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243 茅薝集-明-魏學洢 (master)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茅簷集巻六
            明 魏學洢 撰
 雜著三/
  趙母傳
家夫子數言趙歸父壯時居窮巷饘粥不給而達旦浩
歌無足戚歸父者則又數言歸父母能守死立趙孤也
嘗逮事舅舅病疫親為視湯藥家無可任左右使者親
[006-1b]
為滌笫蓐間舅之歿也趙母亦疫且革矣躍而起起而
仆仆而復蘇猶急索衰絰加諸身也逮事姑姑病疽内
潰幾殆趙母親嗽吮之已復病疰血穢餘年腥觸不可
忍趙母日為之湔浣乃其姑又繼姑也夫巨家好為富
貴容新婦晨興拜舅姑平居或不通人聲一室之内如
客如路人下逮里閈禮法寖㣲焉翁爨婦績婦坐翁立
幾真意有存者然其咈也則亦翁訽婦詈嗟乎有不恥
為若翁浣笫蓐者哉葢雖女猶難之事後姑尤鮮有令
[006-2a]
聞何者乾餱相詒言貌煦煦則各自謂有慈孝名文而
不情其埶不能長也齰疽濯穢其真良婦乎哉久之歸
父之父殁數絶數甦孑然影相弔也兩閲月而生歸父
歸父之叔乃為祟有屋數椽奪之有田數畮鬻之未快
也聚族而迫之嫁弗聽則將碎其子趙母號曰天乎未
亡人何靳悉捐遺産以活此兒此兒何罪于是家四壁
立蚊虻噆膚機札札不輟或冬夜龜手不廢洴澼絖日
策其子使成名因得而卒業焉然迄今已五十餘年歸
[006-2b]
父猶困諸生間識者固已代為歸父戚矣歸父名璧父
名錫嘉善遷中人也歸父母姓顧氏二十五歳而歸趙
二十八嵗而寡六十六歳而家夫子言之令顔其廬八
十五歳卒卒踰年而洢為之傳
  曹鴻甫傳
吾里有躬行君子曰曹鴻甫先生諱烈字允和更字鴻
甫病不復能讀書也自號青箱居士先生幼不好嬉動
履有度羞與凡兒伍長乃益攻苦出入經子先秦兩漢
[006-3a]
言其讀史則揚厲千古慨如見之至圖書律吕天文地
志之類鈎微摘隠抉前人不及䆒者著為論古奥竒碩
盖浸浸成一家言矣顧弗以自詫曰觀象測數于身心
何當吾人精神當與千聖相陟降奈何唶唶為掌故言
哉遂矢志濂洛諸書亭如也矯如也無逐纎趨者已乃
肆力舉子業業既工而病作歎曰我家世業儒數窘於
遇我復終於此命也夫伯若季在余也可無恨于是悉
謝故業聖人之學乃益專其學以無欲為極立誠為本
[006-3b]
病稍篤勿復事耳目枯坐一榻怡然自娱每語洢曰人
知生之必死不知死之未嘗死也吾支體日就銷脱矣
靈覺不減于疇昔此非前吾生而存後吾生而不亡者
哉頋常自歎曰死可也就生人之法則我未可死昔人
尚友尚而論世吾輩誦詩讀書顧交臂失當世之士冀
得負笈就正如心齋之於文成者而病弗能也資既不
敏不能如匡之傭作栁之手鈔冀得廣蓄典籍縁觕遇
精庶幾其有獲焉而貧弗能也吾其為天地之螙民矣
[006-4a]
夫每居恒頥解輒曰此生無所樂獨幸見歸季思先生
擇交邑中戞戞乎其難之時相過從者惟吳蘧菴先生
志逺朱蘆墟先生國望卞子厚先生洪載莊含英允燦
蔣永完寶衷蔣永徹鑑𠂻暨家夫子而已嘗有風之詘
意為餬口計者笑曰昔人十日九食而得不餓死今我
一日再食猶欲營營何人之不知足也且我不能強吾
心而佞吾口明矣洢侍病半載猶子視我慎言語節飲
食諄諄誨之不置數見其憐憫僮婢曰夫人既舍其父
[006-4b]
母而父母我矣虐使之忍乎因誦元亮疏云此子亦人
子也其介而慈類如此卒之日父母昆弟從容握手神
色不亂息漸微也以絶年二十八子尚幼手輯蒙養錄
果行編遺之俾之仿繩尺云魏學洢曰於戲先生洵古
人也與哉憶随先生時余髪既燥矣亦非不知程先民
者然距今六七年所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余其免矣乎
未能也羣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余其免矣乎未
能也然則當日之輕窕纎薄意必有甚于今而先生之
[006-5a]
敦重嚴毅又於今日為無兩然則曩者余事之其殆以
余為非人也思之未嘗不汗下叔廷薦者亦受業先生
之門者也恒道先生善誘人述古昔稱先王輒欣然庶
幾遇之於戲此豈吾人之奮厲則然哉然家夫子每疑
先生戒容色毖辭氣動靜語黙進退出處無之非考亭
者而晩顧與考亭懟專好姚江之言惟洢亦疑之乃今
而知先生之志苦也憶隨先生時先生之疾深矣越數
日輒嘔血數升自度病必死居恒語及悽然有日暮途
[006-5b]
逺之悲彼恨不一朝頓悟快覩性命之全而茫茫窮經
云乎哉不得已而希捷徑于姚江宜也若吾曹悠悠忽
忽怯于循途思先生其亦可少愧矣
  嚴公傳
公諱國望吳江嚴扇人余婦王父也嚴傳自勝國代有
聞人公生而家業饒稱富人然仰焉取俯焉拾若唯恐
業旦夕耗者故雖不可謂無尺土一椽之藉而其功與
篳路藍縷䟦涉開家者不殊居亡何遂成素封於是戚
[006-6a]
黨空乏者周之所相識待人舉火者給之值歲饑饉者
載道富家類不能出升斗貸也甚且乘其迫以為利者
有之而公則慨然出其粟以賑塘且陂國人苦之誰不
秦越人視者而公則起而考工不愛傾其槖中資人皆
稱之曰嗟乎天子如尊卜式以風四方二千石豈足道
哉以故吏吳者咸矜式焉晚而杖於庠然公故甚憎事
字閭里若嬰兒唯懼有一人焉譁於側者即里中或譁
焉公必曲為之居間唯懼其有不釋然者故髪之白者
[006-6b]
且黄矣未嘗一識郡縣吏足跡所至亦不能半千里然
而致有獨鍾名畫够集雲巒煙島絶壁斷岸變態朝夕
几案間笑語人曰吾蓋日與茹芝之徒杖履逍遥於其
際也課長子以周易課兩孫以尚書晩乃為仲子計農
桑籌芻牧徧藝果木鬱然畏佳其病也客為之寫生公
謝曰余嘗聞之吳文定公矣畫像之作記禮者所不載
賢人所不道不若紀述生平以詒後昆可以行久長與
其寫生者神之不存行見不可傳者與槁骼俱也因自
[006-7a]
為行狀以卒論曰海内賢士以什百數然必澤及人者
為真浮閻之叟樂為人緩急田夫里婦相語於寒窻風
雨之夜往往為流涕而姓名弗傳不亦悲夫搢紳貴人
閭巷或切齒乃走聲名于四方者又何比比也此豈真
有深澤哉於戲若嚴公者庶幾不與槁骼俱也乎
  沈少蘭傳
南張吾宗之所聚族而處也南鄰北舍煙火相親士耒
婦杼户無異業吾夢寐恒樂居焉因念篤行如沈少蘭
[006-7b]
者洵古人也慨然有懷疏其佚事
少蘭名應奎余兒時猶及見之身偉而頎其聲雄數賈
于四方里中呼為大客云慷慨好義有古烈士風及居
家則恂如煦如嬰兒如視二人俯仰為顰笑者五十年
父埀老教授里中少蘭閔父劬即日逆以歸家中藝蓑
草蓋厚利也父日往來陌上視之少蘭曰柰何令老人
僕僕赤日中乎即日薙蓑草
嫁諸女弟凡奩具及往反禮際無弗僃物焉且有儀曰
[006-8a]
此吾親所素愛也里中父老時至則取雞黍斗酒相饟
必極生平歡曰此吾親所樂與杖履往來也
偶一歲中父老多物故者少蘭戚然謀諸婦曰是廬也
吾志庚為之而力弗逮也雖然親老矣他日忍以不安
其親者安其身哉遂庚之雖力詘舉贏勿顧焉
里中嫗多事佛茹素母老將從之少蘭憂甚夜就寢矣
且二鼓矣趨跪卧前曰兒貧邪兒泄泄邪兒奉養未至
邪兒婦服勤不如意邪涕泣引咎者萬端
[006-8b]
季弟賈于杭蕩兄資少蘭終弗言唯恐以昆弟之故憂
二人
少蘭初無子子猶子元錫深厚元錫已元錫將婚少蘭
有子矣家又替適以事滯蕪湖寄家人紙云元錫婚事
莫苟且苟且是我以子薄猶子也我寧後日薄于我子
之婚後子之婚也視元錫果薄然少蘭已弗及見矣
伯父嘗以役之官當笞少蘭俯而代
伯母無居為之小築一椽一壁必躬焉已又無以葬為
[006-9a]
埋葬事啓土覆土無不親閲焉者
嘗買陸氏屋主人及居間者欲立劵少蘭堅弗從叩其
故曰彼中丞簣齋公後也中丞吾鄉賢者市其屋已忍
矣更忍令子孫執劵而咨謂某氏子契乎
客有鬻他人田者已而敗請立屋劵以償少蘭愀然曰
彼固衣冠遊人間者今事露顔色不勝沮喪矣又何庸
劵為里人聞之各悽然入情謂少蘭長者
嘗賈于杭值杭饑擔麥千錢而竒羣商利其迫而閉之
[006-9b]
糴少蘭則減價盡糶之
居里中人或以急請輒貸之錢或不能盡償弗較復請
則復予人以事叩門雖夜半風雪塗潦險阻無一辭卒
之日逺近若失左右手
  曹伯化傳
曹伯化者予鄰翁也予舊識其子宗鄭近比屋而居往
來益親宗鄭嘗言王父心玉公有古人風居嘉興白苧
村精岐黄言任俠樂施予蕩其貲者再比老亾子家日
[006-10a]
落徒四壁立故人沈憲副陸川先生及弟介川先生聞
之喟然曰誰令曹豪俠一生而老無歸者不幾詒握齱
笑邪此乃吾兩人過共延至嘉善居焉相與給之者甚
僃陸川兄弟卜墓地併為心玉買地墓傍曰百年後死
者有知我二三老人當時相過從也心玉公晩而娶于
吳年六十伯化始生伯化幼有至性且甚穎敎之誦聲
朗朗徹户人咸厚期之然心玉公老矣家又窶安能執
脯脡從博士弟子遊乎亡何教之岐黄髪未燥輒能療
[006-10b]
竒疾見者皆曰真華陀家兒也顧弗肯竟學獨好為大
書書日益工因得以餽遺饟父母間客他所人為陳新
果非父母所嘗食弗敢食也乆之娶婦郁孝聲益聞當
是時心玉公已八十吳亦六十二矣四顧蕭索度無可為
怡老具而郁事之甚驩心玉公年八十三臥病郁親嘗
湯藥衣不解帶者累月比葬毁瘠幾不勝喪既而善事
吳十年如一日吳老婦舍哺哺之如哺嬰兒吳年八十
終伯化歎曰微是婦我何以事我二人繇是深祗敬焉
[006-11a]
終其身未嘗不雝雝也郁沒遂不復娶撫諸孤極慈伯
化雖食貧乎不自䙝于人其與人也莊閭里多安之嘗
道遇癱瘓者困頓大雪中留治之不數日其人起而杖
再數日棄杖走矣其人願傭沒齒弗聽資而遣之髫年
所習間一再試以起人于阨往往竒驗然亦不數試也
與予鄰二年卒婦郁舊厝祖塋鄉者沈氏所予地也宗
鄭更市地合葬焉葬畢宗鄭過予偶語及墓銘所自昉
予因曰昔子瞻不肯作墓銘退之則為之劉乂嘗持韓
[006-11b]
金數斤去曰此諛墓中人得耳不如與劉君為夀韓蘇
小異如此雖然文自因人傳耳人何嘗因文傳苟非其
人縱隆而金如丘陵亾益也宗鄭曰子于韓蘇則奚居
曰韓過濫矣蘇亦過峻孝子之愛其親何窮之有聞他
人懿行懿行視之苟其出于親也者不翅軼曾閔而過
隨光也此非苟為私而已不爾不足以為孝士能弄數
寸之翰而人子閔然以死者要之稍有足述即與述焉
爾惡用孑孑為宗鄭泫然再拜曰苟如此不孝孤之幸
[006-12a]
也不復望銘墓敢丐數語藏于家予避謝曰敬諾遂為
之銓次其語
  雪鷗閣記
雪鷗閣者何荻秋菴雪鷗閣也荻秋菴者何子吳子别
業也蘆花之菆小樓出焉馮樓而觀之蹲而伏戢翼而
卧泛泛焉若隨游波而上下者為雪鷗閣閣負陸爾前
堤爾短扉側啓偃枝登降爾乃波濤涳涳焉歩履之下
徐陟之峩然閣也風蕩之則扁然舟也遥望亂葦中炊
[006-12b]
煙斜起小艇倒出者漁棹往也旅而歌椎髻而方筐者
田䜿返也䬟䬟者風起于青蘋之末也齒齒者石也往
來漰湱者湍相擊也水與天接介焉者徑尺爾矣露之
晨星之夕遽而望之忽若大江之中横亘豫章者焉霍
焉開也廓焉解也栩栩乎其得之也長天萬里鵞溪絹
也短籬茅屋頹枝殘雪疎疎而密密者龍眠畫也西風
揺落草木萎黄有懷伊人川上徘徊則瀟湘而洞庭也
子吳子嘗與玉峯歸子錫山髙子詠歌于其間謂可以
[006-13a]
寄趣也荻秋名焉閣之為雪鷗何蹲而伏戢翼而卧泛
泛焉若隨游波而上下者馮樓徐觀則類有然者焉故
名爾也門人魏學洢讀書于此而樂之曰藏焉脩焉息
焉遊焉趣其寄焉已
  息關文
僕才非繡虎性比寒蟬一意硜硜百事憒憒困守鄴矦
之架頗類專愚數窺董傅之園實有嬾癖慨一覆之弗
進懼三立之無成撫躬自知逢人堪拜夙懷千里負牆
[006-13b]
之願愧缺九年面壁之功巾馭有叔度之汪洋游思盡
戢廷玉有伏波之矍鑠懦骨立堅對此兩人慚無一得
徒抱五窮之技曾無十駕之勤逺馭難期坐馳不止鴻
鵠將至關我弓而射之鷽鳩何知控于地而已矣猶未
免為鄉人也是焉得為丈夫乎今年以來失學尤甚三
月三脩蘭亭之禊偶駕南轅五月五賦蒲觴之詩尚稽
北棹春夏倐易徳業俱蕪不着祖生之鞭幾失江郎之
筆彈馮驩之劍鋏羞澀難堪碎阿黒之唾壺感慨交集
[006-14a]
笑頭角自露今何成乎覩髀肉復生重自悲耳羌申申
以自詈忽蹙蹙其靡寧弓梗手生坐虚猿臂筆枯心折
殊負燕頷若欲憤發為雄庶幾翻然更始用是布颿無
恙束笈自攜勿憚百千之劬將集二三之侣發交鋭志
舊業一夕九廻季若熱衷世資一日千里自謂糾合有
日行將摩厲以須不虞客子之徒來適值主人之多事
長松共祝喬木初遷賓戚麇至者浹旬杯盤狼藉者并
日余自案塵成積乍與書幌相親如負重擔而弛于塗
[006-14b]
息肩方知勞頓如行日中而入于室舉眼無一分明嗟
神氣之未蘇覺孱軀之甚憊若非還我幃帳之適何異
加以桎梏之刑兼之蕉葉酒腸難與荷筒痛飲河朔十
日豪舉竊嘗慕焉沛國五斗解酲實不能也于是息心
絶客决意掩關放脚長眠先學希夷之睡低眉枯坐徐
結幼安之趺蕉䕃成林時剪葉尖書字薔薇作架每從
枝罅傳餐夫執輿者為誰任其來往得其門者或寡聊
且優游搆子虚篇汗青欲遍何須邀伴同觀讀畱矦傳
[006-15a]
浮白自豪安用攜朋共飲畱心妙諦莊誦六如流覽昔
言愛觀五蠧擁書萬巻南面何以過兹拈花一枝西竺
似乎不是子曰吾弗能已矣詩云終不可諠兮倘遇同
調之儔言念索居之苦集屨户外駐馬江干喜不可言
私則有請聽髙賢之快辯誠勝十年讀書柰不敏之凡
才未堪三日刮目稍俟檢編有獲便當躡屫相求今仍
積弛之餘未免退速是懼謹閉崤圅之谷一丸泥為封
若犯鹿門之關三寸管如律
[006-15b]
  古錢説
人洵不可以有嗜也嗜則愚仲弟初讀史予為撰紀元
考因戲為輯古錢非直以稽改元也圜法不脩錢制紛
錯可藉以觀世焉不二日貿唐宋錢者接踵多不辨文
幕朝鮮亦有至者而開元太平居多開元非𤣥宗錢也
隋末錢幣濫薄至裁皮糊紙為之武徳中行開元通寶
輕重折𠂻逺近咸便故其流于世也獨繁太平不知所
起吳主亮梁敬帝皆改元太平疑俱無錢宋太宗號太
[006-16a]
平興國意者其宋錢與最後得小錢一其文曰貨泉大
錢二其文曰大泉五十皆新莽物製度始末具載班固
食貨志及范曄世祖論中四愁詩曰美人贈我金錯刀
夫既不以莽故賤錯刀我于此泉又奚憎哉舊錢纍百
一旦以數者為之長自後繼至大氐皆重出予意亦怠
甚矣而來者不止或晨户未啓髫孺已持錢候門外予
于是聞而笑曰弟汝亦知買齊桓公㰱血盆者乎程氏
嗜古玩酬此盆千金衆皆以桓公不㰱血譁之程恚曰
[006-16b]
僅言不㰱血耳誰語汝無盆予解之曰贋與否吾惡乎
辨諸昔唐裴相國得古盎有九字帶其腰莫能識兖州
魯生曰此大篆也九字乃齊桓公㑹于葵丘歲鑄以篆
驗則字勢存焉公寶之猶鍾玦郜鼎劉舍人蛻笑之曰
桓公九合諸矦葵丘之㑹是第八盟是嵗安得以諡稱
公大悟使今日之言贋者而盡如劉舍人言贋可也不
然且聽主人之寶之也漢武帝有故銅器問李少君少
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嘗陳于栢寢案其刻果齊桓公
[006-17a]
器一宫盡駭以少君為數百歲人使主人之言真而果
如李少君言真可也不然自今以往且願愛子之千金
衆皆笑曰舍人易少君難聞者莫不絶倒今予一時游
戲耳而居然以愚癖聞于人與彼買盆者曷異哉好而
不已周景王大錢行有至者何況西京三官錢弟其識
之人洵不可以有嗜也
  瘞鷄銘
白鷄來自吳江畜余家朱冠素裳其行昂昂聲嘹喨可
[006-17b]
里許最善鬬數攻敗其羣聲息所至鄰雛率望風徙去
而其雌之來與雄俱一飲一啄必偕焉亦時時藉雄之
埶以侮鄰雛稱霸者數矣客曰余嘗遊燕趙青徐之間
摴蒱六博蹴踘縱飲稱豪俠者相踵也竊觀其鬬雞焉
兹雄蓋英彭之次云居亾何田家子詒余雞一黒鬛而
絳身内之羣㑹日且暮失白雞處則血淋漓被毛羽雜
他雞無辨與黒鬛者鬬方罷也蓋初角時各無聲似銜
枚然又似恐人中解之故各不相舍以至困而白雞之
[006-18a]
左目遂䘮明值老嫗至乃分置他所而雌適以其雛來
見之驚而郤徐而前遂狂呌不止雄稍稍就之若相慰
焉者雌則轉而犇雞羣熟睨之見黒鬛者兩翮血縷縷
遂奮翅搏之逐北數百步觀者壯焉然雄亦從此憊矣
雌遂不復食相徙倚一夕死而雄之死顧反後其雛凡
十三悲鳴母傍主人憐而瘞之園自是之後則黒鬛者
稱霸里中矣銘曰
生乎雄死乎恫取而瘞之同其宫楚子之葬馬與夫子
[006-18b]
之埋狗也嗟寧從其隆
  春夜與仲弟論文數條
鳳凰之鳴髙岡也大音金小音鼓而凡鳥方以鴃舌為
竒不亦劣乎今文集實類此矣壬戌以來時傑各造似
子非子之句以為古奥即枵腹者亦競為之嗟乎精思
渺識實闢千古之未有直振筆出之而勢已錯愕矣何
藉鴃舌為若徒鴃舌而已雖里耳盡驚豈堪見明眼之
士哉胷懷磊磊落落或平或異要當與天下共見之自
[006-19a]
知為衆侮而佹其舌以欺人光明者之所羞也勿為也
唐人由初而盛而中晚蛇神司令矣誰能挽江河而之
山曰殆不然宋慶厯間文士尚纎譎而軋茁之調興此
亦鬼賀之儔也歐陽子立二蘇之幟以令天下而羣譁
者咸慴伏無異辭夫士顧願力何如耳文中子曰亂世
之徵文章匿采振衰者方將逆挽天潢豈得遂下流之
便耶
然則株守先民與曰嘻庸然哉庸然哉驃騎驍將耳對
[006-19b]
茂陵曰不至學古兵法察其夷然不屑之意目中無孫
吳乆矣況肯為程不識乎近世號法家者大都守黨塾
之所共曉而間出律外之律例外之例以尊已而繩人
善用之不免為街亭初著小錯通局不敢下一子悞用
之則房相之陳濤斜已矣試想牧野洋洋檀車煌煌駟
騵彭彭維師尚父時維鷹揚豈不卓為天下雄也哉法
家論法法應如是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葢才情之傑出也才與情一乎曰
[006-20a]
是不同能撫弄柔翰者盡才也妙極哀樂之致者幾人
哉古人中唯三閭大夫與司馬子長情最深讀其文如
刺船蓬萊海水洞湧山林杳冥悄然將移我情蓋皆得
情之哀者也詩三百篇其可歌可舞可悲可涕者情不
啻千變而苟非有慧心焉曲盡之安用不情之藻繢乎
故曰情生文文生情才與情合斯之謂文人
智勇項相望也獨困于理塲如之何曰貔貅萬隊仰圅
闗而不攻可謂雄傑乎析理者當鼓其才情之鋭以蹂
[006-20b]
躪于其中其酣也如岳鵬舉從百萬軍中奪其纛而舞
不然者亦當如李臨淮納刀于鞾旗三颭及地萬衆致
死庶幾哉戰苦陣雲寒舍其難而優游于花草之間曰
吾能為空靈也直嬰慧而已矣
細若氣微若聲斯稱温養焉不能似木雞柰何曰黄鍾
大吕定無細響舉武若山者吐音必若雷如必以優柔
為極詣則詩家第一清弱者先據之矣何從數李杜哉
八風十二律用之各有攸宜而材力之所賦學力之所
[006-21a]
就要當無拂乎其人之天不度其器而槩以羽聲律之
不致靡者幾希故世有謂簫聲類鳯鳴者余辨其為失
伶倫之傳夫威鳳振九苞之采萬鳥悉臣伏焉而聽其
音乃卑若冶婦之妖柔吾不信也況所謂望之似木雞
者謂未鬬之時也以言乎文則未操觚之時也若爪距
之鋒交而仍若木雞之不動則健者攫殺之矣温養安
在哉
尚奇者宗時傑尚正者宗先民今兩無當焉惡乎文曰
[006-21b]
文章一小技於道未為尊然亦從乎所好焉耳達則為
歐蘇窮則為李杜豈能舍此而他慕耶噫吾于詩業未
之盡也商詩業而遂及此
 
 
 
 
 茅簷集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