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e0026 始豐稿-明-徐一夔 (master)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始豐稿巻七
            明 徐一䕫 撰
  雜述
   辨錢塘鐡箭
按舊臨安志郡人相傳呉越王鏐用强弩射潮箭所止
處立鐡幢識之又云錢氏子孫言築塘時高下置鐡幢
三以為水則在今利津橋北者其一也舊名其地為鐡
[007-1b]
幢浦幢制首圓如杵徑七八寸許出土約三尺餘其趾
入土不知㡬許故老又云初置幢時塘猶未成慮潮盪
幢用鐡輪䕶幢趾而以鐡絙貫幢榦且引絙維於塘上
下之石楗然後實土築塘故幢首出土云此說是也宋
淳祐間趙安撫與□買民地作亭覆幢今亭夷為民居
獨存窪池而鐡幢之首嶄然出窪池可騐幢本有三故
老云一在舊便門街東南小巷今其巷尚名曰鐡箭一
在舊薦橋門外皆堙塞於民居僅存其在利津橋者又
[007-2a]
為民居所蔽若不表識久亦堙塞此實幢也近世有賦
鐡箭者遂指此幢為箭認幢首為鏃首不思方射潮時
箭已逐潮去矣箭惡能存且鏐雖英雄其所發箭亦不
過致一時之精誠未必異於常箭不攷而妄作如此可
笑又謂其首出土面可撼而不可㧞以為神異此尤不
察其下有闗鍵故也至惑於夷堅志之說謂此矢㧞則
龜目紅其言尤謬今恐以訛傳訛故力辨之
   述徳
[007-2b]
夫所謂世其家者非特爵禄之謂也蓋亦論其徳焉錢
塘郡城之東有世為小兒醫者曰范氏自其先防禦使
從高宗南渡用是濟人其後傳其業者弗替至今思明
而益昌然求其故要皆以仁厚存心信誼接物故能永
其世今年春吾黨有岳東伯者其子患瘡疹頗危吾往
問之岳君作而言曰㣲思明吾兒弗瘳矣方兒被患天
且滛雨致思明療之輙苦雨思明不以雨辭至則衣㡌
霑濕無難色兒頼其醫而愈㣲思明吾兒弗瘳矣余聞
[007-3a]
而嘆曰嘻子之徳於思明猶吾之徳其先伯子思賢氏
也前二十年時余有子方晬俄有病弗能乳哺吾家去
思賢十里許晨起走告之思賢氏曰子苐先往日加午
刻吾來視之既返大雨如注将午平地流潦盈尺吾已
必其不來既而思賢戴雨笠被毳褐跨欵段馬踵門索
兒視予抱兒前視之曰無傷也授以匕劑曰服是當愈
吾兒今已長大而思賢墓有宿草恒念之不置如子所
云何其季之似其兄也世徳之傳厥有自哉大凢父母
[007-3b]
愛子之心無所不至而况於有疾方其憂時享之以膏
梁弗為美也被之以文繡弗為華也處之以華宫麗室
弗為安也誠得良醫一來視之其喜蓋愈於享膏梁被
文繡而處華宫麗室也醫者而能心人父母之心使之
易憂為喜猶孺子入井而往救之也彼陽慶者以富給
故不為人醫亦獨何哉此余論范氏之世所以謂其以
仁厚存心信誼接物也㑹岳君徴言以報故為述其世
徳之懿以授之
[007-4a]
   弼刑
杭人有徐其姓而號静隱處士者素以瘍醫為業且善
療笞杖傷有被笞杖傷者輙趨處士請療療輙愈其術
用藥為齊揉為膏以傅于其傷被傷者云藥力所及快
若神仙家所謂𤣥霜紺雪者或曰人而受笞杖傷蓋得
罪於王法者也使含苦茹毒呻吟日夜可也今而療之
易呻吟為恱豫法斯蠧矣其術雖竒王法不與也余解
之曰罪有重輕笞杖之設蓋以待夫過誤者也法家欲
[007-4b]
使過誤者立於無過之地是以有笞杖之刑以耻辱之
使知自創艾非棄之也漢室腐刑且下蠶室懼風厲殺
人矧過誤乎然則處士之術有弼刑之功矣奚不與也
吾既解或人且嘉處士得擇術之道筆其說授之
  贊
   朱娥祠贊有序/
上虞有二孝女其一為曹娥其一為朱娥而皆有祠曹
祠在虞江之濱朱祠距縣若干步朱娥者朱囘女也幼
[007-5a]
鞠于祖母隣有朱顔者欲害其祖母娥方十嵗號呼奮
前抵顔且手縋其所執刃祖母卒頼以脫顔恚甚剚娥
十數遂斷其吭以死時宋治平三年三月也事聞賜其
家粟帛鄉人祠之政和中縣令席彦稷新其祠新定江
公亮為之記元季兵燹曹祠幸存朱祠竟燬邑人請于
縣仍作之以敦孝道且謂余曰曹娥事具漢書且其祠
所樹碑所稱絶妙好辭者是也故其事顯朱娥雖見宋
史然閱史者知之餘人或未能盡知也願有述以告于
[007-5b]
人人余乃賛之以辭辭曰孌彼孝娥其氏為朱雖女其
躬而志則夫爰有讎家害其大母娥方十齡奮力捍禦
讎縮其刅母頼以亡移刅加之則以身當娥也匪夫又
稚且弱天性萌生不少顧却彼有見難避而去之視娥
之為則何人斯虞姚之墟俗稱淳美前有曹旴有女孔
似曹祠翼翼在江之濆獨娥之祠燬而弗存忠臣孝子
事干人紀凡百官臣請加之意
   譚氏家乗贊
[007-6a]
長沙譚濟翁譜其先世傳序之次并録其功行之列於
史傳見於銘誌序䟦者萃而為書題曰譚氏家乗濟翁
徴余言余嘉其得崇本之義乃為之贊贊曰維譚之始
分地于周秉璧以朝後于公侯松柏之下其草不植地
偪于齊卒併其國其後子孫㪚處四方至漢有閎尹于
大邦自尹以降弗顯伊晦中間作者不泯如帶迨宋中
葉始有聞人是為世績官至端明端明剛正一時罕及
讜言直氣秋霜烈日名昭信史至今有光埀休委祉八
[007-6b]
世其昌有孫曰濟起自行伍遂戴武弁為軍鎮撫維此
鎮撫既武且文聿念世徳家乗攸敦昭穆之懿功行之
實悉載此書罔有遺軼尊尊親親人之大倫一或違之
乃獸乃禽有美鎮撫知所當務著為此書永錫𦙍祚
   潘驛丞小像贊
儀觀魁偉語言條達翺翔賓客之舘從容紹介之列始
而見之謂是九卿之亞徐而問之乃在百寮之末夫其
辭尊而居卑歛華而就寔抑豈不謂之俊哲也耶
[007-7a]
  記
   白沙親舍圖記
清江張易貞由郡諸生高等貢于太學尋從事樞省傳
命四方如古所謂行人之職其來浙也以白沙親舍之
圖請記易貞指謂余曰白沙在清江之封内其地重岡
疊嶂深欝而秀㧞者白沙之山也清溪曲澗繚繞數十
里波紋粼粼石齒磊磊者白沙之溪也水竹幽茂麻麥
蓊欝室屋參差煙火相望者吾親之所居也吾誠不敏
[007-7b]
忝以諸生備國家使令之役二親年登期頥幸皆康健
謀欲謁告奉巵酒為壽莫之能遂白沙之舎恒往來于
懐爰圖其彷彿而時觀之庻幾如親造焉區區之心以
為非有文辭以發之亦不足以慰是願假寵于執事者
吾嘗讀魏國風而知易貞之心矣魏人之詩曰陟彼岵
兮瞻望父兮又曰陟彼屺兮瞻望母兮蓋孝子行役不
忘其親往往陟岵陟屺以望其父母之所在類如此不
獨易貞也蓋孝子之心人皆有之古今罔間也賢否弗
[007-8a]
殊也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非
勉强也良心之發自不能不然爾是宜易貞締玩此圖
而不忍舎也雖然吾有一得請為易貞言之孝子之職
莫大乎養志古之人有子在京師其志樂者子在親側
其志不樂者茍徒以晨昏之問飲食衣服之奉為孝而
立身揚名之事缺焉亦恐非父母之心也易貞以為何
如漢王尊過九折坂叱御而前無難色曰吾為忠臣為
人子者其可不知出此哉易貞作圖之意其視王尊之
[007-8b]
過坂情之輕重緩急何如也吾聞易貞方具慶今天子
向用儒術尤注意于羣彦歴試而後用易貞以鼎盛之年
益務鞠躬盡瘁以答上意華資峻級實自兹始他日養以
五鼎顧不美歟語有之國爾忘家此之謂也易貞其勉焉
   貞母阡記
貞母阡者昻上人之母禹氏所𦵏處也阡在崇德縣之
石門鎮初江浙丞相檄苗獠攻姑蘇時禹氏從其夫呉
避地石門苗獠前隊至禹氏亟豋舟出避苗獠望見禹
[007-9a]
氏有姿色䇿馬叱使勿避禹氏遂躍入水死其夫倉卒
塟之鎮側携其孤去適越其孤即上人也未㡬其夫亦
殁于越之兵間時上人年纔十三四含哀茹毒藳塟其
父于客土無所依歸走金華山中為浮屠氏兵事方殷
恒虞石門之墓或毁天兵既平浙西遂渡浙省焉至石
門行泣訪墓所在四顧草莽莫知塟處有語之者曰得
非物色呉節婦所塟處耶曰此是此是上人将治墓㑹
國家已取元且詔儒臣纂修元史上人曰治墓且可緩
[007-9b]
不冝使吾母懿節乾没遂走京師以其母死事告于太
史氏史氏曰此正史家所當書者其母死事遂得列傳
一時秉史筆者多其父友咸為文辭送之大率皆美上
人為浮屠而不失儒者之行也乃還石門治墓剪荆棘
培土壤樹松柏以固兆域既竣事将去墓而還事其浮
屠師乃具湯茗以召里之長者且告之曰吾母不幸而
死于此又託體魄于此經涉喪亂而墓幸無恙里長者
之賜也今粗修治而不肖孤託迹沙門力不能遷塟又
[007-10a]
将去此願長者終惠之長者曰昻師孝浮屠也吾黨冝
謀所以䕶之使不知者不至踐且伐也乃本其母之行
表之曰貞母阡云嗚呼人之心至不易感也惟以孝弟
之事告人則雖悍夫勁卒未有不動者此無他孝弟之
心人皆有之故易以感之爾上人以䕶墓之事請于其
里之長者其里之長者相與謀所以䕶之而嶄然石表
立于荒丘野水之濱斯誠義舉矣嗚呼里名勝母曽子
回車而母奮死之烈有如皦日過兹阡者固将悚然而
[007-10b]
敬寜有踐且伐者哉使有踐且伐者是無人心者也嗚
呼世寜有無人心者哉或曰為上人計返其初服不去
先墓乃為合道雖然曰親曰師均有恩義在焉上人必
有以處之矣余特矜上人之志且嘉彼人崇孝之有其
道乃為之記
   聽鶴軒記
越城之隂有山曰小蓬萊仙人道士之所栖息而多畜
鶴郡有老儒曰王好問先生其居在山之南僅二百許
[007-11a]
步先生恒夜坐鶴數羣自小蓬萊山上飛鳴而過傾耳
聽之移刻若甚戀嫪焉者間自署其所坐軒曰聽鶴先
生方以詩經授後進從之者甚衆弟子顧其所自署相
與言曰吾師殆厭溷濁而欲慿虛御風逍遥游也耶不
然何屬意乎神仙之騏驥也先生聞之笑而不答一夕
雨新霽天宇無纎雲色𤣥以黝孤月行太虚中如一丸
璧露瀼瀼下氣寒欲霜而向之飛且鳴者成羣而出齊
引圎吭流音高亮上徹霄漢時弟子之從先生者咸侍
[007-11b]
坐至夜分不寐先生曰嘻子來前天地之間流動充滿
誠而已矣彼其流音高亮上徹霄漢者非誠之不可掩
如是耶鶴鳴之詩曰鶴鳴于九臯聲聞于天此之謂也
爾其省之弟子相顧自訟曰吾儕小子惡知先生其弟
子以告余余曰嗟乎先生之所見固有異於人哉雖然
詩又有之鳶飛戾天魚躍于淵此大雅詩人以興文王
作人之事其意不過以鳶之飛魚之躍起興耳至子思
子引以明君子之道則其飛其躍有至理存焉不徒以
[007-12a]
物視也先生有得於鶴鳴之詩蓋亦此類是故道在天
地間無物不有顧所見何如耳惟夫究觀道妙游心萬
物之表者然後知之先生耳屬于鶴而悟夫實理之流
動充滿于天地之間者如此其見趣超卓豈衆人所能
窺哉㑹其弟子亦數請為先生著記因推本其聽鶴之
意而為之言他日過越而一息于其軒望小蓬萊而歌
鳴臯之曲試招彼飛且鳴者從先生諗焉
   静學齋記
[007-12b]
羅生存敬從吾受學降豋揖拜于授經之堂者六年意
態閒暇不見其有疾言遽色與同門處方衆說譊譊生
對巻緩視㣲誦若無聞者及扣其疑應荅皆有條理攷
其所業遣辭析理亦粲然可觀余頗愛之曰生静者也
其學必底於成既而生亦自喜曰先生知我遂名其誦
習之室曰静學甞請余為之說余固未暇久之請益固
乃告之曰古之人無地而不學而静之功為大静則係
乎心是故跡交乎輿馬之區吾不以是而忘學身膏乎
[007-13a]
寳貨之窟吾不以是而忘學目眩乎五色耳聵乎五音
之塲吾亦不以是而忘學善學者不以境易其心以境
易其心者不足與言學世固有人厭處喧競去之深山
窮谷仰視雲嵐俯聆風籟諷詠六藝蒐獵百氏蓋自以
為得其地矣而不知心之為物至難縶也或馳于外如
大軍之游騎逺去而不知返故雖口誦其辭而心不知
其義胡能有成哉聖人之學心學也其形於言者有性
命道徳之藴焉有禮樂刑政之具焉有脩身齊家治國
[007-13b]
平天下之用焉其言奥衍宏深莫非聖人心術之微之
所寓也今之學者欲以心求心非静無以為用力之地
蓋心存則静不存則躁静則城府猶山林也不静則山
林亦城府矣不可不知也昔之言静者以陶元亮與諸
葛孔明並稱或者疑之曰淵明為百里宰且不屑棄去
固静者也諸葛武侯身都将相内撫百姓外治軍旅日
不暇給夫豈静者哉不然綸巾羽扇折衝樽爼之間與
採菊籬下悠然見山者同一趣向未始不静也故其教
[007-14a]
子之言曰學湏静也非静無以成學以此言之孔明之
學蓋成於静也以余而觀於生之為學若能静矣去此
而升於胄監胄監衿珮之所㑹也又進而升於朝廷朝
廷冠蓋之所集也生趨蹌其間揖其光華之盛使吾之
靈且明者常若鑑之無垢然後可以謂之無地而不學
孔明是也雖然静之義所該者廣吾與生論學姑就生
所居之地論之非其至者若夫太極動而生陽静而生
隂一動一静互為其根為萬化之根柢則静也者太極
[007-14b]
之體也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人
道之所存一動一静相為體用則静也者無欲之天也
學而至於無欲聖人之能事學問之極功也嗚呼静之
一言聖人之意蓋欲學者即人道以求天道其㫖微矣
生之學不已而至於成尚當與論其至者
   夕佳樓記
夕佳樓在杭之南山演福教寺寺有明静塔院蓋佛海
大師之徒窆其師爪髮之所院有東西二樓夕佳蓋西
[007-15a]
樓也其地右瞰澄湖左挹高峯二麥嶺在其前每日輪
西下餘光返照徘徊於林岫之間煙霏霞氣乍濃乍澹
五色相鮮雖精繪事者不能貌是所謂夕佳者也昔在
至正中佛海之大弟子海慧法師繼公以碩徳重望唱
道大方而歸遂居茲樓與黄文獻公溍張外史雨為方
外友二老即至海慧輙相携登樓覽觀景物鬻茶賦詩
久之而去其後歐陽文公𤣥持節過杭亦造茲樓訪海
慧見景物如前所云為書夕佳二字而夕佳之名始著
[007-15b]
洪武初元今具庵法師玘公來主演福時寺已燬惟夕
佳獨存其徒請曰吾師為佛海之孫海慧之嗣寓席茲
樓以淑吾徒為冝法師從其請方袍之士來傳天台之
學者踵至余甞過之法師肅余至樓上見山中景物固
不殊昔而摩撫前人之遺墨而想其風流來往之迹不
可復得蓋甞為之賦之而感慨係之矣居無㡬何今天
子大建法㑹于蒋山召起江南高僧說法示衆法師被
召敷揚教典三晝夜竣事而還仍寓夕佳十年冬上以
[007-16a]
天下之為浮屠者多昧佛理将註釋心經金剛般若楞
伽三經使習之時季潭泐公主天界之席以法師薦遣
使即夕佳起法師赴闕上問三經大意奏對稱㫖詔與
泐公共領註釋之事閱七月書成進經御覽奨諭諄至
遂命刋行上初留法師咨問法要既又不欲違其山林
之志召至便殿賜饌有㫖命還山尋敕有司給舟且出
内庫鈔十五貫為道里費送至山中一時林岫改觀山
童谷叟莫不指為寵光所及其徒以法師光膺帝眷恢
[007-16b]
宏佛祖之道召命荐至皆起自夕佳斯亦茲樓之有遇
也不可無述以示将來有如上人者謁余具道所以請
著樓記余也汨没世俗莫知所以記間者入山甞從法
師問佛法大意法師以謂吾宗大㫖期於去昏即明去
㪚即静故脩證之法指日為觀送想於落日之表所以
臻實際也吾甞念法師之所以語我者則所謂夕佳之
㫖其在茲乎以此觀之法師殆将盡空世相不有其有
若夫茲樓之遇與否夫豈其志之所存而吾世諦文字
[007-17a]
亦何足以溷之也雖然上人之意不可以虚辱也乃為
之記
   永思齋記
襄陵靳君孟文之免於先集賢府君之喪也調浙江布
政司經歴既上官用永思二字顔其宴居之室或者疑
之君曰吾不忘吾親也請余記之余惟孝子跬歩而不
敢忘孝故子之於親茍違去左右無地而不思矧已殁
乎古者親之終也既塟而為宔使䰟有所依猶愳其㪚
[007-17b]
也祭而虞之者三而後妥之于廟于寝所以存其思也
後世畧於廟寝之禮而或致崇於遺魄所蔵之地作為
墓廬以備時饗雖曰禮無墓祭然即遺魄所蔵之地以
存其思亦未為不合於禮若夫齋居之設所以凝神而
定志之所也學有未至政有未達於是乎思之乃若萃
其哀誠于此無乃非其地乎而靳君之言曰凡人得禄
以逮親為榮禄不逮親徒藉仕宦之力肥甘吾口輕暖
吾體吾能安乎仲由氏之所以起風樹之悲者蓋如此
[007-18a]
故吾毎退自公處茲不腆之室幽逈寥閴精神之所孚
念慮之所及而凢吾親平日居處飲食笑語嗜樂一動
一靜一語一黙恍然如在吾目方是時吾方寸間如火
然而烟欝何暇擇地哉抑余聞之記禮者云齋之日思
其居處思其飲食思其笑語思其所嗜思其所樂蓋於
祭之日而致其思也而靳君之致其思不獨於祭之日
而尤篤於平居無事之時靳君非純孝人哉雖然忠孝
無二道古云求忠臣必於孝子之家謂能移孝為忠也
[007-18b]
靳君宦轍伊始揚芳邁偉鳴玉廟朝揚鑣郡國其進未
易量也移孝為忠顧不於茲見之乎請以是為永思齋

   養素堂記
奉化江君濬逺卜居鄞東門月湖之上而顔其楹間曰
養素請余記之曰吾姑以見吾出處焉爾始吾少時有
志四方去之通都大邑翺翔公卿大夫之間明目張膽
開口言事是非黒白了無忌諱務當成敗得失而後已
[007-19a]
此一時也人不以我為狂反以我為是年近强仕朝廷
授之以官從方岳大臣上下其議論以究事功吾以天
下無不可為之事鞠躬盡瘁凢可以尊主而庇民者茍
知之無不為茍為之無不果此一時也然亦頗自期許
而人之不我鄙者亦從而期許之今老矣遭值運去物
改國家方稡材興治惟少年之為用而吾聰明日耗强
健日衰非復曩時人矣何敢以區區違世之見與英俊
争雄長此一時也故寜偃息于山林之下浮游于江海
[007-19b]
之間悠悠然與造物者游順其所至而止爾嗟乎君子
之出處非索隱行怪之為賢也惟不愆于素之為賢而
不愆于素大要在乎充養有道充養不以其道勢必思
出其位斯愆于素矣江君自幼至壯自壯至老或出或
處皆立於無愆之地非善充養者歟是故少也非肆氣
足以自奮故不餒壯也非矜材足以有為故不惑老也
非怯智足以自全故不吝嘗論江君出處之畧其猶木
歟夫木春敷其榮夏茂其䕃而秋落其實也江君似之
[007-20a]
易之履曰素履往無咎君子之履而以其素往斯無咎
矣江君其知易者歟於是江君歛袵謝曰子將進我於
道非所敢及也請筆以為記
   鄉賢祠記
學校之祠先賢猶古者有道有徳之士生而教焉殁則
祭于瞽宗之遺意古之學者必有師故士初入學必釋
菜于先師自唐開元中以孔子為先聖顔子為先師通
祀天下固無得間如從祀孔子弟子親聞孔子之道其
[007-20b]
得列於從祀固冝彼漢魏諸儒其學未純乎孔子之道
者自當祠之於其鄉為其鄉之先師以凖古者釋奠必
有合之意然則學校之祠先賢禮之所不容廢者也杭
學舊有祠在孔子廟西偏鄉之先賢得祠者自漢嚴先
生而下凡十有六人一䕫來領教事月旦望從訓導諸
生詣殿廷行釋菜禮降詣祠伏謁退而攷之前志詢之
耆舊得冝祠而弗祠者六人當祠而未祠者九人通三
十有二人凖式為宔本其時世之先後列其姓氏爵號
[007-21a]
合而祠之以補學校之未備嗟乎聰明㧞類之才世固
不乏也習熟見聞不有前修往哲為之表率卒亦墮於
没没無聞而止若夫鄉之先賢有以徳行稱者有以風
節聞者有以文學著者有以事功顯者然皆我之師也
古人論友必曰尚友古之人此之謂也夫所謂古之人
者雖皆聖賢之徒然或生于中國或生于東夷或生于
西夷漠然隔宇宙而不相及詎若一鄉之賢里閈相接
封畛相連而其人之徳行風節文學事功遺風餘烈洽
[007-21b]
於所見所聞所傳聞者至親且切有不待旁求逺訪而
後知也鄉之俊彦嵗時降登出入于諸賢之庭仰瞻列
宔曰有徳行者為某有風節者為某有文學者為某有
事功者為某使吾生而與諸賢之居不相邇也則亦委
諸無聞而止今幸而宻邇諸賢之居而不諸賢是慕顧
乃委其有為之身與草木同腐獨弗媿哉今而後人才
軰出接武先賢良由茲祠風勵之也詩曰高山仰止景
行行止祠之設有焉祠舊無記訓導何敬徐孝思高讓
[007-22a]
僉謂冝有記余既著建祠之意而郡人李思中請刻之
石因并䟽諸賢名字邑里于下方俾併刻之庶來者有
所攷云
   雲門山房記
雲門山房者曹君伯起本其故鄉之山以名其僑居之
書室也山在青州南門外與牛山相望牛山者昔齊景
公之所甞登以起無窮之悲者也雲門深欝峭㧞綿亘
百數十里崇丘邃谷可樵可藝居人多曹姓相傳以為
[007-22b]
齊相國參入相别子留齊遂家焉伯起之先世居青州
之南門自其大父當元至元中以材武從宦大江之西
至伯起三世矣今上初天下大定詔郡縣定版籍伯起
占籍南昌間獨自念家本齊也而今籍楚太公之封于
齊也五世猶反塟于周不忘本也今不有以自見而直
自同於楚産夫豈人之心哉乃以雲門山名其書室示
不忘也嗚呼天之生材所以為世用也誠爲世用宦轍
所至東西南北不一其處是固然也柰何中世以降士
[007-23a]
大夫以官為家加之代有禪續即土為著於是故鄉日
益以逺仁人孝子寜弗惕然于中乎夫所謂故鄉云者
祖宗墳墓之所在而吾身所自出之地也水之流也源
斯達焉木之茂也本斯發焉人而忘其所自出之地是
猶言水木而不知有本原也今伯起取其故鄉之山以
名其書室其知本者哉伯起而克存此心雖在南昌凡
所見嶄然而高欝然而秀者無非雲門也昔周元公道
州人也其地有溪曰濓後倅南康卜築匡廬之下有溪
[007-23b]
流清徹紺寒與鄉里之溪類亦以濓名之而人不以為
非然則伯起之所以自見其亦有合於大賢君子之意
已乎伯起多學而有文其調官于浙也請余述其所以
自見之意嗚呼觀其所以自見可以知其為人矣
   月軒記
月軒者永平張君仲華見月而思親之軒也軒無常所
蓋張君游宦四方未遑襄事茍見月輙悵然以思於凢
寓舘月所臨處即用以名之云張君之為縣於杭之海
[007-24a]
寜也過余道其所以而請余記夫惟月者衆隂之宗清
質皓彩洞徹上下水澄而雪瑩凡人食君之禄守一官
効一職而為國宣力辰而出酉而歸神昬而氣憊仰見
明月在太虚中此身洒然不啻如游廣寒之府斯誠一
快寜能弗具一觴共此明月追一餉之歡乎然而人事
不齊有如張君之所遇則又有舉觴而不能飲者已張
君世居永平少之時甞入成均從搢紳先生游為辭章
經藝有聲時王公貴人有出鎮遼海者辟掌符節于其
[007-24b]
府以年勞受一命之秩出佐方州及歸國朝又以材選
得大官大邑有民人社稷之寄張君方嚮用於時而其
先府君之喪越在淺土未遑反塟是以日夜疚心此見
月所以不為歡而為戚故雖舉觴誠有不能飲反有如
狄懐英之見雲者焉昔者狄公之調并州法曹也母留
河陽過上太行反顧見白雲孤飛顧謂左右曰吾親舎
其下雲移乃能去其親雖有存没之殊而其觸物而思
則同也雖然雲也者易㪚之物也彼其思也有時而已
[007-25a]
惟月自生魄而至死魄未始不見也一嵗之内無不見
之月則一月之内皆思親之時然則張君其純孝已乎
海寜為縣於今為劇而張君之為之也日無留事至於
教化之地如孔子廟學之類尤不敢以為緩而數數然
加之意世言孝於親者必忠於國其信矣夫他日張君
所就不媿前人吾知言思親者不獨指望雲為故事有
指見月者矣勉哉張君古今人豈果不相及哉
   重建寳石山崇夀院記
[007-25b]
杭之西湖其上有山自天竺支分而來傍湖行四五里
許至于東北隅而止而其氣勢磅礴縮而不去則抜地
而上若驤龍引首以拏青雲其巔又有浮石大徑數百
圍號落星石吳越錢氏有國時封山為寳石山歐陽公
著吳越世家謂錢氏亦甞號年見於封落星石制書者
此也錢氏之臣有吳廷爽者視偉茲山遂往東陽請善
導和尚舎利建浮圗九級附以僧坊畧具塔寺之體人
稱為寳塔院宋開寳初始賜額曰崇夀咸平中僧永保
[007-26a]
有目眚誓修寳塔以還光明化縁城府十閱寒暑市人
咸以師叔稱之塔既完人因呼為保叔塔大抵茲山以塔
益勝故皆稱塔而不稱寺紹興末塔復就摧有洪濟師
重脩完之延祐中欝攸為菑塔寺併毁時方全盛人皆
樂於施予院僧法周可復大加興脩相輪嶄絶上摩霄
漢星鐙露鐸輝聮響接飛樓湧殿架巖溢壑氣色青紅
佛菩薩天人之像設珠纓寳鬘前後布䕶異香净供晝
夜燃列儼如天宫俯視下界湖光一碧朱簾畫舫歌鼓
[007-26b]
往來其外民廬櫛比紅樓翠閣參差掩映畢獻于眉睫
之下至者忘返至正末兵燹大作塔與寺又毁有大善
知識曰慧炬師顧曕咨嗟嘆曰吾何可以墜吾祖師之
勝果也乃發宏願廣募檀那圗復舊觀而兵事方殷人
不自給或者難之師曰吾佛以善縁化人顧豈以時沮
也不懈益堅而師夙修苦行人咸信向以財施者不募
而集於是其同袍似蓀慧滿相與經畫文昶可祥可達
善開廣能崇正等則恊力以濟乃裒所施具凡木石磚
[007-27a]
瓦塗塈之屬先建寳塔殺二級為七其址加廣次作佛
殿作東西廊作上下山門以及西方三聖殿尊事之像
嚴奉之具甫見如式而師化去至於尊祖有室飯僧有
堂憇客有寮以及經鍾之樓庖湢之舎則其同袍成之
異時南北兩山名藍巨刹金碧相暎號稱佛國今皆化
為刧灰茲山雖占竒麗較其䂓模固不能與彼埒也一
旦覩茲殊勝如舊顧不偉歟慧滿以師之願力不可堙
也具始末請記然余聞之佛既㓕度凡求佛者類以荘嚴
[007-27b]
為佛事然不能無成壊而成則為住壊則為空夫謂成
為住謂壊為空此世間相也而其相無常既成而壊既
壊而成如寳石山之塔寺蓋亦存乎其人吾聞炬師在
世行孚於人識與不識咸以菩薩稱之故内翰黄文獻
公溍甞讃嘆曰彼何修何證而得此於人則其成此也
弗難矣雖然此固有為法也而無成無壊必有所謂無
為者在吾登寳石而欲解其所以然蓋有不可以思議
得者姑叙其槩使刻諸石炬師字照菴錢塘人
[007-28a]
   千佛山廣嚴寺記
千佛山在吾天台西五十里層巒疊嶂森欝秀抜與赤
城玉霄華頂諸峯角勝世言天台多靈僧古佛示現茲
山殆一徴也山之巔舊有寺曰長隴唐光啓中吾逺祖
有諱凌者念僧徒艱於陟降施石塜㠗地遷之至宋始
錫今額其後有僧行紳者又以面勢弗稱仍改作之碑
刻墜軼莫能攷其嵗月至正初棟宇日就摧圮寺衆金
溪清傑翁俊實堂因相視嘆曰勢將壓矣時方多故茲
[007-28b]
土又素瘠無大檀那其何以興作且吾法一切有為皆
出願力吾徒安可坐視其廢惟節縮日用湏久而後濟
爾時有得度茲寺而以宿徳重望住持上天竺寺者為
慧日法師寺衆以興作告之法師曰吾志也且草䟽奨
勸於是衆皆戮力先作大殿繼作三門度不能併力而
成越三年始作法堂又四年作庫堂又一年作鐘樓又
三年作兩廡又五年作西方殿以及庖湢等室而佛菩
薩天人之像設未加粧飾者殿堂門廡棟梁節梲之樸
[007-29a]
素未加繪畫者法師復自杭命工不逺五百里至于山
中粧飾繪畫如法於是道塲莊嚴具大方之體然最其
工則始於六年乙酉至十有九年己亥凡渉十五寒署
而後迄工不其艱哉吾家距寺僅六七里寺舊有異僧
號榮羅漢有神通動人遺像尚在又有古鍾一相傳初
鑄鍾時鑄輙不就有村嫗至投一錢冶中鑄輙成鍾比
脫冶錢文宛見于鍾唇狀若嵌置號貧婆鍾予兒時甞
侍先人游焉今猶記其彷彿法師既謝主席退老白雲
[007-29b]
之塢念其得度寺建立之難謂不可無述以示久逺授
予始未以記予異時行四方過通都大邑見凢禪黌教
苑頗訝其穹檐奥宇丹楹刻桷務極閎麗為其徒者以
為尊崇象教法當爾也然意其用費之嬴必有致貨之
術以能有是徐而詢之良由海内殷富家給人足王公
貴人巨翁長者以財為施是以化城樓閣成於俄頃不
見其難今夫廣嚴之興作當三方用兵之時而諸上首
區區事節縮旬積月累以有此建立斯誠難矣或者以
[007-30a]
為丹青土木之事不過人天小果有漏之因予則以謂
為佛之教欲一切衆悉願皈依必也覩相而起信則丹
青土木之事亦不可少也况廣嚴之衆殫心竭力建立
之不易乎因不讓而為之記
   重建智果院記
智果院在錢塘西湖之北葛嶺之上後唐開運元年呉
越錢氏所建也宋元祐中蘇文忠公守杭初公在黄州
時夢中口占有石泉槐火一時新之句及游智果境與
[007-30b]
夢符甚戀嫪焉公與叅寥子有道契遂延住茲院叅寥
子者吳僧道濳號也有戒行而以詩名尸席之日集者
自公而下凢十有六人分韻賦詩號稱一時盛事今其
詩存於家集者尚可想見其流風遺韻錢塘素多巨刹
智果實蕞爾寺而名聞四方者地以人勝也至正初予
過葛嶺甞游焉遵坡陀而上竹樹茂宻晴霏撲體抵于
寺門振衣南眺澄湖一碧朱簾畫舫歌鼓相應頃之循
左廊而上殆半側出十許步有泉在石罅其色紺寒則
[007-31a]
公夢中詩所道者其上有祠公與叅寥子之肖像在焉
返自泉所道左廊欲盡由磴道陞至于法堂有木板厚
不盈寸廣四倍之長可三十尺横置几上其膚署曰元
祐五年嵗在庚午二月辛夘朔二十五日乙夘上梁蓋
初作堂時上梁公為誌其嵗月貼置棟脊此其手墨也
堂已改作後人以公遺墨故庋置之葛嶺去城伊邇王
師畧浙之嵗城守者慮諸刹或奪於敵則為栖兵之地
悉焚之智果併毁洪武初元予至其處則向之所經盡
[007-31b]
為瓦礫山昬林翳塵埃眯目昔人之風致不可見矣因
竊嘆曰今天下大定名區勝壤那能無好事者復其舊
觀時院僧已散去其隣刹之上首相與言曰吾徒以佛
之力幸復故栖何忍智果獨廢崇夀有可祥師者從炬
菩薩募銅鑄西方三聖像崇鑄既燬又從炬菩薩諸善
知識募財造塔建寺其人足任起廢盍函香往請之祥
聞之亦欣然為起首捐衣鉢為之倡而募好施者助其
不足中作寳殿塑觀音大士像珠纓寳鬘莊嚴端好翼
[007-32a]
以兩廊繪七難二求三十二應于璧極幻化之態前為
三門而執金剛神列于兩傍石泉之上仍為祠堂以奉
公與叅寥子至於庖湢等室亦無不具不四三年予再
過之變瓦礫之區為金碧之宇舊觀儼然而在孰謂起
廢之不在人乎世甞言佛之徒能以其師福田利益之
說動人人皆崇附之故其建立視至難如至易至鉅如
至細殊不知為佛之徒耐辛苦甘澹泊有所獲不以厚
諸已而其願力堅忍又不以外侮而沮故能有所建立
[007-32b]
昔揚州浮屠慧禮能以行潔材敏創建十方講院為荆
國王文公所稱嗟乎方外之士如欲有所建立茍非行
潔而材敏其能有成乎此吾於祥師所以深有羡也祥
字雲屋自幼出家于崇夀院甞從松壑夀上人學天台
教觀及太璞玘公住南山演福延居第一座炬菩薩者
人本其行稱之即黄文獻公溍所謂何修何證而得此
者蓋其法友也
   龍山天龍寺記
[007-33a]
余聞佛在舎衞國說法度衆一時弟子受持其說者亡
慮千數百人凢其宫室之奉食飲器物之需其費蓋亦
夥矣然皆出於檀那之施予及凢比丘衆乞取以給夫
所謂比丘云者猶中國之言乞士也其法以乞有二善
其徳足以贍衆一也其心降伏無驕矜之氣可以向道
二也自凡情言之乞取於人則不免有耻辱之心而佛
方頼以濟其大事因縁其意不亦深且逺哉觀今佛氏
闡化之地若杭之天龍寺其祖師之建置殆有合於佛
[007-33b]
之本意寺在慈雲嶺之陽後据龍山前挹浙江幽夐瀟
洒唐真覺禪師卓錫于此始建道塲碑刻墜軼莫從考
其嵗月錢武肅王時欲廣禪㑹乃新茲寺以居鏡清禪
師其後明真機清惠秀皆以名徳相繼僧史書之宋大
中祥符三年改寺額為感業以甲乙傳次建炎三年燬
于兵惟木觀音像在紹興十三年建圜壇以净明寺為
齋宫寺隣净明嵗時侍從齋宿僧徒弗便多散處他處
寺亦日入於廢元延祐間有大道平師族出漁浦甞往
[007-34a]
天目山謁幻住禪師咨扣心要禪師見其有道氣謂曰
天龍古刹爾往興之以振祖道師遂抵茲寺禮慶菴吉
為師精修苦行夜禪晝誦已則誅鋤草茅畚除瓦礫圖
復舊觀久之緇白向風而至時千巖長公居龍華寺嘉
師之為命其徒守貴來恊贊乃裒衆施以泰定三年遷
寺於舊基之東若干步即宋郊祀時侍從齋宿地也髙
爽夷曠得江山之勝乃首作大殿次作佛閣次作僧堂
翼以兩廡蔽以三門以及庫湢圊庖與凢法所宜有者
[007-34b]
莫不備具而貴恊贊之力居多迄工於至正三年之冬
茲寺久廢一旦棟宇嶙峋金碧煥爛四方衲子涉浙而
西東者踵至至則如歸莫不頌師重興之功行師乃掲
誓楹間曰贍衆之計遵如來遺教惟持鉢化縁以充不
置恒産至於住持必選宗門上首徒衆必納諸方學者
有違此盟佛天是鑒著為成䂓師既化去嗣主寺事者
守其成規弗替法社之盛如初故吾以謂有合於佛之
本意者以此今住山行滿既加塗塈藻繢寺視舊益新
[007-35a]
乃集其衆謀曰前人之建置蓋不易矣不有登載何以
考見始末遂來請記嗟乎異時南北兩山禪黌教苑相
望重樓傑閣穹簷奥宇侵雲蔽日珠纓寳鬘名薌異花
飄風歕霧長夏永日撞鍾擊鼓袍履雲㑹莊嚴富貴號
稱化城夫何大千界内不免三菑之厄歘焉為墟過者
為之慨嘆天龍僻在一隅當兩山盛時取名位者階級
所不齒務游覽者心迹所不到較其勢固不能與之埒
也今也乃能渉刼以長存其故何哉亦惟師之宏願有
[007-35b]
以維持之至於永久爾如佛所說以世間相為非常住
必盡空諸有至於無而後已則夫莊嚴富貴為空花為
幻泡固不必妄加計較而世俗之見喜成而悲壊有如
天龍之殊勝夫寜不為之生歡喜而加讃嘆哉故吾亦
樂為述寺所由始并著師之功行以副滿之請且使來
者有所考見云
   洞霄宫新規記
洞霄宫新定歸一之規既成住山郎某貽書武林城中
[007-36a]
請一䕫記之其言曰某方外之畸人也以衰邁之年而
值艱難之日其得栖息于煙霞之窟而無他虞者郡法
友起廢之力也初吾宫建於漢元封間號稱洞天福地
宋初始錫額賜田及宋徙都于杭而吾宫地望之隆勢
侔玉清醴泉昭應諸宫觀矣涉元六十餘年𤣥風之盛
猶昨日也夫何至正之季兵起三方宫之所入亦厚輸
于官未㡬兵燹及宫他屋字盡為一炬獨昊天殿與庫
庾僅存當是時吾黨猶守故棲而琅璈之音未息洪武
[007-36b]
初元有司驗田以賦吾宫賦役日䌓吾黨始弗遑寜處
竄匿他方者有之浮沉里俗者有之其趨辦于官者則
械繫走墟里先是吾宫之衆析為十有八齋異居異食
而各以所入自為豐約一日副宫賈君嗣𤣥慨然與監
宫章君某監齋吳君某謀所以起廢之䇿以謂為今之
計具亟合十有八齋之衆使歸于一合其所入以為豐約
庶㡬可以濟用而宫門有復興之漸不然終廢爾言甚
懇切章君呉君僉曰是也遂以其䇿白於真人孟公某
[007-37a]
計公某而都監顧某上座曹某監齋龔某尤力贊之乃
製為䟽且大署曰利無私蓄用悉公支有材力者治生
應役志冲澹者修真演教有渝此盟明神鍳之自真人
而下悉皆署名䟽尾而摠題曰洞霄宫新定歸一之規
規既定吾黨之士持守惟謹治生應役者勇於自奮不
以為勞修真演教者恬於自守不以為逸今十年于茲
雖琳宫璇宇未復舊觀而公私之用粗給守而弗替宫
門復興之漸可致雖然難於持久者人之心也然安能
[007-37b]
保其不變于後故願刻之石以示久逺嗟乎時異世殊
事固有冝於昔而不宜於今者有志之士必有變通之
術以適其冝夫洞霄以二千餘年之香火一旦委地而
賈君能出獨見而與諸上士恊謀以十有八齋之衆歸
之于一而公私足用非善於變通者歟著為定規以示
久逺誠起廢之良圗也其或他有紛更以便己私寜不
有媿於前之人哉或曰道家以無為為宗茍涉於有為
則非道矣余曰非也老子不云乎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007-38a]
道固無不為但無為之之意耳今賈君與諸上士因夫
事勢之來而為是變通之術夫豈有意而為之者哉初
賈君既合十有八齋之衆為一著而為規欲揭二字以
名其規而未有當意者因讀許真君邁傳邁在梁乾化
間封歸一真君賈君曰此實真君飛昇之地且歸一二
字與今日事情符合用以名規為宜嗟乎真君道成于
此亦得于一一也者不二不雜之謂也道至于一斯無
為矣洞霄之衆守其成規因末以探本因粗以造精則
[007-38b]
道在是矣夫豈徒曰斯名之稱情也哉因并書之為記
   立雪齋記
士之卓然有見而不安於凢近者且以盡友一世之士
為不足而必尚友古之人矧吾身之所自出有大賢君
子為之先而弗之慕者乎夫所謂古之人者固皆聖人
之徒也然而精爽不相接也氣澤不相通也不過誦其
詩讀其書而已若夫身之所自出有大賢君子為之先
焉茍知慕之精神氣澤有相感通之理其感發而興起
[007-39a]
也詎不易然乎延平楊伯鎮氏龜山先生文靖公之九
世孫也名其讀書之齋曰立雪其志蓋可見已初先生
資禀甚高熈寜九年中進士第調汀州司户叅軍不赴
聞河南二程夫子唱鳴道學往從之游十年不調官後
起知餘杭縣其在程門推廣師說窮探力討務極歸趣
同門學者甚衆先生涵蓄深廣號稱髙第一日與㳺察
院酢侍立至夜分不退比出户限雪深尺餘矣其篤志
求道蓋如此當是時也先生沉浸理窟心融意㑹雖餤
[007-39b]
之以芻豢不知其為美也被之以狐貉不知其為温也
尚何問雪之深與否哉先生逺矣其見於三經義辨四
書集註者昭然具在願學之士家傳而人誦猶庶㡬乎
先生焉夫為先生之子孫精爽固相合也氣澤固相通
也使學先生常如先生立雪之時亦何不可企及之有
先民有言顔何人哉學之則是而况以子孫而上視祖
與父乎然則伯鎮之所以自見者信乎不安於凡近者
已嘗試論之先生以正大髙明之學上承濓洛其道足
[007-40a]
以尊主而庇民方盛壮時顧乃沉於下僚僅足以善百
里之地及其老也朝廷以正人起之将倚以為重而國
事已去苐惟論建以排邪說正人心匡國勢而已終不
能大有所為撥亂世反之正學者至今惜之伯鎮年方
盛彊生值維新之運國家立賢無方一材一藝靡不登
用而伯鎮以先生之學為學而鰓鰓然想其立雪之意
而?心焉過人逺矣它日所就小之而為天下國家用
大之而用天下國家也必矣尚奚云哉吾謹為之記以
[007-40b]

   暘谷軒記
劉君道明之居在青州夀光之野蓋古斟灌氏之遺墟
也其地東近大海每日出暘谷時他土猶在昧昧之中
而夀光之野已晃朗矣道明甞闢一室以觀出日其室
東向啟戸牖候日将出輙起櫛盥肅冠帶遥瞻暘谷但
見波濤上雲霞𤣥黝日輪次苐從中湧出天海為赭顧
視其室則亦瞭然向曙矣君因自省曰吾軒雖小可以
[007-41a]
俯溟渤納曦景雖謂之暘谷可也迺名之曰暘谷云君
仕杭語予以名軒之槩請記余雖未嘗一造其處据書
所稱暘谷則羲仲所居官次在今東表之地非日所出
處也而淮南子云日出于暘谷浴于咸池拂於扶桑為
晨明之時其處當在大海之東蓋書言羲仲測驗之地
而淮南子則舉其大勢而論也且夫日出暘谷其輝光
所被縱先於夀光之野意者非一家一人所得而獨有
也而君有之而不讓何哉盖嘗觀君之出處而知之君
[007-41b]
方妙年時以逺大自許讀書為學以探奥㫖决疑去壅
而條理昭晣此一時也如太陽升而羣氛解及遇維新
之朝以功業自効為國宣力以躋膴仕揚芳邁偉而聲
光烜赫此一時也如太陽升而萬象現此皆有得於陽
谷出日之象大抵君子取象於物盖将用以廣其器識
夫豈徒為美觀㢤吾聞近世有居九江之陽者愛廬山
之勝以名其堂或語之曰廬山大物也非若堂所能容
其人曰吾取其静重不遷耳不知其大也君子以為知
[007-42a]
言其劉君之謂矣因筆以為記君材識精敏盖甞丞嘉
興江山二縣為刑部主事有能聲云
   礪齋記
檇李戚君秉肅少有氣節不伍鄉里兒其伯氏宦遊浙
水東君實侍以往學於程敬叔先生得其為學程法學
日益進久之給事鄉校遂為縣文學比調錢塘未滿之
三月㑹外兵至攻錢塘城三面甚急城中人藉草以食析
屋以㸑君㡬不能自存得請于守者循海而歸歸未至
[007-42b]
中道又值强獷盡棄其行橐徒跣走沙潬八十里以脫
既幸抵家形容憔悴顔色枯槁而其氣屹然不少沮也
其家在白紵溪之上僻逺城市水木幽茂有畸人静士
之意君甚樂之日攝弊衣冠灌蔬于畦緡魚于淵而戒
其妻妾炊脫粟芼藜藿以為供具親戚故舊有不堪其
所為者勸之曰方面以脩攘為事以子之才效筞畫于
其間富貴可立致也子不為所可為乃自苦若此君謝
曰爾姑去非知我者方取古人書究其成敗得失有得
[007-43a]
于中輙髙歌朗詠以為適無纎毫戚戚意甞自誦曰士
寜以通塞而二其志哉他日署其齋居曰礪而徴言於
余余識君久比以亂故僑君里中悉君事母至孝嘗為
述其孝事今其遭患而歸復相值於溪上嘆曰嗟乎信
哉君之善自礪也乃為之言曰松柏巨材也在山林之
中風雨震之霜雪摧焉而匠石是取騏驥逸足也埀手
噴沫於䀋車之下而駕鑾輅者不棄焉嗚呼物不受挫
則材不成况於人乎匹夫細人少不如意輙詘其所守
[007-43b]
以狥於人卒至於僨而後已無佗不知自礪故也聞君
之風可以少振矣自余而見君之自礪者至矣余尚復
奚言荀卿子曰鈍金必待礪而後利然則礪也者磨鈍
之具也自强者有取焉余方取以礪已且與君志合故
終言之
 
 
 始豐稿巻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