初生物之心貫乎四德者也而
文言以體仁當之復彖言見天地之心亦以一陽初
動天地生物之心也而爻之近初者以下仁贊之至
繫傳又明著其説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而下以聖人
守位之仁配之蓋夫子贊易特言仁者惟此數處而
皆推本於大生之德然則朱子之説蓋學易有得而
聞乎夫子之言性與天道者此所以學者不可不深
[005-59b]
思而實體之也
孟子曰矢人豈不仁於函人哉章
性相近也習相逺也此章首言慎術擇里皆以所習
言也下乃言仁之當為一失仁而智禮義隨之矣此
亦以仁統四德其意與上章相發明然於三者之中
又特揭智字以為為仁之要蓋所謂不明乎善不誠
乎身者在易則貞下啟元之説也疑亦為當時有國
[005-60a]
家者言之故後段有恥人役之言又有怨勝己者之
言然人非仁則無以立身處世以為為學者言未嘗
不可也
滕文公篇
滕文公為世子章
此章見得孟子學問本領并其為學下功夫處蓋凡
聖賢教人皆是以己所自得及其身經歴者發明指
示故著明深切可以啟悟感發於人人之性善而皆
可為堯舜此是孟子學問本領所傳受於孔子者自
[005-60b]
其沒而聖學不傳正以不能明性故也然既如是則
人之為聖賢宜易矣又必立志極其髙大如成覸顔
淵公明儀之所言用功極其困苦如髙宗之所命聖
固可學而能而不世見於天下者則以志卑而功怠
者衆也此又是聖賢自用過功夫舉以鞭掣後學處
吾徒氣質昬弱又不得賢師友為之啟助以泛泛之
志施悠悠之功日月逾邁而有泯然與草木皆腐之
[005-61a]
恥三復斯篇能無永歎
滕文公問為國章
先言三代田制而斷以皆什一也後言三代學制而
斷以皆明人倫也至告畢戰以井地之法一則曰使
百姓親睦再則曰所以别野人也皆可謂深得立法
之意孟子之告齊梁亦頗及於井田庠序之説然未
有若此之詳者則以二君尊賢好道不如滕文故也
三代授田之多寡在當時必有所據意者洪水之
後土壤雖出而猶有棄者或不盡為田者歴世既久
[005-61b]
則地利益闢驅之農者益衆此所以畆數多寡之不
同然不可攷矣 庠序學校之說與今周禮殊異按
周制五百家為黨黨有庠二千五百家為州州有序
萬二千五百家為鄉鄉學未知其名然以春秋傳子
産之事觀之則校者鄉學也國則直曰太學而已是
皆周制也未聞有分為三代之説者今以理求之
蓋夏之時學制猶畧止於鄉校而已殷則寖詳故州亦
[005-62a]
立學而有序至周大備則徧及於黨而有庠也觀秦
滅學之後學宫掃地盡矣董子諄諄以太學庠序進
說然所言未施行也故在漢代辟雍太學之制博士
弟子員之設僅於京師而已自後天下州郡亦徒廟
祀孔子而無學宋之中世始詔天下有州者皆得立
學而縣之學士滿二百人者始得為之少則不能中
律今則僻縣下邑無不設之學矣意者三代之學自
畧而詳亦當如此也黨近於民故主於尚齒尊長而
以養為義鄉近於國故總乎徳行道藝而以教為義
[005-62b]
州則自黨而升而將賔於鄉故修乎禮樂容節而以
射為義此則孟子所言與周禮無不同者 庠與養
序與射校與教古皆同音凡經傳中釋義多是如此
如禮者履也樂者樂也政者正也刑者侀也之類是
也禮記孝者畜也孟子畜君者好君也古畜字與孝
好亦同音 郊關之内謂之鄉遂其居民制田則以
十伍為法如五家為隣等而上之以至於五州為鄉
[005-63a]
十夫有溝等而上之以至於萬夫有川是也鄉遂之
外謂之都鄙其居民制田則以四八為法如八家為
井四井為邑四邑謂丘四丘為甸是也至定為兵制
則皆以鄉遂之法編成五人為伍五伍為卒三卒為
一乗内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共七十五人此
戰車也有重車二十五人隨之則一乗合百人故為
一兩百家一閭之所出也都鄙則一甸六十四井乃
出車一乗其卒伍當從鄉遂之法但鄉遂則家出一
兵都鄙則五家有餘然後出一兵耳或曰以居民之
[005-63b]
政寄軍令者如管子所云夜戰聲相聞足以不乖晝
戰目相視足以相識其歡欣足以相死也今井牧之
制與軍陣異法則同井同邑之人散而不得相從疑
古八陣之法乃為井牧而設然古制之詳悉不可得
而聞矣其見於書史而畧可述者如此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章
孟子詰許行處必種粟而食句是引起必織布而衣
[005-64a]
乃是知所不能兼而故難之逮相以衣褐塞問故又
姑舍之而問冠冠非自為而以粟易欲自為之恐害
於耕則耕與為冠者之非相厲而事之不可耕且為
亦既明矣猶以為食與衣兩事也衣冠與所以用之
耕食者兩器也故又即爨之釜甑耕之鐵者問之而
其非自為之而以粟易欲自為之恐害於耕無以異
於前所云也然後交易之非相厲治天下之不可耕
且為者益無辭以自遁矣 述古處中間禹稷兩段
便是民所以得耕之由然無論禹之過門不入無暇
[005-64b]
躬耕也稷之稼穡亦教民而已故孔子曰后稷之為
天下烈也豈一手一足哉況前又有益之勞於山澤
然後隨刋之力有所施後有契之勤於敷教然後有
相之道有所成許行全不知其本末則是至近者不
能明又烏識所謂神農之事哉韓愈云今吾與文暢
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
所自耶亦孟子之意也 鼓舞而興於善者則勞以
[005-65a]
慰其心來以遂其志悖逆而動於惡者則匡以端其
向直以一其趨至於欲為善而未能自進欲去惡而
未能自拔者則輔之而使之立翼之而使之行此三
者教法也敷教在寛而不可以强迫故優而柔之使
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務於得其性之所固有
人心惟危而不可以不儆戒故戒之用休董之用威
勸之以九歌以振動其所自得者而俾勿壞此二者
又立教之至意所以權衡其緩急之節而永底於成
就之歸者也按放勲數言真萬世君師之法則天地
[005-65b]
之雷雨風霆所以周流發育乎萬物者其用心亦若
此而已矣 堯舜禹之無名不與蓋形容其盛徳之
至固非漠無用心之謂亦非不親細務之説也孟子
借以證勞心勞力之言乃斷章之取爾 許行之言
淺陋極矣而孟子辨不遺力如此蓋異端之言未有
不淺陋者而世衰澤竭乗民心之迷則儘足以惑世
藉非列代聖賢諄諄啟悟而恃天理民彛之常存不
[005-66a]
可得也故孟子於許行夷之背理之顯者皆與之反
覆辨論焉
彭更問曰章
下篇萬章問交際章内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於
今為烈十四字當移在此章舜受堯之天下之下不
以為泰之上蓋因兩章皆論辭受之義而簡誤也
公孫丑問曰不見諸侯何義章
集註以段干木陽貨兩節為明可以見之義曾子一
節乃歸不見本指先君子曰通章俱是證明不見之
[005-66b]
意段干木泄栁踰垣閉門固是不見者孔子矙亡徃
拜不得謂之見則是亦不見也孟子既述其不見之
事而斷之曰求見之切如此似乎可以見矣而二子
竟不見先施以禮如此似乎不得不見矣而孔子竟
不見兩節住語是倒裝文體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章
洪水横流蛇龍為害故下者為巢避蛟龍也上者免
[005-67a]
於蛇龍矣而為營窟者避鳥獸也禹治水之法先下
後上故禹貢施功始於冀兖先使水之下流有所歸
書所謂決九川距四海此所謂掘地而注之海是也
終於雍梁後使水之上流有所洩書所謂濬畎澮距
川此所謂水由地中行是也九川注海則下流淺涸
故蛇龍可得而驅水盡入於江淮河漢則上流亦無
懷襄之險阻而鳥獸可得而逺夫然後髙原下隰皆
為平土而四隩既宅離於窟巢矣此數言實盡治水
之要所謂學得其大命世之才者此也 周公之事
[005-67b]
前言伐奄驅飛亷滅國五十驅虎豹犀象後總云兼
夷狄驅猛獸與前文不相應蓋五十國中大抵夷狄
居多也泰誓云受有億兆夷人必皆當時黨惡為殘
害者 滛辭者邪説之流弊邪説者滛辭之始差前
篇謂邪辭知其所離滛辭知其所䧟此章邪曰説滛
曰辭韓子所謂不但舉之於口而又筆之於書辭者
言之修飾流布者也上文放滛辭邪説者不得作作
[005-68a]
於其心害於政事是從末流上説起楊朱墨翟之言
盈天下可謂滛矣放而絶之則歸楊歸墨者不得復
倡為邪説庶幾人心可正而政事可修此廓清摧䧟
之功也下云正人心息邪説距詖行放滛辭是從本
原上説起人心正則邪説自息心正而無害於政事
之詖行則邪説息而無盈於天下之滛辭此拔本塞
源之效也上首言放滛辭是以不得已於辯下首言
正人心則所以不得已於辯之本心也上下文須交
互看
[005-68b]
讀孟子劄記卷上
[005-69a]
欽定四庫全書
讀孟子劄記巻下
大學士李光地撰
離婁篇
孟子曰離婁之明章
此章語意分四段以四故曰字結之首兩段是一意
首段反説次段正説也後兩段交責君臣處亦俱根
先王之道來故下無法守工不信度由於上無道揆
朝不信道而事君無義進退無禮歸於言非先王之
[005-69b]
道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獲於上章
中庸本文曰誠之者人之道此曰思誠尤精密蓋誠
身前尚有明善功夫明善歸於誠身故中庸以誠之
蔽之此思字即便有明善之意在内
孟子曰仁之實章
集註謂事親從兄良心眞切天下之道皆原於此如
[005-70a]
此説則仁義禮智皆須以其用言之故以仁義禮智
樂為道孝弟為性言道根於性也以後篇不學而能
章對看意思甚善愚謂若以體言之則仁義禮智是
性事親從兄是道其間雖攙入樂字然繼禮之後言
之則皆性中之中和而已矣依前説則實字當為華
實之實蓋仁義禮智樂之道甚大然事親從兄乃其
根本眞切處也依後説實乃虚實之實蓋性體無形
麗於人倫而性形焉事親從兄人倫之最近者故仁
義智禮樂之性之發於此為有實事而可騐也兩説
[005-70b]
皆通似可並存 仁義禮智四句皆曰是也樂一段
直須到不知手舞足蹈乃完不可於樂斯二者句下
便隔斷口氣
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章
有不為須兼辨之明守之嚴兩意蓋辨之愈明則其
心有主而其有為也釋然不疑其所行守之愈嚴則
其氣自充而其有為也沛然莫禦其所往
[005-71a]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章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章
五榖不熟不如荑稗惟深造則進而不已浚恆之凶
始求深也惟以道則漸而有方至於功深候到而有
以自得之則非襲取助長者所可庶幾也居之安者
理之根心者日固資之深者理之益心者無窮此所
謂原也由是而日用之間左之右之無不遇之如水
之千條萬派無非一源之活機如木之千枝萬葉無
[005-71b]
非一本之生意此學之大成也苟未能至於此者奈
何曰無迷其途無絶其原終吾身而已矣
孟子曰博學而詳説之章
須知此與夫子問子貢多學而識處語意略别而功
夫相貫彼是聖人自言分上事故渾然一理之中觸
處融㑹學者雖未能到此而不可不知此意蓋先知
此意則知以一心為之主而其從事於學識也必不
[005-72a]
徒競於口耳之末名象之粗矣故方其博學詳説之
時能一一返求其理於心以至於融會貫通之地此
一節功夫在聖人分上固别然其資學識以與心相
契騐者未嘗不同佛氏所謂印證是也看論孟此兩
節要知聖人學者之分又要知其道理相融洽處
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曰章
此章與深造以道博學詳説兩章意皆相發蓋深造
以道至於左右逢源便是反説約處然非有本之學
不能也有本之學者存為己之心勵不息之志故能
[005-72b]
深造故能以道觀欲其兩字及將以兩字則其心之
所存志之所嚮可知此學之眞原也至於居安資深
而其原乃堅固盛大至於左右逢之而其原乃挹取
不窮耳初非離乎原而得此也此章之喻原泉者以
此不舍晝夜則深造之功也盈科而進則以道之序
也至於放乎四海則亦其堅固盛大挹取不窮之時
而亦非離乎原而得此也雨集則無晝夜長流之功
[005-73a]
溝澮皆盈則無盈科後進之序此與深造以道者正
相反不能放乎四海而且涸立可待何望其居安資
深而得左右取之哉夫子川上之歎與其翼習坎卦
皆是此意惟孟子能知之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章
詩亡舊謂東遷無雅是雅亡也近又或謂西周之風
不傳是風亡也愚竊意二説俱未然所謂詩亡者風
雅俱亡也蓋東遷以後天子不巡守則采風視俗以
行慶讓之典廢而風亡矣今邶鄘以下有東周之詩
[005-73b]
乃列國自流傳者非太師所采是以不得謂之正風
也諸侯不述職則燕勞訓戒以宣恩威之典廢而雅
亡矣今自厲宣以後皆謂之變雅而不得為正雅況
東遷乎故所謂詩亡者正風正雅亡則謂之風雅俱
亡可也慶讓不達於天下恩威不出於朝廷於是桓
文之徒迭操其柄而列國之史各言其私夫子作春
秋所以紹風雅之義寓慶讓恩威之典存天子之事
[005-74a]
黜伯者之專正列史之繆此詩亡然後春秋作之説
也詩亡兩字上要説得與王迹之興替相關下要説
得與春秋之褒貶相切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章
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此兩句是泛論天下之
言性者如公都子所述告子以下三説之類是也蓋
見人心之善惡未有定主則謂之無善無不善見其
因習而遷則謂之可為善可為不善見其氣質不齊
則又謂之有性善有性不善是皆因其已然之迹而
[005-74b]
測度以立論者孟子謂循故而求未嘗不是但當以
其利順者為性之本然若引於物激於勢則是末流
之變而非性之本矣集註所引就下在山者最明
人能明性則知自天命以至於敎我無加損焉於天
下之人也順其性以導之而已於天下之事也順其
理以應之而已不明性而用其智者則不能以明覺
為自然而穿鑿焉故於人則任其要結駕馭之術於
[005-75a]
事則用其圖度徼幸之私豈不可惡也哉天地之大
也苟循其故之利者而求之則如禹之治水九川莫
不順其道古之治厯者千載可以逆而推況人事之
近者乎是以聖學明性之為大 此章是因言性而
及於智者未必專為智而發日至是説千載以後之
日至集註以厯元為説者明所以必言日至之故耳
讀者錯認為上推己往之日至者非
萬章篇
萬章曰堯以天下與舜章
[005-75b]
此及下章皆明聖人公天下為心奉若天道乃至極
之論也至所援舜禹益避居之事以尚書攷之似未
必實大抵當時上古之迹傳聞多端苟非甚害理者
則未暇一一辨其眞贋只就上靣説出聖賢之心亦
足以垂訓於後世矣如焚廩浚井象入舜宮此時堯
之九男百官何在而容象之如此乃姑置之而論兄
弟之恩此兩章避地遠去使天下之民歸之是不以
[005-76a]
受命受終於君者為重也亦姑述之以明天人之際
蓋孟子之學得其大者而不屑屑於事迹類如此韓
退之議孟子不得其説從而為之辭其所自為説曰
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退之之意蓋以禹
慮後世爭天下而致亂故傳子以定于一夫使啟不
賢禹雖慮後世烏得而傳之推此則朱均而賢堯舜
之傳之猶禹也傳子之事來自上古堯舜通其變而
禹適復其常耳由此言之則終不如天與賢天與子
之説之為正大
[005-76b]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章
伯夷生於伊尹之後將六百年聖人之行不同也歸
潔其身而已矣而每言必以伯夷為稱首猶之唐虞
禪夏后殷周繼其義一也而終以堯舜為人倫之至
此立言之微指也孔子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
人然論語所亟稱惟堯舜禹文王下及泰伯伯夷之
事是皆聖賢為萬世立極之意 樂之每器自為一
[005-77a]
音而大成之樂衆音並奏其條理棼然必有兼總而
綱紀之者金石二聲則所以寫六律而為音之綱紀
也鐘磬縣於庭其與歌相應者謂之頌鐘頌磬其與
笙相應者謂之笙鐘笙磬奏樂之時鐘必先鳴故曰
金聲磬必後應故曰玉振金聲而衆音之清濁髙下
隨之故曰始條理玉振而衆音之清濁髙下定焉故
曰終條理然非謂一成之終始鐘磬一擊而已也起
調畢曲所用之律及中間轉折所雜用之七律每律
變處則必敲金夏玉以調和之特其序則鐘先而磬
[005-77b]
後耳一成終始未作而先擊鎛鐘既闋而後擊特磬
此説於經傳未有攷故今但以編鐘編磬為説理亦
可通且如孔子之智聖亦非舉終身以為言就其每
一事而言之無非智先而聖後者若仕若止若速若
久每一事之中惟其知之明是以處之當然後合全
體而論之惟其明之盡是以徳之純也書曰戛擊鳴
球搏拊琴瑟以詠則是以磬始者有之詩曰鼓鐘送
[005-78a]
尸神保聿歸則是以鐘終者有之商頌既言既和且
平依我磬聲後言鏞鼓有斁萬舞有奕古樂不傳不
可復考故不如且据編鐘編磬為説之明也
北宮錡問曰章
先王之世大率權定於一尊制公於天下爵出於士
祿出於農古之治天下至纎至悉也然其大畧如此
而已爵以授德故出於士自士至於公卿皆以德為
差而勞在其中故有爵者必有祿也祿以報勞故起
於農自上農夫至下農夫為庶人在官之祿之所視
[005-78b]
皆以勞為差而未可責之以徳故有祿者未必有爵
也以天下之爵祿與天下之賢能共之是之謂公天
下以為心而其制定一曰爵以馭其貴二曰祿以馭
其富是之謂大一統以為柄而其權尊 惟天子之
尊故其卿大夫士受祿與五等之君相準而不得以
列國之卿大夫例之即列國之卿之命於天子者亦
不敢以常祿槩之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次國三卿
[005-79a]
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小國三卿一卿命於
天子二卿皆命於其君王制小國脱三卿一卿命於
天子八字觀上文大次小國皆有上中下卿則為脱
無疑也命於天子者不論大次小國其祿皆四大夫
不命於天子者則秩祿與大夫等故以大國三卿與
三大夫較而四其祿次國總較惟三之爾小國總較
惟二之爾大夫之數未必限於三因三卿而借之以
總較也故其上文曰次國之上卿位當大國之中卿
中當其下下當其上大夫小國之上卿位當大國之
[005-79b]
下卿中當其上大夫下當其下大夫當大夫者皆非
命卿也秩既相當祿亦相等明矣 祿自農夫百畝
而起下士之祿當比於上農夫之所獲等而上之加
一倍法至於大夫大次小國之祿多寡皆同也至卿
方有大次小國之異而其君皆十卿祿則君禄亦異
矣以算推之大國地百里積實當倍於次國次國七
十里積實當倍於小國今据孟子及王制而算其祿
[005-80a]
則大國君祿僅倍於小國而視次國多三之一耳君
祿多寡與地畝不相應蓋自次而大則官漸多而事
漸繁故君祿僅取足用不務取盈抑或後儒算祿者
不知積實之法而以為多寡如其外方也與古制湮
滅但當闕疑
萬章問曰敢問交際何心也章
此章分三段自恭也至孔子受之矣是以禮言之交
道接禮則不可計其義不義而卻之也自今有禦人
至況受其賜乎是以義言之諸侯於民雖非義取亦
[005-80b]
未可充類而遂等之於盜也自然則孔子之仕也至
末是以道言之因萬章事道之問而發明孔子行道
之心則見聖人之所以委曲周旋於邦君者無非欲
為吾道啟其端兆也獵較一事正孔子行乎季孫之
時為之兆即所謂見行可者見猶示也示人以行吾
道而可也因此連類及孔子之交際於靈公則交際
而可於孝公則公養而受夫交際非仕也公養又交
[005-81a]
際之卑愈非仕也然與見行可通謂之孔子之仕則
知聖人一適館授餐無非寓行道之意而君子之不
恝然於交際之間非獨以禮義之可否為之權實以
吾道之行否為之決者矣
孟子謂萬章曰章
此章是敎萬章以學古重知人兩字蓋萬章好論古
而大抵博觀雜取未能詳核本末考迹見心黜疑存
信以眞知古人之髙下如前問堯舜禹及伊尹孔子
百里奚之類皆是也故孟子即取友今世之道以明
[005-81b]
之必自己為善髙於一鄉然後能友髙一鄉之善士
髙一國然後能友髙一國之善士髙天下然後能友
高天下之善士何則所立者高則其知人者明也今
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而尚論古人是欲上友古
人也友今人尚不可不知其人欲上友古人而乃不
知其人可乎是以必論其世論世之道謂如考其時
之所處者如何則可無疑於其人矣考其人之所立
[005-82a]
者如何則可無疑於其事矣如是然後可以知其人
知其人而心契神交於千載之上則友道莫尚於斯
然此亦必古人自命者能之也
告子篇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章
杞柳雕琢而成桮棬性不待雕琢而成仁義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章
告子以杞柳喻性聞孟子戕賊之辨故稍變前説而
喻以湍水蓋以湍水決東而東決西而西初未嘗戕
[005-82b]
賊夫水也然不悟水而須決已與戕賊杞柳相類而
不得為順其自然惟以就下喻之則不待人力之鑿
而滔滔汨汨行所無事是則可以喻性之善而名言
得矣
告子曰生之謂性章
告子以杞柳湍水喻性而孟子皆折之故遂道其論
性之本意生對死而言言人之生處即是性初無善
[005-83a]
惡之分又可引而為善為惡皆是物也孟子未知其
意以為生中有性抑生便是性故問之曰猶白之謂
白與而告子曰然蓋謂生即是性也又未知其意以
為就生中有幾等抑凡生者皆即生是性故又問之
曰羽之白猶雪之白雪之白猶玉之白與而告子又
曰然蓋謂凡生者皆即生是性也然則人與犬牛無
異生須無異性矣夫責犬牛以仁義則必不能如人
無疑告子之説至此其可通乎 生者氣也告子以
氣為性孟子一問已得其意矣然使再問而於幾等
[005-83b]
之白有所處則是猶知氣中之有神理而可與徐論
夫天命之本降中之初也今皆混而一之則凡受氣
於天地之間者昬然同歸不幾於失其性者哉然前
篇論不動心告子於心氣兩字極其分别與此異指
何也蓋心所以超然異於氣者以其為性之郛郭也
告子不知所謂本性則亦不知所謂本心其所以致
分别者只謂靜處是心動處是氣譬之惡急流怒浪
[005-84a]
者而姑取澄淵以自適而不知其是亦水也以氣為
性而又惡夫氣故姑取夫息機以自妙而不知其是
亦氣也豈眞能知夫心之所以為氣帥者而取舍輕
重於其際哉 集註於孟子初問便云凡物之白者
同謂之白更無差别似侵再問意初問是極緊切處
蓋言指生為性生之外無可以説性者猶之指白為
白白之外無可以説白者與此句是辨理氣未是辨
人物再問方有辨人物意能知人物之别庶幾猶可
悟以理氣之分也再問只是窮難以得其初指爾
[005-84b]
告子曰食色 非内也
食色者即上章所謂生也變生而言食色蓋以人於
食色有愛嗜之意焉將以證成仁内之説也其猶以
仁為内者所以甚言義之在外也
孟子曰何以謂仁内義外也 故謂之外也
告子初喻以仁義為桮棬是并仁與義皆以為非性
而外之矣今而又曰仁内是其説之窮而遁也孟子
[005-85a]
舍而不折而直問何以為仁内義外也蓋幸其既知
仁之在内而使思夫義之何以在外庶幾知仁義之
非二物也告子以長長言義以白白喻長長明其貌
為推先非根心之愛之比爾
曰異於白馬之白也 故謂之外也
白者告子所謂色也彼白而我白之未必無喜悦之
心焉即所謂食色性也今曰從其白於外又其説之
窮而遁也孟子舍而不折而第以長長之心有異於
白白者使之反而思之蓋又幸其知長長之為義而
[005-85b]
欲其知長之者之出於心也告子以為愛根心而不
可强故秦人有異觀長飾貌而可偽為故楚人有同
視蓋既已失其長之之心故其為説如此
曰耆秦人之炙 然則耆炙亦有外與
告子秦楚之論失理甚矣夫吾弟固當愛何至秦人
之弟則不愛哉楚人之長固當長何至視之如吾長
哉一則專而不咸一則混而無别是何足與言仁義
[005-86a]
哉孟子猶未遽絕之而但以耆炙之無異者使求長
長之説告子雖忘其以白白之色為性不能以耆炙
之食為非性也以是言之盖又幸其能推吾之長以
及於楚而冀其知長之心之非出於外也 方申吾
長楚長之辨喻以吾之耆秦人之炙無以異於耆吾
炙也而以思夫愛吾弟不愛秦人之弟之語秦人之
炙可耆即秦人之弟亦可愛何至漠然不加喜戚於
其心使告子反而求之則不獨知其義之失而且有
以覺其仁之未始外矣大抵聖賢辨論意不在伸吾
[005-86b]
説欲以開其心之蔽而拯其溺耳此數章者若以折
難攻擊之常論之則孟子之言有若疎畧而不深加
切究者惟得其所以用心則知其隐顯詳畧之間無
非醒發開悟之要不必更費一辭而亦無毫髮之漏
義矣
孟季子問公都子曰 非由内也
前章孟子所謂長之者敬也愛敬皆根於人心則其
[005-87a]
在内無疑矣告子之徒以長言義故季子設為鄉人
伯兄之問而謂心之所誠敬者伯兄外之所虚長者
鄉人則此長長之義果是在外而非由内矣
公都子不能荅 斯須之敬在鄉人
敬叔父者天屬分定其敬固發於誠然也弟為尸則
以敬祖考之心敬弟其敬亦發於誠然也推此以類
伯兄鄉人則伯兄亦分定之天屬而鄉黨莫如齒蓋
古今之通義故常敬則在此斯須之敬則在彼莫非
敬則莫非根於心者但有庸常斯須之異耳非一敬
[005-87b]
而一長則非一内而一外也明矣 兩敬字須重讀
則義自見
季子聞之曰 然則飲食亦在外也
季子初以長長為在外而可轉移及聞孟子之言又
以為敬可轉移如此則敬亦是在外矣故公都子喻
以飲食亦可轉移然既以食色為性則不得謂之外
也 孟子之答告子但曰長之者義乎而不明言敬
[005-88a]
者愛敬生於人心原於天性萬一告子不反諸心而
并敬外之則難以救藥矣故但使之自求其長之之
心庻幾有以得由中之敬而知義之非外也公都子
遂以行吾敬為季子道亦未察孟子之意矣季子設
為問難以見長之在外蓋此時但執長以言義未敢
并訾敬也孟子於是不得已而盡其敬之説以為更
無敬與長之别皆敬也但久暫者殊耳且如愛者彼
所内也然有吾弟及秦人之弟於此又有簞食豆羮
於此吾弟雖飢而未至於甚秦人之弟且飢而死則
[005-88b]
舍吾弟而活秦人者亦斯須之愛也安得曰外乎孟
子之言其義精矣季子乃以敬之無定而并敬外之
則真失其本心而不可救藥矣孟子之不輕以語告
子者蓋慮此也然其所以為説仍襲告子長楚人長
亦長吾長之餘而公都子折之亦即孟子嗜秦人炙
無異吾炙之指惟其不知敬為本心則其病彌痼而
因冬夏飲食之宜以切因時行義之道則所以發明
[005-89a]
庸常斯須之師説至為有功也嘗攷孟氏之門其後
無所表見不可知其髙下然觀此篇辨論則公都子
於性命之際最究心焉行吾敬三字可謂一言以蔽
之其不能答者又以見其篤實重厚不得於言則必
求其理之安及其終也既得於言而遂能折以理之
正下章所舉論性諸家歴有條理蓋自孟子没後異
論蠭起幾二千年無出此數條之外者其師弟之間
皆若早見而豫辨之以此坊民猶有若孫揚韓氏之
説微斯問以發其藴程朱雖出亦何所据以斥似是
[005-89b]
之非哉篇末所辨小體大體尤為列聖心傳之要則
其人之於道可知故在弟子中獨得與樂克稱子者
意其最優與
公都子曰告子曰 然則彼皆非與
前數章皆與告子辨者故此所舉論性三家亦以告
子為稱首告子即後世釋氏之説也其次則揚雄之
説其三則韓愈之説也三者之中韓愈之説近是蓋
[005-90a]
其曰有三品者氣質之性也曰所以為性者五則天
命之性也夫仁義禮智信豈有不善者乎是其見與
孟子同也惜乎於三品諄諄焉而於五者寂然無説
遂至班孟子於荀揚而自晦其立言之意故曰孟子
所以獨出諸儒者以其明性也
孟子曰乃若其情 非才之罪也
無善無不善蓋直指性體言之而以性為虛也可以
為善可以為不善蓋騐之於情而以性為混也有性
善有性不善蓋騐之於才而以性為有多品也孟子
[005-90b]
一一破之故曰人之情無不可以為善者非可以為
善可以為不善者也以是而騐其性則但可謂之善
不可云無善無不善矣若夫有不善者人以為所稟
之才使然而孰知亦非才之罪也則云有善有不善
者亦非也才即韓子所謂品張子所謂氣質程子亦
謂才稟於氣獨朱子以為指其發於性者言之而謂
程子之説與孟子異似未定之見也
[005-91a]
惻隱之心 不能盡其才者也
此段申説上文之意惻隱之心四句申情之可以為
善也惻隱之心仁也至弗思耳矣申性之所以謂善
也求則得之以下申所謂非才之罪也 案孟子之
意非謂人之才無殊也以為雖降才參差而無害於
性之善人不可諉於才而自棄其性耳夫子嘗言之
矣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
其次也此即才之説也然又曰及其知之一也其言
用功則曰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亦即
[005-91b]
才之説也然又曰雖愚必明雖柔必强夫自其相較
言之則十一於千百奚啻於倍蓰是亦才有罪焉自
其同歸言之則才有優劣而要不可謂未嘗有才也
加之千百之功以盡其才則其能均也未嘗用一日
之力則相去豈但千百而且至于無算才之不盡者
罪也而豈才之罪也哉朱子語類言荀揚論氣不論
理所以為不明孟子論理不論氣所以為未備今攷
[005-92a]
孟子説才字原與程張氣質同朱子以性之良能觧
之似非孟子意也使孟子不知有氣質則必不曰非
才之罪又曰非天之降才爾殊而未嘗有才矣因其
有罪才者故曰非才之罪因其有諉于降才爾殊而
自謝無才者故曰非天之降才爾殊而未嘗有才也
此非論氣質而何若果窮源極本離氣質言之則夫
性命各正萬物同流不特無聖愚之異而且無人物
之分何乃别之犬牛犬馬而曰異禽獸幾希違禽獸
不逺哉由此言之孟子非論性不論氣者特其本天
[005-92b]
尊性而不授氣質以權耳若韓子原性則授權氣質
而天命掩雖與荀揚同謂之未明可也
詩曰天生蒸民 故好是懿徳
此引孔子之繹詩言者亦與前三節相應有物有則
對無善無不善之説蓋謂之有則非無矣民之秉彛
對有善有不善之説蓋既秉為常則人人有之非或
有而或無矣好是懿徳對好善好暴之説蓋所好者
[005-93a]
懿徳則非好善而又好暴矣天生蒸民以天之所賦
言也故性立天下之有民之秉彛以人之所受言也
故才為萬物之貴好是懿徳以物之所感言也故情
見天地之心三者渾然為一而其發見之可騐者情
也故孟子之言以乃若其情始孔子繹詩之言以好
是懿徳終焉
孟子曰富歳子弟多賴 然也
富足則從善有資救死則犯義不顧舉此一端以見
心之因境而遷者如此
[005-93b]
今夫麰麥 人事之不齊也
麰麥之種類既同則其生其熟之候當無有不同者
然必播耰之人事齊而無修廢其池同而無肥瘠樹
之時同而無雨暘之先後然後應候而生及期而熟
也其有不同必此三者有所殊異亦非天之降種爾
殊也
故凡同類者 聖人與我同類者
[005-94a]
舉一麰麥則凡同類者相似可知聖人之於人亦類
也
故龍子曰 無目者也
手足之形同口耳目之嗜好亦無不同以皆人類故
也若禽獸則得形氣之偏故獸蹄則四分鳥跡則三
歧其體不具也飲食棲息樂於汚穢豈能如人之食
味别聲被色而生哉
故曰口之於味也 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
然者稱是之謂凡口所稱是者必其心所喜悦者也
[005-94b]
口耳目之嗜好既同則心所喜悦亦當無不同者
心之所同然者何也 猶芻豢之悦我口
心之所同然者理義即上章所謂好是懿徳是也聖
人亦與人同者特其氣質之清明純粹而先得之耳
前文舉足口耳目之同而於口加詳焉蓋嗜好最真
而與犬馬迥然異者莫若此故特曰易牙先得我口
之所耆者以起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而以芻豢
[005-95a]
之悦口況理義之悦心也夫心悦理義者情也觀情
之同而性可知矣情同性同則非降才之殊而陷溺
其心者非才之罪又可知矣此章蓋以人類之同申
明上章之説然不必復言性而但言心矣 須知足
口耳目之類不是比喻乃是注明同類者舉相似一
句禽獸亦有人性惟其四體五官不與人同故難以
責其心之與人同也若人則四體五官既同豈有心
獨不同者乎故曰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
論人性善之據蓋在於此
[005-95b]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 是豈人之情也哉
山之生物之性未嘗息故雖斧斤之後而萌蘖亦生
人之仁義之心未嘗息故雖喪失之餘而善端亦見
其日夜之所息者氣静而性復未發之真也平旦清
明之氣動為好惡者方發之頃也旦晝所為者已發
之後也未發之真人皆有之故静而必復方發之頃
真未離也故微而甚著然無戒懼謹獨之功則所息
[005-96a]
者物引而馳幾希者物蔽而遷如為其所械繫者而
良心亡矣及其久也心愈失則氣愈昏而日夜所息
不足以存其未發之真氣愈昏而心愈失而幾希之
動與人日逺而禽獸日近矣因上章陷溺其心者而
究其説也
故苟得其養 無物不消
養者擴而充之之功也消長則其效之驗於積累之
久也
孟子曰操則存 惟心之謂與
[005-96b]
操者持而守之之要也存亡則其機之決於斯須之
間也 按存養一事也然操存者長養之端長養者
操存之熟故後篇曰存其心養其性心性亦一物也
以操存言之則曰心蓋言心則屬乎神明所以必持
守以嚴其幾也以長養言之則曰性蓋言性則純乎
義理所以必擴充以盡其分也上言仁義之心即性
也此在所養者也又言或放或存者即心也此在所
[005-97a]
操者也操之又操養在其中矣又細分之則持守此
心者敬以直内之事擴充此理者義以方外之事上
部所謂持其志者持守此心者也所謂善養其氣者
擴充此理者也持志養氣即與此章心氣相生之論
相表裏故知孟子之學其淵源於列聖者逺矣 前
章言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情也此直言仁義之心性
也張子心統性情之説所自來也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章
不専心致志者放心之所由始此章次於上章者明
[005-97b]
心之不可不有以持守之也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章
舉羞惡之一端而其餘者可知此章又次於上章者
明心之不可不有以擴充之也
孟子曰仁人心也章
仁義對言則一體而一用一居而一路要之皆心也
前章所謂仁義之心是也舍其路而不由者由於放
[005-98a]
其心而不知求求其放心則仁之徳立而其用之流
行者即義矣凡聖人教人學問之道其大綱即所謂
敬義是已敬者自外而斂之内持而守之之要也固
所以求其放心也義者自内而逹之外擴而充之之
功也亦所以求其放心也舍求放心而言學問則入
耳出口飾名以華世者耳非聖賢之學也 集註以
収放心為學問之本此固是古人為學大節目然似
非孟子此章本意孟子所謂求放心者操存長養其
仁義之心外此更無學問也以放其良心失其本心
[005-98b]
對看便明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二章
此兩章相次者上章承前章求心之意此章起後二
章養身之端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 於己取之而已矣
此節兼小體大體而言未有分别輕重之意蓋養小
體大體皆有善不善焉如養身則慎起居節飲食者
[005-99a]
其善者也養心則存忠信行徳義者其善者也於己
取之者善與不善皆自知而自驗之不由乎外也易
曰觀頥自求口實夫子釋之曰觀頥觀其所養也自
求口實觀其自養也二句語意相承言觀其所養者
而自求其養之之方也如所養者身與則自求所以
養身之要如所養者心與則自求所以養心之道自
求者考其善不善而於己取之耳孟子之言深合易
意
體有貴賤 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
[005-99b]
此節乃於兼愛兼養中别其輕重然非惡夫小體之
養也惡其養小而有以害大耳若飲食而能不失其
正即是養大體中之事而口腹軀命所闗豈其微
哉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章
上章言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此章問答乃究小
體所以害者而示人養大體之方也人不能以不應
[005-100a]
物然必有應之之理焉耳司聽目司視則主乎應物
之迹者也心職思則主乎應物之理者也徇迹則形
為物役久之而神且為形役矣審理則形聽命於心
久之而物亦聽命於我矣前章云仁義禮智我固有
之也弗思耳矣求則得之舍則失之蓋能思而得之
則必有以持守擴充其仁義之心是之謂先立乎其
大者 易之艮兌言小體大體之理兌徳説小體也
故於兩隂爻一曰來兌物感我而來也一曰引兌我
隨物而去也艮徳止大體也故其大象曰君子思不出
[005-100b]
其位諸爻自趾至口無不止者所謂不獲其身也終
之以敦艮則成終成始而足以應萬物於無窮矣所
謂不見其人也何則艮陽為主兌隂為主也易之大
分陽大而隂小陽貴而隂賤蓋自乾坤肇判而義已
分故其在世則君父與夫大也臣子妾婦小也其在
身則心大也耳目四體小也無臣子妾婦則國家之
事不成無耳目四體則身之用不備然必其皆聼命
[005-101a]
於所主也然後賤者從貴而以貴行小化為大而以
大終故君子小人並生於天地易所以謹别其道之
長消者此也或曰小體大體與所謂人心道心同乎
曰其文異也其意同也蓋謂人之心則耳目視聽亦
心也然以耳目寓於形骸而執其咎故謂之為小體
也謂之道心則心非即道也然以心具夫性命而專
其功故謂之為大體也程子曰以形體言謂之天然
天専言之則道也愚亦曰以形體言謂之心然心専
言之則性也此章之義蓋與危微之指同歸焉
[005-101b]
孟子曰有天爵者二章
天爵良貴有仁義而已矣前篇所謂天之尊爵是也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章
聖賢之學求仁而已異端及功利之徒皆不仁者也
仁雖足以勝夫不仁然非其學之成而道之至則彼
之燄方熾而吾力不足以抗之猶之縱風止燎而助
之攻終必與之為化而喪區區之所有也
[005-102a]
孟子曰五榖者章
與上章之意相近仁之為器重其為道逺一杯之水
舉不能勝者也五榖不熟行不能致者也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章
學者亦有彀率規矩焉深造以道盈科後進是已上
兩章儆學者為仁之無成此則示其所以至之之方
也
此篇凡二十章首六章言性中六章言心次三章論
身體次二章論爵貴次二章論學者工夫而以教學
[005-102b]
之成法終焉告子不知愛敬之出於心故謂性無仁
義愛即所謂惻隠之心也敬即所謂恭敬之心也告
子因失愛敬而外仁義孟子則指愛敬以明仁義故
必與告子之辨明然後四端之説可得而申性善之
論可得而定也四端既申性善既明則但言人心而
性斯在矣然人莫能盡其性者則以心有存亡得失
故也是故必防其陷溺必謹其梏亡求之於既失収
[005-103a]
之於己放庻幾存其心者而性可養矣夫心本仁也
與性為體者也然而有放失者則以身體累之也能
辨乎身體之貴賤小大者其知所以事其心者乎夫
耳目口腹之在身所資幾何然而有無窮之欲者則
以爵貴動之也能審乎爵貴之天人良賤者其知所
以處其身者乎雖然體之貴賤小大以心之存亡得
失推而知之也爵之天人良賤又以體之貴賤小大
推而知之也學者亦反求諸心而已矣通篇皆言仁
義而後兩章言仁蓋仁義包四端仁又包義仁人心
[005-103b]
也求者求此而已熟者熟此而已學不至則邪説詖
行如火之燎原其猶可撲滅哉道不成則異端曲學
如荑稗之有秋將誰藝黍稷哉孟子之時縱橫權詐
之學方盛其賢者乃逃於楊墨之間若此章之告子
則尤魁杰以自名其家者是皆其所深憂力挽而懼
其不克勝故言此以勉學者卒章則欲其以聖人之
教為凖的而期其至也
[005-104a]
淳于髠曰先名實者為人也章
觀孟子與髠問答總不相當對蓋不肯明言王之不
足有為與己所以不得行其道者忠厚之心也首問
只辨明一仁字便止再問正當畧述魯繆虛拘賢者
以明己事然且亦以旁意答之直至髠以識賢自任
然役引孔子去魯之事微發本指以譏其不識君子
之用心蓋與功利俗人言固當如此也
孟子曰五霸者章
葵丘初命齊家得其理矣再命班朝得其序矣三命
[005-104b]
治國得其要矣四五命内職無冗曠而鄰交相救恤
又且一以王命為尊如此不庻幾王者之事乎前文
雖曰摟諸侯伐諸侯安知不以王命行之也而曰三
王之罪人仲尼之徒所不道者何也曰摟伐者但據
其迹畧論之以為竊權取威盛王所禁云爾至於辨
王霸之微處則不在此乃所謂身之假之是也夫不
依於仁義而行何以謂之假然惟其仁義不根於心
[005-105a]
也則但謂之假而已其君則欲威伸於鄰國而無克
相上帝之志其臣則恥功名不顯於天下而豈有匹
夫匹婦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内溝之心也哉
是故由其道則雖奉天子命以討亦不得為王者之
師也况有所謂挾天子以令諸侯者乎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章
將降大任而使之動忍曾益者固是天意如因心衡
慮而作徴色發聲而喻有法家拂士敵國外患而得
免於危亡莫非天也顧承天意者如其分之大小則
[005-105b]
就其自任最重者而以為天之降任獨優焉耳如一
先生之言聽之者淺得淺焉深得深焉一王之法讀
之者或以進善修身焉或以畏威寡罪焉其終也師
之傳必在其深者王所舉必在其善者則若意之獨
厚於此而已矣在易屯與豫曰動乎險中大亨貞能
自振㧞終降大任者也貞疾恒不死克自憂畏免於
危亡者也詩云天之牖民如壎如篪如璋如圭如取
[005-106a]
如攜攜無曰益牖民孔易夫天之啓發於民一也然
如壎篪然隨其聲之高下以相應如璋圭然隨其體
之大小以相合如取攜然隨其取數之多少以攜歸
攜之富者非有以益之也天之牖民原若是其不難而甚
易顧其所以取之者何如耳古人言天人之際者類若此
盡心篇
孟子曰盡其心者 則知天矣
人心所以能周物而不遺者以性大無外故也故心
之量之無不該必性之源之無不窮至天者又性所
[005-106b]
從出也知性則知天中庸所謂立天下之大本知天
地之化育天人不二者也 一説盡心乃知性知性
乃知天蓋心有覺而性無為故必奮其志以求之濬
其思以通之然後窮理有以知至精義至於入神而
性可知也前說於者也兩字語意為順故集註主此
此說則功夫有入處且於下文存心養性義理相貫
凡為學知行皆從心上作功夫纔説性便漸到得力
[005-107a]
處不是用力處故並存兩說以待正焉
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心者神明不測故言存前篇所謂操則存者是也性
者仁義固有故言養前篇所謂養則長者是也存者
養之端養者存之繼易曰物畜然後可養蓋不有以
止之則不可得而養也存者斂之於内養者逹之於
外易曰直以方也蓋非敬以直内則義不能以自行
也事天者天之所以命我者性耳尊其徳性者乃所
以畏天命亦一而不二者也 存心養性各就其切
[005-107b]
者言之而互文耳後篇謂養心莫善於寡欲是心亦
可言養也易曰成性存存是性亦可言存也然其下
文一曰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則養心者必有閑邪存
誠之功故曰存為養之端一曰道義之門則存性者
必有富有日新之效故曰養為存之繼
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命者性之原至善而無惡至公而無私者也然天之
[005-108a]
明命不能不行於氣數之中人生遇之壽殀不齊莫
非命也使知之不明而有疑貳之心則敬事之功懈
天命自我而不行矣必也知天之明命雖行乎氣數
之中而其理自在是則正命也無貳無虞不惑乎氣
數之參差自反自修一聽乎正命之自至則雖或壽
或殀而我之所受者不虧至於全受全歸而天之所
命者亦不僭矣非立命而何哉命即天也立命即知
天事天也然天專言之則道也合乎隂陽之錯綜變
化以言天則謂之命知天事天者人理也極乎人事
[005-108b]
之吉凶禍福以盡知天事天之理則謂之立命 横
渠張子西銘下半章全用孟子此章之意知化窮神
者知天也無忝匪懈者事天也待烹順令底豫歸全
者立命也其云將厚吾之生用玉汝於成者言命之
理尤深切二氣交運五行順施幸而值其通也則為
富貴福澤之遇然天心於此欲吾之有所資藉以及
於物非欲其坐享之也不幸而值其窮也則為貧賤
[005-109a]
憂戚之遭然天心於此欲吾之有所磨礪以成其身
非欲其苟安之也此所謂行乎氣數之中而其理自
在是正命也知所謂正命者而順事於生故底豫全
歸而無愧由是以寜於死故待烹順命而不疑也以
此章之意讀西銘則文義皆得
孟子曰莫非命也章
吉凶禍福莫非命者兼氣數而言者也正命者純以
理而言者也天命不能不行於氣數之中是以吉凶
禍福參差而不齊然所謂正命者則無徃而不存焉
[005-109b]
順受云者非漠然聽之之謂上章所謂修身以俟者
是也立巗墻之下則不知謹其身蓋修身者之反也
又釋其意以為修身以俟是盡其道而死循乎理之
當然而聽乎數之適然則不以適然之數而失其當
然之理此之謂正命不謹其身如妄行而陷於桎梏
以死雖其數之使然而不能盡乎理之當然則既失
其當然之理而不得委之適然之數此之謂非正命
[005-110a]
集註云此章與上章蓋一時之言所以發其末句未
盡之意也上章但言命未嘗分别出正命來須用此
章分别則知上章所謂不貳者不疑於此俟者俟此
其究能立命者立此而已 如前篇之終所叙舜說
諸人屈伸之際以為有天意存焉夫當其窮賤困頓
非天實有意為之蓋亦氣數使然而天意即在乎其
間爾天下窮賤困頓之人何限惟聖賢者以勞苦變
動而光明是能順受其正者也其窮而濫焉以放於
惡或株而守焉以終於困者不能順受其正者也夫
[005-110b]
謂之順受則其在窮賤困頓之中亦惟信理之明自
修之篤殆若將終身焉豈有圖度僥倖之私哉是以
其後也如舜之庸說之立固所以立命也如顔之夭
冉之疾亦所以立命也何則顔冉不為賢亦疾且夭
也疾夭者氣數所不免而顔冉得賢焉豈非立命也
哉藉令舜說不庸不立不與顔冉同乎亦何害其為
立命也或曰是則然也然前篇所謂將降大任者是
[005-111a]
天意也正命也何舜說是厚而薄於顔冉且詩書所
稱降祥求福者安在哉曰此又當以大運之氣數推
之也大運之亨天將使聖賢以道殉身其任之以天
下之大者如此也大運之否天將使聖賢以身殉道
其仁以為之任也不亦大乎此皆所謂順受其正知
所謂順受其正則降祥求福舉之矣易曰積善之家
必有餘慶今有區區鄉曲之善身不席報而子孫享
焉猶將本徳推功而勿忘勿替也况如顔冉者垂無
窮而敝天地哉 大抵經傳聖賢之言命者其别有
[005-111b]
三一則最初賦畀之命也中庸天命之謂性是也一
則中間氣數之命也夫子所謂將行將廢得之不得
者是也一則其後應感之命也詩書所稱保佑申命
命靡常者是也以正命始以正命終惟中間者氣數
司之然正命未嘗不行焉故上章言知天事天則不
隔乎賦畀之初也夭夀不貳則不奪乎氣數之變也
至于立命則雖無心於應感之際而惟完其所受之
[005-112a]
分然所謂克享天心永言配命者未始非立命之事
也自性命之學荒則先不知賦畀之為何物於是惑
於氣數之參差而疑聰明明威者之僭忒王仲淹所
謂天人之意否而不交者此矣 告子篇非才之罪
也不能盡其才者也不授氣質以權也此篇夭夀不
貳修身以俟莫非命也順受其正不授氣數以權也
皆盡性以立命之學也或曰氣質則因學而有變化
之道氣數則不可以轉移二者豈可同乎曰如此則
廸吉逆凶福善禍淫者聖賢豈欺我哉異日孟子之
[005-112b]
告君卿大夫於禍福之際詳矣此為學者言之則不
可使之屑屑焉而存是心故直言順受其正而已吉
凶禍福不以動其心焉是極至之論也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
人者具天地之體而㣲凡天地間所有皆吾性之所
有也其大者為三綱五典其自然之心當然之則我
固有之也其顯者為禮樂政教其所以然之理亦吾
[005-113a]
固有之也從此而推之則陰陽變化鬼神屈伸昆蟲
草木之榮枯生息逺近幽明高下鉅細亦無有不相
為貫通者矣
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反身自省而所性之實理無所虧喪則此心泰然俯
仰之間浩然自得性分之樂孰大於是
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事物之來强乎恕以處之則此理流行於日用而無
所壅塞仁道雖逺可以望而至之矣 兩節集註分
[005-113b]
安勉以下節有强恕字故也然只以體用說亦可蓋
非忠則無以為恕而誠仁相對則誠體而仁用也况
上言反身則亦是作功夫處皆示學者以復性之方
也孟子謂性徳固皆備然實而體之存乎誠推而行
之存乎仁必也反躬内省使忠信篤敬念念不忘參
前倚衡莫非是者然後推心應物無不各得其理此
所謂皆備者貫於一而行於萬内外之道合而性徳
[005-114a]
完矣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章
程子說精確乃愛之能勿勞乎刑期于無刑之意又
一說使民之中寓以佚道節宣其力不忍煩之也殺
民之中寓以生道哀矜其死不忍重之也兩說相須
乃備
孟子曰霸者之民章
身之所過則耳目所擩染而不言而喻心之所存則
志氣所感通而不疾而速如寒暑之變物與之推移
[005-114b]
而不自知也如一元之潛動其氣立應而不可測也
故曰上下與天地同流也易曰咸速也恒乆也神不
可致思存焉可也所存者神是以感人心而天下和
平化不可助長順焉可也所過者化是以乆於其道
而天下化成若致思則非神而憧憧於此感彼應之
間助長則非化而屑屑於見小欲速之事皆霸者之
私非王者之公矣又曰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
[005-115a]
使民宜之其變也有以通之者化也舍舊趨新故不
倦其化也有以神之者神也鼔舞於不自知故宜後
世之政非循常蹈故使民厭於積敝之習而倦則振
恒妄動使民喪其樂生之心而不宜無天徳而欲語
王道者皆五霸之餘酷而又或五霸之罪人也
孟子曰人之有徳慧術知者章
古者所業之道藝謂之術故記禮者以詩書禮樂為
四術是也徳慧者由心得而發之慧術智者由道術
而生之智操心危以存心言徳慧所以愈明者以此
[005-115b]
慮患深以處事言術智所以愈周者以此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章
天民與大人未逹一息耳以有意無意辨之亦難辨
愚意在窮達行藏上看出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則
窮亦守道以善其身而已大人則不論窮達皆有以
及物以其徳盛之至故也易乾之三四進徳修業欲
及時也是天民之事也九二善世而不伐徳博而化
[005-116a]
是大人之事也
孟子曰廣土衆民章
性者人所同得君子所獨得者則以根於心而適如
其受命之初生於色而不歉其踐形之分
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章
孔子登東山兩句是以當日遊陟實事言之以為所
處益髙視下益小之喻非贊孔子語也觀海兩句即
申上意下文說有本處却不正言探本之事乃尋出
一不息意思來極有補於學者瀾與容光非水與日
[005-116b]
月之本乃水與日月有本之發見處水之無本者如
霪潦洿池暴漲横溢必不能滔滔長流而有瀾光之
無本者如槁火流電頻瞥明滅必不能暉暉乆射而
容光必照就此不息處觀之則知有本者如是矣集
註源與明即是水與日月之本乃曰源之有本明之
有本云者不可以辭害意要明白須云觀其瀾則知
其水之有源矣觀於容光之隙無不照則知日月之
[005-117a]
有明矣此求本之術也則辭意皆顯 有原泉之混
混則必不舍晝夜而不息此所以貴於觀其瀾也然
又必循序積漸盈科後進不然則横出亂流亦不能
放乎四海矣不息而又以漸便是深造之以道便是
有本之學
孟子曰飢者甘食章
人心亦皆有害不必以貧賤來照飢渴蓋言飢渴能
害口腹亦能害人心也害口腹者可以生疾病害人
心者可以起邪惡
[005-117b]
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章
仲子之能棄齊國者與舜之能棄天下同而其避兄
離母處於於陵則與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者異故
類記之以見意由是觀之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
不君其君自謂木食澗飲而知至道者安得不為名
教罪人哉
公孫丑曰道則高矣美矣章
[005-118a]
聖賢之教循循有序因其才品辨其氣候如上章所
以教者是也丑之問蓋有蠟等欲速之心故孟子告
以成法之不可改神而明之存乎人馴而㡬之存乎
養因象存神而不可以致思踐迹順化而不可以助
長
孟子曰知者無不知也章
不徧物而急先務不徧愛而急親賢者以急先務而
後能徧物急親賢而後能徧愛也炫其私意小智市
其小惠私恩者反是陸子静輪對劄子云昔臯陶賡
[005-118b]
歌致叢脞之戒周公作立政言文王罔攸兼于庶言
庶獄庶愼荀卿曰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
荒今天下米鹽靡密之務無不上煩聖聽臣以陛下
雖得臯陶周公亦何暇與之論道經邦哉可謂切中
時弊者易之大畜言人君畜天下也頤言人君養天
下也一則曰養賢一則曰養賢以及萬民至於井鼎
則養民養賢分為二卦井養民者也其辭曰改邑不
[005-119a]
改井言養之不可無其法地曰羸其瓶凶言行法之
不可無其人也蓋養民之不易也若此鼎養賢者也
則其辭直曰元亨而無他辭在六十四卦中惟大有
與此同亦以大有能尚賢之故也故至能尊賢則治
道無以加順天心尊帝命於養天下乎何有故曰分
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
之仁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章
湯伐葛文王伐崇密未必有桀紂之命也非敵國相
[005-119b]
征而何然則前以摟伐為三王罪人此以相征為無
義戰者亦言其師之不能以義動而又無王命耳大
抵孟子之言各為一事而發故前後或不相應下章
又言國君好仁天下無敵是又敵國相征之驗也學
者固不可摘抉文義以生疑然亦不可不屬詞比事
而致思
孟子曰梓匠輪輿章
[005-120a]
此與前章答公孫丑意同
孟子曰口之於味也章
性也以人心所同嗜者言也有命焉則定理定分制
之自天者也不謂性者不以是為性所固有而必以
天理制之也命也以天意所特畀者言也有性焉則
良知良能擴之在我者也不謂命者不以是為命之
適然而必以人為至之也 以理言之性即是命命
即是性論性之善則無不根於命者論命之公則無
不具於性者若夫雖謂之性而與人心俱生然質之
[005-120b]
天理而有不可過者徇而過焉則違乎天之則故君
子不謂之性雖謂之命而為天意所厚然返之吾心
而有不容以不及者遜為不及則虧乎性之分故君
子不謂之命兩謂字當玩蓋正性命之說而所以順
性命之理者在其中矣 上節有命焉是有定理定
分不可專就求而未必得者說下節命也有以氣質
言者有以氣數言者氣數之說難通以氣質言者近
[005-121a]
之然欲兼氣禀之清濁厚薄說亦費分解大抵五句
皆就其至者言之也 朱子語類有謂上節以貧賤
者言下節以愚不肖者言愚謂上節正以窮嗜極欲
者言下節正以盡倫盡道者言耳若上節專指貧賤
而制於命者則此命字徧言氣數之豐嗇非所謂義
理之命矣要知窮嗜極欲而不免為越理犯分方見
命之所制若百草之憂春雨而動言命云者俗下論
也仁義禮智所禀有厚薄而為愚不肖者鞭䇿理猶
可通聖人雖有性反偏全然皆聖也則不可以每下
[005-121b]
論之故曰皆就其至者言之也父子君臣人倫之則
及至道之精㣲皆天之所秩叙而昭察者故必特生
其人以立之極詩書所稱眷命篤生不可謂非間氣
所鍾帝心所在也然仁義禮智我固有之聖人者亦
仁義禮智各詣其極之謂耳非有加於性也若以為
天所付畀而我不得與焉則必也無仁義禮智之性
而聖人與我異類者曽有是理乎哉大抵世人於嗜
[005-122a]
欲也則引而近之曰吾不欲拂人之性於義理也則
推而逺之曰吾不敢希天之命是所謂性命者其名
舛其實喪故孟子辨之如此
浩生不害問曰章
善是天質之美有諸己則能篤志力行而實體於身
矣雖能實體於身然未到百行萬善具足圓滿不得
謂之充實雖然充實然未到發出精采不得謂之輝
光輝光者充實之至自然之符也吕氏所謂立基博
者必高積精厚者必明易言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
[005-122b]
發於事業美之至者此也此一節是為學超入聖域
處過此以往則殆無所用吾力矣化則渾然含蓄輝
光并不足以擬之程子水晶與玉之譬亦善於名言
者聖神只是一等聖言其至處神言其妙處也孟子
之學出於子思中庸之書以誠為本故自致曲以至
於全體皆誠則形而有著明之效動而有變化之功
其終也至於無臭無聲上符天載可謂聖不可知矣
[005-123a]
然始於衣錦尚絅則不過樸實立心以為之基此善
信所以為聖神之路而孟子於樂正子惓惓也
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章
今之與楊墨辨者似是孟子自謂言君子引人於道
之切不特受之又從而多方啟誘之招者呼之勤也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章
與萬章論狂獧中間忽說入鄉原其言似不相屬正
是孟子善知孔子立言之意處既不得中行恐有似
中行而亂中行者故夫子言必也狂獧乎狂獧雖與
[005-123b]
中行不相似然裁之進之皆可以至於中行若鄉原
則邪慝而為徳之賊者夫子求其真防其似所以思
狂獧也惡鄉原恐其亂徳也至此答完何思魯之狂
士一句孟子又自言鄉原之徒得以亂徳者由世教
既衰經常之道不明有志之士無自興起故俗化頽
敝淪於邪慝而不自知君子生於斯世亦惟反經而
已矣反經者躬行仁義以示之發明先王之道以開
[005-124a]
之經常既正則民之秉彛好是懿徳自然感發興起
不為似徳所亂而邪慝者不得作矣此猶上部之終
所謂欲正人心息邪說詎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之
意
讀孟子劄記卷下
[005-124b]
[005-12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