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陸士衡文集卷第一
晉平原内史吳郡陸 機 士衡
賦一
文賦并序感時賦
豪士賦并序瓜賦
思親賦
文賦并序
余毎觀才士之所作竊有以得其用心夫其放
言遣辭良多變矣妍蚩好惡可得而言每自屬
文尤見其情恒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葢非知
[001-1b]
之難能之難也故作文賦以述先士之盛藻因
論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謂曲盡其妙至
於操斧伐柯雖取則不逺若夫隨手之變良難
以辭逮葢所能言者具於此云爾
佇中區以玄覽頥情志於典墳遵四時以歎逝
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
心懔懔以懷霜志眇眇而臨雲詠世德之駿烈
誦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麗藻之彬彬
慨投篇而援筆聊宣之乎斯文其始也皆收視
反聽耽思傍訊精
八極心游萬仞其致也情
[001-2a]
曈曨而彌鮮物昭晣而互進傾羣言之瀝液漱
六藝之芳潤浮天淵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於
是沈辭怫恱若游魚銜鈎而出重淵之深浮藻
聮翩若翰鳥纓繳而墜層雲之峻收百世之闕
文採千載之遺韻謝朝華於巳披啓夕秀於未
振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然後選義按
部考辭就班抱景者咸叩懷響者必彈或因枝
以振葉或㳂波而討源或本隱以之顯或求易
而得難或虎變而獸擾或龍見而鳥瀾或妥帖
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衆慮
[001-2b]
而爲言籠天地於形内挫萬物於筆端始躑躅
於燥吻終流離於濡翰理扶質以立榦文垂條
而結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變而在顔思渉樂
其必笑方言哀而巳歎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
而邈然伊兹事之可樂固聖賢之所欽課虚無
以責有叩寂寞而求音凾緜邈於尺素吐滂沛
乎寸心言恢之而彌廣思按之而愈深播芳㽔
之馥馥發青條之森森粲風飛而猋竪鬱雲起
乎翰林體有萬殊物無一量紛紜揮霍形難爲
狀辭程才以効伎意司契而爲匠在有無而僶
[001-3a]
俛當淺深而不讓雖離方而遯照期窮形而盡
相故夫誇目者尚奢愜心者貴當言窮者無隘
論逹者唯曠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
披文以相質誄纒緜而悽愴銘博約而溫潤箴
頓挫而清壯頌優㳺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
平徹以閑雅說煒㷸而譎誑雖區分之在兹亦
禁邪而制放要辭逹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其
爲物也多姿其爲體也屢遷其會意也尚巧其
遣言也貴妍曁音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雖
逝止之無常固崎錡之難便苟逹變而識次猶
[001-3b]
開流以納泉如失機而後會常操末以續巓謬
玄黃之秩叙故淟涊而不鮮或仰逼於先條或
俯侵於後章或辭害而理比或言順而義妨離
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考殿最於錙銖定去畱
於毫芒苟銓衡之所裁固應繩其必當或文繁
理冨而意不指適極無兩全盡不可益立片言
而居要乃一篇之警䇿雖衆辭之有條必待兹
而效績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或藻思
綺合清麗千眠炳若縟繡悽若繁絃必所擬之
不殊乃闇合乎曩篇雖杼軸於予懷怵他人之
[001-4a]
我先茍傷廉而愆義亦雖愛而必捐或苕發頴
竪離衆絕致形不可逐響難爲係塊孤立而特
峙非常音之所緯心牢落而無偶意徘徊而不
能揥石韞玉而山暉水懷珠而川媚彼榛楛之
勿翦亦蒙榮於集翠綴下里於白雪吾亦濟夫
所偉或託言於短韻對窮迹而孤興俯寂寞而
無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絃之獨張含清唱而
靡應或寄辭於瘁音言徒靡而弗華混妍蚩而
成體累良質而爲瑕象下管之偏疾故雖應而
不和或遺理以存異徒㝷虛以逐微言寡情而
[001-4b]
鮮愛辭浮漂而不㱕猶絃么而徽急故雖和而
不悲或犇放以諧合務嘈噆而妖冶徒恱目而
偶俗固聲高而曲下寤防露與
間又雖悲而
不雅或清虚以婉約毎除煩而去濫闕大羹之
遺味同朱絃之清汜雖一唱而三嘆固旣雅而
不豔若夫豐約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適變曲有
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詞輕或襲故而
彌新或㳂濁而更清或覽之而必察或研之而
後精譬猶舞者赴節以投𬒮歌者應絃而遣聲
是葢輪扁所不得言故亦非蕐說之所能精普
[001-5a]
辭條與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練世情之常尤識
前修之所淑雖濬發於巧心或授㰞於拙目彼
璚敷與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槖籥之㒺窮與
天地乎並育雖紛藹於此世嗟不盈於手掬患
挈缾之屢空病昌言之難屬故踸踔於短垣放
庸音以足曲恒遺恨以終篇豈懷盈而自足懼
蒙塵於叩缶顧取笑乎鳴玉若夫感應之會通
塞之紀來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㓕行猶響
起方天機之駿利夫何紛而不理思風發於胷
臆言泉流於唇齒紛葳蕤以馺遝唯毫素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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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
滯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攬營魂以探
賾頓精爽於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
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雖兹物
之在我非余力之所勠故時撫空懷而自惋吾
未識夫開塞之所由伊兹文之爲用固衆理之
所因恢萬里而無閡通億載而爲津俯貽則於
來葉仰觀象於古人濟文武於將墜宣風聲於
不泯塗無遠而不彌理無微而弗綸配霑潤於
雲雨象變化乎鬼神𬒳金石而德廣流管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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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新
感時賦
悲夫冬之爲氣亦何
懔以蕭索天悠悠其彌
高霧鬱鬱而四幕夜緜邈其難終日晼晚而易
落敷層雲之葳蕤墜零雪之揮霍氷冽冽而寢
興風漫漫而妄作鳴枯條之泠泠飛落葉之漠
漠山崆巄以含瘁川蜲蛇而抱涸望八極以曭
漭普宇宙而寥廓伊天時之方慘曷萬物之能
歡魚微微而求偶獸岳岳而相攅猨長嘯於林
杪鳥高鳴於雲端矧余情之含瘁恒覩物而增
[001-6b]
酸歷四時之迭感悲此歲之巳寒撫傷懷以嗚
咽望永路而汍瀾
豪士賦并序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則循心
以爲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務者繫乎彼存夫
我者隆殺止乎其域繫乎物者豐約唯所遭遇
落葉俟微風以隕而風之力葢寡孟嘗遭雍門
以泣而琴之感以末何者欲隕之葉無所假烈
風將墜之泣不足繁哀響也是故茍時啓於天
理盡於民庸夫可以濟聖賢之功斗筲可以定
[001-7a]
烈士之業故曰才不半古而功巳倍之葢得之
於時勢也歷觀古今徼一時之功而居伊周之
位者有矣夫我之自我智士猶嬰其累物之相
物昆蟲皆有此情夫以自我之量而挾非常之
勲神器暉其顧盻萬物隨其俯仰心玩居常之
安耳飽從䛕之說豈識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
者哉且好榮惡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
神猶且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節故
曰天可讎乎而時有祇服荷㦸立乎廟門之下
援旗誓衆奮於阡陌之上况乎代主制命自下
[001-7b]
裁物者哉廣樹恩不足以敵怨勤興利不足以
𥙷害故曰代大匠斵者必傷其手且夫政由寗
氏忠臣所爲慷慨祭則寡人人主所不乆堪是
以君奭鞅鞅不恱公旦之舉高平師師側目博
陸之勢而成王不遣嫌吝於懷宣帝若負芒刺
於背非其然者歟嗟乎先于四表德莫富焉王
曰叔父親莫昵焉登帝天位功莫厚焉守節沒
齒忠莫至焉而傾側顚沛僅而自全則伊生抱
明允以嬰戮文子懷忠敬而齒劍固其所也因
斯以言大以篤聖穆親如彼之懿大德至忠如
[001-8a]
此之盛尙不能取信於人主之懷止謗於衆多
之口過此以往惡覩其可安危之理斷可識矣
又况乎饕大名以冐道家之忌運短才而易聖
哲所難者哉身危由於勢過而不知去勢以求
安禍積起於寵盛而不知辭寵以招福見百姓
之謀已則申宫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懼萬民之
不服則嚴刑峻制以賈傷心之怨然後威窮乎
震主而怨行乎上下衆心日陊危機將發而方
偃仰瞪眄謂足以夸世笑古人之未工忘巳事
之已拙知曩勲之可矜暗成敗之有會是以事
[001-8b]
窮運盡必於顚仆風起塵合而禍至常酷也聖
人忌功名之過已惡寵禄之踰量葢爲此也夫
惡欲之大端賢愚所共有而游子徇高位於生
前志士思垂名於身後受生之分唯此而已夫
葢世之業名莫大焉震主之勢位莫盛焉率意
無違欲莫盛焉借使伊人頗覽天道知盡不可
益盈難乆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則巍巍之盛
仰邈前賢洋洋之風俯冠來籍而大欲不乏於
身至樂無愆乎舊節彌効而德彌廣身愈逸而
名愈劭此之不爲彼之必昧然後河海之跡堙
[001-9a]
爲窮流一簣之釁積成山岳名編凶頑之條身
厭荼毒之痛豈不謬哉故聊賦焉庶使百世少
有寤云
世有豪士兮遭國顚沛攝窮運之歸期當衆通
之所會苟時至而理盡譬摧枯而振敗因天地
以運動恒才瑣而功大於是禮極上典服盡暉
崇儀北辰以葺宇實蘭室而桂宫撫玉衡而樞
極運萬物乎掌中伊天道之剛徤猶時至而必
保日㒺中而弗呉月何盈而不闕襲覆車之危
軌笑前乗之未完若知險而退止趨歸蕃而自
[001-9b]
戢推璇璣以長謝顧萬物而高揖訖浮雲以邁
志豈咎吝之能集擠爲山以自隕歎禍至於何
及
瓜賦
佳哉瓜之爲德邈衆果而莫賢殷中和之淳祜
播滋榮於甫田背芳春以𥘉載迎朱夏而自延
奮脩系之莫邁延秀
之綿綿赴廣武以長蔓
粲煙接以雲連感嘉時而促節蒙惠霑而增鮮
若乃紛敷雜錯鬱恱婆娑發彼適此迭相經過
熈朗日以熠燿扇和風其如波有葛虆之簟及
[001-10a]
相椒聊之衆多發金榮於秀翹結玉實於柔柯
蔽翠景以自育綴修莖而星羅夫其種族類數
則有括樓定桃黃㼐白傳金文密筩小青大班
玄骭素椀貍首虎蹯東陵出於秦谷桂髓起於
巫山五色比象殊形異端或濟貌以表内或惠
心而醜顔或攄文而抱綠或披素而懷丹氣洪
細而俱芬體修短而必圓芳郁烈其充堂味窮
理而不䬼德弘濟於飢渴道殷流而貴賤若夫
濯以寒水淬以夏凌越氣外歛溫液宻凝體猶
握虚離若剖氷
[001-10b]
思親賦
悲桑梓之悠曠愧蒸嘗之弗營指南雲以寄欽
望歸風而効誠年歲俄其聿暮明星爛而將清
廻飈肅以長赴零雪紛其下穨羡纎枝之在幹
悼落葉之去枝存顧復之遺志感明發之所懷
居辭安而厭苦飬引約而摧豐忘天命之晚暮
願鞠子之速融兄瓊芳而蕙茂弟蘭發而玉暉
感瑰姿之晚就痛慈景之先違天歩悠長人道
短矣異途同歸無早晚矣
陸士衡文集卷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