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19 絜齋毛詩經筵講義-宋-袁燮 (WYG)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毛詩經筵講義卷四
             宋 袁燮 撰
  羔裘篇
臣聞之書曰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夫衣服所以章徳
也天之所命奉而行之非以私意與之也有如是之徳
斯有如是之服當與而不與不當與而與之皆非所以
奉天命故古人于是致意焉羔裘大夫之服也濡潤澤
[004-1b]
也豹飾緣以豹皮也晏鮮盛也英裘飾也其服可謂華
矣其人必賢乃能相稱不然則所謂彼其之子不稱其
服矣洵直且侯信其直且美也舍命不渝見危授命也
彦美稱也此古之君子皆稱其服者也鄭之大夫所服
之裘非不粲然可觀而察其為人瑣瑣碌碌非所當服
而服焉詩人不顯攻之而思古人以寓規警之意知彼
之為優則知此之為劣所謂辭不迫切而意獨至也嗚
呼人臣策名委質立乎人之本朝固將有益于國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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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可無以稱其服乎人君設官分職錫之朝服以華其
躬非徒富貴之也其可不求夫可以稱其服者乎三復
是詩深求其義則君臣之道兩得不然則俱失之矣可
不謹哉
  女曰雞鳴篇
臣聞人之一心警戒則其徳日新宴安則其過日積故
傳有之曰宴安酖毒不可懐也中無所主惡勞喜逸氣
體頽惰而不能自持此所以溺于宴安也况于夫婦之
[004-2b]
間尤人情之所易溺者乎道不足以制欲志不足以帥
氣惑于淫姣而不溺焉者鮮矣觀女曰雞鳴之詩何其
相警戒之切也女以為雞鳴而士以為昧旦雞鳴之時
天猶未明也昧旦則在晦明之間矣女又曰明星有爛
則又未旦也子其弋鳧鴈以供飲食乎加者射而中男
子之事也宜者烹飪不失其節婦人之職也衽席之上
人情之所易安而古之為夫婦者皆不以是為樂未旦
而興勤于生理而不敢懈此心清明不為人欲所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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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謂賢乎雖然家人嗃嗃與夫婦子嘻嘻者固有間矣
然不若交相愛之尤為可貴也此詩以警戒為主而味
其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之語則情
意浹洽歡然無間琴瑟友之以寓其所樂則不偏于嚴
矣嚴以警其怠和以通其情豈非尤可貴者歟抑又有
大于此者焉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固婦人之賢行也
而古人之為賢婦者又不止是今日子所招來而相與
為友者吾將雜佩以贈之則其志甚大乃周南之后妃
[004-3b]
輔佐君子求賢審官之用心也豈非婦人女子之難能
乎夫婦交相警戒其徳日進遂至于此非溺于宴安者
之所能識也孔子存此以為萬世夫夫婦婦之法誠用
力于造端之地者可不三復是詩哉
  山有扶蘇篇
臣聞孟軻有言不信仁賢則國空虚春秋傳曰不有君
子其能國乎夫仁賢君子國之所恃以安彊者也有之
則為朝廷之光無之則為社稷之辱南山有臺樂得賢
[004-4a]
之詩也曰臺曰萊曰桑曰楊曰把曰李曰栲曰杻曰枸
曰榆以喻賢人之衆多也南山北山之崇必有生植之
物蔚然茂盛斯稱其為山矣朝廷之尊必有衆多之賢
森然㑹集斯稱其為朝廷矣今此詩之大旨亦然扶蘇
叢生之木也喬松竦直之木也此山之所宜有者荷華
芙蕖也游龍紅草也此隰之所宜有者賢人之盛獨非
朝廷之所宜有乎子都者美秀之稱子充者篤實之謂
狂言其放肆狡言其險詐如此而是如彼而非如此而
[004-4b]
正如彼而邪豈不粲然黒白分明哉今子都子充宜見
而不見而狂與狡童不宜見而見則是非邪正顚倒錯
亂而紀綱法度頽靡廢闕安在其為朝廷之尊乎立政
之書曰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書之憸人即詩之狂狡
也其意氣似勇決其言論似開敏故世主往往惑焉以
為眞可信任者此國家之蟊賊也可不芟夷之屏棄之
乎公論之所謂美者鄭忽以為惡公論之所謂惡者鄭
忽以為美狂狡肆其毒螫而賢者無以自存尚何以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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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邦乎知人則哲惟帝其難之故雖堯舜之聖而于此
不敢忽何為其不敢忽也似是而非足以亂眞取捨不
當而禍亂之所從生故也惟聖明致察焉
  風雨篇
臣聞所貴乎君子者不失其本心而已天與人以此心
至精至明雖更歴萬變而秉彝之懿未始少虧斯可謂
之君子矣故書曰彰厥有常吉哉又曰其惟克用常人
常者不變之謂也窮如是達亦如是始如是終亦如是
[004-5b]
是之謂有常中庸曰國有道不變塞焉强哉矯國無道
至死不變強哉矯塞窮也謂不變窮之所守也死者人
所甚畏當死則死不以為憚可不謂之强乎强立而不
反則可謂有常矣風雨之作淒淒瀟瀟至于有如晦冥
未嘗易其節物固自有常也可以人而不如物乎始正
而終邪始勤而終怠始明而終昏皆不常其徳也皆改
其度者也君子則不然吾有此良心斯有此常度規矩
準繩不可須臾離也終身守之不以時之汚隆而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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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此人君之所當用也今鄭國之君棄其有常者而用
其無常者此詩人之所以思見君子焉未見之時如在
險阻中既見則平矣故曰夷未見之時如疾痛之在躬
既見則愈矣故曰瘳未見之時此心戚戚然而憂既見
則釋然矣此所以喜也嗚呼君子之未見與夫既見人
心休戚不同如此國之輕重繫于此故也然則為人君
者豈可不汲汲皇皇求天下有常之士而信任之哉
  子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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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人生天地間所以異于羣物者以知有義理而已
義理人心之所同皆可以為善然無以講明之則終日
昏昏淪于惡習與蠢然無識者殆無以異所謂飽食煖
衣逸居而無教則近于禽獸古人病其然設為庠序學
校漸摩陶冶使人心曉然皆知義理之可貴不為物欲
所遷則教之功也嗚呼是豈可一日廢乎青青子衿謂
交領也學子所服也青青子佩謂佩玉也禮士佩瓀珉
而青組綬是也士服其服宜在學校而逸遊于外無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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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取友之益安在其為士乎縱我不住敎而子亦不來
學雖音問亦不我通乃自肆于城闕之上以騁望為樂
此所謂挑兮達兮也挑達之樂在外義理之樂在内在
外之樂俄頃間爾在内之樂生生不窮而人心不明昧
于取舍君子安得而不傷之一日而廢飲食不免于饑
渇一日而不務學必放其良心良心陷溺將不可以為
人此其為害殆有甚于饑渇者此所以一日不見如三
月之久也雖然士亦何罪國君不以是為急學校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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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修所以至是然則為民上者豈可不以敎養為先哉
  鷄鳴篇
臣聞人無常心由天理而行則是心常明為人欲所蔽
則是心必昏男女之欲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溺于其所
愛而忘其為可戒則本然之心日以昏蝕矣古之人以
為家不齊不可以治國故必擇賢妃正女資禀不羣而
教飭有素者端本于宫壼之間所言所行率由正道朝
夕規警而此心之明莫或蔽之矣聞蒼蠅之聲而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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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見月出之光而以為日出兢兢然惟恐朝臣之既
至而吾君之視朝稍晚無以慰士大夫之心不敢以為
細故而忽之也蟲飛薨薨東方且明矣而我猶與子甘
寢而同夢㑹于朝者皆欲歸其私家久俟于此寧不見
憎乎下憎其上不美莫大焉警策昏怠未明求衣視朝
不失其節則我與子皆不見憎矣嗚呼為上者何可不
念其臣乎中庸曰體羣臣則士之報禮重勞逸休戚同
然無間所謂體也卷耳之詩知臣下之勤勞陟彼崔嵬
[004-8b]
我馬虺隤陟彼高岡我馬𤣥黄居宫闈之内而能體其
臣于道塗之艱難此所謂賢后妃也今此詩亦念夫趨
朝之臣可不謂賢乎哀公荒淫怠慢無道甚矣此詩不
直指其失而惟以古之賢妃所以警其君者言之知彼
之為善則知此之為惡幡然自省能改其過是亦賢君
也嗚呼其善格君心之非者歟
  還篇
臣聞一國之風俗國君為之也上倡其下者謂之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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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其上者謂之俗故曰君子之徳風小人之徳草草上
之風必偃倡之者善而從之者無不善則風俗日以淳
倡之者不善而從之者亦不善則風俗日以薄齊人之
俗其初未必皆好田獵馳逐也惟哀公好之故其下亦
然如影響之應形聲有不能自已者還便捷貌也茂與
昌皆盛也獸生三歳曰肩儇利也臧善也我謂彼為還
彼以我為儇我謂彼為茂彼以我為好我謂彼為昌彼
以我為臧一國之人好田獵者衆故猝然相遇更相稱
[004-9b]
譽不能自禁于齒頰之間其始曰還曰儇不過言其捷
與利爾猶未以為美也至于曰茂曰好曰昌曰臧則皆
以為美矣視田獵馳逐如蹈仁履義之深可貴矣顚倒
是非轉移黒白貴其所可賤樂其所可憂人心之昏蒙
一至此極哉孟軻有言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古
之人君所以一嚬一笑不敢不謹者蓋懼夫少有過差
而國人又將甚于我也此詩無一言譏哀公之失道而
獨以其習俗之不美者言之觀枝葉之瘁而本根之蹶
[004-10a]
不言可知也眞善警其君者歟孔子存此詩所以欲萬
世為人君者謹其好惡而端其表儀也即其田獵馳逐
觸𩔖而長之凡關于風俗者皆當致謹惟聖明深念之
  甫田篇
臣讀孟軻書觀齊宣王欲闢土地朝秦楚莅中國撫四
夷亦可謂大有為之志矣而孟軻則曰以若所為求若
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三復斯言而後知軻之
知本也夫人孰無所欲而必顧我之所為果足以得此
[004-10b]
則可以遂其欲矣所為者卑汚淺陋而欲求光明俊偉
之功其可得乎襄公以國君之尊而躬為鳥獸之行瀆
亂天倫罪固不容誅矣民事之不修田獵之是好觀其
所為無一合于義理者此豈足以立非常之功乎妄意
于圖大而無可以圖大之實妄意于服遠而無可以服
遠之具此詩之所以刺也田甚廣而力不及則禾稼不
茂而稂莠實繁矣人在逺而彊思之則用心徒勞而事
功不集矣&KR0154不反而自求退而自省乎此詩人正本之
[004-11a]
論也雖然妄意于大者逺者固非矣而無志于大者逺
者亦豈君子之所貴哉今觀卒章之意猶有望于襄公
焉婉兮孌兮總角丱兮言童稚之時也然長之養之未
至于甚久而突然冠弁列于成人理之必然也然則大
者遠者雖不可以躁求而亦可以馴致豈若田甫田之
力不及思遠人者之心徒勞哉觀前二章則知人君不
可以妄圖觀後一章則知人君不可以無志惟聖明深
察之
[004-11b]
  猗嗟篇
臣聞人君有大徳有末節身修而家齊家齊而國治徳
之大者也威儀之可觀技藝之可喜節之未者也目不
兩視而明耳不兩聽而聰于此有餘則于彼不足古之
人君深知是心之不可分也朝夕念慮惟躬行是急惟
家齊是務而薄物細故皆不暇及大者既立小者略之
乃所以全其大者也魯桓斃于齊襄夫人姜氏實為之
既而往來于齊魯二國曽無顧忌莊公之為人子既不
[004-12a]
能追痛其父又不能防閑其母慙徳多矣而惟修其威
儀精于技藝為足以悦世俗之耳目毋乃舍本而逐末
乎故齊人雖譽之而實譏之抑揚趨蹌言威儀也美目
清揚言容貌也射不出正言中的也四矢之反既中而
復中也射至于終日而無一不中其藝固精矣而舞則
又與樂節相應故謂之選也人見之誰不稱贊而君子
觀之以為隱憂何者人惟一心不可以兩用也役其精
神于威儀技藝之末豈能不妨其大者乎雖然射所以
[004-12b]
觀徳内志不正外體不直不可以言中其容貌不比于
禮其節不比于樂亦非射之善者今此詩三章極稱其
善射于此觀徳孰曰不可而反以為刺不已誣乎曰射
固可貴也不追念其父不防閑其母人之大倫乖戾如
此而獨精于射豈能掩其惡乎孔子存此一詩所以欲
萬世之下為人君者明于大小之辨大者不立其餘何
觀射有似乎君子且不足貴況其他技藝所謂詩可以
觀者蓋如此
[004-13a]
  陟岵篇
臣聞安佚者人情之所甚欲行役者人情之所甚憚也
捨室家之樂躬道塗之勞險阻艱于跋履寒暑切于體
膚父母兄弟邈焉間隔朝夕懐歸不能自釋此怨讟之
所由興今觀陟岵一詩不惟不怨而尊君戴上之心無
異于平居之時此所謂變風止乎禮義者歟方其離家
之日父則告之曰夙夜無止是欲其不敢自息也母則
告之曰夙夜無寐是欲其不遑寢處也兄則告之曰夙
[004-13b]
夜必偕是欲其與儕𩔖偕行也而三人者之言又皆曰
尚愼旃哉丁寧告戒如是其切可不謂賢父母兄乎陟
其高山望其父母兄不可見則思其别時告戒之語奉
以周旋不敢失墜可不謂賢子弟乎一門之内長幼尊
卑知有君而不知有身知有國而不知有家可謂達于
大義不蔽其良心矣為下者能忠其上而為上者可不
卹其下乎采薇東山之詩序其情而憫其勞入人之深
淪于骨髓此所以犯難而忘死也上卹其下下忠其上
[004-14a]
此所以交通而無間也今日邊烽未息征夫暴露自往
年四月至今年三月恰一歳矣盛夏酷熱之時不容解
甲至于生蛆隆冬盛寒之際坐臥被甲其冷徹骨糲飯
虀羮終年食淡而又驅之戰鬬豈其所樂哉念之卹之
聖心之所不能忘也孰若賦勞還之詩各歸其故壘而
以其供億之費募沿邊壯勇之士人人可用莫非精兵
有捍禦之實無出戍之苦父母兄弟無復相離保護鄉
井各致其力計無便于此者惟聖主亟圖之
[004-14b]
  伐檀篇
臣聞人主之任官不可有一毫之私所共者天位所治
者天職所食者天祿無非天也豈可以己意參之哉故
書曰無曠官天工人其代之天至公也代天而行亦必
公其心可也賢者親之任之不賢者疎之斥之如權衡
焉非有意于輕重如繩墨焉非有意于曲直斯可謂至
公矣宜親任者而疎斥之宜疎斥者而親任之安在其
為公道乎檀可以為車為輪為輻伐之而寘諸河濱此
[004-15a]
賤者所為也今而賢者身親其勞則失其職矣不稼穡
而得禾不狩獵而得禽此所謂無功而受祿也今而在
位在職則非其任矣是非顚倒一至于是天工之代豈
其然乎彼君子兮指伐檀者言之也得斯人而任之則
不素餐矣人臣之患莫大于素餐非有忠言嘉謨也非
能竭誠盡瘁也而乘君子之器食君子之祿職業之瘝
曠政敎之廢闕生民之憔悴皆此曹實為之是豈能有
補于國耶今明主憂勤于上而賢否混淆于下尸位素
[004-15b]
餐者尚多有之怠惰廢弛偷合茍容國之蠧民之殘也
擯斥一二以勵其餘而擇其不素餐者親之于是賢士
爭奮姦囘屏息而綱紀大振矣此當今之先務也惟聖
明亟圖之
  碩鼠篇
臣聞善為國者富藏于民不善為國者富藏于府庫君
民一體也民既富矣君安得而不富不藏于民而厚斂
焉民既竭矣君亦安能獨豐哉故有若之言曰百姓足
[004-16a]
君孰與不足荀卿言財貨本未源流亦以為本原在下
而不在上也彼魏君者何足以知此汲汲于聚斂而民
心日離是乃自蹶其本爾貫事也事其君者三歳矣莫
我肯顧言未嘗眷顧于我也莫我肯徳不以我為徳也
莫我肯勞不知我之勞也君不恤其民民不戴其君相
率而去遠適他邦豈其本心然哉衣食不足無以自給
其勢不得不爾鄭國狡童之刺雖曰不美猶可言也今
而比之碩鼠殆又甚焉君臨一國國人愛之若父母仰
[004-16b]
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可也而以碩䑕譏之不君其君
至是而極矣聖人存此詩所以為重斂之深戒歟始曰
樂土之得所中曰樂國之得直固將去矣而卒章則曰
誰之永號吾其何之乎惟有永號而已言終不去也君
雖無道而終不忍去此謂變風止乎禮義者歟此夫子
所以錄之也
 
 絜齋毛詩經筵講義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