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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全唐文卷七百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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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軻



軻字希仁。元和末進士。文宗朝宏文館學士。出為洛州刺
史。


上崔相公書



當今帝堯在上。夔龍為相。犬戎新逐。三晉四戰之地。無梟
雛狼子。是宜徼福者爭歸賀於相國。某獨不敢以是心同
眾人之唯唯。思有以一跪吐而未果者。誠以相門尊高。非
布衣可以私謁。其或關衡石輕重。非先書導誠素。則無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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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也。然而潛是心。不為身有所祈。輸誠於相公。得不以常
常之心憐其持意邪。陸生有言曰。天下安。注意相。今屬凶
孽新夷。泰階初平。天下之懸懸其心。復魏文貞房梁公姚
梁公宋開府致太宗元宗故事。若啼嬰兒待哺。塞是望者
獨相公。是以聞相公以是為心。即房宋不死。二宗之道盡
得施於上矣。語不云乎。雖有鎡基。不如乘時。自用武以來。
至於今日。不謂無時。得其時而不乘之以貞觀開元治平
之勢。則勢之過。如發矢耳。此所以為相公惜是時之難再
也。且天下欲上如二宗。待相公而肖之耳。今相公豈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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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士。而坐為房宋者也。又非有其時無其人。人與時
偕有矣。豈可厚誣多士。謂無一可與言房宋故事者邪。昔
宓不齊邑不方百里。師五老而友二十八人。齊桓公為諸
侯盟主。有坐友三人。諫臣五人。舉過者三十人。周公相成
王。躬吐握之勞。所執贄於窮閭隘巷者七十人。彼一聖二
賢。挈下戴上。非獨責成其心。而天下之人。故至於今稱為
聖賢。況當相公首築太平之基。焉知夫有心者不磨勇養
氣。待相公呼而出之耳。今云云論者。見犬戎退邊不數十
里。便謂邊無可虞。虜無能為。見趙魏之地死一帥易一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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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謂天下無事。廟堂可以高枕。此豈知相公第欲因前之
無事。不欲為巍巍蕩蕩之績乎。抑某聞宰相之事。必以天
下為言。以衡石言之。豈不資天下錙銖輕重為平準者邪。
以鼎實言之。豈不資天下水陸飛走為滋味者邪。若軻者。
雖有生之微。豈不資衡鼎之一物乎。伏念自知書來。恥不
為章句小說桎梏聲病之學。敢希趾遐蹤。切慕左邱明揚
子雲司馬子長班孟堅之為書。故北居廬山。亦常有述作。
幸當相公調元厚生之次。不使一物不遂其性。一夫不獲
其心。是宜天下褐衣之徒。孤立藝進之秋也。謹獻所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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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監一卷。左史十卷。伏希樞務之暇。賜一覽讀。恩幸恩幸。
軻恐懼再拜。


再上崔相公書



劉軻謹再拜相公閤下。先獻書三日。軻將出通化門。其心
遲遲然。若虛其腹。如未厭其食者。且曰。今嗣聖重光。相公
登庸。天下裹誠蓄志之士。將不遠千里。願獻計於相公者
固多矣。適會其時。得觀光輦下。云欲出東門歸江湖。業為
儒生。閱天下利病。苟無一詞聞天下善否。將何以見江漢
之士。故退於逆旅。思有以效誠於相公者。伏念挈瓶負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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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古人不遺。相公其遺邪。某自惟輟耕窮書。或得侍坐
於縉紳長者。洎屬文駕說之士。每議及國朝相府間事。言
貞觀則房魏。言開元則姚宋。自貞觀數十歲至開元中間。
豈無房魏之相邪。自開元數十歲至於今中間。豈無姚宋
之相邪。何說者局於四而不至於五六邪。豈無繼之者。力
不足而追不及邪。將力足追及。而曰非大有為之時。而不
能為之者邪。某嘗試言之矣。夫北轅適楚。南轅適晉。是不
可到。日暮途遠。是豈力不足追不及耶。不由其道故也。然
則非說者不屈指五六而局於四也。故天子以天下事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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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相府。相府以天下事為己任。故伊尹自負以天下之重。
周公亦潛心在於伊尹耳。故曰周公兼三王以施四事。夫
周公之潛心於伊尹。而不愧為伊尹。獨伊尹恥其君不及
堯舜。故其心愧恥。夫其存心。直下千歲。無人嗣續。惟梁公
鄭公。高視千載之上。始潛心於伊尹。且亦惟恐太宗不及
堯舜。故得諡以經緯天地曰宗。為不祧之廟。至姚公宋公。
又潛心於房魏。亦惟恐元宗不及太宗。故致時雍。復貞觀
治平之風焉。某請梗概姚宋舊事而言之。諸說以姚之為
相也。先有司。罷冗職。修舊法。百官各盡其才。又奏請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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宥。無數遷吏。無任功臣以政。於是上責成於下。下權歸於
上。上下交而天下泰矣。故曰姚善應變。所以成天下之務。
宋之為相也。以彌綸為己任。亦以筆硯專隨。故曰宋善守
文。所以持天下之正。繇是四十年間。威振四海。教加百姓。
政歸有司。綺繻羅紈之家。請謁不行。而戚里束手矣。故生
於開元天寶之間。自幼迨強仕。女有家。男有室。耳不聞鉦
鼓。目不識兵革。故元宗無為。恭事元默而已矣。今上新嗣
大位。相公新揭大柄。必欲盡天下善美以調和鼎味。冀所
以沃天心而福眾庶也。某知相公固亦潛心於姚宋。亦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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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君不及元宗焉。夫姚宋潛心於房魏。而已無愧於房魏。
今相公已潛心於姚宋。詎得有愧於姚宋邪。夫惟無愧。實
在應變成務。守文持正。踐其跡必至其所至。俾後人之談
者。自四公而加相國焉。相公必以是為心。某知相公未得
高枕於廟堂之上者有四矣。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今
緣邊八鎮之士。聞六軍之人坐以受賜。莫不開口以待哺。
將欲賈餘勇以壯邊勢。惟恐不厚於六軍之賜矣。此亦賞
過乎功者不得不搖心也。非所謂至賞不費。賞明而教行
者也。某切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上一也。聖上自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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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即祚。蓋三代不刊之事。雖巷兒街童。知其必然。彼貪天
之功者。以為房閭永巷。北宮貞伯子之能事。必陰教是謀。
出一時之策畫。寵以懷黃垂組。不謂無恩矣。脫或天光獨
私。恩無與對。使權量天下輕重。以專備顧問。雖賢如史游。
納忠勤心。恐必漸宏恭之勢矣。古之賢聖。遏禍於未芽。芽
而滋之。根著而不可拔矣。某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
上二也。昔西京初。畱侯譏高祖表用蕭曹故人。東漢初。鄧
禹戒光武以功臣專任。貞觀初。太宗自秦府登極。有上封
事者。請以秦府舊兵追入宿衛。太宗曰。朕方以天下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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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才行是取。何新舊為。夫以一家國為言。誰能無私。必以
天下為言。孰非王人。而以家國之私於天下也。范煜云。舉
德則功不必厚。奉勞則人或匪賢。必處非其地。非所以優
貸而見惜其功也。故姚宋所以無任功臣以政。其在茲乎。
是以門開誰與長閉。此某切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
之上三也。日者有自邊兵來。曰凡事閱於目而可寘於口。
非鑿空架虛事游談者也。且國家所以禦戎狄為邊垣者。
朔方為大。夫朔方去戎虜不數百里而近。使胡塵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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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障者。實以邠涇之鎮。虜不敢東顧。自燕盜已來。惟朔方
多軍功。內以遏不軌。外以拓胡虜。故朔方之於朝廷。雖手
足之扞頭目。不足過也。比者姦回秉政。司計者析秋毫以
刻肌骨。非紅粟腐帛。不及於邊兵。無襯甲之服。以赤肉冒
流矢者。駢門皆是。統率者雖章連十上。帝閽九重。畱中莫
聞。至有抽刃垂頸。祝殤禱死。貴為節制。猶無憀若是。矧責
由卒隸。尚安能固其生與戎狄攻鬬邪。今釣怨者既逐。新
恩已大洽。相公必深維前弊。思有以矯之之術。以廟算決
勝。授成策於邊將者。古人以天下喻一身。以四邊同支體。
以中國視心腹。支體有疾。心腹安得無憂乎。善言邊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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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河隴不如燕薊。燕薊不如朔方。朔方軍之地連險。小雜
虜俗。習騎射擊軍者。非其父兄。則其子弟。故所以無對於
諸軍矣。今之存者。皆諸軍遷徙。或叛孽殘寇之餘。遠鄉里。
別妻子。執戈臥甲。坐不遑暖。胡塵一起。連頭應召。必無美
利以㗖其欲。必無爵賞以磨其勇。以之防塞。可謂連鷄矣。
此某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上四也。古之相天下者。
獨勞一身役一心範天地。而俾無遺事於天下也。蓋存乎
任使而已矣。傳曰。使智者慮。義者行。仁者守。又曰。使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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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仁者。此舜所以穆四門而貞元首者也。某所以首多士
之伍進。希相公必首而納之。然後開平津之閣。待白屋之
士。且問曰計安在。知政理致君之策。駢肩出於門下矣。若
然者。吾君不愧於二宗。相公不愧於四公。何有力足以追。
而曰非其時。而不為之者邪。此小生汲汲於私心。誠在乎
此。切欲使後之秉史筆者。直書蕭相公故事。亦以無愧辭
於史官焉。某不勝區區之志。唐突尊重。伏惟矜其意而宥
其罪。某恐懼再拜。


上座主書



軻今月十日祇奉牓限納雜文一卷。又聞每歲舉人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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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書導志。軻惟顓魯。狃隸山野。未熟去就。悚惶惕息。伏惟
寬明。少冥心察納。軻伏見今之舉士。競取譽雌黃之口。而
知必也定輕重於持衡之手。雖家至戶到。曾不足裨銖兩。
苟自低昂。已定乎徇已者之論。是私已於有司。非公有司
於已也。軻也愚。敢不以是規。軻本沛上耕人。代業儒為農
人家。天寶末流離於邊。徙貫南鄙。邊之人。嗜習翫味異乎
沛。然亦未嘗輟耕舍學。與邊俗齒。且曰。言忠信。行篤敬。雖
夷貊行矣。故處邊如沛焉。貞元中。軻僅能執經從師。元和
初。方結廬於廬山之陽。日有芟夷畚築之役。雖震風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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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不廢力火耨。或農圃餘隙。積書窻下。日與古人磨礱前
心。歲月悠久。寖成書癖。故有三傳指要十五卷。十三代名
臣議十卷。翼孟子三卷。雖不能傳於時。其於兩曜無私之
燭。不為墮棄矣。流光自急。孤然一生。一日從友生計。裹足
而西。京邑之大。居無環堵。百官之盛。親無[:#AS-9376:●]葛矣。夫何能
發聲光於幽陋。雖不欲雌黃者之所輕重。豈不欲持衡者。
之所斤銖耶。此軻所以中夜憤激。願從寒士齒。庶或搴芳
入幽。不以孤秀不擷。揀金於沙。不以泥土不取。閣下自謂
此心宜如何答也。嘗讀史感和璞之事。必獻不至三。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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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再。必獻不至再。殆幾乎無刖矣。伏荷閣下以清明重德。
鎮定㣥慮。衡鏡在乎蚩妍。輕重之分。咸希一定。俾退者無
屈辭。進者無幸言。夫如是。非獨斯四輩之望而已矣。亦宜
實公器而荷百祿。豈祇區區世人而已哉。軻也生甚微末。
甚乎魚鳥。魚鳥微物。猶能依茂林清泉以厚其生。矧體乾
剛坤順之氣。不能發跡於大賢人君子之門乎。軻再拜。


上韋右丞書



右丞閣下。某切伏下風有年矣。布衣儒冠。讀書耕田。焦勞
形神。求古人道。不為不多。其閱今之事。極耳目之聞見。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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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半古之道參乎其心者也。行之於古既如彼。踵之於今
又如此。固不必揲乎蓍。灼乎龜。而卜筮行乎其中矣。小生
敢欲首天下之忠。激敢言之士。輒試貢心中事以當閣下。
閣下知一士之進退。關天下之去就。今天下白屋之士。有
角立秀出者。或能以黃老言。或能以儒術言。或能以刑法
言。思願吐一奇。設一策。使司化源者開目而見四方之事。
閣下知天下亦有人乎。有是人。無其時。與無是人同。有其
言而不行其所以言。與無言同。此所以理代寡。而昇平之
運不可得而至也。古之大臣。不惟諫君。人亦諫。君亦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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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此所以開聖聽而達天視也。昔
貞觀初。天下注心於房魏。而太宗果為堯舜。開元中。天下
注心於姚宋。元宗幾如太宗。今閣下之車轍馬跡。相去俯
無尺寸。天下之注心於閣下。聚手而指。以為提持大柄。在
閣下掌握中耳。閣下知人意參於天意邪。先天而天弗違。
則其古之相天下者。其道不同。及其成功一也。昔漢孝惠
時有若曹丞相。以黃老施化。而天下清淨。孝武時有若公
孫宏。以儒術御世。而天下亦治。孝宣時有若魏邴者。以刑
法檢下。實號中興。閣下必欲為黃老。而館舍下有膠西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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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邪。必欲為儒術。而門下有平津之客邪。必欲為刑法。而
與言者有溫舒于公邪。此三者。在閣下所嗜而行之耳。夫
橫一木而棟明堂者。其力固多。然其下有柱。柱下有石。石
下有土。積三物而棟力成焉。故太元曰。崔嵬不崩㣥土彊。
此明上下節級有扶持之道也。今人之望閣下。挺一身而
棟天下必矣。抑不知棟下之柱者誰乎。柱下之石土者誰
乎。此小生汲汲於私心。誠在比也。某每病此來之欲為丞
相者。馴致其道。積人之望。使必曰某公必為宰相。白麻未
及下。而門已扄鐍。其此豈謂導萬物之情狀。達一人之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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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邪。且一人之耳。待宰相而聰之。一人之目。待宰相而明
之。宰相之耳目。亦資天下之士。且曰是何賢於我。其言亦
何補焉。此穀梁子所謂上暗下聾也。某嘗試論之。天下之
形聲。雖離婁師曠。故不能周視遍聽。矧閉目掩耳。而欲達
天下之視聽。不亦難哉。故曰耳目在天下。聰明在宰相。故
堯所以寄耳目於舜禹。時為聰明文思之后焉。脫不以天
下為聰明。某不知其然。此亦閣下之所醜聞也。故某所徵
前事而言之。意者實欲閣下踐其地。使今之談者曰。房魏
道在。吾君必為太宗矣。區區下情。輒以此貢心焉。伏惟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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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愚而捨其所持意。恩幸。某恐懼再拜。


與馬植書



始存之不以予古拙。不責予以今人之態。能遺其鈆黃外
飾。直索子心於古人之心。在今之行古者然。雖無以應君
子。幸存之不友子以面。予何人。敢不以心友於存之邪。且
古人相知在此。今愚忌存之固有未予知者。矧與相面者。
其能異於行路之人哉。固無也。有恨㣥居時。口未能言及
此。還罷又不相處。雖素尚蓄積。竟未得露一毫於方寸之
地。每一相見。何嘗不嗛嗛於內。若飲者實滿於腹。思一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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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未果者。存之謂予是言似乎哉。以為似。則予不得不吐
於存之矣。先此二十年。予方去兒童心。將事四方志。若學
山者以一簣不止。望嶔崟於上。誓不以邱陵其心而盡乎
中道也。志且未決。適遭天譴。重罹凶咎。日月之下。獨有形
影。存之以予此時宜如何心哉。苟將盡餘息以鴻同大化。
或有論予者。相曉以古道。且曰。若身未立於時。若名未揚
於人。若且死。獨不畏聖人之經戒。俾立身揚名之意邪。蹷
然而恐。震駭且久。曰。微夫子。吾幾得罪於聖人矣。噫。聖人
之言天戒也。天戒何可違乎。歷數歲。自洙泗渡於淮。達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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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過洞庭三苖。踰郴而南。涉湞江。浮滄溟。抵羅浮。始得師
于壽春楊生。楊生以傳書為道者也。始則三代聖王死。而
其道盡畱於春秋。春秋之道。某以不下牀而求之。求之必
謀吾所傳不失其指。每問一卷。講一經。說一傳。疑周公孔
子左邱明公羊高穀梁赤。若迴環在座。以假生之口以達
其心也。邇來數年。精力刻竭。希金口木舌。將以卒其業。雖
未能無愧於古人。然於聖人之道。非不孜孜也。既而曰。以
是為駕說之儒。曷若為行道之儒邪。貯之於心有經實。施
之於事有古道。猶不愈於堆案滿架。矻矻於筆硯間邪。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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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既往者未及孔門之宮墻。自謂與回牛相上下。傳經意
者。家家自以為商偃。執史筆者。人人自以為遷固。此愚所
以憤悱。思欲以聖人之為市南宜僚。以解其紛。以衡石輕
重。俾將來者知聖代有譙周焉。此某所以蓄其心者。元和
初。方下羅浮。越梅嶺。泛贛江。浮彭蠡。又抵於匡廬。匡廬有
隱士茅君。腹笥古今史。且能言其工拙贅蠹。語經之文。聖
人之語。歷歷如指掌。予又從而明之者。若出井置之於泰
山之上。其為見非不宏矣。長恨司馬子長謂挈諸聖賢者。
豈不然乎哉。脫漸子長之言。予之厄窮其身。將淬磨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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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天也。是天有意。我獨無恙。何也。夫然。亦何必瞽吾目然
後國語。刖吾足然後兵法。抵宮刑然後史記邪。予是以自
忘。其愚瞽。故有三傳指要十五卷。漢書右史十卷。黃中通
理三卷。翼孟三卷。隋監一卷。三禪五革一卷。每撰一書。何
嘗不覃精潛思。綿絡指統。或有鼓吹於大君之前曰。真良
史矣。且曰。上古之人。不能昭明矣。某其如何。有知予者。相
期不啻於今人。存之信然乎哉。此古人所以許一死以謝
知已。誠難事也。如不難。亦何為必以古人期於今人待邪。
又自史記班漢以來。秉史筆者。予盡知其人矣。言東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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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陳宗尹敏伏無忌邊韶崔實馬日磾蔡邕盧植司馬彪
華嶠范煜袁宏。言國志有若衛顗繆襲應璩王沈傅元茅
曜薛瑩華覆陳壽。言晉洛京史有若陸機束皙王銓銓子
隱。言江左史有若鄧粲孫盛王昭之檀道鸞何法盛臧榮
緒。言宋史有若何承天裴松之蘇寶圭沈約裴子野。言齊
史有若江文通吳均。言梁史有若周興嗣鮑行卿何之元
劉璠。言陳史有若顧野王傅宰陸瓊姚察察子思廉。言十
六國史有若崔鴻。言魏史有若鄧淵崔浩浩弟覽高允張
偉劉橫李彪邢蠻溫子昇魏收。言北齊史有若祖孝徵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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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規湯休之杜臺卿崔子發李德林林子百藥。言後周史
有若柳虬牛宏令狐德棻岑文本。言隋書有若王師邵王
冑顏師古孔㯋達于志寧李延壽。言皇家受命有若溫大
雅魏鄭公房梁公長孫趙公許敬宗劉允之楊仁卿顧允
牛鳳及劉子元朱敬則徐堅吳兢。次而修者亦近在耳目。
於戲。自東觀至武德以來。其間作者遺草有未行於時。及
修撰未既者。如聞並藏於史閣。固非外學者可得究諸。予
雖無聞良史。至於實錄品藻。增損詳畧。亦各有新意。豈無
班馬之文質董史之遺直者邪。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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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以春秋條貫。刪補冗闕。掇拾眾美。成一家之盡善。有若
採葑菲者無以下體。衣狐裘者無以羔袖。言不多乎哉。以
為多。則存之視予力志何如耳。昔阮嗣宗嗜酒。當時以為
步兵校尉。雖非其任。貴且快意。今予之嗜書。有甚於嗣宗
之嗜酒。且虛其腹。若行哺而實者。存之宜如何處予哉。傳
不云乎。心志既通。名譽不聞。其足下何遺邪。此存之所宜
動心也。脫祿不及厚孤弱。名不及善知友。匡廬之下。猶有
田一成。耕牛兩具。僮僕為相。雜書萬卷。亦足以養高頤神。
誠知非丈夫矣所立。固不失谷口鄭子真耳。敢布諸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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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圖之。某再拜。


代荀卿與楚相春申君書



前蘭陵令臣况謹奉書於相國春申君足下。前者不識事
機。冠宋章。襲儒衣。以廉軸駕羸駑。應聘於諸侯。始入秦。見
秦應侯。會侯方以六國㗖其君。且曰。吾方角虎以鬬。又何
儒為。故去秦之趙。會孝成王喜兵法。方築壇拜孫臏。欲磨
牙而西。臣以湯武之兵鉗其口於前。趙王亦不少孫臏而
多臣。臣以是去趙之齊。會宣王方沽賢市名達諸侯間。人
聚稷下。若鄒子田駢淳于矒。皆號客卿。故臣得翺翔於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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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間。自威王至襄王。三為祭酒。號為老師。然憫諸生少年。
皆不登闕里。不浴沂水。各掉寸舌。得紆朱垂組。自以為高
絜莫我若也。臣以乳兒輩畜之。何虞其蝎蠆之為毒也。由
是讒言塞路。臣之肉幾為齊人所食。伏念相君與平原孟
嘗信陵齊名。故游談者謂從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以相
君之相楚故也。不然。楚何以得是名。以是去齊歸相君。相
君果不以臣孱固。俾臣為蘭陵令。臣始下車。方弦琴調軫。
欲蘭陵之人心和且富。既富且教。必使三年有成。然後報
政於相君。此臣效相君者希以是。不意稷下之謗。又起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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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俾臣之醜聲。直聞於執事。執事果亦疑棄臣如脫故
屣。臣之去蘭陵。豈不知相君之棄臣邪。臣尚念古者交絕
不出惡聲。臣懟楚而怨相君也哉。頃相君徒欲人之賢已。
曾不知楚國前事。臣不遠引三代洎春秋。今雖戰國。亦不
敢以他事白。直道今楚國盛衰之尤者。冀相君擇焉。自重
黎為火正。光融天下。鬻熊有歸德。教西伯弟子。洎蚡冒熊
繹。蓽路藍縷。以啟荊蠻。歷武文成始臣妾江漢。至莊王始
與中國爭伯。此數君皆郢之祖宗。而代亦稱臣之術。五尺
童子。羞稱五伯。臣又何必獨為相君道哉。然楚君但成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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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矣。自莊而下。楚亟不競。平王嗣位。耳目倒置。伍奢以
諫死。費無極以讒用。亡太子。走昭王。汚楚宮。鞭郢墓。豈不
以一讒而至乎爾。下及懷王。知左徒屈原忠賢。始能付以
楚政。當諸侯盛。以遊說交鬬。猶以楚為有人。無何。為上官
靳尚所短。王怒。疎屈平。平既疎。秦果為張儀計陷楚之商
於地。儀計行。秦果欺楚。是以有藍田之役。丹徒之敗。懷王
囚不出咸陽。亡不越魏境。客死而屍歸。至今為楚痛。豈不
曰疎屈平親靳尚而至於爾。人亦謂令尹子蘭不得皭然
無非。已不能疾讒。又從而惜之。俾屈生溺。離騷為之作。襄
[0742-17b]
王以前事歷目切骨。雖有宋玉唐勒景差輩子弟。賦風弔
屈而已。又何能免王於矢石哉。今相君自左徒為令尹。封
以號春申君。楚於相君。設不能引伍奢屈平以輔政。復不
能拒無極靳尚之口弭。臣見泗上諸侯。不北轅不來矣。夫
如是。漢水雖深。不為楚塹。方城雖高。不為楚險。相君雖賢。
欲捨楚而安之也。今有李園者。世以諛媚薦寵。喜以陰計
中上。根結枝布。寖為難拔。相君若不以此時去之。則王之
左右前後。不靳尚。則無極。詎獨臣之不再用也。前月相君
聘至。跪書受命。且曰。若惡若仇。若善若師。真宰相之心。脫
[0742-18a]
李園之一作何至。費靳方試。何害臣之不再罷蘭陵也哉。敢
輒盡布諸執事。而無遂子蘭之非。况之望也。楚子之幸也。


重與陸賓虞書



別韶卿已逾時。雖游處讌賞不接。然予心未嘗一日去韶
卿也。且京洛相去八百里。足以絕韶卿車轍馬跡。矧又自
洛南而東。涉淮浮江。㳂洄數千里。安得不悒悒西望邪。比
予在輦下五六年。始不知韶卿。及知韶卿。兩心始親。而形
骸已相遠。苟未能忘情。忍不酸鼻出涕。為吾友之思邪。前
陸掾來。得韶卿書。知韶卿欲屈道以從人。求京兆解送。知
[0742-18b]
韶卿道在與否。固不在首解於京兆也。愚嘗謂與遊者道。
韶卿膚未雞。髮未鶴。然其心甚老。脫一旦脅肩低眉。與諸
子爭甲乙於縣官。豈愚所謂甚老者邪。韶卿曾不是思也。
愚所謂首出者。謂四科首顏閔。三十世家首太伯。七十列
傳首伯夷。其為首出。豈不多邪。韶卿不首於是。而欲首於
何哉。僕又聞京兆等試。試官知與否。脫有知韶卿人聞。烏
有不心躬嘿禮靈冠統以待之邪。夫然。亦何害。小伸於知
已耳。不然。則東國絀臣。西山餓夫。微仲尼。何傷為展季伯
夷矣。韶卿獨不見既得者邪。豈盡為顏子太伯伯夷然。幸
[0742-19a]
韶卿熟思之。無以予不食太牢為不知味者也。前月中兩
寄狀。計必有一達者。過重陽。當决策東去。計韶卿無以予
身遠而不予思也。勉矣自愛。策名春官。後當會我於真山。


三傳指要序



先儒以春秋之有三傳。若天之有三光然。然則春秋蓋聖
人之文乎。聖人之文天也。天其少變乎。故詩有變風。易有
變體。春秋有變例。變之為義也。非介然溫習之所至。賾乎
其粹者也。軻嘗病先儒各固所習。互相矛楯。學者準裁無
所。豈先聖後經以闢後生者邪。抑守文持論敗潰失據者
[0742-19b]
之過邪。次又病今之學者。涉流而迷源。捨經以習傳。摭直
言而不知其所以言。此所謂去經緯而從組繢者矣。既傳
生于經。亦所以緯於經也。三家者。蓋同門而異戶。庸得不
要其終以會其歸乎。愚誠顓蒙。敢會三家必當之言。列於
經下。撰成十五卷。目之曰三傳指要。冀始涉者開卷有以
見聖賢之心焉。俾左氏富而不誣。公羊裁而不俗。穀梁清
而不短。幸是非殆乎息矣。庶儒道君子有以相期於孔氏
之門。


廬山黃石巖院記



[0742-20a]


古老有言曰。太極之氣。積而為山岳。洩而為川瀆。然則匡
阜之氣。其大矣乎。庚辰歲。山客劉軻。採拾怪異。自麓至頂。
卻下半里餘。次於黃石巖。巖中有棲禪子。不知其幾許臘。
而[:#AS-9061:⿰王褱]行峻節。人事難能。僕高其人。而信宿忘返。賾其輕重。
頗見其宅心之地。乃問其住年。但手指松桂云。初毫髮我
植。今環人臂。烏飛兔走。吾復何齒。矧卯戌之昏旦。霜炎之
凍炙。生落之榮悴。去畱之沿泝。雖云云自彼。而於我蔑如
也。於戲。向非巖房峭絕。僧行孤峙。則人境兩失。固其宜也。
[0742-20b]
復何言哉。觀夫烟雲生於履舄。嵐靄出於襟袖。㣥形浩擾。
併入眸子。每至烟雨初霽。山光澄練。泠泠仙語。如在耳右。
况又聳淩兢。上冥冥。焉知不能與洪厓接袂。浮邱連駕。盈
縮造化。吐納顥氣。絕慙容於厚面。遠喧卑之腥穢乎。不得
而然者。蓋鉤也餌也。名為利鉤。利為名餌。吞鉤食餌。手足
羈鎖。彼焉得跳躍於此乎。夫禪子脫去桎梏。四支宣展。動
與雲無心。靜將石何機。物我一致。端邪徑塞。僕所謂非斯
人不能住斯境也。禪師宜春人。俗姓劉。名常進。時人以師
久住。遂以其姓易其巖名云。


智滿律師墖銘



[0742-21a]


昔長沙桓公有定傾翊戴之勳。藏晉盟府。曾孫潛。高尚不
仕。其後世為匡廬高民乎。有應真之士。產靈祥於粟里
矣。大師諱智滿。先生九代孫也。下闕文曰。


匡阜之下。爐峯之北。有白馬香象。甚奇特兮。毛㣥羽族。麟
鳳稱德。絕足雲翔。就羈勒兮。大毗尼師。垂法作則。侁侁律
子。用徽纆兮。法社霧壇。其儀不忒。憧憧古今。奔白黑兮。三
毒六賊。本拔源塞。蘊界受降。師獨得兮。神昇茲氏。香畱天
棘。石墖巍巍。二林側兮。纕褐巾墨。門人之服。心喪三紀。哀
[0742-21b]
無極兮。


棲霞寺故大德玭律師碑



世說域中四名剎。棲霞其一。以其高僧世出。自齊梁間大
小郎至大師。聲聞相襲。故江左重呼其名。謂棲霞大師焉。
大師諱曇玭。俗姓王氏。晉瑯琊文憲公後。自永嘉南遷。為
句曲人。王父師虔。會稽守。虔生智。高尚不仕。州里號處士。
生大師。自孩抱絕不為兒弄。厪能言。標㯋聰拔。㣥言秘旨。
迎耳必了。及長。不茹葷血。乃曰。天其或者將滌吾器耶。既
落髮於金陵希瑜律師。受戒於過海鑒真大師。後與友人
高陵恩律師追遠永之遊。乃偕隱匡廬之東林。雖欲遺名。


[0742-22a]


而名已高矣。於是奔走吳楚青徐之學者。始五臘講律於
豫章龍興。環座捧帙者麻葦。明年登明寺壇。至德三載。勅
隸於明寺。後累蒞事於甘露壇。端肅嚴恪。儀刑梵眾。大歷
初乃歸棲霞。其蒞壇傳戒一十五會。講訓經律三十七座。
州牧蘭陵蕭公高其人。謂標望風度。詎獨鄴衛松柏耶。乃
命為僧正。紀綱大振。雖一公帖四輩之望。無以上也。十四
年。忽昌言於眾曰。吾以律從事。自謂無愧於篇聚矣。然猶
未去聲聞之縛。既而探曹溪牛頭之旨。沈研覃思。朗然內
[0742-22b]
得。乃曰。大丈夫了心當如此。建中元年。禪坐空谷。雖野馬
飄鼓。星辰凌歷。云云自彼。我何事焉。後瓦官寺其徒聚謀
而請曰。瓦官寰中之名剎也。大師乃江左之碩人也。捨是
而不居。吾屬安仰。始出山居焉。從人欲也。無幾何。謂弟子
志誠海潮等曰。吾休矣。邱井夢電之喻必然耳。貞元十三
年十一月六日丁亥。坐化於瓦官寺律堂。是月景申。茶毗
墖於新亭之後岡。春秋七十五。僧臘五十一。門人臨壇者。
有若廬陵龍興寺明則廣陵定山寺道興鄉邑寺行銓臨
淮開元寺澄觀九江寶珍寺智滿當州彭城寺惠興瓦官
寺靈津鶴林寺常靜天鄉寺日耀龍興寺惠登。皆津梁後
[0742-23a]
進。為世燈燭。賢七十子而後知仲尼大聖。睹棲霞弟子得
不為師氏名焉。今寶稱領摩訶苾芻眾。壇壓廬岳。大江西
南。卓然首出。若商那之後。繼以掬多。得不謂釋氏之雄乎。
軻夙承寶稱之知。見命敘述。且曰。吾得予銘吾大師。吾無
恨矣。文曰。


有晉世家。地高瑯琊。產棲霞兮。宿殖有自。許身佛氏。為釋
子兮。結夫纏蓋。惠刃中淬。誰何對兮。璞琢金鎣。潭澄月映。
本清淨兮。尸羅毗尼。開遮止持。作律師兮。攝深匡高。以遊
以遨。鏗蒲牢兮。梵行既立。薪傳火襲。光岌岌兮。


[0742-23b]


廬山東林寺故臨壇大德墖銘并序




維元和十年冬十月已亥。我具壽大師歸於廬山東林寺。
既庀事。門弟子道深如建等以銘誌為急。白彭城劉軻。軻
嘗執吾大師之巾錫。大師行業德狀。軻能言之。乃走其徒
持事狀於山陽草堂。具道其所以來。軻既受事。仰而哭。且
曰。軻何心遽忍銘吾大師。俄而曰。我而不銘而誰為。於是[:#AS-997B:⿲彳亍
]涕漣漣。作石墖銘誌云。大師諱上宏。俗饒姓。其先臨川
人。祖公悅。父知恭。世為南城聞儒。故大師自童子耳熟家
訓。故風流舉動。造次必於儒者。年十五。脫然有方外之志。


[0742-24a]


遂依舅氏出家。暨二十二歲。具戒於衡岳大圓大師。大歷
八載。勅配本州景雲寺。後依南昌璡律師學四分毗尼。既
覃精研究。或從我駕說而通者。日有百數。時謂景雲且在。
無患無律。貞元三年。止南昌龍興寺。四方風聞者塵至。時
江州峯頂寺長老法真。台州國清寺法裔。荊州慶門寺靈
裕。并有大名於時。會有事於靈壇。故三長老攝大師以臨
之。至四十年春。九江守李公康以東林遠公舊社。不可以
無主。固請住焉。前後蒞事凡一十八會。彼域之男女。繇我
[0742-24b]
而作比邱者。萬有五千五百七十二人。大師既通明大教。
祖述毗柰耶。憲章修多羅。心同曹溪。事同南山。故及我門
而升我堂者。未嘗虛返。我所以駕白牛以驅羊鹿。孰謂我
為小乘者乎。繇是薦紳先生若顏魯公姜相公。並願依遺
民萊民舊事。待大師於虎邱雁門之上。故游二林者謂生
遠猶在。將大去。乃遺言於二三子曰。吾生七十有七。臘五
十有六。年非不耆。臘非不高。今則去矣。爾無謂吾死。門人
道深懷縱如建冲契宗一智則智明雲臯圖信行允等。長
號無愬。相與立石墖於香爐峯下。是月丙寅。歸舍利於墖。
從故事也。軻不得讓。薦誠於銘。銘曰。


[0742-25a]


德有墖。功有銘。功可祖。德可宗。宗可師。師有資。嗚呼。千載
而下資而後者。知是墖有毗柰耶之宗師。


大唐三藏大遍覺法師墖銘并序




歲丁已開成紀年之明年。有具壽沙門曰令檢。自上京抵
洛師。以縹囊盛三藏遺文傳記。訪余柴門于行修里。且曰。
聞夫子斧藻㣥言舊矣。詎直專聲於班馬。能不為釋氏董
狐耶。抑豈不聞貞觀初慈恩三藏之事乎。敢矢厥來旨云。
[0742-25b]
三藏事跡載國史及慈恩傳。今墖在長安城南三十里。初
高宗墖於白鹿原。後徙於此。中宗製影贊。諡大遍覺。肅宗
賜墖額曰興教。因為興教寺。寺在少陵原之陽。年歲寖遠。
墖無主。寺無僧。荒凉殘委。游者傷目。長慶初。有衲衣僧曇
景始葺之。大和二年。安國寺三教談論大德內供奉賜紫
義林。修三藏忌齋於寺。齋眾方食。見墖上有光。圓如覆鏡。
道俗異之。林乃上聞。乃與兩街三學人共修身墖。兼礱一
石於墖。至三年修畢。林乃化遺言於門人令檢曰。爾必求
文士銘之。檢泣奉遺教。直以銘為請。非法允之冡嫡。誰何
至此乎。軻三讓不可。乃畧而銘之。三藏諱元奘。俗陳姓。河
南緱氏人。曾父欽。後魏上黨太守。祖康。北齊國子博士。父
[0742-26a]
惠英。長八尺。美鬚眉。魁岸沈厚。號通儒。時人方漢郭林宗。
有子四人。奘其季也。年十三。依兄捷出家於洛。屬隋季失
御。乃從高祖神堯於晉陽。俄又入蜀。學攝論毗曇於基暹
二法師。武德五年。受具於成都。精究篇聚。又學成實於趙
州深。學俱舍於長安岳。於是西經前來者。無不貫綜矣。初
中國學者。多以實相性空。通貫㣥說。俾彖象蹄笱。往往失
魚兔於得意之路。至於星羅碁布。五法三性。析秋毫以矢
名相。界地生彙。各有攸處。曾未暇也。大遍覺乃興言曰。佛
理圓極。片言支說。未足師决。固是經來未盡。吾當求所未
[0742-26b]
聞。俾跛眇兒視履。必使解行如函蓋。始可為具人矣。且法
顯智嚴何人也。猶能孤遊天竺。而我安能坐致耶。初三藏
之生。母氏夢法師白衣西去。母曰何去。曰求法。貞觀三年。
忽夢海中蘇迷盧山遽凌波而入。乃見石蓮波外承足山。
險不可上。試踴身騰踔。颯然飇舉。升中四望。廓澈無際。覺
而自占曰。我西行决矣。至凉州。都督李大亮防禁特切。逼
法師還京。法師乃宵遁。渡瓠蘆河。出玉門。經莫賀延磧。艱
難險阻。仆而復起者。何止百十耶。自爾涉流沙。次伊吾。高
昌王麴文泰遣貴臣以駝馬迓法師於白力城。王與太妃
[0742-27a]
及統師大臣等尊以師禮。王親跪於座側。俾法師躡肩而
上。資贈甚厚。送至葉護可汗衙。又以廿四封書。通屈支等
廿四國。獻花繒五百疋於可汗。稱法師是奴弟。欲求大法
於婆羅門國。願可汗憐師如憐奴。其所歷諸國。為其王禮
重。多此類也。自爾支提梵剎神奇靈跡。往往而有。法師皆
瀝誠盡敬。耳目所得。孕成多聞。與夫世稱愽物者。何相萬
耶。詳載如傳。惟至中印度[:#AS-8BB1:⿰冉⻖]爛陁寺。寺遣下座廿人明詳
儀注者引參正法藏。即戒賢法師也。既入謁。肘膝著地。舐
足已。然後起。法藏訊所從來。曰自支[:#AS-8BB1:⿰冉⻖]。欲依師學瑜伽論。
[0742-27b]
法藏聞則涕泗曰。解我三年前夢金人之說。佇爾久矣。遂
館於幼日王院覺賢房第四重閣。日供擔步羅果一百廿
枚。大人米等稱是。其尊敬如此。法師既名流五印。三學之
士。仰之如天。故大乘師號法師為摩訶天。小乘師號解脫
天。乃白大法藏請畱之。法師曰。師等豈不欲支[:#AS-8BB1:⿰冉⻖]之人開
佛慧眼耶。不數日。東印度王抅摩迎法師。戒日王聞法師
在抅摩處。遣使謂抅摩曰。急送支[:#AS-8BB1:⿰冉⻖]僧來。抅摩曰。我頭可
得。僧不可得。戒日神武雄勇。名震諸國。乃怒曰。爾言頭可
得。可將頭來。抅摩懼。乃嚴象軍二萬。船三萬。與法師同泝
[0742-28a]
殑伽河。築行宮於河北。抅摩自迎戒日於河南。戒日曰。支[:#AS-8BB1:⿰冉⻖
]僧何不來。抅摩曰。大王可屈就。王既見法師。接足盡敬。
且曰。弟子聞支[:#AS-8BB1:⿰冉⻖]國有秦王破陣樂。乃問秦王是何人。法
師盛談太宗應天順人事。王曰。不如此。何以為支[:#AS-8BB1:⿰冉⻖]主。因
令法師出制惡見論。然小乘外道。未即推伏。請於曲女城
集五印沙門婆羅門等。兼十八國王。觀支[:#AS-8BB1:⿰冉⻖]法師之論。凡
十八日。無敢當其鋒者。戒日知法師無畱意。厚以象馬橐
裝餞法師。又以素謺印書使達官送法師。所經諸國。令兵
衛達漢境。法師卻次于闐。因高昌商胡入朝。附表奏自西
[0742-28b]
域還。太宗特降天使迎勞。仍制于闐等道送法師。令燉煌
迎於流沙。鄯部迎於沮沫。時帝在洛陽。勅西京畱守梁國
公元齡備有司迎待。是日宿於漕上。十九年春正月景子。
畱守自漕奉迎於都亭。有司頒諸寺帳輿花幡。送經於宏
福。翌日。大會於朱雀街之南。陳列法師於西域所得經像
舍利等。其梵文凡五百廿夾。六百五十七部。以廿馬負而
至。自朱雀至宏福十餘里。傾都士女。夾道鱗次。若人非人。
曾不知幾俱月[:#AS-FBED:●]互矣。壬辰。法師謁文武聖皇帝於洛陽
宮。二月己亥。對於儀鸞殿。因廣問雪嶺已西諸國風俗。法
師皆
[0742-29a]
備陳所歷。若指諸掌。太宗大悅。謂趙公無忌曰。昔符堅稱
道安為神器。今法師出之更遠。時帝將征遼。法師請於嵩
之少林翻譯。太宗曰。師西去後。朕為穆太后於西京造宏
福寺。寺有禪院。可就翻譯。三月己巳。徙宏福。夏五月丁卯。
法師方開貝葉。廿年秋七月。法師進新譯經論。仍請製經
序。并進奉勅撰西域記十二卷。太宗美法師風儀。又有公
輔才。俾法師裼緇褐襲金紫。法師因以五義褒揚聖德。乞
不奪其志。遂問瑜伽十七地義。太宗謂侍臣曰。朕觀佛經。
猶噡天望海。法師能於異域得是深法。非惟法師願力。亦
[0742-29b]
朕與公等宿殖所會。及三藏聖教序成。神筆自寫。太宗居
慶福殿。百寮陪位。坐法師。命宏文館學士上官儀對㣥寮
讀之。廿二年夏六月。天皇大帝居春宮。又製述聖記及菩
薩藏經後序。太宗因問功德何最。法師對以度人。自隋季
天下祠宇殘毀。緇伍殆絕。太宗自此勅天下諸州寺。宜各
度五人。宏福寺度五十人。戊申。皇太子宣令。請法師為慈
恩上座。仍造翻經院。備儀禮自宏福迎法師。太宗與皇太
子後宮等。於安福門執香爐。目而送之。至寺門。勅趙公英
中書令褚引入。於殿內奏九部樂破陣舞。及百戲於庭而
[0742-30a]
還。廿三年夏四月。法師隨駕於翠微宮。談賞終日。太宗前
席攘袂曰。恨相逢已晚。翌日。太宗崩於含風殿。高宗即位。
法師還慈恩。專務翻譯。永徽三年春三月。法師於寺端門
之陽造石浮圖。高宗恐功大難成。令改用磚墖。有七級。凡
一百八十尺。層層中心。皆有舍利。冬十月。中宮方姙。請法
師加祐。既誕。神光滿院。則中宗孝和皇帝也。請號為佛光
王。受三歸。服袈裟。度七人。請法師為王剃髮。及滿月。法師
進金字般若心經及道具等。顯慶二年春二月。駕幸洛陽。
法師與佛光王發於駕前。既到館。於積翠宮終譯發智婆
[0742-30b]
沙。法師早喪所天。因扈從還訪故里。得張氏姊。問塋壠已
平矣。乃捧遺柩改葬於西原。高宗勅所司公給。備喪禮。盡
飾終之道。洛下道俗赴者萬餘人。釋氏榮之。三年正月。駕
還西京。勅法師徙居西明寺。高宗以法師先朝所重。禮敬
彌厚。中使旁午。朝臣慰問及錫賚無虛日。法師隨得隨散。
中國重於般若。前代雖翻譯猶未備。衆請譯焉。法師以功
大恐難就。乃請於玉華宮翻譯。四年十月。法師如玉華。館
於肅成院。五年春正月一日。始翻梵本。總廿萬偈。法師汲
汲然常恐不得卒業。每厲譯徒。必當人百其心。至龍朔三
[0742-31a]
年方絕筆。法師翻般若後。精力刓耗。謂門人曰。吾所事畢
矣。吾瞑目後。可以蘧蒢為親身物。門人雨泣。且曰。和上何
遽發此言。法師曰。吾知之矣。麟德元年春正月八日。門人
元覺夢一大浮圖倒。法師曰。此吾滅度之兆。遂命嘉尚法
師具錄所翻經綸。合七十四部。總一千三百卅八卷。又造
俱月[:#AS-FBED:●]互畫像彌勒像各一千幀。又造素像十俱月[:#AS-FBED:●]互
供養悲敬上油各萬人。燒百千燈。贖數萬生。乃與寺眾辭。
三稱慈尊。願生內眷。至二月五日夜。弟子光等問云。和上
决定得生彌勒內眾否。頷云得生。俄而去。春秋六十九矣。
[0742-31b]
初高宗聞法師疾作。御醫相望於道。及坊州奏至。帝哀慟。
為之罷朝三日。勅坊州刺史竇師倫令官給葬事。又勅宜
聽京城僧尼送至墖所。門人奉柩於慈恩翻經堂。道俗奔
赴者日盈千萬。以四月十四日葬於滻東。京畿五百里內。
送者百餘萬人。至總章二年四月八日。有勅徙於樊川北
原。傷聖情也。法師長七尺。眉目若畫。直視不顧。端嚴若神。
自大教東流。翻譯之盛。未有如法師者。雖滕蘭澄什康會
竺護之流。無等級以寄言。其彬彬郁郁。已布唐梵新經矣。
自示疾至於昇神。奇應不可殫紀。蓋莫詳位次。非上地其
孰能如此
[0742-32a]
乎。又曰。


三藏之生。本乘願來。入自聖胎。出於鳳堆。大業之季。龍潛
於并。孺子謁帝。與兄偕行。神堯奇之。善果度之。不為人臣。
必為人師。師法未足。自洛徂蜀。學無常師。鳥必擇木。跡窮
夷夏。更討身毒。寺入爛陁。師遇尸羅。王逢戒日。論得瑜伽。
瑜伽師地。藏教泉府。蝟[:#AS-98A7:●]名數。璽抽聖緒。我握其樞。赤幡
仍豎。名高曲女。歸我真主。主當文皇。臣當蔡梁。天下貞觀。
佛氏以光。光光三藏。是護是付。付得其人。經綸彬彬。梵語
華言。胡漢相宣。台臣筆受。御膝前席。積翠飛花。恩光奕奕。
[0742-32b]
太宗序教。天皇述聖。揚於王庭。百辟流詠。三藏慰喜。靈祇
介祉。蔑彼滕什。曾無此事。我功成矣。我名遂矣。脫屣玉華。
昇神睹史。發棺開殮。天香馥馥。地位殊分。神人是卜。中南
地高。樊川氣清。修墖者誰。林公是營。門人令撿。實尸其事。
銘勒墖旁。撿真法子。


農夫禱



丙戌。歲大饑。楚之南江黃間尤甚。明年。予將之舒。途出東
山。見老農輩。鳩其族為禱於伍君祠。其意誠而辭俚。因得
其文以潤色之。亦以儆於百執事者云。農夫某。謹達精誠
[0742-33a]
於明神。吁嗟我耕食之人。誰非土之人。人之有求。神得不
以聰明正直聽之耶。曩者仍歲薦饑。人為鰥婺。田無耕夫。
桑無蠶姬。癘疫痍瘡。一方尤危。踵以吳蜀弄兵。吏呼其門。
敺荒餘之人。挾弓持㦸。女子生別。行啼走哭。王師有征。㣥
盜繼誅。乃歸其居。乃復室廬。廬壞田蕪。亦莫蠲其租。今之
收合餘燼。人百其力。幸大成於秋。誠慮旱而不雨。既雨而
潦。必不為潦。又慮其苖而不秀。秀而不實。又慮為螟蝗。又
慮夫[:#AS-8D74:⿸广既]馬之奪其食。贓吏之厚其歛也。嗚呼。必馬無厭粟
者。妾無厭羅紈者。吾歛其薄矣。亦於何厚其所薄耶。伏希
[0742-33b]
神明。無有所忽。禱曰。無瘠農人以肥[:#AS-8D74:⿸广既]馬。無寒蠶婦以暖
妓妾。無銷耒耜以滋兵刃。農人不饑而天下肥。蠶婦不寒
而天下安。耒耜不銷而天下饒。妾暖而驕。兵滋而殘。馬肥
而豪。不蹟不馳。足食足衣。皇天皇天。胡忍是為。苟不此為。
民其嘻嘻。神其怡怡。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