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d0371 魯齋集-宋-王柏 (WYG)


[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魯齋集巻八       宋 王栢 撰
  書
   上宗長書論掃松
某竊謂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者以其明天理秉禮義
不忘其本也是故先王之制禮自天子至於庶人所以
祭其先者節以世代之數今掃松之祭野祭也古無是
祭也古無是祭而今世俗行之無敢廢者雖閭巷小人
[008-1b]
貧無立錐當清明之時一陌之紙一豆之飯猶徘徊於
火塟之所而寓其追思之誠何也所以約天下歸於厚
敬其所自出也敬其所自出則凡塋域之所可考識者
固不以世代為限此所謂報本反始之禮禮者節文此
天理也吾宗亦金華之望也其聚族之㑹者有二曰月
旦之㑹曰掃松之㑹月旦之㑹所以示長幼之序掃松
之㑹所以致追慕之思月旦或有時而缺掃松則不可
缺也雖閭巷小人猶不敢缺況吾宗其可已乎自始祖
[008-2a]
而下至於一府君其塋不過七所上世諸尊長約以三
位輪掌丞相位一年十一府君𣲖下共一年三三府君
與尚書𣲖下共一年大約所費不過用二十有餘貫故
尚書位計錢十有二貫九中散位計錢六貫十八承事
位計錢六貫此例行之非一年矣十八承事位下每次
係三五叔三位主辦前日䝉三五叔賜訪以三七叔位
窘之辭又䝉三九叔賜柬欲行權免然某人㣲行卑非
主宗盟者何敢容喙但以卑下奉承尊長之命豈敢恝
[008-2b]
然而不報退而念之所費本不多而此事之所闗係甚
大不特有以啟鄉黨之譏議而天理之在人心者其可
冺乎則某之躐次而言不為無因夫子孫之不能以皆
盛也固也亦幸而不至於皆衰則盛者其可保乎今族
人咸曰三三府君𣲖下之最盛者莫如尊叔今之人往
往謙冲遜避不敢以盛自居然於此事則不當不以盛
自任也咸欲屈尊重與三五叔合之則每位不過用三
貫而已通以三年輪掌計之則每年不過費一貫之貲
[008-3a]
固尊叔之所不足計然所以植立門户持扶天理誠非
小補諸族人不敢以此禀聞某竊謂尊叔握空披荆創
造基業親戚鄉黨莫不推重是豈僥倖所能及乎而況
二賢弟學問卓然此理洞明何待愚者一言之悟正以
每年循習舊例不知此曲折也誠使尊叔知之豈不飜
然驚奮大抵不以此禀聞者抑以待尊叔甚薄也然某
則不敢不禀拱聽尊命
   答嚴陵史君書
[008-3b]
比聞嚴之彫匱甚以為憂辱書乃知傳者之太過深以
為慰此無它葢它人不能措手而賢者不勞游刄耳若
人人皆可為則又何以見大才别利器乎又聞史君入
境减騶従儀飭去供帳浮費大艘運米尾尾隨至仁聲
仁聞固已先入其心教條一頒自然樂従也甚盛甚美
區區之見以為賢史君不常值也朝廷之米未易常撥
也嚴之民未易頓裕嚴不産米其來已久每視上游之
商舟至否為之豐歉年來米禁既宻賑助不至軍儲日
[008-4a]
窘民食日難嚴固有疾視婺人之意今欲平其氣厚其
生不若請于朝乞蘭溪一縣撥𨽻于嚴然後嚴可為矣
蘭溪𨽻嚴不特此縣之米饒裕足以充嚴之虛而衢婺
兩溪之米俱可通矣使禁截極嚴宻不能俱絶也嚴合
六縣而不足當蘭溪一邑之輸而尚可以為州乎議者
不過謂嚴𨽻浙西婺𨽻浙東難以錯雜割地殊不考嚴
之建徳梁晉通嘗𨽻東陽矣婺之浦江亦嘗割富陽之
地矣二州雖屬兩路均呉國之境土或分或合各得其
[008-4b]
宜何拘攣之足徇以今日行都言之嚴猶王畿之内豈
應貧陋如此甚非所以拱衞王室藩屏京師之意或不
得請只乞割蘭溪水西六鄉又其次焉以地言之既與
嚴接境又居浙水之西屬嚴尤便更或不得請則奏疏
敷陳不厭再三或朝廷終不肯従亦當列其利害及奏
請始末大書于石植之郡治以待有力者繼之可也儻
幸此請或行永為嚴之大利邦人感史君之恩世世無
窮松椿之祝祠像之嚴當不減范文正公之盛自昔仁
[008-5a]
人君子膺民社之寄不以一時之恵及人而自足也必
欲興大利除大害要使其徳澤深長行于千百年之久
是可為今之俗吏謀富貴者言哉惟賢者平日抱負在
此故使如愚言亦得以罄其繆至于維持學校振起儒
風旌賢勸善亦必次第而舉矣拭目以俟
   答倪孟徳
來諭日月往矣精力邁矣雖有願强勉之志而無可强
勉之時足見感慨之深而某亦政坐此病此言為後生
[008-5b]
者勉固亦甚切所以自為之慮恐未然也夫日月之已
往精神之已邁者不可得而復追矣在今日亦自有得
力處葢血氣向衰則志慮定更歴既多則識見明即其
欲强勉之志便是可强勉之時不必徒追悔於既往而
自絶於將來此吾人尚可著力也未知髙見以為如何
   復呉太清書
某疏鹵之學至不足道況當垂垂衰老之年方切慚負
平生之朋友乃厪下顧賜以長書若施於所敬者顧某
[008-6a]
何以辱此惟有愧感既而聞嘗登當今大人君子之門
而所得以平實古雅為主此為學第一義嘗謂平實是
躬行工夫古雅是講學工夫躬行不可不平實講學然
後能古雅若論輕重則躬行重若論後先則講學先則
知己得造道入徳之門深切起敬及觀所恵書陳誼甚
富立志甚髙論孔顔之所樂及周程之傳授又皆洞究
大原曲折詳宻自非深造自得何以至此斂袵三復為
之躍然某往年嘗與趙星渚議論間問北山何先生何
[008-6b]
以教學者某對北山不曽開門授徒不曽立題自作話
頭接引後進某登門之初嘗䝉舉胡五峯之言曰立志
以定其本居敬以持其志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
物之内星渚曰文公已病其頗傷急迫某曰急迫之病
乃在下一句知乃可精上此四句於初學似亦有益星
渚曰然某無以私淑同志敢復以此為足下獻足下所
以定其本者似亦古雅矣至於以尋樂扁其讀書之室
恐未合乎平實之訓也似覺求上達之意多於下學之
[008-7a]
意少竊謂茍無下學之工决無上達之理朱子於此一
段公案固曰學者但當従事於博文約禮以至於欲罷
不能而既竭吾才則庶乎有以得之吁此千古不可易
之教而傳之無弊者也更望於博文約禮居敬持志益
加勉焉何患不真見孔顔之樂也惟髙明察焉
   答葉都倉書
逖違偉度轉目三載東閤邃嚴而枯冷姓名無路可達
雖聞恭膺醲渥即拜異除亦不能致一牋之慶非慢也
[008-7b]
翔泳之勢不同也惟髙明諒之某衰老待盡于窮櫩奄
奄泉下人耳何心與時競哉伏辱寳帖諄諭勤劬備感
謙虛此某之所望於足下者而足下反以見囑何耶此
事之造端實出於足下篤念亡姪之良心長顧却慮之
美意此亡姪之所感激一一聴従宗族之所以稱賛正
在於此狂瀾激衝惡猘狺噬誠出於意料之外當是時
也明目張膽力辨其萋斐之誣鎮定其搖杌之勢使其
家紀綱粗立九原無有遺恨豈非足下所當任之責乎
[008-8a]
事變至此可勝嘆哉竊意足下事定心平亦深悔前日
之無情必為其思善後之計今詳來諭上委之於従臾
者之過下脫之以不足責之言往往正名定分之意少
黨姦恵惡之意多此則非所望於髙明所欲言者何限
要非筆舌可既尚賴恵顧前好不忘初心以大公至正
成始成終之是猶有餘望也匆匆謝先辱毋罪率直幸
甚不宣
   與何無適
[008-8b]
昨令弟元鼎下訪首傳雅意出寳庋之古端為老境之
重鎮恵至渥也某再三研磨躬自滌濯誠温淳明粹如
亞聖為妙品但某書齋荒陋平生未嘗有此受用然其
三益之友俱不在目瑣瑣駑才舉無足以慰其意静而
觀之大有愠色況其詞章之拙㸃畫之繆皆足以獻笑
於大方縦令含羞忍垢不敢違主人之命而某當垂盡
之年豈足以久淹此賢哉其勢必至於埋没至寳得罪
造物已勉承厚睠挽留㡬月敬用復歸寳藏非敢固守
[008-9a]
一亷為不情之遜尚匄矜體視收如䝉篤叙先契振其
枯落側聞編集古文甚精却望賜借一録庶可以廣私
淑之教乃不朽之大賜也
   通趙星渚
即日白露横江黄雲棲畆恭惟暫韜經濟妙養中和顧
諟天明相在爾室某輕去誨範七年于兹自赤城無借
留之路而某亦夢㫁於東湖不謂崇情篤雅有請于朝
給劄以驅其出不免一再往回有愧於山靈海若多矣
[008-9b]
幸得草巢之肯來遂因風變而謝絶也瞻望道徳之聲
光服習提警之精實非不切切于衷終不敢以山林之
姓名驅馳於龍尾之道門籍之下㡬至堙蕪不自意懐
人憂世之念深欲以枯根朽質置於造化爐中誤玷鶴
書不勝驚愳恐吕公之夾袋掌記陳宻學司馬公之薦
士槀編無此様人才也未免為知人之累益重愧悚惟
是大賢君子之進退足以卜時政之得失足以驗世道
之盛衰雖聞暫收朝蹟歸隠故山陶鎔水石於世味之
[008-10a]
外酬酢聖賢於徳履之中行蔵用舍本非二致皆所以
敬天命而植民彛也且聞屬車豹尾中稀如晨星切恐
緑綈方底之詔已飛下岞崿起安石以副天下蒼生之
望恐終不可得而恝然也某幽屏衡茅過従絶少舊學
剥落㡬盡尚有一㸃真實不隨血氣而消殘編故書時
時涵泳向侍坐隅䝉舉陳克齋所記暮春章改本緩誦
稱嘆某自昔亦以為此甚端的也近年來以今集註細
細較之深以為疑又以文集參考則知其反為未定之
[008-10b]
本大不如今集註之精宻也近嘗再講此章未及録呈
不知髙明後來亦曽再入思慮否某平生於無極而太
極一句見得未透朱子謂無形而有理非不明白但於
周子命詞之意嚼咀未破故象山未能釋然某不揆淺陋
妄揣先儒之心謂此是周子太極圖說只當就圖上說
此一句不可懸虛說理若又有所謂無極之理葢周子
欲為此圖以示人也而太極無形無象本不可以成圖
然非圖則造化之淵㣲又難於模寫不得已畫為圓象
[008-11a]
擬天之形指為太極又若有形有象故於圖說首發此
一語不過先釋太極之本無此圓象也後人殽亂疑惑
故朱子曰此只是無形而有理言簡而盡然必于圖上
指此一語方為親切無疑未審髙見以為然否朱子之
說中庸至矣精矣而某妄有所疑朱子平時謂家語為
孔叢子偽書今於集註反取之以證中庸之悞愚尤惑
焉哀公問政子曰云云至其政息竊意夫子之答只此
數語自人道敏政而下至及其成功一也皆子思之言
[008-11b]
又舉夫子三句以證之故又著子曰字恐非妄也此下
子思又自說去家語中間又舉哀公曰此恐不足信其
妄謂其中仁者人也義者宜也此非夫子平時語自是
孟子得於子思者其為子思之言明矣未審髙見以為
然否某固陋之質於經書疑處甚多無筆吏抄寫未能
一一質於髙明先述此三條以求開悟之方敢乞始終
提誨庶不抱此鶻突道理歸全於父母天地受賜大矣
某謹専人省候起居其輕凟賜之容留不勝幸甚未卜
[008-12a]
待拜更乞為斯道自重為明時自愛精調鼎食佐吾君
開萬世太平之基某頓首忱禱不宣
   回趙星渚書
即日冬令權輿霜明風勁恭惟勇退要途表儀世道誠
無間㫁神相後先尊候動止萬福某近者僭上之教以
贖門籍之荒凉旋領令嗣承奉賜書知己上徹電覽乃
聞尊體偶違和裕未敢繼馳尺牋敬詗藥石之慶方引
領東望日切泰山北斗之仰専使逺臨俯授寳帖聨題
[008-12b]
累牘蓬蓽生光驚喜下拜盥手剥緘仰見郁郁情文勤
渠謙譲如親侍函丈之間恭聆金聲玉振之韻感慰無
斁某崦嵫甚迫衰病日侵無由可以航一葦躬拜於岞
崿山下請問平生所疑以袪其固陋之見而尺書之敬
亦復曠闊㡬於自棄重荷不鄙矜其荒淺賜之規正又
䝉振其廢惰復以三日俾入思慮將有以儆䇿而陶鎔
之幸甚過望敢以愚魯之見陳于别楮更乞始終提誨
誠所願望某近得車玉峰書賜報大學致格傳未嘗亡
[008-13a]
也欲以知止而後有定一段接聴訟一段即是元致格
傳某聞之躍然若不動斧鑿而元詞儼然誠追亡之上
功也後又聞昔日嚴陵呉守槃亦有此說見盧新之跋
嘗以此說請教于西山葉先生先生云且去涵養不知
尊明曽聞之否此說以為如何某又䝉玉峰以所編道
統録稿見教題目甚大采摭甚詳愚意以為尚欠綱領
也未知嘗達尊聴否某竊嘆世衰道㣲同志絶少仰惟
星渚先生海内範橅𫾻歴且久不知朝野中可以與之
[008-13b]
切磋論辨者誰歟後生晚進有志於學所以傳道授業
者誰歟某孤陋寡聞待盡窮巷了無聞知敢告疏其一
二因便以開其昏䝉尤所願幸使介不敢久淹謹拜飭
牋恭脩大貺之謝氣候向寒更乞謹䕶鼎茵柱石斯道
大展經綸以副四方善類之祝某拳拳無任不備
一浴沂一章區區所疑已䝉印可足見太公無我與人
 為善之意佩服佩服
一無極而太極一句某非敢妄疑先哲但疑其既是無
[008-14a]
 形而有理則圖中圓象非形而何此周子於圖說之
 首不可無此一句也然其精宻㣲妙之㫖拓前聖之
 所未發自在其中初無牴牾也某妄謂當時朱子若
 說入圖上來則此句有著拍未必起象山議耳
一前人以家語為先秦古書此句稍寛竟不知為何人
 所録疑其為子思以後子孫所編如疑顔子竊飯之
 類誠為可鄙决不出於子思之前明矣若以子思之
 言證家語之失可也以家語證子思之書於義有所
[008-14b]
 未妥竊謂一部論語門弟子問仁者多矣夫子止語
 之求仁之方未嘗有仁字親切之訓至孟子方有仁
 者人也義者宜也之語則疑其得於子思未必夫子
 之言也尊見以為然否更乞不倦之教
一賜問張子言氣周程言理㫖意不同某竊謂理氣未
 嘗相離先儒不相沿襲雖言不同而未嘗相悖言氣
 者是以氣為道之體理已在其中言理者是以理必
 乗氣而出氣亦在其中雖有形而上下之分然道亦
[008-15a]
 器也器亦道也二之則不是張子言氣數段朱子固
 嘗置於近思録道體門中此意可見朱子又曰張子
 說得是好終是生受辛苦是也伏丐尊照
一賜問㡬有吉凶夫子與朱子之言不同某竊謂周子
 曰誠神㡬聖人也此言聖人之㡬在誠神之間自是
 有吉無凶又曰誠無為㡬善惡此言衆人之㡬既有
 善惡安得無吉凶若衆人之㡬能動以正亦無凶之
 可言夫動以正者天理之本然也動不以正此人欲
[008-15b]
 之或然言雖不同實不相悖伏乞尊察
一賜問伊川言奉祀之人是繼室所生當以繼室配為
 不易之禮固為的確所謂不易之理者祭祀時母子
 一氣感通也然於禮有所未盡是或程子有為而言
 也或有謂春秋之法以元妃配而繼室不得配故程
 子如前之云未可知也但今所謂繼室與古之繼室
 不同古者諸侯一娶九女若元妃薨凡繼室皆其妾
 媵也雖有子不得並配今之所謂繼室亦皆禮聘與
[008-16a]
 元妃固等夷耳但有先後長幼之分所以不可不並
 配今之庶母却合古者繼室之義雖有子死當祔于
 妾祖姑别室以祀之有此曲折未盡未審尊見以為
 如何敢乞開曉
   謝得御書
某伏䝉分頒理宗皇帝親御奎畫旌表懿號墨本某百
拜敬觀而天光發祥於蓽門圭竇之陋草茅賤士日瞻
寵靈以為厚幸伏讀下方跋語獲知廣厦細氊之上君
[008-16b]
臣都俞之中天下於是䝉被大哉乾元之澤雲龍風虎
真千載一時之遇猗歟盛哉又知清徳精白孚感上心
如是則百僚之貪亷四海之肥瘠舉莫逃於日月之明
推是心而往太平豈不指日可冀奈何氣運未回聖志
未遂而天下百姓攀龍髯而莫及矣嗚乎悲夫慶元遺
民對揚帝渥下情無任欣幸追感之至
   回趙税院
某昧昧陋巷掩闗自守曩者悞䝉尊翁星渚先生逺賜
[008-17a]
招聘俾與聖則多士共陶賢師帥之徳化浩渺東湖沾
溉無極雖聞詩禮親傳淵源溥洽未敢遽脩東閤之敬
嵗莫告歸竟不獲瞻際英標實為曠禮徒深髙仰近者
家奴歸自名門恭捧手筆謙光&KR0929&KR0929透出紙外申誦睠
雅感激無斁兹又辱尊翁専使下臨教賚優渥尤深感
愧謹勒短劄以謝隆施庸證契家齊盟之始末由面覿
敢冀定省之暇金玉厥躬上承家學以踵光大之業遡
風不勝拳拳伏匄台照
[008-17b]
   答車玉峰
陋巷無仙里便風如隔滄溟秋雨窮櫩闃焉人跡忽有
持書立於黄葉堆裏乃吾畏友軫綏枯朽訪問安否徳
甚渥也敬審云云/英嗣神童秀慧日裕當已能讀父書
矣某伏䝉頒教道統録三巨編盥手莊誦大哉書乎自
昔聖賢儼然臨乎其上世間未有是書也非有大學力
如何有此大制作照曜萬古與天地相為終始無疑昨
見蔡九峰嘗編一本曰至書次第亦如此而不如此本
[008-18a]
之詳敬巖姪亦曽有一書名與此同但止始自周子至
于黄勉齋門目頗雜皆不及此精當愚見更得於逐門
内更與次第之為尤佳葢此莫難於顔子子思之詳亦
莫難於朱子之簡若孔叢子家語之類未可全用要須
揀擇某自前嵗已拜觀序文無便失於拜報今始得見
全書尤以為幸願蚤入梓開我後人拳拳之望外䝉賜
諭大學致知章不亡尤見洞照千古錯簡紛糾不能逃
焉已經二程朱子各有定本而尤未盡甚矣考古之難
[008-18b]
也某亦嘗見人說聴訟章為致格傳不敢以為然今若
合此一段共為一章却自分明程伯子改本亦以知止
接至善但首章三傳亦在前次方及八目以此觀之知
止為傳詞亦是一證知止既是經文而後無傳此尤分
曉使朱子得聞此語豈不莞爾一笑今若以程伯子本
移知止於八目之後誠意章傳之前尤為省力前三綱
自為經傳後八目自為經傳未知髙見以為如何河圖
分合說見加倍法之始亦佳若一三五為天數二四為
[008-19a]
地數朱子謂此積數也非倚數也要將參天兩地倚出
此數今來說却有此意開發多矣若謂因何畫卦只是
竒偶而已此不必疑但曰四者之變不知何所指更望
賜教省吾挽詩髙古非某所及珍重之言過矣區區之
愚猶有所未盡嘗觀朱子編書必先立一規模未嘗渙
散無收拾或立綱目或立經傳或曰嘉言善行或分内
外篇一時易成恐不能久葢道統之名大學者人人要
看須是一條一件不可移易不可有無方為盡善固陋
[008-19b]
之見猶未能識編次之大畧敢望開曉某奄奄晚景瞻
侍無期惟有一心尊嚮不間朝夕一年之間尺書往復
曽㡬所欲言者何限臨紙耿耿
   答王栗山
某幼孤失學晚親有道曽未知嚮方巻藏不謹姓名誤
落於人間遂為當路牽挽一出不自意陟峻嶺臨東海
之濵冒登聖則講席獲友諸賢一洗平生之寡陋所恨
不能久旅於荘人雅士未及摳衣叩請此皆質弱氣餒
[008-20a]
求道不勇之過至今愧悔無已憶昔齋扉暇日聞月旦
之公評固已知栗山之聲望久矣性拙且懶未能奉咫
尺之書致殷勤於左右反使栗山以書先之其為慚負
何可量也竊計春秋亦已髙而所施於某者反若後生
之於長上小官之於達官然此則非某之所敢當也某
譾焉枯朽無用於世䝉不鄙棄辱以講篇諸作逺賜推
教肅容端拜誦詠甚久仰見君子之所養發揮於詞章
老健簡古不鑿不晦實有以激衰惰而増髙明也每謂
[008-20b]
後世文章之所以不古者止不本諸經而已茍能於大
學以求其用於論語以求其教於孟子以求其通於中
庸以求其原如是則義理沛然此文章之元氣也此四
書者固非為文章設也乃經天緯地之具治世文教之
書潛心涵泳有自然之文故也近世之文大壊於舉業
浮而誕鑿而誣其次壊於駢儷弱而鄙麗而諛間有厭
今而嗜古者不過求於竒詭艱澁以揜其淺陋空虛固
亦有出入史漢根蔕韓栁者終不免墮於博而寡要勞
[008-21a]
而無功之中此病沈痼莫能藥也自王兵部創書堂於
仙郡此風頓變每得朋友書此意猶未冺今栗山有職
位於其間領袖多士更望左右扶持以引以翼俾勿壊
是禱不審近來新進有可者否聞有黄巖杜則卿誠佳
士也不知尚留否如此君者更得數人常在堂中則聲
應氣求不患不翕合矣髙見以為如何某一向以無書
堂便久不得仰答腴施魯人之臯有如此者惟髙明察
焉某崦嵫景迫無由可以承下風奉餘論願言留情鼎
[008-21b]
餁謹護體府藩維斯文棟榦吾道不勝忱禱
   復天台陳司户天瑞字景祥/
某頃辱下訪不憚數百里之逺意亦勤矣寵以長書示
以巨帙禮甚度徳甚謙已足以藥世俗自滿之病顧衰
耄殘息何足稱此至於奨譽過情擬非其等此則謹不
敢聞也既而捧巨帙而敬觀以蘓氏古史為題占地步
已甚闊以朱子餘論為主立門户又甚正竦然異之曰
大哉書乎此近世之所未見也老眼為之頓明嘗謂漢
[008-22a]
當暴秦煨燼之餘典籍滅亡太史公作史記一部上出
唐虞下包春秋戰國羅網放逸黜削稗野開天下之盲
聾後世得之如至寳尊之如聖人孰敢議其非者遷亦
自謂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蔵之名山副在京
師俟後世聖人君子其自負至不輕也至本朝歐陽公
始譏之其序帝王世次圖先立一準的曰孔子定書㫁
自唐虞所以畧其逺而詳其近謹其所不知也司馬遷
逺出孔子之後述黄帝以來詳悉其世次不量力而務
[008-22b]
勝及訂其繆可以發千古之一笑止以惑世二字㫁之
蘓黄門師歐公者也習聞其說亦謂遷淺近而不學疎
畧而輕信切中其病其詞已激昂不如歐公之従容温
潤也至於自編古史又叙三皇反加詳焉豈臨文之際
而忘之乎抑不免於務勝而惑世也朱子曰近世言史
者惟此書為近理而學者忽之止於本紀中提出七章
以訂其未醇今足下乃用朱子之意削其世次益以事
實黜秦伯而不汚其紀降三晉田齊而不作世家増虞
[008-23a]
夏商周名臣于列傳而春秋戰國之賢亦與焉别立孔
子及弟子傳止於孟軻斥老子荀卿於異端其立義凛
然其用力甚勇其地步闊而又闊復加以正其門户正
而又正復濟之以闊豈非欲推本於經折衷以理邪若
以是為識本原而可達於聖賢則不可必識本原可達
於聖賢而後能推本於經折衷以理也然雖非學者之
先務而程子所謂考古今别是非亦致知之一端今此
編考訂有證綱目粲然亦曰可以名家矣若曰著書垂
[008-23b]
後有必於名家恐為計太蚤而自待太凉竊慮後之視
今亦猶今之視昔也此則不敢不以忠告某血氣既衰
學問枯落記魄不强掛一漏萬不足以識足下纂輯之
誤不誤論議之差不差姑以愚見有疑於古史之一二
為足下陳之歐陽公春秋論辨魯隠公非攝如此之明
蘇學於歐豈不聞之今魯世家一信左氏語豈忘之乎
蘇氏以管仲智有餘而徳不足亦過矣當是之時利欲
汨沒人心已亡其所謂智亦只知得利欲一路而於天
[008-24a]
理民彛未嘗知也愚方病其不足安得謂之有餘獨蘇
氏以管子之書為戰國之士假託其名而為之言治國
則以智欺其民言治外則以術傾鄰國此則非習俗之
所能識視國語全本管子無它語豈不陋哉然猶取内
政之制此為可疑夫子之於春秋凡諸國變先王之法
度如爰田丘甲刑書之類悉書之不應於内政獨不書
也既無其證何以信於後至謂管仲既没齊國因其遺
業常强於諸侯此亦誣矣蘇氏之叙㣲子也未免徇左
[008-24b]
氏太史公之無識曽不少悟夫子以㣲子去之為殷之三
仁去之之去是去紂而隠遁也豈曰去商而歸周乎紂
雖無道有必亡之勢是時周猶服事殷也不應㣲子遽
畔其國棄宗廟社稷而先降于周不仁孰甚焉設如其
說紂既克㣲子又何為面縛銜璧衰絰輿櫬于軍門於
是時也武王不以故都封㣲子乃封武庚所以待㣲子
者亦甚薄也以愚觀之面縛輿櫬正武庚祈哀請命之
態武王不忍絶其商祀使復其所此仁人之心至武庚
[008-25a]
伺間倡亂而周公誅之而商祀絶㣲子不得已始出而
歸周周公固知其賢久矣亟封於宋有客之詩益可想
也加封二字且無明證此於事理曉然者莫有辨其誣
是亦不免於輕信也至於孔子傳叙叔梁紇與顔氏女
野合而生孔子母諱之不以告其父之墓此又何為輕
信也書聖人之家世而不典如此何以謂之學者合不
以正而生聖人天命必不如是之僭也其書告陳恒弑
其君之語謂齊人不與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
[008-25b]
也此是以戰國縦横之士待聖人也聖人以大義告其
君豈以利害動其聴哉有曰孔子之歸魯非求仕也以
為父母之邦葢將老焉此句大勝太史公其為論也謂
夫子於陳蔡無取焉以楚昭葉公之賢前後六年徘徊
以俟及浩然有歸志猶反於衞者以須魯人之招也是
以世俗鄙夫之意論聖人與前一語如出兩人之手又
言孔子以布衣養士著籍三千人其賢者凡十人而已
豈非輕信乎其叙孟子也尤率心借不嗜殺人之句自
[008-26a]
發一段議論又以指習為性為孟子之失其論子夏開
後世排偽學之端其意亦有所指也朱子雖謂其晚嵗
粗知省悟終曰舊習已安未易猝拔而本原綱領終未
明了至哉言乎今必有以細細剖擊之使後世無惑則
吾之本原方明而吾之學力亦可以自慰也然其議論
之差不勝其多今不暇條列更舉一二言之自入春秋
以來鄭荘為一大罪魁天倫蕩滅殆盡而蘇氏猶以賢
稱之此大惑也自是之後鄭國數困於兵可亡而不亡
[008-26b]
者亦有其故齊秦晉楚之争伯而鄭居于中遂為戰場
惟其地為中國之險要得之者必强是以兩欲得之而
非一國之所能獨有也故雖其敝而不至於亡及子産
當國而伯業已衰不然則鄭覆亡已久矣安能待子産
之出乎子産之才人孰不知鄭國之所以存亡者未易
知也晉文公不汲汲於得國在春秋時固未易多得蘇
氏遽以王者之事許之則過矣豈㤀却聖人一譎字乎
至悼公頻起諸侯之師以不戰困楚此亦一譎之餘風
[008-27a]
恐古之屈人兵者不如是也其論樂毅也不知身自墮
於戰國之習所言不根於義理反指書生之論以為笑
此其深病前乎此齊國伐燕矣孟子教之曰反其旄倪
止其重器置君而後去之此則庶㡬乎王者之事齊宣
不能用不足責也樂毅自謂數奉教於君子而亦不知出
此既已席巻八百年之積聚歸燕顧乃久徘徊於二城
之下果何為哉烏在其為奉君子之教蘇氏以為智勇
相敵勢固然耳此為實論乎凡此之類豈筆舌之所能
[008-27b]
既足下潛心今古識見迥特議論淳正比蘇氏尤為峻
潔蘇氏之傳惟伯夷傳實以夫子之言此為最淳其論
亦簡明抑揚頓挫有餘味也足下已載其論而去其春
秋兩辭尤見髙識其間亦尚有些小徇蘇處更望玩索
無急急於成甚幸但名曰古史要録未為正大葢蘇氏
門下不是著脚處昔司馬温公嘗編稽古録極為簡要
稽古之義亦甚大擬欲易為信古録如何夫子曰述而
不作信而好古是夫子之謙辭此名也今此録是録其
[008-28a]
古之可信者此實也又有一說足下别録洙泗師友淵
源所以尊道統闡聖學淑人心扶世教掲民彛此舉甚
善但不以帝王本紀統之似失其所以上接堯舜禹湯
文武周公之道不若於春秋後自作洙泗師友一門然
後繼以隠逸異端功利兵法刑名縦衡諸家如何後世
封諡不足為聖人輕重盍去之目録中歴代諸臣恐須
列其姓名庶分曉易見本中悞字脫落尚亦有之荒陋
無以復來教有辜下問之勤不敢不盡所願言程子謂
[008-28b]
致知用力之方凡三言考古今别是非居其次以讀書
講明義理為第一此正是識本原可達聖賢之正路也
足下已幸需次差久得以究朱子之淵源一行作吏此
事便廢願急急更於四書中夙夜探討涵泳其中義理
無窮無盡果能用力於此則考古今别是非特餘事耳
更於應事接物得其當也出而事君小則承流宣化大
則謀王㫁國真可以闡聖學淑人心扶世教掲民彛不
為虛語矣不審髙見然之否不宣
[008-29a]
   答葉通齋
某餘日無㡬急於聞道思友朋之誨教如飢如渇故不
敢以煩瀆為憚況辱温詞誘進而可甘於自棄乎連拜
金薤琳琅之章喜甚慰甚如獲𢎞璧不忍釋手所以藥
其狂誕者至矣非一感之可既但某一時之言龎雜有
悞尊聴既䝉導之以盡言不敢自嘿竊謂集家語者固
出於門人弟子也於家語中集其精粹而為論語者疑
子思也尊兄亦以為恐或有之止是其下一必字太死
[008-29b]
殺爾尊諭曰非子思所著亦明矣然某未嘗言為子思
所著也集字與著字大不同集者合衆人之所長著者
明一已之所見或恐髙明偶未見察某所謂著書自子
思始者指中庸而言非謂家語也措詞不明皇恐若古
家語之不存王肅引孔衍之言曰王肅反諸書雜録以
補其亡非中庸用王肅之詞是王肅用中庸之言妄加
哀公曰之類甚明此朱子所以言家語之多疵是晚年
之論無疑朱子於四書至死脩改未畢因門人之疑而
[008-30a]
脩改者歴歴可攷此朱子遷善之盛徳而不可冺没者
但學者不可妄有指議茍有證據不妨致疑於其間是
勉齋通釋之例云爾今不曰可疑而徑曰疵此大病也
髙明之賜宏矣魯經之編固知犯大不韙駭人觀聴吾
兄見愛之深惟恐某得罪於名教諄諄誨諭懇惻真實
至矣愧感愧感但尊諭尚有回䕶未忍盡斥其非則愚
見猶有未能釋然者不敢不更陳之尚賴傾倒忠告尊
諭記録之書非經體也移動未為不可是經體之當然
[008-30b]
明矣謂夫子之㣲言非可以緒分而類合恐有所未盡
是書也若夫子之所自著前後次第有㣲意焉是誠不
可移動也三聖之於易夫子之於春秋各自成書而嗣
輔杜預與之破碎其罪大矣此書雖集夫子之格言初
無前後次第之可考又非上下貫通以相承雜出於衆
手之所紀當前者或後當後者反前夫子之言與門人
之言雜然失其倫次顯然可見未知其不可移也尊諭
謂句句自然意味㣲妙無窮者畧無所損也學者隨其
[008-31a]
逐條章指曲折優柔饜飫者亦無所妨也南軒類聚言
仁此却是摘撮看文字朱子病之誠當也此則於一部
全書無少無餘非摘撮比也昔謂之語不為之類合可
也今謂之經恐不可不類合也隨步換形各有攸當政
所以上承毅齋先生尊經之意未審尊明以為如何區
區之愚以尚書一典叙事二謨叙言故欲以事先於言
者首以温而厲者以此章包含夫子之徳容渾然全備
故欲冠於篇端如堯典之欽明文思也此義既未明今
[008-31b]
當去之尊諭謂雖記録之書亦自各有意義某亦嘗聞
之朱子固曰首篇多務本之意八佾皆禮樂之事公冶
長論古今人物先進評弟子之賢否㣲子多記聖賢之
出處此亦因其近似可以推測者而言使集論語者果
有此意則篇篇有之不應斑殘零亂如此竊恐後學因
此强推之必立一說籠罩傅㑹穿鑿為害不小又如堯
曰以下雖無子曰發端亦恐夫子嘗言之故録於此若
曰門人舉此以見聖人相傳之意恐不應不分不曉如
[008-32a]
此含糊也若曰始以務本繼以帝王之相傳却是著為
此書非記録也孟子篇終却是此意分明此致是著書
之體尹氏遂曰以子張問政繼堯曰以明夫子為政可
知己蚤是有些傅㑹茍如其言則克已復禮章吾道一
貫章又何慊於五美四惡乎若以政為急則為政以徳
章又豈不勝於此曰記録則前後無序非病也曰著述
則步步可疑尊明以為如何孟子固一手之書也本自
有條理政欲學論語故亂其次序惟趙岐解此意總作
[008-32b]
三節說一曰時君咸謂之迂闊二曰與弟子答問三曰
又自撰其法度之言雖曰不可移動而朱子編要畧已
創例於前矣尊見以為如何尊諭欲以格言大訓與答
問為經餘則為傳此言簡徑明白敢不佩服然只此規
橅則亦不免移動矣然鄉黨一書體則經也今當為傳
乎堯曰至公說當為傳乎當為經乎更乞明賜提警三
陽之慶未遂捧巵為夀於通齋之下仰止耆徳天錫難
老以柱石吾道不勝東望頌禱之至不宣
[008-33a]
 
 
 
 
 
 
 
 
[008-33b]
 
 
 
 
 
 
 
 魯齋集巻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