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57 詩說-清-惠周惕 (master)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詩說卷下
           密雲知縣惠周惕撰
比常棣於兄弟一本之榮無偏萎也興伐木於友朋衆
力之聚無廢功也故安樂而棄兄弟是自蹷其本矣富
貴而棄友朋是自翦其助矣
文王之於混夷也始命南仲伐之既城朔方禦之又遣
戍役以守衞之觀采薇出車杕杜三章經畫之次第防
[003-1b]
禦之精密尚可想而知也自是以後一壞於穆王再壞
於宣王穆王之北伐也遷畎夷於太原則朔方之險吾
與彼共之而防禦不足恃矣宣王之北伐也僅至太原
不修城隍不設戍兵其計固已踈矣而又東征西討以
自挫其威于千畝則畎夷有不窺其隙而動其心者乎
幽王之禍吾固於宣王時卜之矣敖在鄭州滎澤縣西
十五里左傳所謂設七覆於敖前是也又左傳晉師在
敖鄗之間郡縣志敖鄗二山名通鑑地理通釋引詩為
[003-2a]
証而外傳又有杜伯射王於鄗之文周春秋亦言宣王
㑹諸侯田於圃杜伯從道左射王豈圃即圃田鄗即敖
鄗之鄗耶鄭箋甫艸/即圃田苐周春秋又云射王中心折脊而
死考之詩詞與此不類以意度之杜伯者公子彭生之
類也襄公見彭生未嘗死杜伯射王當亦未必死也且
外傳苐言射王不言王死豈周春秋附㑹以言死歟韋
昭注鄗鄗京不知何據姑存此以俟博雅者論定焉
鴻雁之子于征傳云侯伯卿士也詩本義云使臣也朱
[003-2b]
子集傳云流民自相謂也按周禮地官縣都之委積以
待凶荒旅師用粟春頒而秋歛之凡新甿之治皆聽之
使無征役廩人掌九穀以治年之凶荒令邦移民就穀
旅師遺人皆士廩人有下大夫二人則賑貸存恤之事
必有大夫士以主之即詩所謂之子者也劬勞於野言
之子拊循流民身親勞勩之事所以美之也若流民相
謂豈特劬勞而已耶
維熊維羆兆幽王之禍維虺維蛇兆褒姒之亂安在其
[003-3a]
為祥哉豈宣王末年好言符瑞大人所以有是占歟此
端一開無羊遂有牧人之夢正月亦有故老之占紛紛
藉藉相率而為訛言矣
周室之亡訛言亡之也民言無嘉訛言起於下矣具曰
予聖訛言煽於上矣婦有長舌訛言及婦人矣盖訛言
興則是非眩是非眩則邪正淆邪正淆則䜛譖行䜛譖
行則禍亂及必至之勢也齊之稷下漢之月旦晉之清
談南北之詩妖皆訛言類也五行志曰君炕陽而暴虐
[003-3b]
臣畏刑而箝口怨謗之氣發於歌謡是也
節南山正月雨無正序俱謂刺幽王鄭謂十月之交以
下當刺厲王孔氏又謂雨無正斬四國箋云諸侯妄相
侵伐指厲王時沔水箋云諸侯妄相侵伐指宣王時而
論語注以為平王東遷諸侯始相侵伐幽厲雖無道尚
能治諸侯故論語注征伐自諸侯出從平王為始三家
之說已乖刺不相合矣而詩言亦有可疑者四焉厲幽
之將亡也召公知之芮良夫知之伯陽父知之然猶曰
[003-4a]
其與幾何曰周室將亡皆懼而誡其將然之辭今曰國
既卒斬曰宗周既滅直是已然之事矣若未斬未滅而
以斬滅期之不幾病風䘮心作詛天子乎里巷小民為
此言者猶將隱其姓氏以免禍不應直言家父作頌也
其可疑一也檿弧箕服之謡雖聞於諸侯然及褒姒之
存王室大夫亦何敢言今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其可
疑二也春秋桓八年天王使家父來聘十五年使家父
來求車是家父歴幽平桓三王不應若是之夀其可疑
[003-4b]
三也謂爾遷於王都箋以王都為彘刺羣臣之不從王
者厲王之流彘也宣王在召公之宫國人圍之召公以
子代宣王乃得解厲王之流宣王尚不能從而謂羣臣
能從之乎且彘不聞有都之名其可疑四也今按節南
山為家父刺尹氏而春秋隱三年書平王崩是年即書
尹氏卒則詩之尹氏即春秋之尹氏其為平王時無疑
矣公羊於尹氏卒為譏世卿其說與家父之詩合家父
之求車也在十年之後其作詩也在十年之前亦為不
[003-5a]
甚懸隔矣驪山之禍振古未有作詩示誡正宜明言曰
既斬曰滅之亦殷鑒不逺之意也且褒姒於平王為讐
陳其惡而歸罪焉亦平王意中之事無慮其直而罹罪
也雨無正卒章明刺羣臣之不從遷者左傳瑕禽曰昔
平王東遷吾七姓從王從王而止七姓則不從者亦多
何必紛紛曲為之解也劉公瑾謂節南山正月雨無正
皆東周之變雅其後雅亡於上而國風作于下於是春
秋託始於隱公之元年實為平王之四十九年其言甚
[003-5b]
偉因廣其意而詳辨之鄭氏謂十月之交是夏八月蘇
子由謂陽月是夏十月孔氏及孫莘老是鄭說朱文公
及嚴華谷是蘇說是蘇說者則以左傳二至二分日有
食之不為災又漢厯無幽王八月朔日食之事惟唐厯
有之出于後人附㑹是鄭說者則以春秋昭七年四月
甲辰朔日有食之其年八月衞侯惡卒十一月季孫宿
卒以此知雖在分至亦有災又漢厯古厯有差古厯無
推日蝕者王基獨言周無八月辛夘交㑹之事不足信
[003-6a]
以此兩說牴牾又有從而為之辭者王伯厚謂黄帝顓
頊夏殷周魯六厯皆無推日蝕法通鑑皇極經世秦始
皇八年歲在壬戍吕氏春秋云維秦八年歲在涒灘申/
厯有二年之差後之算厯者於夏之辰弗集於房周之
十月之交皆欲以術推之亦已踈矣余謂詩志歲時皆
是夏正此無俟逺引即觀下震電之句已知鄭説
之悞豈有八月震電而詩人詫為災異者哉
 月令仲秋雖有雷始収聲之句然歴考春秋史漢記
[003-6b]
 異未有書秋月雷電者知此時雷電不足為災異也
皇父孔聖作都于向孔氏曰左傳桓王與鄭十二邑向
在其中按春秋隱二年莒人入向杜預注向小國譙南
龍亢縣東南有向城晉書地理志魏武分沛立譙郡統
縣七譙城父鄼山桑龍亢蘄銍是在晉豫州之域也又
十一年王與鄭人蘇忿生之田溫原絺樊隰郕欑茅向
盟州陘隤懷杜注向軹縣西有地名向上晉書地理志
河内郡漢置統縣九野王州懷平皇河陽沁水軹山陽
[003-7a]
温軹小注故周原邑是在晉司州之域河内之地也今
據正義及諸說則皇父之都是河内之向非龍亢之向
矣河内於東都則近於西周則逺皇父若為幽王卿士
何為食采逺地其為平王時無疑或曰周封卿士安得
盡以近地予之如山甫在樊蘇公在溫非皆河内之地
乎曰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書曰司寇蘇公以長我王
國皆言諸侯也諸侯之國遠近惟命非若卿士采邑必
近王室也且都之與國固有間矣曰樊曰蘇皆國名未
[003-7b]
聞河内有向國也若前所謂龍亢之向又不在河内矣
 書傳忿生為武王司寇封蘇國毛傳仲山甫樊侯
十月之交刺皇父也皇父世為卿士又握兵枋曽與司
徒豓妻之輩惑亂幽王以致亡國及至平王尢驕恣不
臣天子不敢問下民不敢言詩人特歴數其罪而切責
之豓妻以上數其前日之惡也抑此以下數其今日之
罪也胡㦧莫懲所謂天變不足畏也不即我謀所謂人
言不足䘏也曰作言始自皇父也曰擇非命於天子也
[003-8a]
不遺一老有强刼諸臣之勢焉以居徂向有不奉朝請
之心焉平王乗亂東遷依人立國所以容此䟦扈之臣
若幽厲雖衰威令尚行未必如此不振也
 常武王命卿士南仲太祖太師皇父此卿士或其子
 孫疏曰或皇氏父字傳世稱之未可知也或皇父是
 一人國危主弱老將驕恣亦自古有之也
 外傳史伯虢石父䜛謟巧佞之人立以為卿士史蘇
 亦謂褒姒與虢石父比而逐太子宜臼則幽王卿士
[003-8b]
 乃虢石父非皇父也
或曰子謂節南山以下俱是平王時詩其下小宛小弁
一刺宣王一刺幽王安有平王之詩而在宣幽之前耶
曰詩體本是歌誦口相傳授遭秦滅學失其倫次者多
矣鄭氏大小雅譜固云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諸
詩漢初經師移其次第十月箋亦云則簡帙錯亂非本來之
舊明矣節南山一章安知不在移之之中邪
或曰節南山舊謂終南山終南似宜在岐周地不應在
[003-9a]
東都也曰詩言南山屢矣五在雅二在風在風者周南
齊風是也以南山為終南則齊風亦言終南耶且秦風
終南何有則終南自有名稱何不直指而改言南山也
又詩曰我徂東山曰陟彼北山曰北山有楊何以不言
東山北山為何名也意詩言南山猶門言東門國言南
國之類凡在南者皆可曰南山也何必指為終南乎
君子屢盟諸侯盟之漸也出此三物大夫盟之始也穀
梁傳曰誥誓不及五帝盟詛不及三王盟詛興而政教
[003-9b]
號令始不行于天下故詩以是刺春秋以是貶也
 外傳成王盟諸侯于岐陽是叔向附㑹之語左傳成
 有岐陽之蒐是也
沔水詩曰我友敬矣䜛言其興雨無正曰凡百君子各
敬爾身小宛曰各敬爾儀天命不又小弁曰維桑與梓
必恭敬止巷伯曰凡百君子敬而聽之小雅言敬惟此
五篇所以示人處亂弭謗之道可謂簡而盡矣
小東大東言東國之逺近也魯頌遂荒大東箋云極東
[003-10a]
也周禮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日東則景
夕多風注謂大東近日也賈疏云鄭意以日出東方而
西流故言東表為近日以極東為大東正與魯頌之詞
合矣逺言大則近言小又可知矣譚在濟南平陵縣實
是東國因其國而及其隣封故言小東大東也
舟人之子傳曰舟楫之人鄭曰舟當作周朱子集傳用
毛說按集古録庚父敦銘有伯庶父作王姑舟尊敦或
謂舟為丹又以為井董廣川以為朱鮪集字舟為古文
[003-10b]
周字顧野王釋亦引詩為証又史伯碩父鼎銘亦有王
母舟母四十二字則舟即為周舟人之子即上文西人
之子也又按外傳秃姓舟人則周滅之韋昭注舟人國
名韓詩外傳文王舉太公于舟人舟人見經傳者惟此
姑存以備參考
 熊羆是裘承上粲粲衣服似不必以裘為求也
大東五六七章刺當時君臣后妃也劉向曰天官列宿
在位之象則星辰無虚名者此詩人不敢直指而托之
[003-11a]
星象也曰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譏臣失其度而君不明
也爾雅天漢析木之津天文志天漢起東方經尾箕間
分南北二道石氏曰天漢天一所生所以為東南西北
之限其行其合其起其止皆有常度猶人臣之有常職
越度曠職則人君為虚位猶天漢之徒明矣織女刺後
宫也天文志織女三星在河北天紀東端天女也晉書
注皇后未崩之前三吳女子相與簪白花傳言天公織
女死為之著服至是后崩故知織女為後宫也此章前
[003-11b]
後詩俱刺幽王大東所謂織女豈即豓妻之類耶不成
報章所謂婦無公事休其蠶織也牽牛刺將帥也注牽
牛即河鼓天文志一曰三武天子之三將軍晉志升平
三年月犯牽牛中央大星占曰牽牛天將也犯中央大
星大將死故知牽牛為將帥也不服廂言其驕悍不可
制也啟明謂大臣其號曰太上所謂出早為月食晚為
天妖東西俱不可也畢八星主邊兵其大星曰天高一
曰邊將晉穆帝永和七年太白入畢口升平三年月犯
[003-12a]
畢占為邊兵為下犯上餘亦同君臣無紀將帥失律邊
兵必興驪山之禍詩人其先知之矣維南有箕維北有
斗刺后與王也重言之刺之深也天文志箕十一度亦
謂之天津後宫妃后之位北斗七星魁四星為璇璣杓
三星為玉衡又為帝居天文志曰斗為人君號令之主
石氏曰第一曰正星主陽天子之象故知詩言箕斗為
后與王也詩曰哆兮侈兮成是南箕疏云箕四星二為
踵二為舌天文志箕主口舌故曰載翕其舌猶言婦有
[003-12b]
長舌也西柄之掲猶言倒持大阿授人以柄也盖此詩
與十月四章相似但彼則明刺此則㣲言耳歐陽公謂
維天有漢以下仰訴於天之詞朱子仍用其說果如歐
言則三垣列宿皆可控告何獨及是乎箋言衆官廢職
庶幾得之惜未詳言也
杵三星在箕南糠一星在箕口前故以簸揚言外㕑三
星在紫㣲宫西南角天㕑六星在東北又軒轅右角南
三星曰酒官之旗主饗宴故以酒漿言詩人不輕下一
[003-13a]
字如此
為賓為客賓自君命者也客自外至者也詩我有嘉賓
外傳承王命以為過賓易利用賓于王賓之義也詩我
客戾止左傳先代之後於周為客易有不速之客客之
義也祭祀之賓舉自宗人儀禮所謂遣賓就主人皆盥
於洗長朼是也燕享之賓擇於大夫儀禮所謂命某為
賓是也入則降而揖出則奏陔而送賓禮訖然後與客
宴儀禮所謂寡君有不腆之酒以請吾子之與寡君須
[003-13b]
臾焉是也賓之與客禮固分言之先賓而後客詩與禮
皆然盖周之禮也尚書虞賓在位周禮八議之賓左傳
外傳或言賓或言客盖偏舉與對舉之異文也
畀我尸賓何謂尸賓也尸者主也孝子之祭不見親立
尸而事之則意主於尸猶主於親也尸必筮於廟求神
意之所屬也既筮宿尸以筮辭詔承祖考之意以綏之
也尸必以昭穆孫可為王父尸子不可為父尸也既葬
而虞男則男尸女則女尸儀禮所謂女必使異姓不使
[003-14a]
賤者也其合祭則男女共一尸儀禮曰孝孫某來日丁
亥用為歲事皇祖伯某為某妃配某氏以某之某為尸
某之某者字尸父而名尸則尸一人也其一人何也别
嫌也何嫌乎爾禮器周旅酬六尸尸有酬禮也男女相
酬求之實則非稱之名則似也禮君卷冕立於阼夫人
副褘立於東房夫婦相授受不相襲處酢必易爵夫婦
且然何有於尸也然則虞祭不嫌乎天子之葬七月諸
侯五月大夫三月士踰月葬而後虞則虞之祭為男耶
[003-14b]
男尸為女耶女尸何嫌乎二尸也有尸矣何為乎復有
賓孝子以人道事神也人之飲非主不行非賓不懽故
祝以導尸侑以貳尸賓以酬尸而尸安也則賓為尸立
也賓為尸立則賓尊矣故尸入宿賓宗人擯詔之主人
拜之尊賓也尊尸也尊賓則疑厭尸之尊故賓從主人
位於門外主人酳尸主婦洗爵獻尸已而後賓獻不敢
以賓自居所以尊尸也其尊尸何也賓為尸立也
東南其畝南者從東者横也兩從兩横而井成一從一
[003-15a]
横而畝分也南其畝者溝洫北也東其畝者溝澮西也
從必注於横横必通於從東西之畔即洫南北之畔即
澮也鈎連曲折可以通車徒亦可以限戎馬故曰井田
之中有兵法焉
 朱子答吕子約曰阡之為言千也陌之為言百也遂
 人徑是百畝之界涂是百夫之界而二者皆從即所
 謂南北之陌畛是千畝之界道是千夫之界而二者
 皆横所謂東西之阡
[003-15b]
宴饗小節也而禮詳載之飲食細故也而詩屢言之何
也先王所以通上下之情而教天下尊賢親親之意也
鹿鳴燕羣臣常棣燕兄弟伐木燕友朋羣臣兄弟友朋
得其所而天下治矣于是為之賓主以盡其懽為之揖
讓百拜以習其禮為之琴瑟鐘鼓以和其心為之酒監
酒史以防其失為之司射誘射以分别其賢不肖盖明
示以懽欣交愉之情而隱折其驕悍不馴之氣使之反
情和志怡然自化而不知此聖人治天下之㣲權也自
[003-16a]
宴享之禮廢而上下之情不通賓之初筵作於是天子
無嘉賓頍弁之詩作於是天子無兄弟瓠葉之詩作於
是天子無友朋懷疑抱隙相怨一方而天下遂自此多
故矣誰謂飲食乃細故哉
司徒司空天子諸侯皆有之左氏傳曰晉以僖侯廢司
徒宋以武公廢司空是也又澤門之晢古本澤門作/臯門則諸侯亦有臯門也
鳶能飛而上戾於天風益之翼也魚能躍而下躍於淵
水充其氣也故曰豈弟君子遐不作人
[003-16b]
生民之詠姜嫄猶闗雎之詠后妃也后妃之化逺被南
國則文王所以齊家者至矣姜嫄之德下逮文武則帝
嚳所以始基者厚矣故傳於履帝武句釋為姜嫄從髙
辛帝見於天將事齊敏言姜嫄之齊敏則帝嚳之敬德
也可知此詩人善於立言毛公之善于逆志也鄭氏則
不然以為祀郊禖之時有大神之跡姜嫄履之如有人
道感已此乃上帝之氣也張融從而附㑹之孔氏從而
釋詁之張融之言曰配合生子人道之常詩但歎其母
[003-17a]
不美其父明知姜嫄感上帝之氣而生稷也孔氏之言
曰人不當共天交接今乃與天生子子雖生訖其心不
寧故曰上帝不寧也其言穢䙝不經不必言即如其說
稷非帝嚳之生則直祀姜嫄祀上帝足矣乃更禘嚳而
以祖配不亦多事乎推其說之弊必至楊墨之無父無
君禄山之先母後父而後已豈不悖於理而背於教哉
鄭氏之意不過藉是以文其感生帝說耳乃附㑹紛紛
轉展加甚儕姜嫄於房后比上帝於丹朱侮聖褻天煽
[003-17b]
惑後世而感生帝之說至宋不改當時人臣無敢頌言
其非是者亦可慨也夫
 鄭𤣥之說本於史遷遷亦附㑹漢髙五帝之意特未
 有感生帝之說耳老泉帝嚳妃一論極正大子由親
 老泉子乃背父而從鄭張子朱子宋代大儒亦左袒
 康成邪說之惑人賢者亦不免也
太王之遷岐也先營宗廟宗廟立則思丘墓者有所慿
所謂大享於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也公劉之遷豳也
[003-18a]
先相民居民居定則懷妻子者有所歸所謂鞠人謀人
之保居叙欽也然太王因避狄之衆公劉動安土之民
勢有難易故事有先後也
天保之言祭也曰吉蠲為饎是用孝享六月之言宴也
曰飲御諸友炮鼈膾鯉楚茨之獻皇祖也曰中田有廬
疆場有𤓰瓠葉之酌君子也曰有兎斯首炮之燔之至
於風之采蘩采蘋雅之行葦泂酌何其儉而易行歟先
王之意非不知備物之為貴多品之為誠而如是止者
[003-18b]
以為後將不可繼也後不可繼天下必有因此而廢禮
者則何如儉而屢行之為愈也先王於一歲中祀天二
迎氣五祭地二宗廟四羣祀宴享無算其間隆殺不同
殺者大約如詩所謂故屢行而不病其不足也後世宴
享已廢獨有郊廟之禮遲至三年一行或議罷北郊或
議望祀苑中或議遣官攝事豈不以費而害禮哉惜乎
元祐諸臣紛紛於分祭合祭之是非而未有議及此者

[003-19a]
出話不然則邇言是聽矣邇言者謟諛之階也為猶不
遠則細娛是玩矣細娛者禍亂之伏也何曾侍武帝宴
退而告其子曰國家應天受命創業垂統未聞經國逺
圖惟說平生常事及身而已後嗣其殆乎此子孫之憂

抑之四章曰修爾車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蠻方
豈衞在河朔密邇北翟故舉以自儆歟抑厲王之世武
備不修將有窺伺闌入之患歟内修德則彘之亂不作
[003-19b]
外修武則戲之變不萌所謂逺猶辰告莫大於此而奈
何聽之藐藐也
宣懲厲王之亂欲立威以服衆故討玁狁則有六月之
詩征荆蠻則有采芑之詩平淮夷則有江漢之詩伐徐
方則有常武之詩豈所謂不務德而勤逺略者耶幽王
狃於先世之威以為天下不足復慮專事荒淫遂以亡
國實宣王之好戰啓之故王子晉曰昔我先王厲宣幽
平而貪天禍至於今未弭也
[003-20a]
鎬京之有戎猶東都之有荆也宣王封韓侯於方城欲
以制北翟封申伯於南陽欲以制荆蠻其詩曰于邑于
謝南國是式曰其追其貊奄受北國意可見矣然其最
失䇿者莫如封申之役盖南陽者東都之咽喉天下之
形勝四面以制諸侯者也圃田之狩其地猶在天子畿
内及申侯封而宛之東南滎陽之東北俱非周有東都
之險失鎬京之形孤矣畎戎入周東南諸侯無一人來
救者以申侯據形勝而塞其路也畎戎不得申侯之援
[003-20b]
則不敢深入申侯不塞南陽之路則不得召戎掎角之
形成幽王之亡必矣韓侯雖强豈能踰一二千里以相
援哉其後鎬滅於戎申滅於荆韓滅於晉而東周遂不
能國則崧髙韓奕二詩實周室興亡之所係也故召旻
卒章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國百里今也日蹙
國百里詩人立言之㫖夫子終雅之意深矣哉
春秋外傳宣王三十九年戰於千畝王師敗績於姜氏
之戎竹書宣七年錫申伯命四十一年王師敗於申按
[003-21a]
富辰曰齊許申吕由大姜王子晉曰胙四岳國命為侯
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吕又曰申吕雖衰齊許猶在則申
固姜姓也左傳謂我諸戎是四岳之裔胄外傳南有荆
蠻申吕又曰姜嬴荆芉實與諸姬代相干則申固諸戎
也竹書所謂敗於申豈即外傳所謂敗於姜氏之戎耶
第年歲不同千畝又在河西未必越國犯闕要亦申侯
同姓之戎戎敗王而申侯繼之也即此亦可見申國之
强而宣王封之為失䇿矣
[003-21b]
 范宣子曰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𤓰州是
 東遷以後之姜戎非宣王時之姜戎也
禘祀之說先儒紛紛未有定論以禘祫為一祖宗並陳
昭穆皆列者王肅之說也以后稷配嚳不兼羣廟之主
者趙匡之說也朱文公楊信齋皆是趙說而非王說然
細求之二者皆不能無疑王謂合羣廟之主則嚳宜占
東向之尊稷退子孫之位將以稷為穆耶為昭耶抑虚
昭之位而不居耶吾不得而知也趙謂后稷配嚳則雝
[003-22a]
為禘祭樂章歌文王而不歌后稷不應歌其所不祭祭
其所不歌也朱子不得其說於是以序為悞改為武王
祭文王之詩然則禘祀大典周人竟無一詩及之耶按
祭法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此不易之大
典也大傳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
配之此禮經之明文也合而觀之可以得禘之說矣曰
祖文王則文王即所謂其祖也曰禘嚳即禘文王所自
出之祖也推文世系上溯帝嚳始為受命發祥之祖厥
[003-22b]
初生民時惟姜嫄詩人已明言之矣趙氏改大傳其祖
為始祖故致詩禮互相謬刺若直以文王為祖而配帝
嚳所自出之祖則詩詞禮文彼此發明而昭穆之位亦
不必疑其難處矣禘嚳則姜嫄合食文王太姒配食故
曰既右烈考亦右文母也或曰雝既禘何以不詠嚳而
詠文王曰此作詩者之㫖也戒時王則陳先世之功示
艱難之不可忘也述祖德則道子孫之賢頌貽謀之所
及逺也且揆之人情安有美其子孫而祖宗不欣說者
[003-23a]
乎是詩不及帝嚳所以頌帝嚳者至矣
 禘以祖配不及武王皇考烈考俱謂文王而傳謂烈
 考為武王悞矣武在昭位不宜居右且無文母反在
 武王之右之理趙惪詩疑問又據三禮辨以祭法為
 非是悞之悞者也
我將維天其右之既右享之雝既右烈考亦古文母鄭
俱釋右為助惟朱子集傳於我將維天右句謂神坐東
向在饌之右而雝詩則仍如鄭說今按我將祀文王於
[003-23b]
明堂明堂之祭南向則南者上帝東者文王也神道事
天所以向明鬼道事祖所以受生氣故曰右文位上帝
之右也雝祀帝嚳於宗廟宗廟之祭東向東者嚳北者
文王也穆本向北文世次在穆配祖宗則不敢越其序
故亦曰右文位帝嚳之右也
 文位右太姒從文之位而居右隂陽之義也通典注
 夫人之主處右賈頊祭儀亦云夫人版皆設於府君
 之右是也韓魏公祭圖以妣位居考之東故朱子疑
[003-24a]
 有悞字也
振振鷺鷺于飛隋書志謂古之君子悲周道之衰頌音
之息飾鼓以鷺存其風流盖因漢鼓吹朱鷺曲而附㑹
之也周禮一變而致羽物盖樂音和則鷺之飛止適其
常猶君意渥則臣之宴飲盡其懽也記曰鼓無當於五
音五音弗得弗和鼓音和則樂之和可知非專言鼓也
泮水采芹采藻采茆陸佃謂茆取有味士之於學攬其
芳臭則采芹之譬也學文則采藻之譬也知道之味嗜
[003-24b]
而學焉則采茆之譬也其言近穿鑿矣此詩始終言魯
侯在泮事是克淮夷之後釋菜而儐賓也釋奠釋菜祭
之略者也釋奠釋菜不舞詩言不及樂故知為釋菜也
禮釋菜退儐於東序一獻無介語詩言永錫難老故知
為儐賓也芹藻之類釋菜之用也祭先聖先師貴誠不
貴物故曰禮之略也三者於水泥而不滓取潔已以進
聽先聖先師之教也故士服有藻風詩有采藻皆潔之
義也
[003-25a]
周頌之文簡魯頌之文繁周頌之文質魯頌之文夸周
頌多述祖宗之德魯頌則稱子孫之功周頌因烈考而
及文母魯頌則後夀母而先令妻周頌于武王之克殷
僅一二言魯頌於僖公之克淮夷則反覆道之此世道
之升降亦詩體之升降也
記曰成王以周公有勲勞于天下命魯公世世祀周公
以天子之禮樂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又曰以禘禮祀周
公於大廟牲用白牡朱子謂魯之禘祭以文王為所出
[003-25b]
之祖而周公配之是也今按之詩詞直曰姜嫄曰后帝
曰后稷后帝者嚳也此禘之祭也皇祖者稷也此郊之
祭也魯之禘郊與周無異而謂禘文王而周公配可乎
且禘郊一也郊既祀稷而禘則不祀嚳此又何禮乎若
魯果用郊禘自當祀稷以配天祀文以配嚳如詩言云
云决非郊用周禮而禘用魯禮也惟是郊禘所祭不及
周公則周公更自有廟而祭之儀文一如禘禮故曰以
禘禮祀周公于大廟也通考謂明堂位首言命魯世祀
[003-26a]
周公以天子之禮樂又云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于
大廟牲用白牡犧象云云即此二言觀之可見當時止
許其用郊禘之禮樂未嘗許其遂行郊禘之祀後乃至
于禘嚳郊稷祀天配祖一一僭用天子之制斯言得之

 
 
 
[003-26b]
 
 
 
 
 
 
 
 詩說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