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374 須溪集-宋-劉辰翁 (master)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須溪集巻四      宋 劉辰翁 撰
  記
   吉州龍泉縣新學記
天下未嘗一日廢學自孝弟日用君臣上下厯象祭祀
官寺曲直使客應對軍師名義市井然信器服度數事
事物物皆道事事物物皆學道何嘗一日不行於天下
夫婦之愚由之而不知學者習焉察焉是故以校庠序
[004-1b]
學不以無校庠序而不學而校庠序亦不絶於世者則
長育人才之事自不得不由此其選耳混一以來文獻
次第舉或者遂謂儒生出吏胥異教下俎豆不復設設
亦戲㑹二三㢘吏典型相望閔焉於禮樂之缺失布徳
音厲名教於是収綺席於園蔬扶壊壁於馬廏然周爰
所不及者其縣縣逺也龍泉又逺也廼五星聚南斗之
明年乙酉三月龍泉改夫子廟廟新學遂濱之誦曰我
有夫子魯人祀之我有弦歌嘉賓啓之誰能紀成千載
[004-2a]
竢之則相率具吉水朱簿請孫氏沒官宅為夫子廟状
伻來願記其始簿名憲東平人也以檄至龍泉謁殿圜
視門扉齋廬無一有負城濠廹江岸水歳至歳陷慨然
曰吾魯人也吾不可以不力於夫子吾嘗製諸暨事夫
子如魯屬邑簿亦有意素定是日相攸得孫氏故居金
山之麓夷曠髙敞極四面中僉曰邑何不燬存是如有
待朱簿以是馳白郡如邑請邑令佐學官多士興起如
湧奉城外遷城中庚寅舍菜予披圖誌状為諸生歎
[004-2b]
曰學官廢學有矣有以遂事興者乎何所為而為之不可
當吾世而廢吾邑學吾邑也吾興之可也異邑之大夫何
所為而為之二三子亦知之乎此夫子所不能得於晩
周者也今人惟見衮衣赤舄萬世通祀以為賢於堯舜
之世不知從其祀者非畏匡之士則陳蔡之役也蓋聖
人之業勤矣今吾兵革之後得與周餘幸民閒居無事
詠歌先王之道又邂逅往來賢人君子拾遺補闕不惟
有綿蕝之觀而又有爽鳩之樂大哉居乎此一邑之士
[004-3a]
所不能得於其盛時也簾垂白日世短年長豈無老洫
傷壊而抱不用之恨者乎毋亦惟是聖人復起斯文未
䘮身為顔閔抑何為於此道未嘗不見用也以吾道為
不用則佛氏獨得而用之乎彼無君臣上下者也以吾
道為無用則老氏獨得而用之乎彼重以身為天下者
也今夫敬忠以臨其民孰非夫子之教是吾道&KR1509然獨
立於天地之間萬法之表道用於時豈必其我四時行
矣百物生矣復欲為於四時百物之外天厭之矣人亦
[004-3b]
有言用舍行藏在舍能藏惟有道者能之故曰惟我與爾
有是傷夫吾黨之無人也是鄉俗厚氣淳前修未逺忠
信多而甚好學為士此時惟當灌園以急公上謹身以訓
閭巷他年過是邑者聞有處士之廬能却城圍於三十里
幽居谷口者又隠然名重於京師素位而行其必自平時
不由徑始不然道未嘗廢也人廢之人未嘗廢之士廢
之學固未嘗不盛也嗚呼吾於父兄師友至巻卷也
   吉州重修大中祥符禪寺記
[004-4a]
佛滅度後二千二百六十年為大曠劫來未曽有曠劫
上自羲農堯舜聖賢文獻神明帝胄王侯列國僊真海
嶽三宫九廟玉堂金門臺省館學上林邸第州縣亭驛
庠墊禮殿園池故家田廬丘壠斷烟廢址荒墟殘照以
至無有區宇情識沉淪跡絶雖如天竺靈隠浄慈徑山
諸大寳刹漂搖慘愴晝無逰者祥符此時在吾城中號
第一襌又自往年圮壊欲盡齋厨網空堂序囂塵頽廊
蕭然不待兵興無復起理有大比丘寳龍居㑹自嶽來
[004-4b]
歸推重教席入門而歎鄉閭古寺凋敝至此㑹當干戈
南北縱横嵗儉人飢豪右衰落施者猶丐工價騰湧官
無闔廬敗不遑救又於其間樓船駕海斬伐百祀六合
為爐鐵牡欲飛祥符此時乃能新成晃如湖山起自衡
簷以棲過笠中建雲林開合萬衆道人髙坐風旛堂堂
梵僧來禮初見儀矩鐘樓藏殿壊無不舉金晶碧暎塔
崇故本侵者歸疆壁湧諸天燈徹内外用意久逺積銖
絫息傳之千燈丙子庚辰工費萬億不知昔者祥符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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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亦如是否於是觀者賛歎疑怪㑹雖宏願以何化力
時絀舉贏舍舊圖新於滅劫末鬱為荘嚴是大希有求
記於余余曰盛衰反復之變天也蓋故老嘗言過江前
城内外惟開元併圓通塔院藏院為一而祥符直慈恩
之羅漢一院耳計其初基牆垣繚繞鼓鐘鏗鍧髙下相
應縈城帶圃鱗襲霧合何其壯也衣冠僑寓以來蝸爭
蟻附侵為世業横列萬間佛且餘㡬甚者寺田千石擅
入一姓蒼頭廬兒犴吠髙閎零丁食鉢仰哺而蹴與薄
[004-5b]
貸而厚責當其時雖把茅蓋佛不可得於是亦㡬年矣
佛者下於凡民之間以不争為業而儒代斥之為名髙
官淫用之如贅附孰知好還之故其事烈其言長吾以
世外觀人間意天之厭是人也而既久矣朋黨也而清
流清談也而横議忿消世短事快國亡吾以一寺之區
區言之而讀吾記者可以三太息而垂涕矣天何分於
彼此佛何與於榮衰雖世界起滅因緣受報皆由一
念相續幻空空盡彼其不壊者不在此而狂華倒見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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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執常則亦達者之所隠笑耳世之變也有過其舊者
有不如舊者舊有因有改若大中祥符之寺則莫之改
也而物有改之者矣蘇明允記其鄉圓覺院慨然有感
於楚漢之際曰季布之忠於楚也雖不如陳韓之先覺
而比丁公之貳則為愈夫其記圓覺也而及此為不切
吾取以記大中祥符大中祥符則然
   吉州能仁寺重修記
往時春遊出半蘓堤過鳯山能仁止觀道塲在二園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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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蕭然前塵自消余時過詩人堂下曳倦入寺尋山
谷留題徘徊受禪師井塔久之聞塔下泉聲泠然乃能
去後數年過之則荒苔路斷種為墓林山門晝扃鐘鼓
弗考僧散莫居又二十餘年而徳祐初元融堂冲師拾
於衆人之所不取蓬累處焉余乃避亂禱張祠識之頽
簷之下衣弊履穿賔主不備然空空有意興復首以記
請余甚嘉而狂之為舉荆公龍興寺記語為笑出寺門
見斷經憧草間摩娑彷彿認唐咸通字歎興廢之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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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浮沉於俯仰茫然知復來者之何如而惓焉圖余以
不朽也然自是有城西來者言能仁再造棟宇日盛衣
冠時至讃歎佳勝篇詠不絶惟余想見舊處凄其如初
㑹去年采菊至林下師坐堂上汲止觀泉煑羅漢手植
雨供余廻廊蜿蜒重簷静深龍象從容樓閣飛動凴欄
草竹猶有佳色念往時徵記以為戲論今而余諾之有
宿責蓋為之周遭徙倚舉目蒼然彼汪堤與㑹園復安
知其至此因問師以何佛力建此勝事師曰吾空鉢入
[004-7b]
山視諸山藏薄寺又日蹙昔在景祐本公則有若應真
堂堂化供吾何佛力之有惟是先疇之不腆以誨瀋汁
一二居士剖田勸相地靈悔禍侵疆來歸人持華嚴選
入吾社陵遷谷滿粥熟魚清祠山其頽復創金碧吾能
勤能儉而不能者時時自當爾如雪地麥如山頂泉善
哉乎冲往時士大夫為縣或始至一郡必曰不可為即
小腆如出已力厚秩以邀之峻遷以答之猶有赴北門
而怨南山者而釋氏之徒以攻苦出願力撥亂起廢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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俛然若有廹而為之雖嵗増千柱日食萬指亦以為吾
道蓋是無能名無實功無盡分也則凡能言者媿是矣
驛傳傾田賦陷貨來積府藏虛徒飛書倚牘攜上聽市
衆援死之日墓有諛史有諡蓋知者以為民賊而論者
以為人才吾非厚自毁而尊異彼也言之何及將以洩
吾心之所甚憤而激來世以所可羞庶㡬虛偽省而真
實見如冲才使冠巾與人間事吾豈憂殘敝與凋乏哉
一廢一興必有痛壊千古者而後識吾言之悲也盡大
[004-8b]
地皆佛心則皆能仁也而儒者以仁為公為覺為愛為
當理而無私心之謂講焉而未已而皆其似也若未有
文字之先既有天地之後豈可以一言盡哉既有天地
無一物而非仁未有文字無一事而非仁不知全體則
質之手足證之一果一核自以為似而其實愈逺惟佛
以不能為能而吾以無不能為能以無不能為能則雖堯舜
有所不能矣前所陳者皆能也而未至於無能也無能
者不在是無能者無不能也師於是勞勩七年矣山前
[004-9a]
後應復者無不復應有者無不有又種松竹坪甃古路
蟠青翳宻位置亭次暎帶八泉将復為禪林勝處而退
然不自以為能事方巻卷焉理詩人堂表山谷祠余問
師修復至此備矣止觀塔安在師從坐起立目光炯然
   南岡禪寺記
山起於空虛微塵不息一下一髙其奮為東山也勢至
已不可遏然猶坡陁宛延平田廣澤之間憩焉為南岡
岡隆隆為寺寺於治平間為禪山田百餘視吉文諸禪
[004-9b]
尤下余遊玉笥西歸宿焉寺創如新完且弗飾門徑荒
唐松竹手植戢戢老能披蓁藿説法殘僧數鉢視如叢
林方規隠然余周回太息國無喬木久矣髙陵下谷望
而蒼然者必寺而兹寺亦翦無㡬舊惟一藏龍光出焉
想見盛時參差曲折暉暎宏稱然循其初則皆幻也繇
山有木繇寺有鐘鐘鳴法食牕列葱翠比於萬石之家
千室之邑種種贍足祖孫不替孰知一麻一麥建立次
第哉世教滅亡而山間林下以西笑興慮亡不増益盛
[004-10a]
麗獨此莽蒼初見成立而能力亦少極矣鄉非此僧用
意於衆人之所不視豈復有寺哉而能方戚然惟一大
藏未了不為能事余笑曰人苦不自足方其為荒丘敗
屋也欲求佛不漏不可得今横膝敷坐長廊轉目見在
豈不十七八何不安意慰志如是如是可矣尚皇皇南
岡曰吾法以不住相布施故爾余曰不然譬如馳求徑
行萬里無有住處以為不住已改住法以住為利况住
亦礙不住亦礙礙在不住吾不住者不離於住吾住常
[004-10b]
住住即不住如江行船身在船中隨住即住而此船者
實未嘗住於是長老従坐起曰信如君言即今南岡為
有佛處為無佛處彼露柱者實代余對余指曰住住師
能吾城中龍氏號明知大師説佛法甚辨余故喜言之
云爾寺修於五星聚前記成於五星聚後三月又六月
為中元乙酉并書
   紫極宫寫韻軒記
余舊過洪遊紫極宮徘徊寫韻軒上雖江山明麗而棟
[004-11a]
宇凋殘加以俗書滿壁類鮮不媿文呉二才子者後十
六年當閏辛已之正月余自廬山還滯留過之則殿角
如飛髙出廊右前欄俯月澄景内徹中分為三官之祀
謂呉氏故司江湖水官附焉亦安知水官之久不復為
天官耶皆未可知也於是祀三官猶二仙按仙籍呉彩
鸞者以女子逰許仙之會行歌之次文簫過之感其詞亦
知有已跡其縹緲與俱陟焉坐頃㡬何而文書狎至問
而知其主舟楫覆溺也又頃帝怒謫向人間則言語漏
[004-11b]
泄是罪緣是下至紫極棲焉文本書生不自業賴鸞書
唐韻每得數千錢且書且罄後各仙去是軒其寫韻處
也韻者人間書也鸞也舍其仙都而降從於人士其塵
勞濁辱可勝道哉今人知呉仙之遊之為謫而未有知
文簫之生亦謫也其幽明遇合天也不然彼男子女也
何自知之仙者知之可也匹夫踽踽何自從之邂逅從
之可也皇皇上帝何自成之今人有愛女且不肯以與
凡子矧是玷言而淫從其欲墮而復召且其謫不至是
[004-12a]
非仙風道骨㝠數𤣥契孌彼玉女宜不可以一朝堪睠
焉卑棲静言出涕而謂人間之遊樂乎則其惑亦不至
是此常道非常道以非常求道故自不見其常耳其為
仙者常也其謫亦常也庸詎知吾之非常又焉知仙之
在人間世不至今混混如常人哉吾且指是軒言之韻
之有字也誰為之乎天為之乎則吾未知天之於字也
識之乎不識之乎以其初制字者人也則吾又未知聲
之為道其先有聲而後有字乎抑因字以為聲乎其又
[004-12b]
誰告之皆知聲音文字之皆天則我亦天也其為我者
天也則我為之亦天也必仙也而異於人道則仙者非
人為之乎而又誰為之乎自韓退之作彌明狡獪語而
謂天上為别有書自侯道華為天上無愚懵仙人而仙
者遂又當徧讀人間所謂書而由達者視之皆非也吾
與造物者為人則書之出乎吾後者猶日閲人而成市
當亦何所不識凡呉氏唐韻皆反復作葉子書朱墨分
部精楷宛麗開玩如新近年猶數本尚存世人不能效
[004-13a]
也彼女子豈常習為此字哉古所謂不死者復為人也
二仙故在攜手來遊
 按彩鸞本晉将軍呉猛女父女俱登仙籍距唐踏歌/遇文簫時乃四百餘年其為並謫無疑在仙籍呉文
 應其故偶也或曰何四百年之久而猶美少故態耶/曰天上一晝夜動經人間㡬歳月未久也或曰仙矣
 如淫何曰未離欲界故應爾爾或曰天上自有文字/何必故作人間書曰人間那識天上書書之亦不售
 且晉人多善書法其精楷宛麗亦其餘習故然其不/寫他書而寫唐韻亦故留此韻事韻話以作人間一
 段風流話頭耳此神仙遊戲狡獪處/也非韻本存世鮮不以為子虛矣
   玉真觀記
[004-13b]
自伯陽以來大丹大法又𤣥衆妙千門萬戸单傳宻授
巖居澗飲清修練要雜以聰明人主化人接引常中道
而墜葬於不暝之鄉而慟於多岐之野蓋一離一坎而
不能使之純陽亦無不以為恨也而東家之寒女西里
之深閨耳無聞目無見浩然塵欲之表捐親戚棄人事
早自信而獨行若良知而縣解起玉真觀為黄冠師此
華山女之所不坐講所宮觀而奉𤣥帝前三間東偏於是
禱者復之東偏日又日盛希静求余記之按天官書北
[004-14a]
方𤣥武虛危朱文公熹謂真武為女真神非也今為真
武者又像如道君皇帝亦非也虛危居方壬癸天一生
焉為是一者青龍白虎朱雀交㑹其所是為龜蛇與三
物獨異而其名𤣥武有不物之道焉𤣥者天也天乃道
也此豈女真後人名號之雜又豈天人福相想像之比
耶北極以為天一隂一陽之不測也南面以為君二氣
五行之妙合也黄帝以來得之以立民極伯陽而降得
之以善其身求之形體愈逺求之禍福則又逺水中有
[004-14b]
火先天地生道家以為龍虎而法家以為龎劉吾日用
飲食真跡而心踐之顧恍耶惚耶為是宮者物耶龜於
圖於卦戴負而北首南方鳥火飛舞來并雀化蛇汞見
砂天地由此合而萬化從此出故在太虛為關軸其大
無所不至而靈亦可知苐言符咒執効淺矣斗為江湖
去虛危最近觀劒氣者常在焉豐城者未嘗失延平者
未嘗在也仙聖往還一氣遇物成形西山之下有劒焉
曰旌陽東湖之上有劒焉曰真武其地合其宿近故其
[004-15a]
神最靈豫章呉楚之間又江湖也斯堂也應之矣希静
經營二觀以其時以其地比於創造而天師者遙屬之
靈應若昇殆有相焉觀成某年月日
   江村記
胡端叔風雨歩相過語余曰余友過相厚曰端齋端齋
云者余不樂也世亂得江村寓焉因自號江村余非號
江村也昔者余居俯是江也今如得吾江焉蓋吾祖靖
康之來安成北門也於是百餘年而余去之去之而江
[004-15b]
村江在是而吾居亾矣此吾桑梓纒綿之感也願一言
以慰吾思何如余曰噫舊國舊都望之慨然昔有弱䘮
而歸而為人所謬者逺故也今君之寓所距故居五里
而臨流太息睠焉出涕夫余亦屢遷者為君感發遷有
㡬有暫而歸者有久而不歸者有又逺而後歸者有不
得歸者是江逺矣其出於瀘水不能百里而至於君之
鄉跂予望之在此猶彼何所無芳草兮竊獨懐此故宇
則夫憑河而思禹績有不忍言者矣念哉爾祖其自清
[004-16a]
江以來自以為不幸棄其田廬傭隟而處孰知三世長
子又孫大其門閎而鄉人望焉學子塾焉則其徙也
乃其所以興也夫又安知江村之𤨏尾不為北門之
名居乎則雖謂今日如靖康可也謂今日勝靖康亦
可也凡遷之為道江為近譬彼茫茫未知所届則後之
託吾居者不有逺於今之望故居乎未可知也於是君
重傷而不能語曰余蘄君自解曷至此余謝曰余以身
譬耳行吟澤畔忽自感其志也若待清之日則蹲㑹稽
[004-16b]
者猶磻石也夫又安往而不自得也恵山之泉鑿地而
得之未必真是猶居然謬以自誑况乎遡江而飲厥既
得本而甘其尚何求君來㑹余戒歸匆匆燭盡而語君
問余歸志余笑曰亦君志也遂解手而别
   東樂記
不知仙之樂於人間似否意者人間之樂亦不能不樂
也觀其言沈東老可羡可敬尤賢於人者不過醸酒留
客賣金収書二事而已果然吾亦樂之人人有此樂而
[004-17a]
不有然亦有所苦耳嘗行千里中路遇親知問鄉信外
望店酤村釀渴相就而嚢無留資索然以别又嘗都城
閲書肆名帖已價闕十千錢不能居數日貸就則他主
取之矣自是每過肆往來於懐以為恨而使其時得之
當何如也然人情事後之恨無涯而當身之樂常不足
凡吾所言又昔所嘗苦也而亦嘗以為樂者今人見東
家貧西家富然後乃知其樂未見亦不樂也譬猶江行
視大商厚載髙檣列艦歌童舞女百工備豫所至邑井
[004-17b]
盛麗留連風月若不可及漁舟醉臥夜起蕭然顧富商
燭下持籌而歎如有所負明日視其主人猶有墨色不
堪甚之意祭流問卜豈大得亦大䘮或未嘗䘮直計以
為未得耳哀哉為漁父笑然此猶可笑者若比年東西
家勞逸憂苦之不齊雖復秦越不相為有可垂涕吾友
歐陽餘慶居去城十里茅齋立壁風雨不掩取囘道人
榴皮字語掲之曰東樂余笑曰子則樂矣奈之何西家
餘慶曰不然孰非吾兄弟親戚朋友鄉黨當其叫號僕
[004-18a]
痡馬瘏之役無不與也柁舟入海之故無不聞也長湖
江上下轉數百里赴頃刻之諾今雖夢寐猶渉畏景而
暮夜不敢辭也以是僕僕無寧時而心常休焉余曰子
之樂復在此耳官徴竹木吾所居惟青草官募水夫吾
所居惟溪鷗環顧慘然皁𨽻故家山丘華屋昔者人不
我知今者人不我舍及其無事日閒隻鷄斗酒念平生
故人緩急有以相及者必餘慶餘慶為餘慶者樂也餘
慶曰雖然何心樂此余曰貧何樂之有今而後知貧之
[004-18b]
余樂也而亦孰非余者矣異者今之西也其又有愈於昔
之東者乎始吾以昔為不樂今西亦樂也夫余記東樂
耳而西與焉何哉
   極高明樓記
贑平川李氏舊有讀書樓面竒峰聞州里吾鄉諸老多
賦詩詠歎傳道之近年南北之交以兵燬宋輔併而與
諸父起鳯修復焉扁曰極髙明而請記於廬陵余曰髙
明者非方䇿之所得翫也一室之間嘯歌俯仰四方尚
[004-19a]
友無不足者豈必其樓為哉雖然不讀書則已讀書外
大有事古人為學自孝弟日用賔客應對以至山川離
合戰攻次第古今勝敗風雲變態日星度數閭里興廢
燦然如在其目其閒居廣覽必求髙山曠野舒懐發憤
至或求異代陳跡戰塲故壘荒丘亡國如太史公過大
梁阮嗣宗登廣武昌黎祭田横弔望諸君墓其躊躇彷
彿収拾形勢想其胸次如劒干星奕布陣往往藉是以
騁非必真有是境也不者腐儒俗士佔畢不出丘里生
[004-19b]
醯死蠧滅没誰紀然亦有可哀者貧者不能遊遊者不
能逺也今子之讀書是樓也不待過都歴險登髙逺想
探幽考異而興亡出於夢覺勝敗等於目擊歳時賔客
淋漓徙倚撫今道舊有悲有樂歐公太平出守而欲求
暉鳯就禽之處東坡所至登臺有長楊五柞之感淮隂
不終之恨無非取諸人者謂其所見畧同可謂其不病
而呻吟亦可若子之於是樓也南望而蒼梧隂東顧而
子胥没其晦明風雨烟埃起滅南宫北里頽垣廢井亦
[004-20a]
有得於語言圖畫之所不盡者乎此則學之所以為有
用樓之所以為助也於是李氏子慊然謝曰吾樓何足
以當此余為之頽然而起曰嗟乎此亦非他時之所能
得也蓋愴然宛然如見其處宋輔之叔景儀課子姪依
於道嘗五上觀光世季學不廢元祐間有名朴事伊川
者其族
   讀易堂記
大秀洞天監宮道人曰魯雲窠年七十五聚山中童子
[004-20b]
挾書各異而名堂讀易求讀易之一言余問易如何讀
讀安用道人不對余笑曰具是矣凡讀易與誦經等不
知諸天魔王神通變態與金書玉字説經功徳誦之又
誦何當於神明何益於人理而稽首空中如有徳色今
言易九六利不利彖某象某人天劓鬼車載鼓罷歌咷
𦕈跛無膚噬胏刲羊牛革狐尾字不字渉不渉一見已
决厭再見尚須讀耶徒元亨利貞近身逺物不得其用
則亦與道經咒語無異或遂問如何用余謝曰何用易
[004-21a]
至邵康節初有用耳康節四不出出遇人云日有未佳
即返顧不知數耶此其所以知數也今人語易神異而
日用之不知古人開口必於易故王子廖知荘子子太
叔皆曰是在易也某之某尚須卜耶通身皆易通天地
皆易通古今皆易而不知知讀而已讀何用又未有知
無用之用也余去年過大秀魯道人聞余至穿林取疾
延客坐堂上拾炭煑泉焚香供茗語小渇復供閲春雨
數品明日從余郁木欲攀蘿逕或曰雪未消且住此兩
[004-21b]
日半共一卦氣至今再卜其勝亦不可得日異菴道人
至問魯叟何如曰日健飯喜茗如昨余曰是真能讀易
者坐久復聽泉聲琅然
   吾廬記
陶淵明人品自髙其率然而出率然而歸賴其詩文興
寄足自道本志使人想見公解装登舟望烟村柳色曈
曨東作之外而其廬近矣嗟乎樂哉誰無此廬而誰能
言之蕭廷直兄弟呻吟其鄉拮据數椽取儒科頡頏為
[004-22a]
宦族子姓容焉中分第甲相過爾汝欣然孺樂來者莫
辨誰適於是廷直以其兄所謂邠廬者共之曰吾廬本
陶語也余笑曰儉也志於斯隘也色於斯畫地而處尺
寸不相讓曰吾廬也或蓬蒿環堵俛焉自足曰吾廬也
斯二者何居吾廬曰不然不然自吾所見少時南宫北
里長千歩之街一姓之宅代衰系絶行者還顧今其有
存焉者乎又且倚廬而言之層城上林人間世外不論
大都富郡封君甲第下至賣漿洗削髙樓列肆陵夷草
[004-22b]
莽今其有存焉者乎破窗辨白屨二踵來掃地班荆比
於巴人之橘韓氏之楸茍焉愈於他日每鞭塵蔽野掲
竿望屋棄焉而走道傍寄食轉目為飛烟吾籬疎援薄
然跂者不求睨者不毁尚念承平諸老驅馳浪泊顛頓
九折或過新居一覽或念故書三易運遭百六而屠羊
不返瓜牛托處今吾與伯氏喘息也而相聞容膝也而
待客邠風未改周餘故吾其不有餘於古而猶有所不
足於今耶余聞其言歎曰茅三間如此雖周公不與易
[004-23a]
已世之化也起耕夫自大羞前人無能徙寛鄉市大宅
者皆是也而吾廬少矣元次山於其所居壹命之曰吾
政復不吾亦復誰争子所宇宙以來此山此水是不一
姓愚哉吾也然不元之山元之水而寄之吾則亦廣矣
大矣安知子之非吾吾之非子也雖吾之可也謂之公
言可也客之主之亦可也吾儕小人知闔廬避寒暑而
已大官大邑身之所庇而不知昔者吾有上棟下宇在
通達之中壙垠之野自陳仲舉徐孺子輩或不事事或
[004-23b]
不復相維持年深事去風雨敗之今落然無復遺跡徒
行歌俯仰望蒼蒼如樹下危坐愈恭歳晏凄然曝我冬
日亦自以為寓焉而已矣厥或告我子寓亦将去為之
茫然尋杞天之憂而問絳人之故其愛我者曰子何以
彼為哉子有室廬其中空虛吾将補子以不漏而扶子
於東隅是頽然者豈不益可念耶言未既吾廬主人悟
曰吾則自以為足矣亦自以為陶矣乃不知吾之外復
有吾也天地一廬也廬一吾也彼非吾不立身者天地
[004-24a]
廬也吾一廬也此非吾不生人人有此廬吾者吾之孰
能得此於子吾也由子知之耳未必淵明亦知之也子
能為吾吾廬記乎以此
   山囿記
里有同氏善畫山水求所以自鳴於人者余取昌黎南
山詩目之曰山囿復為記曰孰非囿也子之為山也亦
嘗縱觀日渉而得之乎其亦心往而昔至也夫脊脊然
㕓市之為居曠而立於莽蒼之野浩然而歸周流不出
[004-24b]
百里而西起岷山東天台雁蕩南至於羅浮其間如巫
峰之雲廬阜之瀑洞庭九疑之縹𣺌西湖靈鷲之清麗
桂林衡岳之竒古騷人志士之所遊與遊而不能造造
而未及徧或牽於同行或困於無侶或數歩有公事不
得往與中道廹於私故徑歸者莫不猶有餘恨幸而得
至其處而敗於風雨怵於蛇虎隔於梯梁僕痡馬瘏猿
斷鳥呼即平地入望而濟勝之具不進亦且彷彿而止
子於是間若堂奥若荘産若菴羅果百里鏡現維摩臂
[004-25a]
而取以來也其何能如是想子之胷中嶄嶄乎筍石造
天幽幽乎藤蘿逼人浩乎其出於平川𣺌乎其出於纎
妍恍乎其不知所以為之也則吾於登臨也愧之矣蓋
久而不能賦也而入於斯子之手如覩昔者吾嘗笑相
如之上林也彼則自以為鉅麗矣不知郊關之内草木
禽獸若此又何足以喻於海島之一洲泰山之一石而
喙殫力竭若人間世所未有不知建六合之家環萬山
之勝則左秦右楚皆吾圃也蓋精神宇宙一俯仰而得
[004-25b]
之几席不似子之囿於畫乎而何區區烏有之有吾四
方倦遊歴歴在目念情少想多輕車而不逺南史宗少
文能以一室自畫平生所到山水置之壁間曠懐臥遊
鼓琴而谷應恨吾手不能畫欲托之子以寄吾想然吾
有大恨吾昔者所見臺池亭館山明水麗人物草木舟
車管絃殆不止於畫也今已矣將象其丘墟弔其遺迹
要亦何可勝道毋亦存其舊日記其大略旹旹某丘某
水依稀指畫為後生輩言之則畫之有本幸其藏於子
[004-26a]
者無恙或足為吾逺想之一助而神傷獨往終有不能
無情者賴子未嘗親見親見殆不能畫亦不忍畫如優
施學故人談笑意象豈可復覩哉今吾行田里間無不
惻惻可感况其見畫或曰孰非囿也吾與若遊於其間
有賞之而已而安用自苦如此斯言亦甚達併記
   武岡軍沅溪書舎記
道莫迂於天小之為生成次第大之為晦明消長又大
之為升降變化常五合六聚積數世百年之久東海而
[004-26b]
生一人焉西海而生一人焉及其得志當世如跂而待
跂而遇不間逺近隔今古分彼此吾道猶是已夫子存
不大信於天下朝出而晨門譏暮歸而荷蕢笑蓋倀然
四方之野莫知所從適甚或削伐見異極矣然易世而
門人尊異代而逺孫相更千萬古而南靣與天地並今
為其徒者曽何足以望游夏而儼然為人師用家國道
小不合為進退榮公論大不幸為貶斥比死節轍迹所
至遂為後來所追慕愛惜附著不衰而其生也已若此
[004-27a]
矣此則夫子之所未嘗遇也如過江前陳簡齊近年魏
鶴山皆以逐客道沅溪祠沅溪祠而不自已又因為書
舍教人士教益廣則書舍亦益廣今為書舍髙下相望
奉夫子俎豆終焉此吾所以聞風而感為之極晦明升
降道盛衰之故壹不敢以書生之好徳者賢於古人而
必以古人之當日者適為書生地嗚呼不茍然也吾道
之植於生民以來其漸如此武岡本騷楚之國有向氏
自芷沅徙居沅溪沅溪之老人曰林下翁遇濂溪垂髫
[004-27b]
學焉晚猶及見靖康之亂簡齋過之相與言濂溪舊事
日相得因愛其山水卜翁隣屢賦詩去去又百年而鶴
山來翁之孫曰大雅翁者事之如簡齋而鶴山亦願留
簡齋處鄉人為之合二先生姓稱其圃今為祠若學古
今名謗相長在宇宙如丹青失之彼得之此當時以為
罪而後世以為榮是非之在人心如天何言非春秋掲
焉褒貶揚抑則其聳慕或不至若此而亂賊之懼者亦
鮮山林過客名字不足以相及而禍敗常相尋故有破
[004-28a]
家而同傳亦有以戈逐為知㡬况過江盗起人自救不
暇顧從容流落主賔嘯咏各不忍舍代有隠徳又避堂
下榻講學論道如大父談詩時氣象愈佳政復名莭何
與人事而巻巻如好好色來者猶喜談也楚芳不競近
年無過客亦無向氏卒冺冺至此上下風流文雅典刑
志操安得不登臨逺想俯弔仰嘆斯文比古先愈降名
士至後來愈髙宋三百年更三四黨禍本無嚴刑峻法
然猶所過在亡親友路斷更名他師因致名位今其所
[004-28b]
保安在乃與子孫氏族棄之掩鼻而逺方識面託為新
交有耀無窮不善人者善人之資未必非昔之君子不
容於世者有以感發而懲創之也則客之出於塗者不
猶愈於昔耶然向氏之嗣有人而鶴山之後無客此固
咸淳書舍所為作者文章已矣名莭無所用矣獨學問
私淑正人心承先聖孟子所謂豪傑之士者尚其在此
王通氏有無不可知他時聞有贊王業興禮樂又如舂
陵見稱道統推論師友漸摩所自比於生賢之意成物
[004-29a]
之功由之而不知利之而不庸蓋小莫能破而大莫能
載矣向氏敏衡者求余記歳晏風霜獨行千數百里歸
而刻諸石何向氏之多文物與而迂亦未有已也
   吉水義惠社倉記
邑舊有存愛荘荘田六百石耳嵗乏困興發有常官弛
其租重民食也粤自丙子併為官田而民始絶望矣於
是邑之士聚而慼曰我飢矣猶有飢於我者也乃口分
不腆之田為衆倡衆亦黽勉惟力沛然從之得田一千
[004-29b]
八百七十二石有奇是為戊寅以來平濟之荘每嵗輸
視民田春夏糴踴減損市直過半収其直積買田又三
百石有竒然通可官斛九百餘耳民飢猶不足而荘籍
為户右日海船之造後誅物役之不勝而指廩噬臍甚
矣厥亦惟按察分司馬公布膏澤識政體而内省行省
郎中二劉公實來慨相語曰荘名平濟衆積也奈何與
并植户計等壹蠲之然後老稚懽呼釋然如得後望餘
命無復患迺諸君子又聚而慼曰荘之累大矣歳寸寸
[004-30a]
積買田固善田益廣賦益盛不愈累乎其自今惠民以
其直勿収田止此且自癸未三月易其荘曰義恵社倉
雖柁舟不歳造尚邀福於馬公諸有徴斂必繼是以免
實永賴勿壊益勸在此記也余歎曰古人念困窮嘉惠
鮮必曰敬修其可願願未有已也而事異心違其中有
得其所不願者矣是荘之建始於䕫蚿相䘏忘其家之
不足絶斗升擔石以望人腹雖復如茨如梁其於萬家
之邑六七月之食比於成季之飱貞恵文子之粥其與
[004-30b]
㡬何試使斂散得人益以不倦遲十年之後斯人子孫
生者無數而吾亦給之為無數抑初志誰不願此積實
生怨固非為已積也然吏睨之為外府官索之如鹽河
一貸之不遂再則怒三則有受其禍者矣里巷之事人
情之所不能廢也善之為懼也陷而多責何必任衆人
之所不舉而後憊且悔哉幸遭仁賢是荘得不敗壊而
亦不敢充羡獨懲而為儉斥而為施何也其誼以為我
捐以予人則彼亦絶望也吾聞贖人不受金則其後亦
[004-31a]
不贖人今之積者非盡民食也有輸有費有不可㑹者
焉幸而稔十可六七存耳不幸水旱十一二未可知而
又修田萊備水患築陂塘貸種榖僦車運葺荘屋走阡
陌待催吏饗田祖以歳之不易事之不虞即十日雨三
日雪環千里而水如去年雖發棠垂罄亦所収一二而
止帶其褊矣㡬何不絶義猶井也深者甘汲古所謂社
倉者亦二分之息以此為術其後猶有官侵用而不補
私怠食而不繼者况施之為道徒以慰窮乏塞觀望一
[004-31b]
志於散而民散矣春山之木樵者不竭舉以與樵者則
頓首辭焉惜其本也悲夫吾欲其營是荘也如私私不
可為復求一説以易之而當當而可久則施之之義又
未為不當也以其極也而吾猶有所不滿毋亦是區區
者有可以充之又充之實而由是止焉此固物之所無奈
何而理之所不能無憾者也夫義恵之與平濟名實逺
矣記其名不記其實則是荘繇存愛之而平濟繇平濟
而義恵雖為之盛徳而有加焉可也蓋歳旱不収有幸
[004-32a]
種而穫者或美其田之盛而由耕者計之盛則盛矣不
如薄収而再藝謂夫生意之止此也若諸君子之生意
則未有已也
   萬安縣舜祠買田記
大州僻邑深山小寺而一日掲焉以舜祠興雖邈乎褊
矣然能使周旋博雅之士為之矯首而遐思汎濫遊騖
之人為之褰裳而忘倦亦其所立有在常情之表者則寳
祐景定間僧了敬之為也方祠未成記先具鄉繡衣持
[004-32b]
節至其處問焉見其畫堵基山為讀書室雖嘉其有志
若寓言者又久之堂成祠成祠成而敬去主龍須其徒
慈意者自仰山歸嗣敬嗣敬之十五年而買田既百餘
石合是二百敬來求田記刻寺俾有考余笑曰時節世
間安得不使來者笑人無能何昔之舜祠者成之難而
今之寺田者獲之易也則亦有聞舜祠之風者也如将
為爾并舜祠記之耶則或者以為無謂也不并爾舜祠
記之又未有知夫無謂之謂也寺在韶山山之下為韶
[004-33a]
江江韶口里韶濩雖俚訛志謬自儒者言之無一可若
在彼教中古帝王亦猶幻耳悟則舜在牀琴不悟則陟
方乃死吾以韶山見舜事舜如吾師然鄉人士之為我
來者如鄴侯書堂如李氏山房士大夫之過其下者如
望蒼梧登九成要亦何以大相過荒濵絶逕詭為異聞
隠為竒觀遊者如有所慕因徘徊之久而又有感焉向
之田者始由是而積矣人有常言曰知自孰知田之自
舜又孰知日用飲食父子兄弟無一之非舜哉斯民異
[004-33b]
端無重華故至此今夫山田二百井田之世不足當上
農夫二人之食然亦有甚難者今夫耕者或不得食販
夫夜作旦而市或不售則不食彼深山大衆不耕不售
而不缺食不惟不缺復有餘而田者積焉今夫望施於
人難矣有得有不得焉再而竭三而倦或不得謝則怨
而施之佛者即甚厚如梁蕭氏以其國則小果然施者
常不悔也不惟不悔益腆而田者積焉彼豈能皆一生
死齊得䘮道隆行顯且佛實有力至此哉廼其迂濶則
[004-34a]
又若舜祠者焉豈非心胸眉目復有在福田之外莫之
致而至而好徳者逺矣山無窮田無窮百年千年連阡
陌始此夫舜祠者理之所不當有而佛之所無用也固
有有之而不事事之而猶無益而二僧以此為無窮且
以此不朽嗟乎昔者萬安永福何至此後舜祠二十三
年七月須溪記
   武功寺記
佛入中國以其勤苦無聊之説本非人情所嘗習而堪
[004-34b]
之者又儒者講師縱横演譯凡數十百萬言雖才智辨
士猶有不能盡通其意然依稀料想若有若亡至二千
年不晦則亦不可謂無其理也迺有聖恵西來不立文
字庶㡬一返之性而分宗異解類為不可測知斷句半
句光怪隠顯教意不傳而其傳復有甚於教其難知難
言逺而至於不知不言無可授受此宜曠刼不一遇而
頓超代起又未嘗無其人也亦猶吾儒起六經傳疏專
門之後遇大人先生獨取四書深極性命而記問疏於
[004-35a]
六經語録多於傳疏今言性者人可以為聖而聖者亦
不過如其人而止若由聖至神猶從有入無直當置於
不道此其為實踐之學其未嘗學者亦能訾輕前聞上
清談而次科舉故為六經者少而為四書者皆其徒也
文武並墜訟止奪銷於是老山林困時命者始嗒然有
意於廣聞見合經史乃異乎曩時鋪答問而拾闕略者
其或者世道之将盛歟未可知也惟是七八年來釋業
彌天建為官師禪衣而夾駝又有北來髙僧兠離旁行
[004-35b]
一字萬言諉曰扶教而陵世狎俗舞經斥戒蕩然遊人
間意非復凡律所可係縻雖其寵光辟易方興甚盛而
不能不與其教異則雖其徒病之亦莫得而揜也比是
而觀則此一時也儒者之廢固未嘗不進彼一時也禪
與教之失豈不猶可以為得與然吾聞長沙王聖與言
環吉袁潭三州八百里有武功山山深絶無人之境有
僧志一猛獸之與居枯木之與徒創為道場一作一息
視如叢林雖開創甚不暇給不廢是事嗟乎禪之不禪
[004-36a]
其已久矣北非無宗也其渡蘆君子之國九州之外萬
一有其人焉而亦不可見矣是佛最盛時而禪學往往
而絶也江湖閩浙之間寺以千數吾豈敢復望大乗氣
㢤而况崇酒肉以為常混色空以為達一興一壊過習
惡薫於此有人焉為是寺存是道豈獨今日之所少而
北方之所無也而欲為禪林之科舉乎雖大如徑山髙
如雪峰吾猶以為隘也将為禪林之四書乎雖辨如維
摩論如大慧吾必謂之儒矣寺在葛仙峰下左飛瀑右
[004-36b]
石江匯為三潭龍居之沿流隠見獅子香爐乳香諸峰
在水口經始於已夘春為雨華堂其為藏為殿為門也
不日成是獨法堂數間耳先為記可乎余應曰可或又
曰見諸如之何未見如見余不應舉手而畫曰一又曰
一乎師乎抑别有指乎余不應且不畫非不畫也乃不
知畫之所起於是或人悟悟而稽首以是傳
   玉笥山承天宫雲堂記
玉笥承天之雲堂成五星聚斗之歳也先是余遊洞天
[004-37a]
宿山房見其成而去為書廬陵劉某過第一山山中人
求余記之未暇也其明年乙酉九日登髙把菊望數峰
如笥意欣然記之雲者出於山如玉及其得於天也如
芝如筍如鸞如龍如浙江潮崑崙樓又或堂堂也而如
人飛空騁轡以遊昔者山中之人共卧木石之間安知
其至是至是望焉欲即之而不可得也亦可以一悵然
矣山九真皆秦人方其避秦也披榛藿而入巖棲而澗
飲草衣而木食欲是堂也得乎雖後來為蕭為孔為壇
[004-37b]
為宅不可知即子真九江棄官變服亦必飄然為樵夫
野人混混乎其中其霜露稿亁豈比茅簷俛仰之適哉
而數世之後仙宫化城金堂玉室披華星佩紫霞鳴鐘
列食波及來者嚴嚴如别館不知前八九天人者猶彷
彿過之耶其髙才靈氣苐欲如王羲之陶𢎞景之流蹔
㳺忽别亦不可得也何昔之鶉居者望焉而為其所難
而今之舍蓋者儼然而不就其所易也亦可以一悵然
矣然吾聞古仙人記云去後千五百年五陵之間成仙
[004-38a]
者八百其時可其數可廬陵鍾陵不合者如礪斯堂雲
海日閲人而如指安知不有隠君子變姓名而處豈皆
如吾等淺之為信信又淺之為留題哉咨爾來者候氣
審之舊堂御書樓下如寄提㸃江西道教知宫事李允
一既修殿餘廊西容焉髙樓廣倍於是副宫許景容分
琴書其間允一景容皆吾州人記成明月甲子書
   靈威廟記
隂陽之氣行乎山川與日月合其變化詭特起伏盤礴
[004-38b]
必有所為者非通乎六合之故遊於萬物之表則不足
以識其竒而以為怪儻所謂人物亦猶是也况於神哉
山起西南如青城太白者㡬為五嶺其趾而髙入雲今
吾自章貢仰闕視瀟瀧懸絙如在山上不知其流至此
已入地萬丈凡出乎地中者為泉皆竅而湧其精達於
海勃如也人見其下流而已通大地而論則涓涓者江
河之祖然其泉必出於僻逺往往忽之吾測地於天以
泉知海故於記靈威河口也如見不敢忽也靈威廟吉
[004-39a]
文永昌鄉鳯凰山下義昌水横陳河口西㑹瀟瀧至此
四十里如瞬弭焉蓋天山之飛下溪谷之上浮氣勢融
合如絪緼中其傍為靈巖巖有寺寺宋碑記廟在建
隆以前石神像也故曰石頭王廟初贑大水石乗桴卓
篙止焉江為却流民不墊决自石之來旱禱輙雨已而
逐捕捕獲戰盗戰勝䕶其鄉如家室官大其宇郡異其
功歴三百年尤信故在淳祐為靈威丕顯哉賜詎止此
廟自水西遷遷者孫氏克順今其孫珏又與何仁叔劉
[004-39b]
宏規率其鄉人為石郎殿其左廊七人第七未可知比
尤顯蓋王子雲或曰石言耶自立耶而何從而知之也
余曰不然人之得於太虛也息耳而為聖為靈為不可
朽則亦一天地也彼其托於形受於氣得於雷霆風雨
日星霜露者萬變乃與隤然確然同體而尤璞故其感
者或為月為星為龍為大士幸而不出於金玉而為人
所戕則貞剛之至必将有所激烈亦猶區區者化為石
誠之為物必有至此者耳而子以為怪又安知今之南
[004-40a]
面者非榖城之老人與金華之仙子耶昌黎韓公謂清
淑之窮而髙且逺者其神必靈其為石英丹砂不能擅
當其奇吾以是山川考之抑髙且逺而尤竒神之&KR1088
其間者猶鍾英於宇宙自與南來踴躍而觱沸者為一
都㑹天道莫神於隂陽而不自為非是石也不能為其
幽非是山也不能為其明未有非五合六聚而成者也
亦未有百年千年之久而無所為者也暮夜病若産聘
醫問媪不出丘里之間而生者每生則衆有司之者矣
[004-40b]
非耶是廟也恨其出於幽逺而無名而亦幸猶伏於巖
穴而與人相似故其俗厚而民慤其物産力作尤多且
裕而自見於功名亦三百年矣有項氏士龍登甲戌第
其明年為徳祐
   吉州靈䕶廟新宫碑記
東南諸郡城隍封建王為大或謂潁隂懿侯未嘗至廬
陵定江南者堂邑名同非也天之所命必其福力不盡
用於當年而英爽猶足以有為於後世者雖無江南之
[004-41a]
跡猶可故太山之下得古名将而北地通祀關長生隂
陽之塞宇宙如一身但言介君者景絶誦𢎞公者病已
况漢初将相餘烈豈後來名字草木之區區者乎余欲
效太史公最王蹟石有盡斷自淳祐戊申淳祐戊申踰
瘴嶺入江西南安之槥奪門以出野死以村斷已而贑
而萬安而龍泉草船栁車訛動城外有謂神戰於境上
者其地其日如截雖怪不可語而風至輙蘓寳祐乙夘
夏禁卒康成叛夜縱火掠有告者守王侑命黄淮将卒
[004-41b]
捕天大雨黒惟電中見城闕之處逆黨登屋得於電爍
如已縛黄淮云開慶之變東臨瑞西起袁環馬足所不
至者二百里卜於王曰毋恐其驅之之術吾民不知也
而敵之人能言之於是為景定議王功封靈應忠恵顯
佑廣烈王王子以下列侯五乙亥入衛者萬夫軷於廟
出廟門晴雲倐隂蔽舟而下岸者畏日他反風致雨拯
旱災疾疫歳常事尤異而亦吾所見吾郡所見且二三
十年間所見耳民生實難比年出於水火又難也相道
[004-42a]
不言而千萬人奔走如市當其危難請禱不自吝稍紓
旦夕顧念力不復給𡨕報尚或可緩蓋公私交痛若此
而猶廟宇増飾日新月盛則報者衆也財者民之命脉
非其求而獲不可為而救何至絶筋力窮無涯事不急
哉廟有寝制也溢而後宫數十詭麗則自寳祐乙夘始
宫之成也吾嘗過之曼廡雕牆離為六六金珠黛綠綵
繢千態凉臺俯池舞殿連閣網疏朱戸鏤牀鈿柱帷帳
甲乙層軒疊甃佳花怪石壺奕琴瑟前堂列夀孫曽位
[004-42b]
置髙下相屬雖蜂房蟻垤要亦備矣彼閭巷所為若此
孰知金門玉堂清凉宣温上林鉅麗如忉利兠率或者
猶以為此工力所成非神人所居雖以莖臺井幹中天
迎年其於凉風之山縣疏之圃明月之宮寒露之府下
視之猶如積蘇累塊况是宫曲折不類飛塵之集蟁睫
耶然昔者諸老常為我言累朝宮室之儉與少長所見
都城邸第人間南面王乃不至此政使盡如尺堵之制
當何為世宫廟之作像其居處意豈知王乎生哉則自
[004-43a]
漢以來至今日又盛矣每嶽降之朝張燈之夕傾
靡曼衍遊娭獵凱香炬數里計千五百年用物之
𢎞積成之衆凡出為侯牧去為公相與數萬塲屋
髙科膴仕諸貴人等慮無不邀福請命待罪祠下
此邦之人無小無大若忖其意而後従事福智通
天閲人成世豈比憩棠樹栗變衰而代盛計南康
九江豫章臨江宜春章貢建昌之祀皆然而廬陵
又盛矣人神相依精意蕩激其諸福之物實稱其
[004-43b]
事而回視窮閻凄愴可為永慨嗚呼念哉民之無
告余以前史氏為父老所屬筆乃為歌以侑王歌
曰芒芒芒碭興龍雲萬騎力疾昌文君重瞳一落
垓下軍漢金購我頭千斤赤帝繇此絃朝薰雉晨
不怡興擁文潁隂相懿寜酬勲帝命封食西江濆
靈威喑嗚澍惔焚遏亂勦暴如斬棼震收電止梁
擢筋左麾駱甲癘走麏新宫沉沉笙鏞鼖菱抒紾
抱疏鱗紋曲閨綺闥飄氤氲娭光曾頬盛鬋紛爛
[004-44a]
如芙蓉星佩裙芝蘭參差鸞鳯羣綦博歌譔容沄
沄王毅以武還顔忻蒲萄凍清雜且醺駞峰醇駱
羅羶葷鴻門落日哀榆枌萬歳饗此沉烟芬兵曹
醢脯鮭蟄羵俾我孺子懐訢訢容我黧老安富殷
無復魈魃瘴疫氛扇回樂闋寢廟分廬里叩齒王
知聞
   清縝堂記
君尉吾城中時魁相持節章貢君以書自通章貢公復
[004-44b]
書有聞君清修又甚縝栗語徃徃還贈浮俗槩常常者
云爾猶未足數數稱也一日章貢公建帥旗部分萬衆
啓行道鄉邦檄軍諮従事首舉君舉君詞曰廬陵尉楊
如圭清修溫潤縝栗強明衆謂人詞實稱然幕啓版授
類潁侯輩意未可知及君出章貢書伏軍門謝前得公
奬目且年歳於此豈偶合抑素論定何其言之襲也不
敢忘不敢當公欣然啓齒復大書清修縝栗之堂以遺
之扵是知公出一言而溢扵胸次著扵筆墨非雌黄反
[004-45a]
覆蘭闍徧贊前戲後忘造次得之亦造次失之者君子
謂公與人之一如此然自是各轉徙淪落身世在亡俯
仰何恨惟平生告身與六大字仆起必俱已乃併失慨
然曰知已之言從是絶矣流離出嶺栖泊吾里晚從故
吏故牘中得章貢書故在雖已寖欲朽寳之如新僕僕
袖相過曰見公所執贄見者亦公也請復書六大字并
記可乎余曰可清氷縝玉義蓋兼之矣為作清縝堂記
清縝曰嗚呼古之人古之人其不可作已諸葛公困敗
[004-45b]
無成而死之日仇民孺子尤憐傷感嘆之者以其成都
子弟無餘財粟無妻妾之傷心平生觀書大略及臨事
十反手教嚴悉罰二十以上身親不煩忠臣志士所為
悲歌流涕終其身自以為不及雖誠有恨而不敢妄議
之者以此彼賣薪𣙜水貪夫小人不足論晉殷生唐房
刺史皆以迂疎致誤見笑後來名賢達勝苦心用世安
知其至此是以山東沛公之業為噲等而慨然江左夷
吾之風見士行而自失是二者古今功名之所不備材
[004-46a]
品髙下之所欲兼而豈易言哉顧雍得蔡邕一嘆於塗
而字元歎桓温辱太真一盼於襁褓而名温雖人物不
同自薫自蕕而風流眉目皆成故事當世想見况經公
手所論定表表如此而其植立死忠死節足以附麗而
難忘宜君之圖之也雖然猶有快周伯仁者猶有以滂禍
為未塞者猶有睨而不視而諱稱門人者則君之汲汲
也其不使余悲乎嗚呼客乎孰有清縝如君而猶存者
乎數世之後不知何人而談清縝者從是見矣君蜀人
[004-46b]
大雅堂楊氏矩湖子好修隠處愈勵如文山言後文帥
之九年十月望須溪劉某記
   山窓記
袁氏山窗古心先生益國江文忠公之所書也吾行廬
山意公筆墨在在暉映然山南北無一字非居者之不
求求不與也而南林之外兹山之下夜光出屋飛動洋
溢念與公遊從非無意者而故居陋甚不足以容於今
何及蓋徘徊瞻忽之餘如見廬山髙於此少時讀凌虛
[004-47a]
臺記以為在終南之下而不見山故築臺焉如使見山
者必待築臺而後得之則亦多事矣是間靣壁斵之為
窗而天生焉不知蒼蒼者之欵我耶抑余力能致於此
也蓋悠然與之日夕曈然與之俱曉不惟山在吾目中
而天亦在吾山中矣豈小之為量納岑樓寸碧而已耶
彼以為一隙之明從是漸悟者不知心體之陋見心即
天也天髙九萬一舉目而大全露豈有破碎隠顯昏澄
之隔大小之間若癡蠅之觸飛伏之眯棲螟之竊耶不
[004-47b]
知心體則雖四方上下無往而不礙自未有此窗言之
塞固塞也轉而為窗矣而窗亦塞也自窗之外言之則
山之未見者見矣而山亦塞也山則在此矣不知是山
與他山復何如平生所見又慊然如有不足而為之逺
想為之圖畫往往喜聞而厭見不知一丘一壑即千巖
競秀政自何異復亦何以易此每山行歴落窮崖深穴
愈盡而愈不盡然竒峰翠靄曽不如遐觀而倚杖及
僧房野店得之燕坐如闚如即尤使人依依而不能
[004-48a]
去勝於當然無不得其全體此亦觀之至也尚何求樂
哉恭父既玩之此窗矣嘗試以吾言隠几則見山如我
見我如公要亦未嘗不日相接也
   樂丘記
科舉前傑然有文采志慮可喜者惟安成劉翼父兄弟
日翼父請曰余兄弟為家君求樂丘於馬滏陽既書之
而家君望子願子記是丘也則出其云云如畫余蓋難
言之而辭之辭之又難人子以此娯親而親之樂適在
[004-48b]
是有餘矣達哉此叟復何求於世而何惡於此丘且為
足下家君言有子而文而髙科而名世即八九十亡恙
其不髙車晝錦銀青金紫擁左右寧能一日舍此而盛
時早計若翩翩塵埃之外去復來者叟亦知之乎此漢
髙豐沛新豐間意豪舉蓋世類如此而卒不知千秋與
萬歳魂魄猶有知否也不者其亦負此丘也雍門之歎
伶𤣥之感言未終而飲餘淚是間獨何樂乎雖然吾亦
厭乎吾生久矣乎蘧伯玉請先乎是叟則是叟之樂吾
[004-49a]
能言之而欲為屈子之逺遊復臨睨乎故鄉乎而故鄉
已若此矣而欲為荘子之夢復舉而出於南面王者乎
而南面王已若此矣迺有陋儒噭然而號於極曰臯就
其所言甚麗甘美皆吾人間之累可為頻顣嘔噦悔重
誤而不忍復顧其庶乎知人心有憾事者又反為之大
招曰舉賢能任豪傑先威後文誅姦鋤暴尚其為我來
也於乎近之矣而亦不足為已吾安能復置是非得失
於吾心哉往者吾弗及來者吾弗聞樂莫樂於今之為
[004-49b]
吾者矣而以昔之知我而復我亦為不知我者矣雖然
其事尚逺逺者百年後也奈何乎今吾知叟之心矣天
地一丘也古今一我也何必以生為不樂死為樂登髙
而望黄帝之所休文王之所避風雨在我猶彼且吾何
暇哀乎吾之所不及苐論十年間尸鄉之客杜郵之鬼
其人皆英雄文武榮名福力騎列星而横四海又通宇
宙而論生無名死無成如狐如貉如鯨鯢相望儻以此
為樂則皆樂也而又誰樂之耶吾所謂樂生亦樂死亦
[004-50a]
樂夫吾亦有何樂嗟夫夫亦欲樂乎此而不可得則吾
與二三子逍遙以永日優㳺以卒歳可不謂大樂耶蓋
累不遣而已忘年未老而先化昔者子貢倦學而請夫
子與之言睪如宰如者如此不知者以為實其知者以
為寓也迺吾亦有所倦乎此矣嘗試乗日之車出於大
荒之野叫重華起文子頽乎其任運而往浩乎其乗風
而還亦有知予之予樂者乎而予與叟老是丘矣叟名某
字某聞其言知其盛徳人也宜夀宜有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