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1a] 
渭南文集巻第四十八
山 隂 陸 游 務觀
入蜀記第六
六日過荆門十二碚皆髙崖絶壁嶄巖突兀則
峽中之嶮可知矣過碚望五龍及雞籠山嵳
莪正如夏雲之竒峯荆門者當以險固得名
碚上有石宂正方髙可通人俗謂之荆門則
妄也晩至峽州泊至喜亭下峽州在唐為硤
州後改峽而印文則為陜州元豐中郎官何
[048-1b]
洵直建言陜與陜相亂請改鑄印文從山事
下少府監而監丞歐陽發言湖北之陜州從
阜從夾兩入/夾從陜西之陜州從阜從夾兩人/夾從偏
旁不同夲不相亂恐四方謂少府監官皆不
識字當時朝士之議皆是發而卒從洵直言
改鑄云至喜亭記歐陽公撰黄魯直書
七日見知州右朝奉大夫葉安行字履道以小
舟遊西山甘泉寺竹橋石磴甚有幽趣有静
練洗心二亭下臨江山頗踈豁法堂之右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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徑數十步至一泉曰孝婦泉謂姜詩妻龐氏
也泉上亦有龐氏祠然歐陽文忠公不以為
信故其詩曰叢祠已廢姜祠在事迹難尋楚
語訛又此篇首章云江上孤峯蔽綠蘿初讀
之但謂孤峯䝉藤蘿耳及至此乃知山下為
緑蘿谿也又至漢景帝廟及東山寺景帝不
知何以有廟於此歐陽公為令時有祈雨文
在集中東山寺亦見歐陽公詩距望京門五
里寺外一亭臨小池有山如屏環之頗佳亭
[048-2b]
前冬青及柏皆百餘年物遂至夷陵縣令見縣
左從政郎胡振㕔事東至喜堂郡守朱虞部為
歐陽公所築者已焚壞柱礎尚存規模頗雄
深又東則祠堂亦簡陋肖像殊不類可歎聴
事前一井相傳為歐陽公所浚水極甘寒為
一郡之冠井旁一柟合抱亦傳為公手植晩
郡集於楚塞樓遍歴爾雅臺錦障亭亭前海
棠二本亦百年物爾雅臺者圖經以為郭景
純註爾雅於此又有絳雪亭取歐陽公千葉
[048-3a]
紅梨詩而紅梨已不存矣
八日五鼔盡解船過下牢闗夾江千峰萬嶂有
競起者有獨拔者有崩欲壓者有危欲墜者
有横裂者有直坼者有凸者有窪者有罅者
竒怪不可盡狀初冬草木皆青蒼不彫西望
重山如闕江出其間則所謂下牢谿也歐陽
文忠公有下牢津詩云入峽山漸曲轉灘山
更多即此也繫船與諸子及證師登三游洞
躡石磴二里其險處不可著脚洞大如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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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有一穴通人過然隂黒峻嶮尤可畏繚山
腹傴僂自巖下至洞前差可行然下臨溪潭
石壁十餘丈水聲恐人又一穴後有壁可居
鍾乳歳乆垂地若柱正當穴門上有刻云黄
大臨弟庭堅同辛紘子大方紹聖二年三月
辛亥來遊旁石壁上刻云景祐四年七月十
日夷陵歐陽永叔下缺一字又云判官丁下
又缺數字丁者寳臣也字元珍今丁字下二
字亦髣髴可見殊不類元珍字又永叔但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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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不稱令洞外溪上又有一崩石偃仆刻
云黄庭堅弟叔向子相姪㯳同道人唐履來
游觀辛亥舊題如夢中事也建中靖國元年
三月庚寅按魯直初讁黔南以紹聖二年過
此歳在乙亥今云辛亥者誤也泊石牌峽石
穴中有石如老翁持魚竿狀略無少異
九日微雪過扇子峽重山相掩政如屏風扇疑
以此得名登蝦蟆碚水品所載第四泉是也
蝦蟆在山麓臨江頭鼻吻頷絶類而背脊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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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尤逼真造物之巧有如此者自背上深入
得一洞穴石色緑潤泉泠泠有聲自洞出垂
蝦蟇口鼻間成水簾入江是日極寒巖嶺自
積雪而洞中温然如春碚洞相對稍西有一
峯孤起侵雲名天柱峰自此山勢稍平然江
岸皆大石堆積彌望正如濬渠積土狀晩次
黄牛廟山復髙峻村人來賣茶菜者甚衆其
中有婦人皆以青斑布帕首然頗白晳語音
亦頗正茶則皆如柴枝草葉苦不可入口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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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神封嘉應保安侯皆紹興以來制書也
其下即無義灘亂石塞中流望之可畏然舟
過乃不甚覺蓋操舟之妙也傳云神佐夏禹
治水有功故食于此門左右各一石馬頗卑
小以小屋覆之其右馬無左耳蓋歐陽公所
見也廟後樷木似冬青而非莫能名者落葉
有黑文類符篆葉葉不同兒輩亦求得數葉
歐詩刻石廟中又有張文忠一賛其詞曰壯
哉黄牛有大神力輦聚巨石百千萬億劒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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齒牙磥硊江側壅激波濤險不可測威脅舟
人駭怖失色刲羊釃酒千載廟食張公之意
似謂神聚石壅流以脅人求祭饗使神之用
心果如此豈能巍然廟食千載乎蓋過論也
夜舟人來告請無擊更鼓云廟後山中多虎
聞鼓則出
十日早以特豕壷酒祭靈感廟遂行過鹿角虎
頭史君諸灘水縮已三之二然湍險猶可畏
泊城下歸州秭歸縣界也與兒曹歩沙上回
[048-6a]
望正見黄牛峽廟後山如屏風疊嵳峩挿天
第四疊上有若牛狀其色赤黄前有一人如
着㡌立者昨日及今早雲冒山頂至是始見
之因至白沙市慈濟院見主僧志堅問地名
城下之由云院後有楚故城今尚在因相與
訪之城在一岡阜上甚小南北有門前臨江
水對黄牛峽城西北一山蜿蜒囬抱山上有
伍子胥廟大抵自荆以西子胥廟至多城下
多巧石如靈壁湖口之類
[048-6b]
十一日過達洞灘灘惡與骨肉皆乗轎陸行過
灘灘際多竒石五色粲然可愛亦或有文成
物象及符書者猶見黄牛峽廟後山太白詩
云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
覺鬢成絲歐陽公云朝朝暮暮見黄牛徒使
行人過此愁山髙更逺望猶見不是黄牛滯
客舟葢諺謂朝見黄牛暮見黄牛一朝一暮
黄牛如故故二公皆及之歐陽公自荆渚赴
夷陵而有下牢三游及蝦蟇碚黄牛廟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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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在官時來游也故憶夷陵山詩云憶嘗祗
吏役鉅細悉經覯其後又云荒煙下牢戍百
仞塞溪漱蝦蟇噴水簾甘液勝飲酎亦嘗到
黄牛泊舟聽猨狖也晩泊馬肝峽口兩山對
立脩聳摩天略如廬山江岸多石百丈縈絆
極難過夜小雨
十二日早過東
灘入馬肝峽石壁髙絶處有
石下垂如肝故以名峽其傍又有獅子巖巖
中有一小石蹲踞張頤碧草被之正如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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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微泉泠泠自巖中出舟行急不能取嘗
當亦佳泉也溪上又有一峯孤起秀麗略如
小孤山晩抵新灘登岸宿新安驛夜雪
十三日舟上新灘由南岸上及十七八船底爲
石所損急遣人徃拯之僅不至沉然銳石穿
船底牢不可動蓋舟人載陶器多所致新灘
兩岸南曰官漕聲/平北曰龍門龍門水尤湍急
多暗石官漕差可行然亦多銳石故爲峽中
最嶮處非輕舟無一物不可上下舟人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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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此可為戒云遊江瀆北廟廟正臨龍門
其下石罅中有温泉淺而不涸一村頼之婦
人汲水皆背負一全木盎長二尺下有三足
至泉旁以杓挹水及八分即倒坐旁石束盎
背上而去大抵峽中負物率着背又多婦人
不獨水也有婦人負酒賣亦如負水狀呼買
之長跪以獻未嫁者率為同心髻髙二尺挿
銀釵至六隻後挿大象牙梳如手大
十四日留驛中晩以小舟渡江南登山至江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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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廟新修未畢有一碑前進士曽華旦撰言
因山崩石壅成此灘害舟不可計於是著令
自十月至二月禁行舟知歸州尚書都官員
外郎趙誠聞于朝䟽鑿之用工八十日而灘
害始去皇祐三年也葢江絶於天聖中至是
而復通然灘害至今未能悉去若乗十二月
正月水落石盡出時亦可併力盡鑱去鋭石
然灘上居民皆利於敗舟賤賣板木及滯留
買賣必揺沮此役不則賂石工以為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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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須斷以必行乃可成又舟之所以敗皆失
於重載當以大字刻石置驛前則過者必自
懲創二者皆不可不講當以告當路者
十五日舟人盡出所載始能挽舟過灘然須修
治遂易舟離新灘過白狗峽泊舟興山口肩
輿遊玉虚洞去江岸五里許隔一溪所謂香
溪也源出昭君村水味美録於水品色碧如
黛呼小舟以渡過溪又里餘洞門小纔袤丈
既入則極大可容數百人宏敞壯麗如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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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中有石成幢葢旛旗芝草竹笋仙人龍
虎鳥獸之屬千狀萬態莫不逼真其絶異者
東石正圓如日西石半規如月予平生所見
巖竇無能及者有熙寧中謝師厚岑巖起題
名又有陳堯咨所作記叙此洞本末云唐天
寶中獵者始得之比歸已夜風急不可秉燭
炬然月明如晝兒曹與全師皆杖䇿相從殊
不覺崖谷之險也
十六日到歸州見知州右奉議郎賈選子公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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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左朝奉郎陳端彦民瞻館於報恩光孝寺
距城一里許蕭然無僧歸之為州纔三四百
家負卧牛山臨江州前即人鮓罋城中無尺
寸平土灘聲常如暴風雨至隔江有楚王城
亦山谷間然地比歸州差平或云楚始封於
此山海經夏啓封孟除於丹陽城郭璞注云
在秭歸縣南疑即此也然史記成王封熊繹
於丹陽裴駰乃云在枝江未詳孰是
十七日郡集於望洋堂玩芳亭亦皆沙石犖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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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地賈守云州倉歳収秋夏二料麥粟粇米
共五千餘石僅比吴中一下户耳
十八日初得艬船羗小然底闊而輕於上灘為
便
十九日郡集於歸鄉堂欲以是晚行不果訪宋
玉宅在秭歸縣之東今為酒家舊有石刻宋
玉宅三字近以郡人避太守家諱去之或遂
由此失傳可惜也
二十日早離歸州出巫峰門過天慶觀少留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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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寶元年碑載明皇夢老子事巴東太守
劉瑫所立字畫頗清逸碑側題當時郡官吏
胥姓名字亦佳又有周顯德中荆南判官孫
光憲為知歸州髙從讓所立碑從讓葢南平
王家子弟光憲亦知名國史有事迹盖五代
時歸峽皆隷荆渚也殿前有柏數百年物觀
下即吒灘亂石無數飯于靈泉寺遂登舟過
業灘亦名灘也水落舟輕俄頃遂過
二十一日舟中望石門闗僅通一人行天下至
[048-11b]
險也晩泊巴東縣江山雄麗大勝秭歸但井
邑極於蕭條邑中纔百餘户自令廨而下皆
茅茨了無片瓦權縣事姊歸尉右迪功郎王
康年尉兼主簿右迪功郎杜徳先來皆蜀人
也謁冦萊公祠堂登秋風亭下臨江山是日
重隂微雪天氣飂飄復觀亭名使人悵然始
有流落天涯之歎遂登雙柏堂白雲亭堂下
舊有萊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複秀
麗可愛白雲亭則天下幽竒絶境群山環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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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出間見古木森然徃徃二三百年物欄外
雙瀑㵼石澗中跳珠濺玉冷入人骨其下是
為慈溪奔流與江㑹予自吳入楚行五千餘
里過十五州亭榭之勝無如白雲者而止在
縣𪠘聽事之後巴東了無一事為令者可以
寢飯於亭中其樂無涯而闕令動輒二三年
無肯補者何哉
二十二日發巴東山益竒怪有夫子洞者一竇
在峭壁絶髙處人迹所不可至然髣髴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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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楯不知所謂夫子者何也過三分泉自山
竇中出止兩派俗云三派有年兩派中熟一
派或絶流饑饉泊疲石夜雨
二十三日過巫山凝真觀謁妙用真人祠真人
即世所謂巫山神女也祠正對巫山峰巒上
入霄漢山脚直挿江中議者謂太華衡廬皆
無此竒然十二峯者不可悉見所見八九峯
惟神女峯最為纎麗竒峭宜為仙真所託祝
史云毎八月十五夜月明時有絲竹之音徃
[048-13a]
來峯頂山猿皆鳴逹旦方漸止廟後山半有
石壇平曠傳云夏禹見神女授符書於此壇
上觀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霽四頋
無纎翳惟神女峰上有白雲數片如鸞鶴翔
舞裴徊乆之不散亦可異也祠舊有烏數百
送迎客舟自唐夔州刺史李貽詩已云群烏
幸胙餘矣近乾道元年忽不至今絶無一烏
不知其故泊清水洞洞極深後門自山後出
但黮闇水流其中鮮能入者歳旱祈雨頗應
[048-13b]
權知巫山縣左文林郎冉徽之尉右廸功郎
文庻㡬來
二十四日早抵巫山縣在峽中亦壯縣也市井
勝歸峽二郡隔江南陵山極髙大有路如綫
盤屈至絶頂謂之一百八盤葢施州正路黄
魯直詩云一百八盤携手上至今歸夢繞羊
腸即謂此也縣𪠘有故䥫盆底鋭似半罋狀
極堅厚銘在其中葢漢永平中物也缺處䥫
色光黑如佳漆字畫淳質可愛玩有石刻魯
[048-14a]
直作盆記大略言建中靖國元年予弟叔向
嗣直自涪陵尉攝縣事予起戎州來寓縣𪠘
此盆舊以種蓮余洗滌乃見字云遊楚故離
宫俗謂之細腰宫有一池亦當時宫中燕遊
之地今堙没略盡矣三面皆荒山南望江山
竒麗又有將軍墓東晉人也一碑在墓後跌
䧟入地碑傾前欲壓字纔半存
二十五日晡後至大溪口泊舟出美梨大如升
二十六日發大溪口入瞿唐峽兩壁對聳上入
[048-14b]
霄漢其平如削成仰視天如疋練然水已落
峽中平如油盎過聖姥泉蓋石上一罅人大
呼於旁則泉出屢呼則屢出可怪也晩至瞿
唐闗唐故夔州與白帝城相連杜詩云白帝
䕫州各異城葢言難辨也闗西門正對灔澦
堆堆碎石積成出水數十丈土人云方夏秋
水漲時水又髙於堆數十丈肩輿入闗謁白
帝廟氣象甚古松柏皆數百年物有數碑皆
孟蜀時所立庭中石筍有黄魯直建中靖國
[048-15a]
元年題字又有越公堂隋楊素所創少陵爲
賦詩者已毁今堂近嵗所築亦甚宏壯自關
而東即東屯少陵故居也
二十七日早至䕫州州在山麓沙上所謂魚復
永安宫也宫今爲州倉而州治在宫西北甘
夫人墓西南景德中轉運使丁謂薛顔所徙
比白帝頗平曠然失關險無復形勢在瀼之
西故一曰瀼西土人謂山間之流通江者曰
瀼云州東南有八陣磧孔明之遺迹碎石行
[048-15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