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韻語陽秋巻八 宋 葛立方 撰
蘇武李陵在武帝時同為侍中金蘭之義素䔍武拘於
匈奴明年而陵始降雖逆順之勢殊悲懽之情異然
朋友之誼此心常烱烱也觀陵海上勸武使降之言
非不切至而武之所以吿陵者不過明吾忠義之心
而巳而未嘗一語及陵之叛若告衛律者則不然盡
辭詬詈歸之於不忠不臣之科而此以節義臨之幾
[008-1b]
使惡死此亦可以見於陵厚也後武得歸陵置酒賀
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
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故李太白蘇武詩云
渇飲丹窟冰饑飡天上雪東還沙塞逺北愴河梁别
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血蓋亦是意爾
張祜觀狄梁公傳詩云失運廬陵厄乘時武后尊五丁
扶造化一柱正乾坤而山谷有鯨破横流砥柱虎口
舌國宗臣之句可謂善論仁傑者余謂仁傑不畏武
[008-2a]
后羅織之獄三族之夷强犯逆鱗敢以廬陵反正為
請者非特天資忠義亦以先得武后之心故也且張
易之昌宗后之嬖臣也欲歸廬陵事大體重非二嬖
之言后孰信之吉頊能以危言撼二嬖陳易吊為賀
之計故二嬖敢從容以請而后意遂定於是仁傑之
諫得行卒之遣徐彦伯迎廬陵王於房州者由仁傑
之言也故史援呂温之言稱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
池潜授五龍夾之以飛嗚呼仁傑其忠且賢哉按仁
[008-2b]
傑傳始后欲立武三思而李昭徳傳乃云洛陽人王
慶之請以武承嗣為皇太子昭徳力争今考三思本
傳不載為皇太子之說而承嗣傳云洛州人請立承
嗣為皇太子岑長倩格輔元皆争不從而不及昭徳
豈有牴牾耶
漢元帝時𢎞恭石顯用事京房劉向皆深嫉之嘗上書
力詆盖薰蕕冰炭不能以共處理之必然也然房欲
淮陽王為已助代王作求朝奏章何令外親上疏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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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在朝以致地動雖嫉惡之心切然於中實亦少
貶矣使二子果輸忠於漢當明目張膽論至再三可
也何暇為身謀而假之於他人哉故荆公詩云京房
劉向各稱忠詔獄當年迹自窮畢竟論心異恭顯不
妨迷國略相同後之論人物者儻取其心而略其迹
則善矣
東漢李固忠直鯾亮志在討國不為身謀争立清河遂
忤梁冀以致身首異處當時有提鈇上章乞收固尸
[008-3b]
如汝南郭亮者有星行至洛守衛尸喪如陳留楊羌
者亦可見固以忠獲罪矣唐李華嘗觀黨錮傳撫巻
而悲之且作詩曰古墳襄城野斜徑横秋陂况不禁
樵采茅莎無孑遺嗚呼生不能保其身死又不能保
其藏骨之地天之不相善人何至是耶梅聖俞詩云
後家誅黨人誰與李杜死死者有范滂其母為之喜
喜死名愈彰生榮同犬豕故史臣以胡廣趙戒為糞
土而馬融真犬豕哉
[008-4a]
司馬遷游江淮汶泗之境紬金匱石室之書而作史記
上下數千年殆如目覩可謂孤㧞初遭李陵之旤不
肯引决而甘腐刑者實欲效離騷呂覧說難之書以
攄憤悱故荆公詩云嗟子刀鋸間悠然止而食成書
與後世憤悱郵自釋觀史記評賛於范雎蔡澤則曰
二子不相戹烏能激乎於季布則曰彼自負才故受
辱而不羞於虞卿則曰虞卿非窮愁則不能著書以
自見於伍員則曰隠忍以就功名至於作貨殖游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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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傳則以家貧不能自贖左右親戚不為一言而寄
意焉則荆公釋憤悱之言非虛發也
老杜髙自稱許有乃祖之風上書明皇云臣之述作沈
欝頓挫揚雄枚皋可企及也壯遊詩則自比於崔魏
班揚又云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牆贈韋左丞則曰
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甫以詩雄於世自比諸人
誠未為過至竊比稷與契則過矣史稱甫好論天下
大事髙而不切豈自比稷契而然耶至云上感九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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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下憫萬民瘡斯時伏青蒲廷争守御床其忠藎亦
可嘉矣
文選載王粲公讌詩注云此侍曹操宴也操未為天子
故云公讌耳操以建安十八年春受魏公九錫之命
公知衆情未順終其身不敢稱尊而粲詩巳有願我
賢主人與天享巍巍之語則粲豈復有心於漢耶粲
常說劉表之子琮曰曹公人傑也將軍巻甲倒戈以
歸曹公長享福祚萬全之䇿也厥後操以粲為軍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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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酒則以腹心委之矣
陸希聲隠居宜興君陽山今金沙寺其故宅也自著君
陽山記叙其景物亭館如輞川尚可得其髣髴初僧
䛒光從希聲授筆法繼以善書得幸於昭宗希聲祈
使援已以詩寄之云筆下龍蛇似有神天池雷雨變
逡巡寄言昔日不龜手應念江湖洴澼人遂得召隠
操盖不足觀也常著易傳十巻觀其自序以謂夢在
大河之陽有三人偃卧東首上伏羲中文王下孔子
[008-6a]
下以易道畀予遂悟八卦小成之位質之象數有符
契且云今年四十有七已及聖人之年於是作易傳
以授門人崔徹王賛之徒復自為注今觀其書無可
取者而怪誕如此其人亦可知後避難死於道路盖
不能終君陽之居也
荆公作商鞅詩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余竊疑焉孔子論為君難有曰如其善而莫予違也
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予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
[008-6b]
乎盖人君操生殺之權志在使人無違於我其何所
不至哉商鞅助秦為虐而乃稱其使政必行何耶後
又有謝安詩云謝公才業自超羣誤長清談助世紛
秦晉區區等亡國可能王衍勝商君則知前篇有激
而云也杜子美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髙秦時用
商鞅法令如牛毛則知所去取矣
謝靈運在永嘉臨川作山水詩甚多徃徃皆佳句然其
人浮躁不羈亦何足道哉方景平天子踐祚靈運已
[008-7a]
扇揺異同非毁執政矣及文帝召為祕書監自以名
輩應叅時政而王曇首王華等名位踰之意既不平
多稱疾不朝則無君之心巳見於此時矣後以游放
無度為有司所糾朝廷遣使收之而靈運有韓亡子
房奮秦帝魯連恥之詠竟不免東市之戮而白樂天
乃謂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壯志欝不用須有所
洩處洩為山水詩逸韻諧竒趣何也武帝文帝兩朝
遇之甚厚内而卿監外而二千石亦不為不逢矣豈
[008-7b]
可謂與世不相遇乎少須之安知不至其散而偏躁
至是惜哉其作登石門詩云心契九秋榦目翫三春
荑居常以待終處順故安腓不知桃墟之洩能處順
乎五羊之旤能待終耶亦可謂心語相違矣
揚雄之迹曲諂新室議之者衆矣此置而不論雄之心
如何哉觀法言之書似未明乎大道之指也王荆公
乃深許之何耶詩云寥寥鄒魯後於此獨先覺又云
儒者陵夷此道窮千秋止有一揚雄又云道真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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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流渾獨泝頺波討得源又云子雲平生人莫知知
者候芭稱其辭今尊子雲者皆是得子雲心亦與幾
是以聖人許雄也東坡謂雄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
說與公矛盾矣
宋彭城王義康忌檀道濟之功㑹文帝疾動乃矯詔送
廷尉誅之故時人歌云可憐白浮鳩枉殺檀江州當
時人痛之盖如此奈何王綱下移主威莫立洎魏軍
至𤓰歩帝方登石頭以思之又何補哉劉夢得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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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墓而悲之曰萬里長城壞荒雲野草秋秣陵多士
女猶唱白浮鳩盖傷痛之深雖歴三百年而猶不泯
也
馬少游常哀兄援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
乘下澤車御欵叚馬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贏餘
但自苦爾故援在浪泊西里當下潦上霧毒氣薰蒸
仰視飛鳶跕跕在水中之時輒思其言以謂念少游
語何可得也洎武陵五溪蠻作亂劉尚軍沒而援貪
[008-9a]
進不止方且據鞍矍鑠被甲請行遂底壺頭之困劉
夢得經伏波神祠詩有一以功名累翻思馬少游之
句可謂名言矣壺頭在武陵當是夢得為司馬時經
歴故篇首言蒙蒙篁竹下有路上壺頭
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彲非虎非羆所獲覇
王之輔於是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載與俱歸此司馬
遷之說也文王至磻溪見吕尚釣釣得玉璜刻曰姬
受命吕佐時徳合於今昌來提此尚書大傳之說也
[008-9b]
太公釣於滋泉文王得而王此呂不韋之說也呂望
年七十釣於渭渚初下得鲋次得鯉刳腹得書書文
曰呂望封於齊此劉向之說也太公避紂居東海之
濵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
有餘嵗若太公望則見而知之此孟子之說也是數
說者皆言天産英輔以興周盖非碌碌佐命者之可
擬也而司馬遷乃摭或者之論謂西伯拘羑里散宜
生閎夭招呂尚求美女竒物獻於紂而贖西伯西伯
[008-10a]
既脫三人有隂謀修徳以傾商政此豈所以待太公
哉歐陽詹云論兵去商虐講徳興周道屠沽未遇時
何異斯州老余比赴官宜春於夀昌道中見壁間題
一詩云漁翁何事亦從戎變化神竒抵掌中莫道直
鈎無所取渭川一釣得三公一以為傾商政一以為
釣三公皆非知聖賢者
唐淄青李師道倚蔡為重稱兵不軌洎蔡平師道乃始
震悸憲宗命削其官詔諸軍進討於是六節度之兵
[008-10b]
興矣故劉夢得嘗為天齊行二篇以快李師道之死
夫師道猖獗狂悖反噬其主人怨神怒豈能居覆載
之中乎故夢得云牙門大將有劉生夜半射落攙槍
星又云泰山沉冦六十年旅祭不饗生愁烟今逢聖
君欲封禪神使隂兵來助戰夫劉悟本軍之將也方
為師道屯陽榖以當魏博乃倒戈以攻其主泰山本
土之神也宜神其地而乃以隂兵助敵則人怨神怒
可知矣將叛其君神叛其主豈非以此始者以此終
[008-11a]
乎天之所報速矣
唐明皇時陳希烈為左相李林甫為右相髙適各有詩
上之以陳為吉甫子房以李為傅說蕭何其比擬不
倫如是陳詩云天地莊生馬江湖范蠡舟逍遥堪自
樂浩蕩信無憂則無意於依陳上李相詩云莫以才
難用終期善易聽未為門下客徒謝少微星則有意
於干李按希烈傳林甫顓朝以希烈柔易乃薦之共
政則權在林甫而不在希烈故適不依陳而干李也
[008-11b]
余觀漁父告屈原之語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
推移又云衆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衆人皆
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釃此與孔子和而不同之言
何異使屈原能聽其說安時處順寘得喪於度外安
知不在聖賢之域而仕不得志狷急褊躁甘𦵏江魚
之腹知命者肯如是乎故班固謂露才揚已忿懟沉
江劉勰謂依彭咸之遺則者狷狹之志也揚雄謂遇
不遇命也何必沉身哉孟郊云三黜有愠色即非賢
[008-12a]
哲模孫郃云道廢固命也何事𦵏江魚皆貶之也而
張文潜獨以謂楚國茫茫盡醉人獨醒唯有一靈均
哺糟更使同流俗漁父由來亦不仁
[008-12b]
韻語陽秋巻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