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02 明文衡-明-程敏政 (WYG)



 
 
 
 明文衡&KR0195二十五


[026-1a]
欽定四庫全書
 明文衡&KR0195


二十六
            明 程敏政 編
 書
  與王待制書         徐一䕫
前年冬執事自漳州被召纂修元史去年二月道過錢
唐時僕亦自天台襄事而還天遂良覿邂逅於候潮門
憧憧往來之地握手道間闊外執事以使者催促之亟
[026-1b]
僕亦不得從容聴教不勝怏怏分手之後僕以連嵗奔
播之餘生事寥落且有寒濕脚疾之苦逺適海隅覔一
館榖之地聊用養疴旋聞文佩至京擢居次對之職與
金華宋公同領總裁之命歆豔歆豔今上甫革元命即
取十四帝一百六十三年之事修成一代不刋之書所
謂國可滅史不可滅者於今見之甚盛典也而執事㧞
自常調用稱其材然亦不可不謂之千載一遇去冬有
人來自京云置局以來未滿一嵗自元太祖至寧宗一
[026-2a]
十三朝一百三十七年之事悉已本據實録修成上進
局中秉筆之士或已授官或已還山去矣獨順帝一朝
三十六年之事以無實録可據分遣使者搜訪故都圖
籍列郡文移有關於三十六年之政體者俱収並録以
備採擇足成一代之書邇者縣吏踵門傳致浙省官僚
之命云朝廷以史事見徴盖以此也且云執事以僕為
善叙事薦之當路夫為總裁薦人以預纂修此固其職
向者道語之時執事不以僕為不材已欲引而置之纂
[026-2b]
修之列僕固甞敷露情實以辭之矣今執事又何為而
有意于區區不材且病之人也竊甞思之近世之論史
者以謂莫切于日厯日厯者史之根柢也自唐長夀中
史官姚璹奏請撰時政記元和中韋執誼又奏史官撰
日厯日厯之設雖曰權倖用事姑以是為創藁之具其
法以事繫日以日繫月以月繫時以時繫年猶有春秋
之遺法而起居注之設亦專以甲子起例盖記事之法
無踰此也往宋極重史事日厯之修必諸司關白如詔
[026-3a]
誥制令則三省必録如兵機邉事樞庭必報百官之拜
罷刑賞之與奪臺諫之論列給舍之繳駁經筵之論答
臣僚之轉對侍從之直前故事中外之囊封匭奏下至
錢穀甲兵獄訟造作凡有闗于政體者必隨日以録此
日厯之所以不可忽也然又慮其出于吏牘未免訛謬
或一日之差則後難考定一事之失則後難增補此歐
陽公所以猶慮日厯或至遺失奏請嵗終監修宰相㸃
檢修撰官日所録事有隳官失職者罰之其於日厯慎
[026-3b]
如此日厯不至遺失則後日㑹要之修取於此他年
實録之修取于此百年之後紀志列傳取於此此宋氏
之史所以為精確也僕之所陳固執事之所熟知有不
待於贅説者而僕自有知頗識元朝制度文為務從簡
便且聞史事尤甚踈畧不置日厯不置起居注獨中書
置時政科以一文學掾掌之以事付史館及一帝崩則
國史院據所付修實録而已尚幸天厯間詔修經世大
典虞公集依六典為之一代之典章文物稍備其書止
[026-4a]
於天厯而其事則可備十三朝之未備前局之史既有
十三朝實録可據又有經世大典可以叅稽一時預於
纂修之士凡若干人餘人雖不盡識如胡仲申陶中立
趙伯友趙子常徐大年輩又皆有史學其成此十三朝
之史不難矣今夫順帝一朝三十六年之事既無實録
可據又無叅稽之書惟憑採訪以足成之竊恐其事未
必覈也其言未必馴也其首尾未必貫串也雖執事髙
材卓識提綱挈領有條而不紊有如向之諸公或受官
[026-4b]
或還山既各散去而欲不材且病如僕者承乏於後誠
恐不能化臭腐為神竒以副執事之意有司不容見辭
逼上道舟至嘉興驛賤疾大作行步不前謹令侍生奉
狀上達左右乞賜矜察言之當路别求有史材者成此
盛典不備
  答梁孟敬書         劉永之
僕自屏居山谷絶罕人事乃得留意於經籍而獨學之
寡陋講貫之無徒日乃以所為春秋本㫖序呈之左右
[026-5a]
冀有以警䇿而正諸及奉還示大獲所望詞累數百言
若將有取於愚瞽之作而教以其所弗逮者謹受賜矣
然䝉固之見有未盡暴白而明諭之㫖有不可不復者
敢畧補之以終大貺焉執事之言曰諸如或日或不日
稱爵稱人名之字之王之稱天與否諸侯之列序與否
大夫之登名與否皆因史之舊非聖人之意之所存三
傳之要諸説之鑿朱子之駁之為善又曰信公榖之過
求褒貶之詳未免蹈先儒之謬此胡康侯之失也凡此
[026-5b]
所論度越老生宿師萬萬無疑又曰夫子言知我惟春
秋罪我惟春秋知之者知其明王者之法也罪之者罪
其彰亂逆之跡也夫春秋之為春秋明王法彰亂逆誠
聖人之㫖也然謂因魯史之文而筆之傳之其小有乖
訛則修之完之使觀者有所勸沮而王法由諸而明亂
逆由諸而彰則可也若謂損益乎魯史而明之彰之則
弗可也夫聖人者豈盡異於人哉其徳則聖人也其不
幸而不得其位則猶夫人之子也時無明王誰知宗予
[026-6a]
待之者曰季孟之間則猶夫人之臣也而所事之君則
荒君也其君之卿大夫則僭室也以猶夫人之臣子而
立乎荒君僭室之朝而私損益其國之信史而明王法
而彰亂逆無乃弗可乎夫今之與古逺矣而其理弗異
也設使有一孔子生乎今之世立乎今之朝非君之命
與其職守而取今之國史而損益焉予奪焉褒譏焉而
公示之人其乃不為僇民者鮮矣聖人對陽貨則謹諾
之過宋而微服焉居其邦不非其大夫其自稱曰述而
[026-6b]
不作信而好古夫豈以其聖而傲當世乎哉盖方是時
各國之史亦莫不有人焉其立辭也亦莫不有法焉趙
穿之弑逆也而書曰趙盾弑其君則晉史之良也崔杼
之弑逆也太史死者三人而卒書曰崔杼弑其君則齊
史之良也之二國者有二良焉而况於魯有周公之遺
制以秉禮之臣者乎是故法之謹嚴莫過於魯史其屬
辭比事可以為訓莫過於魯史具當世之治亂盛衰可
以上接乎詩書之跡莫過於魯史是以聖人有取焉謹
[026-7a]
録而傳焉以寓其傷周之志焉其知者曰是不得已焉
耳其不知者曰是匹夫也而暴其君大夫之惡於天下
後世故曰知我者將在是罪我者將在是亦聖人之謙
辭云耳夫豈曰改周制寓王法而託二百四十二年南
面之權之謂哉僕故曰謂因乎魯史而筆之傳之而王
法由諸而明亂逆由諸而彰可也謂損益乎魯史而明
之彰之則弗可也言之重辭之複必有大美惡焉此先
儒之説也執事取之故曰首止之會盟葵邱之㑹盟皆
[026-7b]
再書焉是美之大而詳其辭也稷之㑹曰成宋亂劉單
以王猛居于皇尹氏立子朝而先之以王室亂皆複言
焉是惡之大而詳其辭也抑甞考之盖史䇿之實録而
其紀載之體異焉耳其凡有五有據其事之離合而書
之者有重其終而録其始者有重其始而録其終者有
承赴告之辭而書之者有非承赴告辭聞而知之而書
之者此五者其凡也而皆所以紀實也或㑹而盟盟而
同日是㑹之與盟合而為一事矣或㑹而盟盟而異日
[026-8a]
是㑹之與盟離而為二事矣合而一事則同書離而二
事則異書固當然也夫首止之與葵邱也皆夏之㑹而
秋之盟是離而為二事矣故再書焉此據其事之離合
而書之者也踐土之㑹美矣而盟不異書同日也平邱
之㑹無美焉而盟則異書異日也皆實之紀也非美之
大而詳其辭也將書其取鼎也於稷之㑹則始之以成
宋亂此重其終而録其始也既書曰宋災伯姫卒也
澶淵之㑹則終之以宋災故此重其始而録其終也㑹
[026-8b]
未有言其故者於之二者而言之特以明其所重也他
如書寔來則先言州公如曹書齊侯伐北燕則遂書暨
齊平皆是物也子朝之亂叔鞅至自京師而言之未知
其孰是焉故曰王室亂此非承赴告之辭聞而知之而
書之者也劉單以王猛居于皇則來告矣敬王居翟泉
而尹氏立子朝則來告矣此承赴告之辭而書之者也
他如程子之傳例有曰將卑師少例書人此承赴告者
也不知將帥名氏多寡亦書人此聞而知之者也皆實
[026-9a]
之紀也非惡之而詳其辭也曰言之重辭之複必有大
美惡焉者先儒之過也且夫其名也著乎簡冊其跡也
昭乎萬世不必言之重也而皆知夫首止之為美矣不
必辭之複也而皆知夫稷之為惡矣故曰因乎魯史而
筆之傳之而王法由諸而明亂逆由諸而彰也程子曰
春秋大義數十炳如日星乃易見也其㣲辭隠義時措
得宜者為難知也夫所謂炳如易見則然矣其曰隠㣲
而難知果何謂哉聖人將昭大辨於萬世顧乃有隠㣲
[026-9b]
難知之義是未免蹈前儒之失也杜預曰言髙則㫖逺
辭約則義㣲程子韙之則所謂㣲隠者猶是矣然則易
彖繫將非聖人之制作乎論語之答問將非聖人之言
詞乎何彼之平易顯白而此之㣲隠難喻僕之愚不敢
以為然也雖然程子之傳有舍乎褒貶予奪而立言者
則非先儒之所及也若胡康侯之學術正矣其論議辨
而嚴矣其失則承乎前儒而甚之者也朱子甞曰有程
子之易又曰可自為一書謂其言理之精而非經之本
[026-10a]
㫖也若胡氏之春秋其自為一書焉可也夫時有逺近
則史有詳畧史有詳畧則辭有同異此甚易曉也若自
文以上日食有不書日者文以下悉書日焉自文以前
君行八十書至者十七文以後君行九十書至者六十
四是也執事所謂隨時而觀經此誠善也而公羊子曰
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異詞何休曰所見之世思
其君父尤厚故多㣲詞焉所聞之世思王父少殺故諱
亦少殺焉所傳聞之世思髙曾又少殺故弗之諱焉甚
[026-10b]
乎其陋矣陳傅良曰隠桓莊閔一書法也僖文宣成一
書法也襄昭定哀一書法也夫不曰史之有詳畧而曰
聖人隨其時而異其書焉其賢于公羊者幾希大較説
者之失有三尊經之過也信傳之篤也不以詩書視春
秋也其尊之也過則曰聖人之作也其信之也篤則曰
其必有所受也其視之異乎詩書也則曰此見諸行事
也此刑書也夫以為聖人之作而傳者有所受則宜其
求之益詳而傅合之益鑿也以為見諸行事以為刑書
[026-11a]
則宜其言之益刻而煅鍊之益深也已以為美則强求
諸辭曰此予也此褒也聖人之㣲辭也或曰聖人之變
文也一説弗通焉又為一説以䕶之一論少窒焉又為
一論以飾之使聖人者若後世之法吏深文而巧詆蔑
乎寛厚之意此其失非細故也今僕之愚曰其文則魯
史其義則彰善而癉惡冀述而傳於後則以刪詩定書
贊易同其狂僭而為傳也則直釋其義其善者曰如是
而善其惡者曰如是而惡無褒譏予奪之説其區别凡
[026-11b]
例則主程子其綱領大意則主朱子其三傳則主左氏
以杜預説而時覈其繆妄其諸家則無適主取其合者
去其弗合者如是而已竊以謂使聖人因乎魯史焉則
愚之説固已得矣使聖人而自作焉亦當據事而直筆
之必不為先儒之云則愚之説亦蔑甚乖剌焉其自信
者如此然猶以其考之也未浹洽焉其講之也未貫通
焉姑優柔之而姑反覆之寛之以嵗月而後可就也日
序之言不足以盡意而明諭之懃懇不敢不復而辭不
[026-12a]
可殫也輙言其大都如此於戲舍執事其亦曷言之而
曷聴之乎超卓之識特達之見尚克示之幸甚幸甚
  答程伯大論文        朱 夏
古今能言之士孰不欲雄峙百代之上而垂聲乎百世
之下哉然而卒抱竒志而不見泯泯以老死者何其多
也豈非才識之不逮故不能成一家之言以至此耳三
代之後卓然成一家之言者才十數人而止其餘皆磨
滅澌盡則信乎得之於天者非超然而不羣則難乎其
[026-12b]
以文章自命矣比辱賜書大抵未能達夫雄深雅健之
作而務為浮薄靡麗之文而已此甚不可也僕聞古之
為文者必本於經而根於道其紀志表傳記序銘贊則
各有其體而不可以淆焉而莫之辨也至其發言遣辭
又奚以剽賊為工哉今不本於經不根於道而雜出于
百家傳記之説則其立論不自其大而自其細固已自
小矣尚何能與古人齊驅並駕哉老蘇之文頓挫曲折
蒼然鬱然巉刻峭厲幾不可與争鋒然而有識之士猶
[026-13a]
有譏焉者良以其立論之駁而不能盡合乎聖人之道
也今無蘇公之才而立論又下蘇公逺甚則何望其言
之立而不仆耶古之用兵其合散進退出竒制勝固神
速變化而不可測也至其部伍行陣之法則繩繩乎其
弗可以亂為文而不法是猶用師而不以律矣古之論
文必先體製而後工製譬諸梓人之作室也其棟梁榱
桷之任雖不能以大相逺也而王公大人之居與浮屠
老子之廬官司之署庶民之室其制度固懸絶而不相
[026-13b]
侔也使記也而與序無異焉則庶民之室將同於浮屠
老子之祠亦可乎鑄劍而肖於刀且猶不可斵車而肖
於舟不猶以為迂且拘乎韓子之於文也惟陳言之務
去今雖全未能如韓子亦宜少刋落矣乃悉古書竒字
而馴集鱗次焉不幾於天吳紫鳳顛倒短褐也邪蘇子
謂錦繡綺縠服之美者也然尺寸而割之錯而紐之以
為服則綈繒之不若今先生乃欲集羣英以為華為好
其亦異于作者之見矣世有窶人為覩其鄰之富也日
[026-14a]
夜攻鑽而剽之幸而得其貨寳財賄以為得計矣一日
徼者獲之則苶然盗也而至死不悟且役役焉割裂而
綴輯之則其氣固已苶然矣又何能渾浩如江河而有
排戞之力哉故夫蘭苕翡翠又烏覩夫製鯨也且古之
為文非有心於文也若風之於水適相遭而文生也故
鼔之而為濤含之而為漪蹙之而為縠澄之而為練激
之而為珠璣非水也風也二者適相遭而文生也天之
於物也獨不然乎纎者穠者丹者堊者莫不極其美麗
[026-14b]
而造物者豈物物而雕之哉物各付物而天下之巧莫
加焉彼有昩於此者三年而刻葉且文猶樂也太古之
音和平雅淡而風俗以淳人心以正桑間濮上淫哇煩
趣而人心風俗蕩而忘返使先生而與聞制作將安取
乎則何獨疑於文也先生教之曰茍無毛嬙西施之美
質則不能不借夫粉黛之假以掩其陋是朽木可得而
雕糞土之墻可得而圬矣無鹽天下知其惡也被珠璣
曳羅綺不足以欺天下之目使天下而皆瞽也則可奈
[026-15a]
之何天下之不皆瞽也先生殆未覩夫正色也先生又
謂吾五常論其猶𤣥耶太𤣥擬易而作然易出於造化
之自然而𤣥也者出於智慮之私而已故不能免夫牽
合艱難之能先儒固已譏其勞且拙矣故今去雄千餘
年而卒無好之者今先生乃欲著書以擬𤣥吾恐其不
堪為覆瓿用矣先生又謂吾甞作詩命其集曰胡盧且
魯論詩序言詩之用若彼其博也而先生直以資人之
笑視古詩之風亦少貶矣此亦好怪之過也先生卒教
[026-15b]
之曰其觀吾文也還以一言庶有以知君子之是是非
非也宋之季年文章敗壞極矣遺風餘俗入人之深若
黒之不可以白當此之時非返之則不足追乎亡先生
之心自以為過之矣而烏知其異於彼也先生之文始
欲其竒也而卒以拙始欲其麗也而卒以惡始欲其雄
也而卒以弱其風格言論莫不叛於古矣則亦難乎摭
而言之矣且先生既與吾異則僕雖言之而無當於其
心矣僕欲挽先生於迷途則願悉吐出其中之藴取韓
[026-16a]
孟文日夜誦之覺已之見與向者異焉然後一吐其辭
庶有合乎僕於學廢棄之日常多加以怠惰不力然於
作者之風致竊有見焉故敢畧陳其説其然之耶其不
然之耶迷悟之機判於此矣幸毋忽
  與鄭仲辯書         方希古
去年王仲縉至蜀承手帖喻以近讀佛書自遣心切疑
之以為特戲言耳及朝京師於一初處見所往還書援
佛氏之説甚詳向慕於彼者甚至然後知足下之果入
[026-16b]
於佛也夫儒者之道内有父子君臣親親長長之懿外
有詩書禮樂制度文章之美大而以之治天下小而以
之治一家秩然而有其法沛然其無待於外近之於復
性正心廣之於格物窮理以至於推道之原而至於命
循物之則而達諸天其事要而不煩其説實而不誣君
子由之則至於聖賢衆人學之則至於君子未有舍此
他求而可以有得者也足下學乎此也乆矣曷為一旦
棄素所習而溺於佛氏之云邪茍以佛氏倫理之懿為
[026-17a]
可慕則彼於君臣父子夫婦長㓜之節舉無焉未見其
為足慕也茍以其書之所載為可喜則彼之説必不過
於吾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格言大訓未見其為
可喜也茍欲以之治心繕性則必不若吾聖人之道之
全茍欲以之治家與國則彼本自棄於人倫世故之表
未見其為可用也故世之好佛者吾舉不知其心之所
存使棄儒從佛而果能成佛猶不免於惑妄畔教之罪
况學之者固逐逐焉以生昏昏焉以死未甞有一人知
[026-17b]
其所謂道者邪以足下之明智篤厚不於吾道有得焉
而顧彼之趨不亦異乎足下習其説者果出於誠心乎
抑亦姑以為世俗好之吾亦從而好之以取庸衆之喜
悦乎由後則自欺不可也由前則事其説必當從其教
必去夫婦父子兄弟之倫必削髮被緇必水飲草食而
後可不能如是則是口其書而身違之外好其説而心
誠亦不可也夫不習佛氏之説於道固無所不足習其
説而不誠自欺非惟得罪於吾之道而反且得罪於佛
[026-18a]
亦何所利而為之也近世從佛氏者甚衆未有得福者
有一人焉甞識之初頗好儒既而著書佐佛氏斥儒已
卒死於禍計其人慕佛氏兾福利福不可兾而禍及其
躬是未易曉也得非不誠抑且自欺故不䝉祐而獲罪於
天邪禍福之報儒者所不論特閔其欲徼福而反致禍
亦可為不守正而妄求者之戒耳計足下之卓於識而
深於道豈真若世俗徼福之徒之為哉盖世之儒者當
年壯氣鋭之時馳騖於聲利用智惟恐不工操術惟恐
[026-18b]
不竒及五六十之年顛頓於憂患顧來日之漸短悼往
事之可悔於是覽佛氏空寂之音而有當於心遂委身
而從事焉以為極明達而最可樂者莫佛氏之書若也
雖昔之賢豪以氣雄天下以文冠百世如蘇子瞻諸公
亦不免乎此後人習俗以為宜然且謂以前人之智識
才氣猶以佛氏為可慕而歸之矧不及萬萬者而可不
從乎然以道觀之凡有慕於彼者皆無得於此者也足
於梁肉者無慕乎糠糜安於厦屋者無慕乎苫闔使有
[026-19a]
得於聖人之奥其樂有不可既者窮通得喪死生之變
臨其前視之如旦夜之常而何動心之有奚必從事於
佛而後可以外形骸輕物累哉舍可致者而不求援不
可必得而求之既以自欺又畔乎吾道惑莫甚乎斯也
昔與足下論吾道時僕年方二十三固已知吾道之有
餘而無待於外物時不知者多竊笑之及今十有五年
愈覺聖人之訓為不我欺而舉天下之道術果無以易
之也每見流於異端者輙與之辯非好辯也閔夫人之
[026-19b]
陷溺而欲拯之於安平之塗誠不自知其過慮也以故
為佛氏者多不相悦方期與足下共進斯事以衛聖人
之教豈意足下亦有慕於彼乎今有人言行路之人墜
於井心雖閔之未必徬徨奔走而思救之也聞至親且
賢之人墜於井則不暇食息狂呼呌號而思出之矣親
愛之故也與足下相與之舊而徳器宏深交友中不可
多遇烏能已於言而不以告乎僕今年三十七足下當
十矣相違十餘年相去萬餘里之逺使足下所慕得
[026-20a]
其正僕將有以佐而翼之而何敢逆盛意而取不讓之
責乎盖必有所甚不得已者亮足下之賢必能察之而
未至於深怒遽絶也數百年禮義之門而足下於今為
老成人在乎慎重學術表厲後生非特僕之望斯世之
望也僕守一官無分寸補世教近髮有白者面已皺筋
力漸减飲酒不敢如昔者惟自覺有過毎應事已時時
悔之恃此頗謂尚可進未知天之處之者何如耳如有
所得聞幸速以見教是亦為報之道也
[026-20b]
  與趙伯欽
僕求友於四方十餘年可友者衆矣於同郡得一人焉
曰林公輔尤僕之所敬者公輔氣髙而才敏於人慎所
推讓視古人行行然有不滿之色前與僕書獨稱足下
與陳原采之文僕固已知足下非流俗人可及近入城
公輔説足下尤詳公輔之友張廷璧僕不見之七八年
其人竒偉不肯茍伏人至語及足下必稱善因二子而
求足下之所造心已傾之久矣今乃承惠書為論甚大
[026-21a]
為辭甚逹卓乎有曠視前古之意反覆翫繹嘉二子之
確於取人喜吾郡之士果有足望氣發于中而見于外
如獲大吕九鼎而載之以歸也僕甞怪近代道術不明
士居位則以法律為治為學則以文辭為業聖賢宏經
要典擯棄而不講百餘年間風俗汙壞上&KR0549下乖以至
于顛危而不救者豈無自也哉私誠恨之不自知其不
肖亦欲有所發明損益以表著于世而習俗卑下學者
梏于舊聞不復知有學術竊竊詡詡茍且自恕或有志
[026-21b]
而才不足有為或才髙而沉溺不返可與言斯事者惟
公輔耳公輔毎與僕言未甞不歎朋友足望者之少而
有意于足下也書之所陳謂近世之文辭不能比隆於
唐宋而有取於僕僕無能之辭豈能過於近世哉使真
有以過乎人則亦藝焉而已耳足下安取乎且近世所
以不古若者足下知其故耶非其辭之不工也非其説
之不詳也以文辭為業而不知道術雖欲庶乎古不能
也知道若行路然至愈逺則見愈多愈多則言自異今有
[026-22a]
至於窮谷者言其所見則不過泉石樹林禽獸蟲魚之
狀而已比之遊乎雄都巨邑者見宫室之壯麗車馬之
蕃庶人民物産之瑰異變怪其言豈不有間哉故聖賢
之文辭非有大過於今人其所以不可及者造道深而
自得者逺雖恒言卑論亦可為後世法非若後世剽襲
以為説者之淺也唐之諸儒惟韓子為近道其他俱不
若宋宋之士以言乎文固未必盡過乎唐然其文之所
載三代以下未之有而漢何足以方之今人多謂宋不
[026-22b]
及唐唐不及漢此自其文而言耳非所謂考道徳之㑹
通而揆其實也僕甞謂求學術於三代之後宋為上漢
次之唐為下近代有愧焉斯道之盛衰其端㣲矣非明
識睿逹者何足以知之足下何知之蚤邪雖然足下論
近代誠當矣抑僕猶有説焉世俗之患忽見而尊聞已
之識即不能决是非醇駁互相承傳以白為黒者皆是
也足下言之而僕聴之則謂足下為知言士矣所與交
者或與僕之見異無乃以足下為方人好髙而為驚世
[026-23a]
之論乎雖然君子之所守不以毁譽而變茍慎於言而
敏於行以古之聖賢為凖不以近代較崇卑得失則古
人且將畏足下近代安足並乎又僕之為吾郡喜者寧
獨若今而已乎乆不接清光感足下見厚聊以此奉報
諸文尚未獲見適有疾不能躬書惟恕察
  與方正學書         王叔英
僕與執事别十餘年其間情慕之淺深書問之逹否曰
事之細者耳姑置之不足道也惟執事之身繫天下之
[026-23b]
望士之進退天下之幸不幸與焉側聞被召計此時必
已到京獲膺大任矣兹實天下之大幸也故敢有説以
進於左右焉凡人有措天下之才者固難自用其才者
尤難如子房之於髙祖能用其才者也賈誼之於文帝
未能自用其才者也何則子房之於髙祖察其可行而
後言言之未甞不中髙祖得以用之而當時受其利故
親如樊吕不可得而間信如陵勃不可得而非任如蕭
何不可得而奪此子房所以能自用其才也賈誼之於
[026-24a]
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言之且又言之太過故大臣
灌之屬得以短之於是文帝不能獲用其言此賈誼所
以不能自用其才也方今聖天子求賢用才之意上追
堯舜固非髙祖文帝可比而執事致君澤民之術逺方
臯䕫亦非子房賈誼可倫真所謂明良相逢千載一時
者也將見吾君不問則己問則執事必能盡言執事不
言則已言則吾君必能盡用致斯世於唐虞雍熈之盛
者在是矣豈非天下之幸歟雖然天下之事固有行於
[026-24b]
古而亦可行於今者亦有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如夏
時周冕之類此行於古而亦可行於今者也如井田封
建之類可行於古而難行於今者也可行者行之則人
之從之也易難行者而行之則人之從之也難從之易
則民樂其利從之難則民受其患此君子之用世所貴
乎得時措之宜也執事於此研諸慮而藏諸心者非一
日矣措之猶反掌耳尚何待於愚言之贅哉然僕聞知
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不能無言於
[026-25a]
左右耳夫人情愛其人之深而慮其患之至者必救其
失於未患之先茍待其既失而後救之是乃愛之淺而
慮之疎也其得為忠乎天下知執事之深愛執事之至
如僕者固多矣竊謂忠於執事未能有過於僕者伏惟
少垂察焉
 
 
 
[026-25b]
 
 
 
 
 
 
 
 明文衡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