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29 文端集-清-張英 (master)


[042-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端集巻四十二
             大學士張英撰
 篤素堂文集六
 論
  韓愈深得春秋之旨論
夫春秋何為而作也聖人以順天道明王事而立萬世
不易之則者也聖人憫夫王道之不明禮樂政刑之失
[042-1b]
所統而天下後世將不得與聞于先王之教故明天道
以治之以王者賞罸予奪進退之權一寄之於春秋而
聖人憂天下後世之心益廹矣憂天下後世之心廹遂
不得不力為之防深為之慮一言之褒一字之貶兢兢
焉無敢失者非得已也韓子有曰春秋謹嚴程子以為
深得春秋之旨盖以其能識聖人不得已之心矣夫春
秋繼詩而作也詩之旨主於温厚和平羙刺之間優柔
不廹類多託物以流連之詠歌而長言之即其間不無
[042-2a]
憫時病俗之非亦且怨而不怒初未嘗指陳是非激切
而褒刺之也而春秋之主于謹嚴也其于温柔敦厚之
意何居不知詩之作也王者之政教明于上仁義涵濡
里巷之間皆有以咏歌乎聖人之澤即弼鄘而下稱變
風矣而先王之教未衰善惡猶未冺于人心故其思深
其思深故其言長若春秋之作也王者之政教不作于
上紀綱廢墜雖桓文復作號稱尊王而先王之澤已湮
善惡之幾将冺故其情廹其情廹故其義不得不著此
[042-2b]
春秋之謹嚴所由繼于温厚和平之後春秋之教一詩
教也今觀其宏綱大義之所在或抑或揚或隠或顯或
屈或伸或予或奪無不凖之于天道本之于王事御之
以帝王之大經大法嗚呼何其慎也盖春秋一書以防
天下之肆則立説不得不謹以止天下之僣則持義不
得不嚴以一言立百世之經以一事立萬事之則将以
挽天命民彝于既冺使復與聞乎古先哲王之教也則
是於聖人之詞益切而聖人之心益苦矣夫先王之治
[042-3a]
天下莫嚴於禮太史公曰春秋禮義之大宗也蘇子曰
春秋之所褒者禮之所與也春秋之所貶者禮之所否
也聖人之作春秋一以禮為斷先儒之論春秋一以禮
為歸盖将為持世之大防而不得不出於此也非即韓
子謹嚴之説哉韓子識春秋之義故其于佛老竭力而
排之其詞直其義正使異端不得進而與吾道争也亦
可謂能謹且嚴矣盖未有聖賢生而不為世道憂者
也未有為世道憂而不凛然于人心之防者也凛然於
[042-3b]
人心世道之防而出於謹且嚴也豈得已哉知此則可
與讀春秋而亦可與讀韓子原道之文矣
  王者以教化為大務論
董子之言曰王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
善乎董子之言上自商周秦漢下迄三國五代唐宋以
來國家所以延促之故卒未有能易其言者也人心之
日流于偽如水之就下而不可止聖人以教化為隄防
堯舜禹之相禪以治繼治人心淳樸未漓董子所謂繼
[042-4a]
治世者其道同也湯承夏之敝伊尹稱之曰肇修人紀
夫五典之敷久矣至湯而言肇修者救夏之衰也周承
殷之敝文武成康數聖人相繼漸摩涵濡以革殷故俗
書曰商俗靡靡餘風未殄又曰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化
之若斯其難也秦人承戰國之敝無一日之教澤而加
剥削焉是以再世而不振西漢之澤緜于文景東漢之
治洽于明章唐之緒永于貞觀宋之祚延于真仁此數
君者類皆能興起教化以丕變一世之人心風俗使子
[042-4b]
孫有所慿藉以為固嘗譬之天下大器也昔之人用之
數百年日剥月削久而窳敝矣後之人取其器小而補
苴之大而陶鑄之稱其力之厚薄以為所用歴年之多
寡未有仍其窳敝謂可以無慮者或曰人心之日趋於
輓近勢則然也雖聖人不能返之使淳是盖未知天道
矣夫秋氣之蕭瑟隆冬之沍寒斗杓一移萬物煦煦譬
如人立乎文景貞觀之間廻思嬴秦五代之世不猶樂
陽春之和而幾不知栗烈之苦耶是知天道無剥而不
[042-5a]
復之理人心無徃而不返之機聖人執大權于上以天
地為鴻鈞以萬物為銅冶以喜怒賞罸為屈伸呼吸使
天下之人訛訛焉而動蒸蒸焉而化斵華而還朴去偽
而即誠風俗淳羙人心敦固耻于犯法悚于為非禮義
之化浹肌淪髓如治器者堅好完固而後可以貽之子
孫而為百世不㧞之業也且治天下之需人材人主盡
知之矣天下卓立特行之士不為世俗所移百而不得
一者也古人有言曰天下之人中材為多故治世之本
[042-5b]
教化為尚教化行引中人而升之于君子之域教化廢
推中材而納之于小人之途故教化者推之輓之之具
也廉耻之道重而後有恬淡之士義利之辨明而後有
氣節之行躁競之習除而後有難進易退之節侈靡
之風革而後有守約潔已之操風行六宇蒸變萬類鼓
之舞之咸去故習所由風俗羙而人材出以惟上所用
故曰有教化而後有人才有人才而後國有與立善乎
董子之言為不可易也
[042-6a]
  中和位育論
讀中庸者勿徒謂是聖賢言理之書也夫天地至廣
萬物至繁日星河嶽之奠麗飛潜動植之蕃變神竒
而莫可測紛紜而莫可紀極天下之聰明才智而莫能
知其所以然中庸謂以一心之中和而位之育之朱子
釋之以吾之心正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氣順天地之氣
亦順要皆渾言其理而未嘗實指其事于是髙明者将
遊其心于空虚杳𣺌之域顓固者習聞其説又視為迂
[042-6b]
逺而不可信以為聖賢特如是言之耳間嘗觀洪範之
所謂五事以貌言視聼思而約之以肅乂哲謀聖配之
以雨暘寒燠風推之于休徵咎徵極之于庶草蕃蕪而
後知聖賢之言有其理則必有其數理精而數亦非粗
有其理則必有其事理實而事亦非虚其所以訓天下
後世者該乎至大而非誇通乎至微而非不可據也夫
貌言視聼思于一身備之肅乂哲謀聖于一心備之至
于雨暘寒燠風皆不失其序則天地位可知矣庶草蕃
[042-7a]
蕪則萬物育可知矣聖人在上以一心運乎穆清之上
辨上下以定乾坤大施生以配覆載隂陽之愆伏寒暑
之失次水旱之不時皆得以裁成補救洩其太過而助
其不及故日月不蝕星辰不孛山陵不崩川澤不竭清
者常清寧者常寧此天地位之實事也建立法度紀綱
教養生民使老耆以夀終幼孤得長遂樽節愛養草
木鳥獸取之有時用之有道使各遂其性各蕃其生此
萬物育之實事也故稱堯舜之功者曰地平天成稱成
[042-7b]
湯之徳者曰鳥獸魚鱉咸若上古聖人德盛化神者皆
然中庸特舉而言之耳嘗謂中庸之所謂至誠至聖必
至帝王而後能極其量中庸之所謂參天地賛化育必
至有天下而能顯其功盖君心即天心也萬物之託於
天者有形之天萬物之託于君心者無形之天人主一
念之動而萬類以為慘舒一言之發而四海以為休戚
知此則知中和位育之理至近而非逺至切而非虚也
如夫子居春秋之時躬備聖德而位育之功不得加於
[042-8a]
上下疑參賛非儒者之事雖然聖人繼往訓開來學使
天下後世暁然于天經地義之大仁民愛物之理雖不
能位育一時之天地而其施益逺而其教無窮盖六
經者聖人參賛之事也故曰堯舜之聖功在當時仲
尼之聖功在萬世
  格物致知論
大學一書統明新以埀訓貫本末而立言而其説始於
格物則格物之説亦誠重矣盖盈天下皆物也内而身
[042-8b]
心意外而家國天下顯而彞倫物則之際大而天地萬
物之原隠而君子小人之情狀以及于一事一物莫不
有其當然之理與其所以然之故如此而不能真知灼
見則善惡之數未明是非之幾未决邪正之理未判危
微之機未審以之明德則幾㣲疑似不能洞達而無遺
以之新民則設施措置不能每舉而悉當又何以本末
兼貫明新一致而號為大人之學哉大學之所以托始
于格物者其學甚大而非無所統㑹也其學甚博而
[042-9a]
不入于馳騖也其學甚精而非流于虚渺也内而身
心意若何而誠而正而修外而家國天下若何而齊而
治而平人倫物則若何而為恩義分合之端天地萬物
若何而為位育生成之故君子小人若何而為誠偽邪
正之别以及一事一物若何而為至當不易之則于此
格之使之表裏内外洞達不疑格一物而一物之知以
致格衆物而全體之知以致盖知者理之具于吾心者
也而散見于物在吾心則為知在物則為理于物物而
[042-9b]
格之而後吾之知不入于昧不蔽于偏不流于虚而有
覺之體全矣雖然格之者何格之以吾心之知也非吾
心有知而何所恃以為格致之者何致之以在物之理
也非在物能格而何所藉以為知故知與物非有二體
格與致非有二事司馬温公以為格去外物是以物視
物而不知即吾心之知所寓也王文成主于知行合一
是以一格而遂無餘事亦與大學之旨有岐格物致知
正吾學與曲學之所以分途而辨之不容不早且慎也
[042-10a]
彼離物索知而自矜頓悟者虚無異端之學也既不求
於物則外視物矣又安能不舉身心意與家國天下而
俱外之也哉大學之道所以統明新貫本末於一原者
格物致知之説也
  太極圖論
太極之説始於易易曰太極生両儀両儀生四象四象
生八卦太極居両儀之先則其為生天地萬物之本無
疑也至周子濂溪始建圗立説於太極之上復益之以
[042-10b]
無極而太極由此而動静互為其根以至生五行布四
時成男女化生萬物而太極之義備矣先儒往往謂無
極之説易所未發而周子發之或疑其説近于空虚朱
子以無形而有理之言釋之盖謂其有也而初不滯於
形迹謂其無也而更非渉于虚渺後世紛紛之議折衷
於朱子之圗觧而亦可無疑矣嘗論天地之所以生隂
陽之所以立五行之所以變化人物之所以蕃育何以
往復而不窮何以流行而不滯何以亘終古而不敝此
[042-11a]
必有為之極者是即於穆不已之原繼善成性之本乎
故極中未嘗無健順之理而言仁義禮智信則分配乎
五行獨此一理渾然精純而萬變生焉萬化出焉故謂
之太極合而言之天地萬物共一太極一氣周流之内
天地且不能外而况于人物乎此所謂合萬殊為一本
者也分而言之一事一物各有一太極即纎細之物俄頃
之間而此理何弗周徧而不遺此所謂散一本為萬殊
者也易之所謂両儀即圗之所謂動静隂陽也易之所
[042-11b]
謂四象八卦即圗之所謂五行人物也易言其理圗發
其藴無極一言又所以善言乎太極而使人不敢以氣
化之相嬗者遂謂之太極然則周子與易有岐旨乎而
周子所以建圗之意何居人與萬物同涵此太極而惟
人得其秀而最靈觀于天地位則天地隂陽之極自人
立之萬物育則萬物之極自人立之故一言以斷之曰
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静以立人極焉吾人性中
之一動一静即配乎圗之隂陽也吾人性中五常之徳
[042-12a]
即配乎圗之五行也吾身之酬萬事應萬變即配乎
圗之萬物也然則動静之朱分五常之所不能名萬事
萬變之未接而凝然中處者非即配乎圗之太極乎君
子欲使吾身之太極足以配乎天地之太極而動静生
生不窮者盖有道焉不外乎周子通書之所謂誠與
圗説之所謂静而已矣太極雖兼動静而非静無以立
其體太極雖渾萬善而非誠無以㑹其原静則常正而
太極之體立矣誠則不息而太極之用周矣體立用周
[042-12b]
則天地之極與萬物之極自人立之是則周子建圗之
意也豈徒言天理而不切于人事者哉洪範五為中数
而言皇建其有極五行五事莫不從之矣惟中能建極
殆亦先圗而啓其義者與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論
夫子罕言命孟子亦曰君子不謂命聖賢之意盖不欲
以氣数之有定阻人進修之意啓人趋避之心孔子又
嘗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其義何居夫人之處世榮辱
[042-13a]
得䘮毁譽進退之數類皆有天焉不知其為天而汲汲
以求之營心於患得患失之途此小人之僥倖無足論
者也知其為天而委心于因任置身于閒曠舉凡進德
修業奉職循分之事皆置焉不講一切聽之于杳渺不
可知之數以自謂知命而可謂之君子哉非也夫子之
意盖謂知此而後君子可為也天下之欲為君子而不
能為者榮辱亂其中得失易其慮毁譽眩其視聽安危
吉凶摇惑其素履由是沉静者轉而為競躁矣方直者
[042-13b]
化而為突梯矣亢激卓立者變為緘黙謹愿矣以福利
為必可趋以災異為必可避苟且安營而君子于是乎
不可為矣聖人告之以知命所以静其心澹其慮一其
聰明奪其智巧而後其為之也純誠敦一可以歴萬變
而不渝其正入萬物而不易其識其進德也堅其修業
也勤其奉職也専其循分也恪獨居而坦坦處羣而穆
穆遇事而侃侃利害乘之而磊磊落落艱大投之而孜
孜勉勉中無所疑外無所懾先後左右無所瞻頋却慮
[042-14a]
凡君子所當為之事皆得而為之則由其知命者素也
進以禮退以義孔子之所以為孔子非徒曰得之不得
曰有命云爾也士大夫之持身渉世其亦味乎斯言而
已足哉
 記
  思過軒記
讀易樓之南搆屋三楹分南北戸别而為六其東北一
隅去門徑稍逺尤為静僻室修廣不盈丈置木几竹榻
[042-14b]
于北牖下當窗則梅桂參差草花菁翠丈室中䆳逺
有幽人之致予每于遊覽卉木酬錯親故讀書作字之
暇輙坐卧其中捐思却慮収視反聼兾得片晷之憩息
而游心于冲夷恬澹之境也每思人生叢過積咎擾擾
紛紛相循而不已如號長風鼓巨浪驚心駭目試静而
體之揆之詩書所紀載昔人之所言行而是非得失自
見矣玉瑩潔則瑕類出潭澂澈則沙礫見天清湛則雲
翳顯夫人亦猶是當此静境與為守寂無寧思過氣
[042-15a]
静心澄平生所為萬端在目此孔氏有内省之訓曾
子重其嚴之誡也作思過軒記
  香雪草堂記
予生平酷嗜種樹常欲得閒壌一區梅李桃杏之屬各
布柯幹不使雜處俾其掩暎交錯盡態極妍為足縱
觀覽之樂顧以地隘力薄不能適所願學圃齋之南為
南軒去軒十餘歩為竹圃竹之外有古梅數十樹盤互
偃側為䕃方廣十丈許不雜他樹梅之致有臨清池者
[042-15b]
有倚短墻者有䕃石者有與竹相間者有髙翥拂雲者
有低偃拂地者有礙路者有臨窗者有孤幹亭立而上
如盖者有叢生而條幹自相環抱者有苔蘚繡澁而勁
如鐡者有曲幹糺枝而竒如虯龍者有撐拄而如攫者
有偃蹇而如卧者可謂極梅之態矣花時自深冬以及
春半先後相續大約山寒氣晩至啓蟄時而盡發彌
望如雪香氣襲里許為屋三楹以臨之題曰香雪草
堂堂前為廣軒資其爽也花下置小亭便憩息也
[042-16a]
自冬至後輙携書巻移器具寢處其中烟靄晴旭景
皆佳勝雪時月夜為尤竒絶予種樹之願雖不能盡
酬幸而有此不可謂非造物者之厚遺我也使予常得
寢處其中春玩其華夏休其䕃賞其芳妍而景其髙
潔優游徜徉詠蘇陸之詩亦已足矣尚敢多求乎哉
  五畆園記
予所居之室在城西南隅曰篤素堂予為宗伯時
皇上御筆所賜之名也曰忠孝予為侍講學士時
[042-16b]
上所書也堂之後有梅十餘株曰詠花軒取庾信今朝
梅樹下定有詠花人之意居室之南為五畆園有二方
池相接可二畆許臨小池搆屋三楹曰六經堂予有六
男子各習一經令子孫世守其臨大池則有亭翼然清
波漣漪環以髙栁秋水軒三字則
駕幸金陵時特
御書以賜之其池之南與此亭相對則有樓三楹曰日
渉軒有小亭曰蘭叢予園最稱僻野惟有髙栁數十
[042-17a]
株竹數千箇其桃杏蘭桂梧桐紫薇石榴之屬則周乎
両池而分植之予山野鄙人三十餘年叨近
聖天子光華故
寳書之賜臣家獨多
皇上天縱至聖經史之學無所不該即法書一端亦超
絶前古而冠弁百王予家斗室之中琳瑯奎璧榮光四
照予幸以暮年歸老于故鄉依日月之光飽堯舜之徳
飲食寝處戴髙履厚豈不為大幸哉故記其事而謹
[042-17b]
書之
  芙蓉谿記
出郭四里許由谷口而西是為西龍眠両山夾谿路縁
谿而入蜿蜒深曲至媚筆泉水石益佳山始開拓四圍
如屏幛中有田數頃膏沃平衍南北二谿至此合流谿
之南有石壁橫數十丈插谿中是為埀雲沜谿邉搆埀
雲亭是入吾園之始也吾園得平壤之半不設籓籬任
樵者取徑焉徑繞埀雲沜西行蒼山古木與清流相縈
[042-18a]
帶既而過石埠上小亭曰芙蓉谿亭亭臨澗水乃南
澗入園之始跨磵為橋過橋循山麓而行碧樹掩暎下
視平疇則南臯種秫田也藏山阿中者為南莊農人所
居畜牛一頭置畚鍤錢鎛于其中槿籬茅屋鷄犬桑柘
盖村落景也過此為楓坪為土糓祠為南玉雪岡為觀
穫亭向南有屋一區對菊圃傍有楓柏橙榴柿栗之屬
磊磊砢砢至秋而紅紫頳黃相間名曰秋姸館館之北
修竹數畆穿竹徑而往則為村之南門村為三區右則
[042-18b]
桂叢中則來鶴亭左則居室來鶴亭手自植梅與松主
人日從賔客賦詩飲酒于其中有丁令威之思焉居室
之堂曰傳恭欲以貽子孫世世耕且讀無忘先公創業
之艱故曰傳恭南向者為千巗萬壑之樓盖烟霞嶺岫
大溪平疇歸樵耕犢皆可覽矚且山居宜樓園花隄樹
在俯視間固吟眺一勝景也庖湢臧獲之室則隠于樓
側不可得而見出村之北門行古梅中百歩大溪之傍
有磐石臨溪昔人漚苧浣衣之所構亭冐石上曰溪光
[042-19a]
山翠亭亭之西為杉坪為茗岡稍東為木香棚為北
玉雪岡為犧舟亭亭臨深磵乃北磵入園之始從亭下
登舟而南沿清流盪輕漿春則埀栁桃花夾両岸一里
許秋則紫薇芙蓉照耀水際南指松隄隄之内則稲田
十餘畆隄之外則髙峰千百疊也舟行水中至濶水則
雙溪草堂在焉堂五楹東向髙朗軒豁洞南北窗以延
凉燠繞砌種紅白蓮夾㟁環碧栁髙梧為主人避暑之
所堂之南則曲廊數十歩雜花交䕃沙岸縈廻由曲
[042-19b]
廊啓南戸則入佳夢軒為主人晏息之地廊之南為藥
欄為鶴棚為秋水軒結構溪畔正對漣漪紫菱灣茭渦
波光澄澈游鱗可數繫其傍者為桃花流水扁舟舟中
置竹几茶鐺當風日清佳則携琴書挾茗果登舟沿綠
溪中上下溯洄竟日不知疲一花一石皆為凝睇久之
夕陽晩風則埀釣扣舷而歌溪中接東西㟁有緑楊橋
橋畔有雲耕亭溪之東有閘口水涸則閉之水漲則啓
之跨閘為放舟亭啓閘則舟入大溪烟波浩𣺌可直達
[042-20a]
賜金園古稱山居之勝有六曰奇峰怪石清流眺覽古
木新花吾園幸皆具是六者又有耕穫之樂舟檝之適
凉臺燠館之娛梅杏櫻桃棃棗之味雜花香草之繁
縟紫鱗白羽之飛躍豈不可以優游頤老于其中哉康
熙己卯嘉平月既屬鴻臚禹子為此圗遂並記而書

御筆書䨇溪恭記
西龍眠山有二溪夾一山而東其北溪則自黄柏山房
[042-20b]
而來其南溪則自蕉園而來皆穿石磵從雲中落奔流
激湍曲折逶迤至于山之麓則二水㑹合略加疏鑿則
二水滙而聚于吾堂之下渟泓澄澈旱不涸而澇不泛
白沙燦然㳺鱗可數因種紅白蓮紫菱畜朱魚數百頭
闢其地而搆堂以臨之于水際種芙蓉數百本楓栁桃
杏紫薇之屬于隄上種松千株環溪有田即以溪水為
灌溉癸未春
聖駕閲視河工廵歴江南予時迎
[042-21a]
駕之金陵恭求
御筆書䨇溪又書秋水軒二匾額䝉
聖慈問汝在家好種樹又書種花處一匾賜之夫窮荒
僻壤之中一丘一壑老臣衰病藉以養疴避囂如秋蟲
之抱寸壤鶴鷯之栖一枝荒陋僻野乃致勞
聖人之賜額
寳翰焜煌炳如星日将使山靈有復旦之光野人被堯
舜之澤載之史册傳為神臯奥區貽之子孫奉為金庭
[042-21b]
福地烟霞雲物千古常新豈止老臣身被榮幸而已哉
  桃花流水扁舟記
龍眠向來溪流湍急竒石如林溪行石隙中跳珠濺瀑
不可以舟余築䨇溪平水約里許可以舟矣因製小舟
可容數人坐蕩漾于芙蓉間紫菱觸手可摘水至清㳺
鱗可數山畔髙松翠竹緑槐埀栁之隂皆在目前㟁上
植桃花數百本每有味乎張志和之詩云桃花流水鱖
魚肥遂取以名吾舟余曩前渉歴江淮熟習于波濤之
[042-22a]
險驚駭震恐于江路者數矣烟波浩渺風浪貼天四顧
無岸江豚諸怪隠現出没相顧無人色屢瀕于危遂立
誓不登江船今此舟無帆檣之設惟柔艪一枝両童子
盪之微風徐行往來不出一里之内琴一張書数巻酒
檔茗椀釣竿略具脱有風雨則移置菱芡灣中髙詠青
篛笠緑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之句枕書而睡又素喜
唐人詩曰釣罷歸來不繫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縱然一
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邉此皆有道之言夫乘長風
[042-22b]
破巨浪瞬息千里亦云快矣然此豈在蘆花淺水邊哉
余生平頗思舟之逸而又甚憚舟之險故于山中製一
舟就其逸而避其險視陶峴三舟之樂當不是過也
  垂雲亭記
芙蓉谿之南有石壁六十餘丈上䕃翹木下俯清溪有
一徑甚仄石之下野人為小溝堰水入田是以徑之左
右皆水而徑宛轉于流水之中樵童牧竪之所往來而
余特加石甃以平治之石之上皆山花野草而余特去
[042-23a]
其荆榛培其佳木于石上鎸垂雲沜三字于溪上作垂
雲亭以對之石色青蒼如削玉如畫家所謂斧劈皴嶔
崎磊落與老樹垂藤相間亭可小憩而入吾園者必取
徑焉李習之謂園有難兼者六事髙峰竒石幽潭曲水
古樹新花余但因故物不事疏鑿雕飾而六者咸備過
此亭便入芙蓉溪捨陸而登舟客至則舟子犧舟以待
豈不可優㳺怡老哉
  浮山華嚴寺齋僧田記
[042-23b]
浮山以巗岫洞壑之竒䧺跨江北僧寮皆依石結構懸
崖置屋若巢居然其中建置宏敞樓觀軒翥金碧輝
映巍然為諸巗之總持者則華嚴寺也前代勅賜藏
經以及紫綺袈裟花旛繡幢之屬甚夥寺依平麓前
帶崇岡竒峰青壁連蜷蟠鬱蒼翠插天雲氣出入不
可名状者皆屹立于寺之西北長松修竹古桂丹楓仰
視青蒼俯矚空濶諸巗石之勝䕃而不藏如海舶珍竒
輪囷陸離錯列于碧帷青幕之下至斯地者神體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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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心目駭愕窈靄深秀疲于應接洵寰宇之奥區佛刹
之鉅觀也予以癸亥秋至浮山始至則白霧䝉山林壑
隠見及寺門則山足和尚方率其徒刈豆中田草屨腰
鐮跣而揖客予信宿方丈中時聴戒僧聚處者數十人
朝夕不聞人聲五更鐘鳴梵誦後聚食一堂人粥一盂
虀一盤不聞匕箸聲食竟各治職事薪者薪芸者芸
穫者穫圃者圃汲者汲及晡而入定當午而始飯遇嵗
歉則止設粥糜盖山足和尚之教其徒者嚴肅精進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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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予每見釋氏之徒鮮衣美食惰其四肢羣聚而嬉遊
竊意其教不應如是今觀和尚之所持而加敬信焉則
山足之有功于其教豈不偉哉寺昔為延陵宮諭司馬
清江公輩所䕶持有田若干畆力耕以飯四方之僧至山
足益廣拓之為田若干畆春耕秋穫不愛其力以供養
十方則無可師所謂隨分自盡各安生理之鐸也山足
和尚道氣淵沉䆳于詩學戒律精苦夫澹泊勤苦之中
萬善出焉吾安能測山足所至哉重其請故樂為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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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端集卷四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