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c0006 炎徼紀聞-明-田汝成 (master)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炎徼紀聞卷三
            明 田汝成 撰
  奢香
奢香者貴州宣慰使靄翠之妻也靄翠之先火濟者蜀
漢時佐丞相亮刋山通道擒孟獲有功封羅甸國王唐
阿珮宋普貴元阿畫皆以歴代開國時納土錫爵居水
西號大鬼主靄翠仕元四川行省左丞兼順元宣慰使
[003-1b]
洪武四年與其同知宋欽歸附髙皇帝嘉之以靄翠為
貴州宣慰使欽為宣慰同知得各統所部而靄翠兵獨
强盛分四十八部毎部以大頭目領之時都督馬煜鎮
守貴州以殺戮懾羅夷羅夷畏之號馬閻王靄翠死奢
香代立煜欲盡滅諸羅郡縣之㑹奢香有小罪當勘煜
械致奢香裸撻之欲以激怒諸羅為兵釁諸羅果勃勃
欲反時宋欽亦死其妻劉氏多智謂奢香部羅曰無譁
吾為汝訴天子天子不聽反未晚也諸羅乃已劉氏遂
[003-2a]
飇馳見太祖白事太祖召訊之劉氏對曰羅夷服義貢
馬七八年非有罪馬都督無故騷屑恐一旦糜沸反謂
妾等不戢敢昧死以聞太祖然之還宫以語髙后且曰
朕固知馬煜忠潔無他腸第何惜借一人以安一隅也
命髙后召劉氏宫中訊之曰汝能為我召奢香乎劉氏
曰能即折簡奢香令速入見奢香遂與其子婦奢助飇
馳見太祖自陳世家守土功及馬煜罪状太祖曰汝等
誠苦馬都督乎吾将為汝除之然汝何以報我奢香叩
[003-2b]
頭曰若䝉聖恩當令子孫世世戢羅夷不敢生事太祖
曰此汝常職何言報也奢香曰貴州東北間道可入蜀
梗塞乆矣願為陛下刋山開驛傳以供徃來太祖許之
乃召煜入朝議事煜初不知所以既出境乃知之大恨
曰孰謂馬閻王乃為二妮子坑耶悔不根薙赭為血海
也既入見太祖數其罪状煜一無所答第曰臣自分梟
首乆矣太祖怒立斬之以其頭示奢香曰吾為汝忍心
除害矣奢香等叩頭謝乃封奢香順徳夫人劉氏明徳
[003-3a]
夫人髙后賜宴謹身殿遣歸賞賚甚厚命所過有司皆
陳兵耀之奢香既歸以威徳宣諭羅夷羅夷皆怗然懾
服奢香乃開赤水烏撒道以通烏䝉立龍塲九驛馬匹
廪餼世世辦也
論曰馬煜功勲史不概見貴州人獨能談之嘗築㑹城
磚厚五寸許一不中程即殺作者令諸夷自窑所達城
所駢立而接運終日無敢跛倚㕔事以合抱木為之至
今無傾永樂初有顧晟者守貴州修煜故事諸羅畏之
[003-3b]
號曰老虎然晟以靖難功眷任特厚不疑所行噫煜殆
數竒不幸矣
  安貴榮
安貴榮者靄翠之孫也奢香死靄翠之弟安勻立子孫
遂以安為姓世驕蹇不受節制即聴調從征非徼厚賞
不赴所過村落殺掠無噍類者諸羅亦獷悍𦕈官軍嘗
睥睨省城曰是直用水西氊衫疊塞耳貴榮多智畧善
兵以從征香爐山加貴州布政司參政猶怏怏薄之乃
[003-4a]
奏乞减龍場諸驛以償其功事下督府勘議時兵部主
事王守仁以建言譴謫龍場驛丞貴榮甚敬禮之守仁
乃貽書貴榮曰减驛事非罪人所敢與聞承使君厚愛
因使者至偶問及之不謂其遂達諸左右也悚息悚息
然已承見詢則又不可黙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後世
守之不敢以擅改改在朝廷猶謂之變亂况諸侯乎縱
朝廷不見罪有司者将執法以繩之使君必且無益縱
遂幸免於一時或五六年或八九年雖逺至二三十年矣
[003-4b]
當事者猶得持典章而議其後若是則使君何利焉使
君之先自漢唐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
以長乆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忠盡力不敢分
寸有所違越故天子亦不得踰禮法無故而加諸忠良
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
縣之其誰以為不可夫驛可减也亦可増也驛可改也
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
耶所云奏功陞職事意亦如此夫剗除寇盗以撫綏平
[003-5a]
良亦守土常職今縷舉以要賞則朝廷平日之恩寵祿
位顧将何為使君為㕘政已非設官之舊今又干進不
已是無抵極也衆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
有其土地人民若參政則流官矣東西南北惟天子所
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職或閩或蜀其敢弗
行乎則方命之誅不旋踵而至捧檄從事千百年之土
地人民非復使君有矣由此言之雖今日之㕘政使君
将恐辭去之不速又可求進乎凡此以利害言揆之於
[003-5b]
義反之於心使君必自有不安者夫拂心違義而行衆
所不與鬼神所不嘉也承問及不敢不以正對幸亮察
既而驛竟不减宋氏部羅阿賈阿札等叛人言貴榮嗾
之而督府檄兵安家輒違約不至守仁復貽貴榮書曰
阿賈阿札等畔宋氏為地方患傳者謂使君使之雖或
出妬婦之口然阿賈等自言使君嘗錫之以氊刀遺之
以弓弩雖無其心不幸乃有其迹矣始三堂兩司得是
説即欲聞之於朝既而以使君平日忠實之故未必有是
[003-6a]
且信且疑姑令使君討賊茍遂出軍勦撲則傳聞皆妄
何可以濫及忠良其或坐觀逗遛徐議可否亦未為晚
故且隠忍其議所以待使君者甚厚既而文移三至使
君始出衆論紛紛疑者将信喧騰之際適㑹左右來獻
阿麻之首偏師出解洪邊之圍羣公又復徐徐又三月
餘矣使君稱疾歸卧諸軍以次潜回其間分屯塞堡者
不聞擒斬以宣國威惟増剽掠以重民怨衆情愈益不
平而使君之民罔所知識方揚言於人謂宋氏之難當
[003-6b]
使宋氏自平安氏何與而反為之役我安氏連地千里
擁衆四十八萬深坑絶坉飛鳥不能越猿猱不能攀縱
遂髙坐不為宋氏出一卒人亦莫如我何斯言已稍稍
傳播不知三堂兩司已嘗聞之否使君誠乆卧不出安
氏之禍必自斯言始矣使君與宋氏同守土而使君為
之長地方變亂皆守土者之罪使君能獨委之宋氏乎
夫連地千里孰與中土之一大郡擁衆四十八萬孰與
中土之一都司深坑絶坉安氏有之然如安氏者環四
[003-7a]
面而居以百數也今播州有楊愛愷黎有楊友酉陽保
靖有彭世麒等諸人斯言茍聞於朝朝廷下片紙於楊
愛諸人使各自為戰共分安氏之所有蓋朝令而夕無
安氏矣深坑絶坉何所用其險使君可無寒心乎且安
氏之職四十八支更迭而為今使君獨傳者三世而羣
支莫敢争以朝廷之命也茍有可乗之釁孰不欲起而
代之乎然則揚此言於外以速安氏之禍者殆漁人之
計蕭牆之憂未可測也使君宜速出軍平定反側破衆
[003-7b]
䜛之口息多端之議弭方興之變絶難測之禍補既徃
之愆要将來之福某非為人作説客者使君幸熟思之
貴榮死子萬鈞立淫酗嗜殺其下怨之一日集督府督
府未衙候於外次忽有賊刃萬鈞頭去一城閧然督府
索賊竟不得亂五六年不定其弟萬銓亷知土目烏掛
所弑也撲殺之誅其從者百餘人遂自立収其嫂為妻
督府置不能理而萬銓恣横尤甚
論曰安氏有貴州千餘年矣豈其先世有大功徳於諸
[003-8a]
蠻哉何其祚之綿永也羅鬼憨而戀主與諸夷異即暴
虐不怨其他强族不得代有之故不易姓今雖授官給
印直名羈之不能令也恣殺戮服食僣儗自專無上彼
何歉於南面稱孤者哉貴州武備單弱征勦必賴水西
長彼桀傲萬一衡决則雲南非所有也
  田琛
田琛者故思州宣慰使也自宋元來世有思州宗族蕃
衍自叙出自闗中盖漢髙帝徙齊諸田闗中而巴蜀闗
[003-8b]
中近地遂蔓延於此今婺川縣有齊地圖猶稱齊田云
諺曰思播田楊兩廣岑黄言大姓也吴元年田仁智納
土歸附詔立思州宣慰司以仁智為宣慰使其族人田
茂安者據沿河婺川以獻偽夏明玉珍洪武五年明玉
珍敗茂安乃降立為思南宣慰使琛仁智子也嗣立與
茂安之子宗鼎争砂坑日尋以兵宗鼎復禁其民不得
從華風瓦屋樹秔秫子弟不得讀書民大疾苦永樂初
遣行人蒋廷瓉徃勘之琛自言願見上白事廷瓉遂以
[003-9a]
入覲琛言思南故思州地當歸思州上曰思南叛歸偽
夏時何不徑取屬汝耶畫土分疆是朝廷事汝安得擅
有之琛復訐宗鼎諸不法事上曰過惡在彼汝何與焉
第安分守土再犯吾磔汝矣琛叩頭受諭而還與宗鼎
搆殺如故十一年十一月上乃遣旗校數人潜入二司
執琛宗鼎去城中閴無知者頃之忽一官開黄榜諭諸
夷曰首惡既擒餘無所問於是諸夷帖然琛宗鼎至京
師咸斬之乃諭兵部尚書印全忠等曰思南思州之民
[003-9b]
苦田氏乆矣其滅之以為府治遂建布政司貴州以廷
瓉為左布政使時廷瓉已為行在工部侍郎矣
論曰二宣慰之就擒也神謀睿䇿亦已周矣發單軺持
尺札入夷落桑䕃未徙而縳其兩雄市不易肆何其善
哉迺今剪滅草竊直眇小耳符檄紛紜張皇漏洩盖承
平狃縱賞罰不章上不圖威而下不習武也
  楊輝
楊輝者播州宣慰使也始祖鏗元時為安撫使洪武初
[003-10a]
納欵授宣慰使三傳而輝襲之怙富負險代恣豪舉輝
二子長友次愛友庶而長輝以妾故特嬖之屢欲奪嫡
而安撫宋韜長官毛釗等不從曰楊氏家法立嗣以嫡
不以長主公奈何紊之以啟亂階輝不得已乃嗣愛而
嬖友之心終不解倖客張淵日慫慂之因説輝曰主公
欲貴孟主而戚戚與仲主為仇即使奪彼以與此不過
轉移故物耳且貽口實於後人何不别為孟主地雙貴
而朋立是使孟主創業而傳世也輝曰為之奈何淵曰
[003-10b]
天霸諸苗主公部境也山箐險逺憨而易凌誣之曰賊
而請兵討之歸功孟主因請立官分治則事為有名矣
輝大喜乃召容山長官韓宣重安長官張通計之将以
疏請宣曰夭霸諸苗力耕服役皆順民也奈何以賊誣
之輝大怒立杖殺宣通皇恐股栗叩頭曰諸苗誠賊也
乃從輝署名疏言苗亂請兵討之部議報可乃命都御
史張瓉将兵討之諸賊被戮者千餘人輝通賂於瓉瓉
乃盛稱友功且曰友謀勇冠軍手刄七馘誠設安撫司
[003-11a]
於安寧以友為安撫使則諸苗不復反矣時友年纔十
三耳部議信之乃立司授官一如所請既而爛土諸苗
齎果等忿夭霸以無辜受戮也時時攻安寧瓉又疏請
築城衛之費糧數十萬十九年輝死愛修怨於淵淵屢
謀殺愛不克二十一年丹章諸苗寇安寧四川右參政
謝士元副使翟廷蕙都指揮楊綱以兵徃過播州詣愛
家置酒髙㑹翌日視學適州民賽社士元等因坐學宫
觀之愛復攜酒以徃訓導楊禮者介士也艴然諫曰視
[003-11b]
學而觀社提兵而樂酒畧等威而欵下屬竊為明公耻
之士元等大慚而起淵自知不容於愛乃嗾友誣愛通
苗越境為亂報之貴州守臣而致書舉人路義令通賂
上下安撫宋韜獲之以報愛愛乃易書於義偽以人徃
義信之詣貴州守臣陳愛反状守臣不聴曰播州非我
轄也義復書於友言非奏聞不可愛得書以報四川守
臣友淵大懼乃誣疏愛嘗言夢騎龍登天上帝謂我曰
南方帝子也又嘗立嵩呼門金水橋以擬宫禁廷議大
[003-12a]
駭乃命刑部侍郎何喬新錦衣指揮劉綱㑹四川都御
史御史等官鞫之淵以妖言坐死士元等落職義削籍
友愛皆論死贖免之友削官竄保寧無何友黨簒友以
歸與愛仇殺不已而友子張愛孫相尤酷毒嘉靖七年
兵部尚書胡世寧議謂張黨與已成若不因而撫之恐
遂流禍請立安撫司於凱里屬治貴州以張為安撫使
而相宣慰屬治四川如故然其仇固自若也諺云骨肉
臡醢參商播凱
[003-12b]
論曰播凱之亂其初不過楊輝奪嫡之私耳妄一夷酋
上書誣人以逞兵部不覈實而遽許興師非狥情何以
有此張瓉欺君曲法造禍百年蔓延邊徼其後展轉調
停不過分疆别省耳貸禍首而不究何以服諸夷哉
  阿溪
阿溪者貴州清平衛部苗也桀驁多智雄視諸苗有養
子曰阿刺膂力絶倫被甲三襲運二丈矛躍地而起輒
三五丈兩人謀勇相資横行夷落推為渠魁近苗之弱
[003-13a]
者嵗分畜産而倍課其入旅人經其境者輒誘他苗劫
之官司探捕必謁溪請計溪則要我重賄期為勦之乃
捕逺苗之悍者誣之為賊以應命于是逺苗亦復憚而
投之以為寨主鎮守内臣監軍總帥率有嵗賂益恣肆
無忌時時訌官苗以収鷸蚌之利𢎞治間都御史孔鏞
巡撫貴州亷得其状詢之監軍總帥皆為溪解鏞知不
可與共事乃自徃清平訪部曲之良者得指揮王通優
禮之扣以時事通亹亹條答而獨不及溪鏞曰吾聞此
[003-13b]
中事惟阿溪為大若秘而不言何也通不對再叩之竟
黙然鏞曰吾所以異待若者謂能辦大事非行輩等也
今若此固庸人耳通曰言之而公事辦則一方受福而
愚言有益否則公将損威而小人且赤族矣鏞笑曰何
用勿辦而過慮若此也通始慷慨陳列根枝鏞曰阿溪
所任何人而能通賂上官通曰彼獨藉指揮王曽總旗
陳瑞公必先刼此兩人乃可舉耳鏞曰諾通謝去翌日
将校廷㕘鏞曰欲得一巡官若等來前吾自選之乃指
[003-14a]
曽曰庶幾可者将校既出鏞謂曽曰汝何與賊通曽驚
辯不已鏞曰阿溪嵗賂上官汝為向導辯而不服吾且
斬汝矣曽叩頭不敢言鏞曰吾欲取阿溪計将安出曽
因陳溪刺謀勇状且曰更得一官同事乃可鏞曰汝自
舉之曽曰無如陳總旗也鏞曰可與偕來少選曽偕瑞
入見鏞訊之亦若訊曽者瑞屢顧曽曽曰勿諱也吾與
若事公已悉知第當盡力以報公瑞亦言難状鏞曰而
第誘之出寨吾自有以取之瑞敬諾而出苗俗喜鬭牛
[003-14b]
瑞乃牽牛置中道伏壯士百人於牛傍叢薄間乃入寨
見溪溪曰何乆不來瑞曰都堂新到故不及來見公耳
溪曰都堂何如瑞曰怯懦無能為也溪曰聞渠在廣東
時殺賊有名何謂無能瑞曰同姓者非其人也溪曰賂
之何如瑞曰公姑徐徐何以遽舍重貨溪遂酌瑞縱談
鬭牛事瑞曰適見道中牛恢然巨象也未審校公家牛
何如溪曰寧有是乎我當買之瑞曰販牛者似非土人
恐難强之入寨溪曰第徃觀之顧阿刺同行瑞曰須牽
[003-15a]
公家牛徃鬬之優劣可决也溪曰然苗俗信鬼動息必
卜溪因即座以鷄卜不吉又言夜夢大網披身出恐不
利瑞曰夣網得魚牛必屬公矣遂牽牛聮騎而出至牛
所觀而喜之兩牛方作鬭状忽報巡官至矣瑞曰公知
之乎乃王指揮耳溪笑曰老王何幸而得此榮差俟其
至我當嘲之瑞曰巡官行寨公當徃迎况故人也溪刺
将䇿騎徃瑞曰公等請去佩刀恐新官見刀以為不利
是求好反惡也溪刺咸去刀見曽曽勵聲詰溪刺曰上
[003-15b]
司按部何不掃廨舍具供帳而洋洋至此何為溪刺猶
謂戲語漫拒之曽大怒曰謂不能擒若等耶溪刺猶笑
傲曽大呼伏兵起叢薄間擒溪刺刺手搏傷者數十人
竟繫之馳貴州見鏞磔於市一境始寧
論曰溪刺雖奸雄不過草竊鼠子耳而上下張皇功歸
督府當時方面之臣提兵而巡守者尚得謂有人哉其
事瑣碎不足録録之殆有深意焉慮邊事而無謀雖小
亦敗矣余聞孔公嶺南守郡時苗賊擁衆圍城公計不
[003-16a]
可敵顧開門单騎詣虜營諭以禍福再宿而還夷人驚
服終公任無敢犯境者溪刺事固其㣲者也
  阿向
阿向者都勻府部苗也嘉靖十六年與土官王仲武爭
田搆殺仲武出奔阿向遂據凱口囤為亂囤圍十餘里
髙四十丈四壁斗絶獨一徑尺許曲折而登上有天池
雖旱不竭積糧可支五年變聞都御史陳克宅都督僉
事楊仁調水西兵勦之宣慰使安萬銓素驕抗不法邀
[003-16b]
重賞乃行提兵萬餘屯囤下相持三月仰視絶壁無可
為計者獨東北餘有巨樹斜科偃蹇半壁間然去地二
十丈許萬銓令軍中曰能為猿猱上絶壁者與千金有
兩壮士出應命乃鍛鐡鈎傅手足為指爪人腰四徽一
劒約至樹憩足即垂徽下引人人帶銃砲長徽而起候
雨霽夜昏黒不辯咫尺時爬緣而上第微聞刺刺聲俄
若崩石則一人墜地骸骨泥爛矣俄而長徽下垂始知
一人已據樹乃遣兵四人緣徽蹲樹間壮士應命者復
[003-17a]
由樹間爬緣而上至囤頂適為賊巡徼者鳴鑼而至壮
士伏草間俟其近揮劒斬之鳴鑼代為巡徼者賊帖然
不覺也垂徽下引樹間人樹間人復引下人纍纍而起
至囤者可二三十人便舉火發銃砲大呼曰天兵上囤
矣賊衆驚起昏黒中自相格殺死者數千人奪徑奔下
失足墜厓死者又千人黎明水西軍蟻附上囤克宅令
軍中曰賊非鬭格而擅殺及黎明後殺者功俱不録自
是一軍解體相與賣路走賊阿向始共其黨二百人免
[003-17b]
囤營一空焚其積聚乃班師而以三百官兵戍囤月餘
阿向復糾爛土黒苗襲囤盡殺官兵克宅欲勒兵勦之
時汝成以按察僉事飭兵思石聞之乃獻書於克宅曰
凱口餘孽復肆猖狂竊料今日賊勢與昔殊科攻伐之
䇿亦當異應徃者一二梟獍負其窟穴草竊為奸者皆
内儲糇糒外翼黨與包藏十有餘年乃敢陸梁以延嵗
月今者諸賊以亡命之餘憂在溝壑冒萬死一生之計
讙呼而起非有旁塞渠酋通諜結納擁羣醜以張應援
[003-18a]
也守彈丸之地跧伏其中無異甕缶襁升斗之糧躡尺
五之道束腓而登無異哺鷇非素有紅粟朽貫積之倉
庾廣畜大豕肥牛以資擊剥也失此二者為必敗之形
而欲攝枵腹張空弮睅目而前以膺貔虎是曰刀鋸之
魂不足慮也然竊聞之首禍一招而合者三四百人課
其十日之糧亦不下三四十石費亦厚矣而餘旬不餒
者無乃有間道㨗徑偷輸潜輓以給其中者不然何所
恃以為生也夫蠻陬夷落之地事異中原譬之禦冦於
[003-18b]
洞房委巷之中搏擊無所為力故征蠻之畧皆廣列伏
候扼險而趣髙四塞以困之謂之得地若我遜其險而
彼乗其髙順逆强弱之勢已懸倍蓰是以諸賊雖㣲亦
未可以蓐食屠翦也惟在據其要害㫁其芻粟之塗重
營密柵勤其間覘嚴壁而居勿與角利使彼進無所椉
退無所逸逺不過一月而羸疲之屍槀磔麾下矣若夫
我軍既固彼勢益孤食竭道窮必至奔突則潰圍之戰
不可不鏖也相持既乆觀望無端我忽而衰彼窮而鋭
[003-19a]
或晨昏惰卧刁斗失鳴則劫營之虞不可不備也防禦
既周奸謀益窘必甘辭納欵以丐殘息目前雖可妥帖
他日必復萌生則招撫之説不可從也膚見小人狃於
詭道欲出其不意以徼一獲彼既鑒於前車我復襲其
故轍不惟徒費抑恐損威則偷囤之䇿不可不距也兹
數者雄畧必有成算而疏腐之識敢效區區者休戚同
情不敢避越俎之嫌也至於事平之後經畫猶煩夫凱
口雖㣲亦牂牁之巨阨也崇山宻箐磴道迫脅兵不得
[003-19b]
横銛人不得並躅迺遣一二𦕈小之官提數百不練之
卒星散其間豈能持乆徃者爐山之變亦甚縱横幸䝉
前列刋木鑿竇夷其險棘開屯設所經營數年始得寧
謐則今日凱口之議似不當出爐山之下也土官王仲
武始以綿弱失其疆塲頃䝉上官之力以保宗祧雖百
口捐軀猶難報稱迺今哄然而稱逆者固其部落之遺
也既不能宣布徳化俾彼投戈又不能率其左右心腹
之雄先鋒効力是為失職之臣與叛逆無異若復仍其
[003-20a]
名位錫之土田是右姦而奨亂也竊論此人當褫爵削
籍移其族屬編之氓伍開設縣治衛以軍屯若以勢有
不行法姑稍假亦當暴其罪過聲諸市闤重加懲罰庶
威振恩覃協人心而伸國法也克宅閲書不省集三司
問計參将李宗祐曰是未可以猝破也曩賊負固乆矣
屢招屢叛狃以為常故渠魁無必死之心黨與有求生
之望觀隙掩取以計勝非力剋也迺今諸賊懲於剉衂
之餘憤噪而集&KR0838殊死以待我我軍新罷負擔未弛勞
[003-20b]
勩未舒强馳而起之氣鼓不作以棄死之虜椉强使之
軍難以濟矣克宅笑曰君何怯也吾将䇿一騎勒千人
五日而取之宗祐曰公言何易公獨不聞窮寇者勿逼
乎一盜横戈於市即萬人辟易非一盗能偶萬人也必
死與有生非偶也故利有所不角敗有所不椉知彼知
己百戰不毁迺令彼我不偶矣故曰是未可以猝破也
克宅曰兵貴拙速不貴巧遲故避實擣虚椉勝者馳挫
鋭者披譬之破竹有餘刃矣緩之賊且完壁儲餉益難
[003-21a]
為功宗祐曰不然兵法有之好謀而成恭敵無曠故将
不可驕而勝不可狃也蒲騷之役卒狃莫敖定陶之師
竟驕武信公欲以破竹之勢方之乎吾以為未若强弩
之末不可穿魯縞也克宅艴然曰李君一何菅蒯我也
乃强檄宗祐宗祐不得已以軍徃賊果殊死禦我軍我
軍敗績賊遂擁宗祐去克宅大懼以千金賂賊贖宗祐
出之事聞克宅落職敕安萬銓勦之萬銓乃招阿向許
以不死責王仲武均其田而亂始息
[003-21b]
論曰軍旅之交披敵椉勝将無紀律貪功以逞縱以逸
徳則玉石俱焚然第以戒攻城邑剿村堡者言耳猾賊
結巢據險以抗王師此其中寧復有良民哉首惡未擒
而禁殺逸賊自貽伊戚驕憤駢集愎諫興師損威辱國
書生不諳軍法徃徃如此嗟乎将者民之司命存亡判
於呼吸之間毎一發兵頭鬚為白安得斯人而與之談

 炎徼紀聞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