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林間錄卷上
宋 釋恵洪 撰
杭州興教小夀禪師初隨天台韶國師普請聞墮薪而
悟作偈曰樸落非他物縦横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
法王身國師頷之而已及開法衲子爭師尊之御史中
丞王公隨出鎮錢塘往候夀至河上去騶從獨歩登寢
室夀方負暄毳衣自若忽見之問曰官人何姓王公曰
[001-1b]
隨姓王即拜之夀推蒲團藉地而坐語
終日而去門
人見夀譲之曰彼王臣來奈何不為禮此一衆所係非
細事也夀唯唯他日王公復至寺衆横撞大鐘萬指出
迎而夀前趨立于松下王公望見出輿握其手曰何不
如前日相見而
為此禮數耶夀頋左右且行且言曰
中丞即得柰知事瞋何其
人也
白雲端禪師有逸氣少游湘中時㑹禪師新自楊岐來
[001-2a]
居雲盖一見心竒之與語每終夕㑹忽問曰上人落髮
師為誰對曰茶陵郁和尚㑹曰吾聞其過溪有省作偈
甚竒能記之否端即誦曰我有神珠一顆乆被塵勞關
鎻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朶㑹大笑而去端愕然
左右視通夕不寐明日求入室咨詢其事時方嵗旦㑹
曰汝見昨日作野狐者乎對曰見之㑹曰汝一籌不及
渠端又大駭曰何謂也㑹曰渠愛人笑汝怕人端因
大悟於言下
[001-2b]
魏府老洞華嚴示衆曰佛法在日用處在行住坐卧處
喫茶喫飯處言語相問處所作所為舉心動念又却不
是也又曰時當缺减人夀少有登六七十者汝輩入我
法中整頓手脚未穩早是三四十年須㬰衰病至衰病
至則老至老至則死至前去幾何尚復恣意何不初中
後夜純靜去文潞公鎮北京洞老來謁别潞公曰法師
老矣復何往對曰入滅去潞公笑謂其戱語自送之歸
與子弟言其道韻深穩談笑有味非常僧也使人候之
[001-3a]
果入滅矣大驚嘆異乆之及闍維親往臨觀以瑠璃瓶
置坐前祝曰佛法果靈願舎利填吾瓶言卒烟自空而
降布入瓶中烟㓕舎利如所願潞公自是竭誠内典恨
知之暮也
棲賢諟禪師建陽人嗣百丈常和尚性高簡律身精嚴
動不違法度暮年三終藏經以坐閲為未敬則立
披之黄龍南禪師初游方年方少從之屢年故其平生
所為多取法焉嘗曰棲賢和尚定從天人中來叢林標
[001-3b]
表也雪竇顯禪師嘗自淮山來依之不合乃作師子峯
詩而去曰踞地盤空勢未休爪牙安肯混常流天教生
在千峯上不得雲擎也出頭
李肇國史補曰崔趙公問徑山道人法欽弟子出家得
否欽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趙公嘆賞其
言賛寧作欽傳無慮千言雖一報曉雞死且書之乃不
及此何也
大覺禪師璉公以道徳為仁廟所敬天下想望風采其
[001-4a]
居處服玩可以化寳坊也而皆不為獨於都城之西為
精舎容百許人而已棲賢舜老夫為郡吏臨以事民其
衣走依璉璉舘於正寢而自處偏室執弟子禮甚恭王
公貴人來候者皆怪之璉具以實對且曰吾少嘗問道
於舜今不當以像服之殊而二吾心也聞者嘆服仁廟
知之賜舜再落髮仍居棲賢
唐宣宗微時武宗疾其賢數欲殺之宦者仇公武保佑
之事迫公武為薙髮作比丘使逸遊故天下名山多所
[001-4b]
登賞至杭州塩官禪師安公者江西馬祖之高弟一見
異之待遇特厚故宣宗留塩官最乆及即位思見之而
安公化去乆矣先是武宗盡毁吾教至是復興之雖法
之隆替係於時然庸詎知其力非安公致之耶仇公武
之徳不媿漢邴吉而新書畧之獨班班見於安禪師傳
為可嘆也嘗有賛其像者曰已將
華夣裏身勿謂龍顔便分别故應天眼識天人
贊寧作大宋高僧傳用十科為品流以義學冠之已可
[001-5a]
笑又列巖頭奯禪師為苦行智覺夀禪師為興福而雲
門大師乃僧中王也與之同時竟不載何也
長沙岑禪師因僧亾以手摩之曰大衆此僧却真實為
諸人提綱商量㑹麽乃有偈曰目前無一法當處亦無
人蕩蕩金剛體非妄亦非真又曰不識金剛體却喚作
縁生十方真寂㓕誰在復誰行雪峯和尚亦因見亾僧
作偈曰低頭不見地仰靣不見天欲識金剛體但㸔髑
髅前𤣥沙曰亾僧靣前正是觸目菩提萬里神光頂後
[001-5b]
相有僧問法眼如何是亾僧靣前觸目菩提法眼答曰
是汝靣前又問
化向甚麽處去答曰亾僧幾曽化
進曰爭奈即今何答曰汝不識亾僧近代尊宿不復以
此㫖曉人獨晦堂老師時一提起作南禪師圎寂日偈
曰去年三月十有七一夜春風撼籌室三角麒麟入海
中空餘片月波心出真不掩偽曲不藏直誰人為和雪
中吟萬古知音是今日又曰昔人去時是今日今日依
前人不來今既不來昔不徃白雲流水空悠哉誰云秤
[001-6a]
尺平直中還有曲誰云物理齊種麻還得粟可憐馳逐
天下人六六元來三十六
南禪師居積翠時以佛手驢脚生縁語問學者答者甚
衆南公
目如入定未嘗可否之學者趨出竟莫
是非故天下謂之三關語晚年自作偈三首今只記其
二曰我手佛手齊舉禪流直下薦取不動干戈道處自
然超佛越祖我脚驢脚並行歩歩皆契無生直待雲開
日現此道方得縱横雲盖智禪師嘗為予言曰昔吾再
[001-6b]
入黄蘗至坊塘見一僧自山中來因問三關語兄弟近
日如何商量僧曰有語甚妙可以見意我手何以佛手
曰月下弄琵琶或曰逺道擎空鉢我脚何以驢脚曰鷺
鷥立雪非同色或曰空山踏落花如何是汝生縁處曰
某甲某處人時戯之曰前塗有人問上座如何是佛手
驢脚生縁意旨汝將逺道擎空鉢對之耶鷺鷥立雪非
同色對之耶若俱將對則佛法混濫若㨂擇對則幾事
偏枯其僧直視無所言吾謂曰雪峯道底
[001-7a]
夹山㑹禪師初住京口竹林寺升座僧問如何是法身
答曰法身無相如何是法眼答曰法眼無瑕時道吾笑
於衆中㑹遥見因下座問曰上座適笑笑何事耶道吾
曰笑和尚一等行脚放
子不着所在㑹曰能為我説
否對曰我不㑹説秀州華亭有船子和尚可往見之㑹
因散衆而往船子問大徳近住何寺對曰寺則不住住
則不寺船子曰不寺又不住似箇什麽對曰不是目前
法船子曰何處學得來對曰非耳目之所到船子笑曰
[001-7b]
一句合頭語萬刦繫驢橛嗟乎於今叢林師授弟子例
皆禁絶悟解推去𤣥妙唯要直問直答無則始終言無
有則始終言有毫末差誤謂之狂
萬刦驢橛而已哉由此觀之非特不善悟要亦不善疑
也善疑者必思三十三祖授法之際悟道之縁其語言
具在皆可以理䆒以智知獨江西石頭而下諸大宗師
以機用應物觀其問答溟涬然令人坐睡其道異諸祖
耶則嗣其法其不異耶則所言乃爾不同故知臨濟大
[001-8a]
師曰大凢舉論宗乗須一句中具三𤣥一𤣥中具三要
有𤣥有要者盖明此也不知者指為門庭建立權時語
言可悲也
天衣懷禪師説法於淮山三易法席學者追崇道顯著
矣然猶未敢通名字於雪竇雪竇已竒之僧有誦其語
至曰譬如鴈過長空影沉寒水鴈無遺蹤之意水無留
影之心竇拊髀嘆息即遣人慰之懷乃敢一通狀問
居而已溈山真如禪師從真㸃
游㝡乆叢林戸知之
[001-8b]
然對客未嘗一言及其平昔見聞之事至圎寂日展畫
像但薦茶菓而已二大老識度高逺退託凉薄以諷後
學可謂善推尊其師者也
雲庵和尚居洞山時僧問華嚴論云以無明住地煩惱
便為一切諸佛不動智一切衆生皆自有之只為智體
無性無依不能自了㑹縁方了且無明住地煩惱如何
便成諸佛不動智理極深𤣥絶難曉達雲庵曰此㝡分
明易可了解時有童子方掃除呼之回首雲庵指曰不
[001-9a]
是不動智却問如何是汝佛性童子左右視惘然而去
雲庵曰不是住地煩惱若能了之即今成佛又嘗問講
師曰火災起時山河大地皆被焚
曰教有明文安有不是之理雲庵曰如許多灰燼將置
何處講師舌大而乾笑曰不知雲庵亦大曰汝所講
者紙上語耳其樂説無礙之辯荅則出人意表問則學
者䘮氣盖無師自然之智非世智可當真一代法施主
也
[001-9b]
二祖大師服勤累年至於立雪斷臂而達摩僅以一言
語之牛頭懶融枯禪窮山初無意於有聞而四祖自往
説法祖師之扵師弟子之際其必有㫖耶
楊文公談苑記沙門寳誌銅牌記䜟未來事云有一真
人在冀川開口張弓在左邉子子孫孫萬萬年江南中
主名其子曰𢎞冀吳越錢鏐諸子皆連𢎞字期以應之
而宣祖之諱正當之也又記周世宗悉毁銅像鑄錢謂
宰相曰佛教以為頭目髓腦有利於衆生尚無所惜寧
[001-10a]
復以銅像愛乎鎮州大悲甚靈應當擊毁以斧擊其
鑱破之太祖親見其事後世宗北征病疽發間咸謂
其報應太祖因信重釋教歐陽文忠公歸田錄首記太
祖初幸相國寺問僧錄贊寧可拜佛否寧奏曰不拜問
其故寧荅曰見在佛不拜過去佛因以為定制二公所
記皆有深意决非苟然者予聞君子樂與人為善雖善
不善謂之矜文忠公每恨平心為難豈真然耶
唐僧元曉者海東人初航海而至將訪道於名山獨行
[001-10b]
荒陂夜宿塚間渇甚引手掬于穴中得泉甘凉
明視
之髑髅也大惡之盡欲嘔去忽猛省大嘆曰心生
種法生心㓕則髑髅不二如來大師曰三界唯心豈欺
我哉遂不復求師即日還海東䟽華嚴經大𢎞圎頓之
教予讀其傳至此追念晉樂廣酒盃蛇影之事作偈曰
夜塜髑髅元是水客盃弓影竟非蛇箇中無地容生㓕
笑把遺編篆縷斜
栢大士清凉國師皆𢎞大經造䟽論宗於天下然二
[001-11a]
公制行皆不同栢則跣行不帶超放自如以事事無
礙行心清凉則精嚴玉立畏五色糞以十
律身評者
多喜栢坦宕笑清凉縳束意非華嚴宗所宜爾也予
曰是大不然使栢薙髮作比
未必不為清凉之行
盖此經以遇縁即宗合法非如餘經有局量也
晉鳩摩羅什兒時隨母至沙勒頂戴佛鉢私念鉢形甚
大何其輕耶即重失聲下之母問其故對曰我心有分
别故鉢有輕重耳予以是知一切諸法隨念而至念未
[001-11b]
生時量同太虚然則即今見行分别者萬𩔖紛然何故
靈驗不等曰是皆亂想虚妄如因夣中事心力昧畧微
劣故也嗟乎人莫不有忠孝之心也而王祥卧氷則魚
躍耿恭拜井則泉冽何也盖其養之專故靈驗之應速
如影響
菩提達摩初自梁之魏經行於嵩山之下倚杖於少林
靣壁燕坐而已非習禪也乆之人莫測其故因以達摩
為習禪夫禪諸行之一耳何足以盡聖人而當時之人
[001-12a]
以之為史者又從而傅於習禪之列使與
徒為伍雖然聖人非止於禪那而亦不違於襌那如易
出乎隂陽而亦不違乎隂陽
説四祖大師居破頭山山中有無名老僧唯植松人
呼為栽松道者嘗請於祖曰法道可得聞乎祖曰汝已
老脫有聞其能廣化耶儻能再來吾尚可遲汝乃去行
水邉見女子浣衣揖曰寄宿得否女曰我有父兄可往
求之曰諾我即敢行女首肯之老僧回䇿而去女周氏
[001-12b]
季子也歸輙孕父母大惡逐之女無所歸日庸紡里中
夕於衆舘之下已而生一子以為不祥棄水中明日見
之泝流而上氣體鮮明大驚遂舉之成童隨母乞食邑
人呼為無姓兒四祖見於黄梅道中戯問之曰汝何姓
曰姓固有但非常姓祖曰何姓曰是佛性祖曰汝乃無
姓耶曰姓空故無祖化其母使出家時七嵗衆舘今為
寺號佛母而周氏尤盛去破頭山停望間道者肉身尚
在黄梅東禪有佛母塜民塔其上傳燈錄定祖圖記忍
[001-13a]
大師姓周氏者從母姓也大宋高僧傳乃曰釋𢎞忍姓
周氏其母始娠移月光照庭室終夕若晝異香襲人舉
家欣駭安知衆舘本社屋生時寘水中乎又曰其父偏
愛因令誦書不知何從得此語其叙事妄誕大率𩔖此
開元中文學閭均為塔碑徒文而已㑹昌毁廢唐末
烽火更遭蹂踐愈不可考知其書謬者母氏周而曰有
父故也無為子嘗贊其像曰人孰無父祖獨有母其母
為誰周氏季女濁港滔滔入大江門前依舊長安路
[001-13b]
斷際禪師初行乞於雒京吟添鉢聲一嫗出棘扉間曰
太無厭足生斷際曰汝猶未施反責無厭何耶嫗笑掩
扉斷際異之與語多所發藥辭去嫗曰可徃南昌見馬
大師斷際至江西而大師已化去聞塔在石門遂徃禮
塔時大智禪師方結廬塔傍因叙其逺來之意願聞平
昔得力言句大智舉一喝三日耳聾之語示之斷際吐
舌大驚相從甚乆暮年始移居新吳百丈山考其時嫗
死乆矣而大宋高僧傳曰嫗祝斷際見百丈非也
[001-14a]
雲居佛印禪師曰雲門和尚説法如雲絶不喜人記錄
其語見必罵逐曰汝口不用反記我語他時定販賣我
去今對機室中錄皆香林明教以紙為衣随所聞随即
書之後世學者漁獵文字語言中正如吹網欲滿非愚
即狂可嘆也
𤣥沙備禪師薪於山中傍僧呼曰和尚看虎𤣥沙見虎
頋僧曰是你靈潤法師山行野燒迅飛而來同游者皆
避之潤安歩如常曰心外無火火實自心謂火可逃無
[001-14b]
由免火火至而㓕嚴陽尊者單丁住山蛇虎就手而食
歸宗常公刈草見蛇芟之傍僧曰乆聞歸宗今日乃見
一麄行沙門常曰你麄我麄耶吾聞親近般若有四種
驗心謂就事就理入就一本有事/理二字非出就事理之外宗門
又有四藏鋒之用親近以自治藏鋒之用以治物
荆州天王寺道悟禪師如傳燈錄所載則曰道悟得
於石頭所居寺曰天皇婺州東陽人姓張氏年十四嵗
出家依明州大徳披剃年二十五杭州竹林寺受具首
[001-15a]
謁徑山國一禪師服勤五年大歴中抵鍾陵謁馬大師
經二夏乃造石頭元和丁亥四月示寂夀六十臈三十
五及觀達觀禪師所集五家宗𣲖則曰道悟嗣馬祖引
唐立𤣥素所譔碑文幾千言其畧曰師號道悟渚宮人
姓崔氏即子玉後𦙍也年十五於長沙寺禮曇翥律師
出家二十三詣嵩山律徳得尸羅謁石頭扣寂二年無
所契悟乃入長安親忠國師三十四與侍者應真南還
謁馬大師大悟於言下祝曰他日莫離舊處故復還渚
[001-15b]
宮元和十三年戊戍嵗四月初示疾十三日歸寂夀八
十二臈六十三考其傳正如兩人然𤣥素所載曰有傳
法一人崇信住澧州龍潭南嶽譲禪師碑唐聞人歸登
撰列法孫數人于後有道悟名圭峯荅裴相國宗趣狀
列馬祖之嗣六人首曰江陵道悟其下注曰兼禀徑山
今妄以雲門臨濟二宗競者可發一笑
草堂禪師牋要曰心體靈知不昧如一摩尼珠圎照空
凈都無差别之相以體明故對物時能現一切色相色
[001-16a]
自差而珠無變易如珠現黒時人以珠為黒者非見珠
也離黒覔珠者亦非見珠也以明黒都無為珠者亦非
見珠也馬祖説法即妄明真正如以黒為珠神秀説法
令妄盡方見覺性者離妄求真正如離黒覔珠牛頭説
法一切如夣本來無事真妄俱無正
獨荷澤於空相處指示知見了了常知正如正見珠體
不顧衆色也宻以馬祖之道如珠之黒是大不然即妄
明真方便語耳畧知教乗者皆了之豈馬祖應聖師逺
[001-16b]
䜟為震旦法王出其門下者如南泉百丈大達歸宗之
徒皆博綜三藏熟爛真妄之論爭服膺師尊之而其道
乃止於如珠之黒而已哉又以牛頭之道一切如夣真
妄俱無者是大不然觀其作心王銘曰前際如空知處
迷宗分明照鏡随照㝠濛縱横無照㝡微㝡妙知法無
知無知知要一一皆治知見之病而荷澤公然立知見
優劣可見而謂其道如明黒都無為珠者豈不重欺吾
人哉至如北秀之道頓漸之理三尺童子知之所論當
[001-17a]
論其用心秀公為黄梅上首頓宗直指縱曰機器不逮
然亦飫聞飽參矣豈自甘為漸宗徒耶盖祖道于時疑
信半天下不有漸何以顯頓哉至於紛爭者皆兩宗之
徒非秀心也便謂其道止如是
非通論吾聞大聖應
世成就法道其權非一有㝠權有顯權㝠權即為異道
為非道顯權則為親友為知識庸詎知秀公非㝠權也
哉
唐僧復禮有法辯當時流輩推尊之作真妄偈問天下
[001-17b]
學者曰真法性本凈妄念何由起從真有妄生此妄何
所止無初即無末有終應有始無始而無終長懐懵兹
理願為開𤣥妙析之出生死清凉國師荅曰迷真妄念
生悟真妄即止能迷非所迷安得長相似
故説妄無始知妄本自真方是恒妙理分别心未忘何
由出生死圭峰禪師荅曰本净本不覺由斯妄念起知
真妄即空知空妄即止止處名有終迷時號無始因縁
如幻夣何終復何始此是衆生源窮之出生死又曰人
[001-18a]
多謂真能生妄故妄不窮盡為决此理重荅前偈曰不
是真生妄妄迷真而起悟妄本自真知真妄即止妄止
似終末悟來似初始迷悟性皆空皆空無終始生死由
此迷達此出生死予味二老所答之辭皆未副復禮問
意彼問真法本净妄念何由而起但曰迷真不覺則孰
不能荅耶因為明其意作偈曰真法本無性随縁染净
起不了號無明了之即佛智無明全妄情知覺全真理
當念絶古今底處尋終始本自離言詮分别即生死
[001-18b]
雲庵和尚嘗曰諸佛随宜説法意趣難解如起信曰若
有衆生來求法者随已能解方便為説不應貪著名利
恭敬唯念自利利他回向菩提故者為𢎞法大峻者言
之也圎覺曰末世衆生欲脩行者應當盡命供養善友
事善知識彼善知識欲來親近應斷瞋恨現逆順境猶
如虚空者為求道不精進者言之也雖然為弟子者能
不忘精進則為師者不害於太峻方今學者未能盡致
敬之禮而責以慳法則過矣侍者進曰然則三世如來
[001-19a]
法施之式可得聞乎曰法華曰於一切衆生平等説法
以順法故不多不少乃至深愛法者亦不為多說此佛
之遺意也
達觀頴禪師初出東吳年
十六七泊舟秦淮宿奉先
寺時寺皆講人見其禪者又少之不為禮頴譲曰佛記
比㐀惡客比丘至者法將滅爾輩安為之耶有荅者曰
上人即主此敬容未晚頴笑曰我頋未暇居此然能易
道行者使飯十方僧報佛恩耳時内翰葉公清臣守金
[001-19b]
陵頴袖書謁之葉公曰昨晚至此何以知建寺始末之
詳如此乎對曰夜閲舊碑知之因極言律居之弊敗傷
風化葉公大竒之奉先縁是乃為禪林吳中講師多譏
諸祖傳法偈無譯人禪者與之辯失其真適足以重其
謗頴諭之曰此達摩為二祖言者也何須譯人耶如梁
武初見之即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荅曰廓然無聖進
曰對朕者誰又曰不識使達摩不通方言則何於是時
便能尔耶講師不敢復有辭其挫服魔外之氣無師自
[001-20a]
然之智發自妙齡而遇事則應無所疑畏天性則然後
為石門聦之嗣首山嫡孫也
涅槃經迦葉菩薩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説諸佛世尊有
秘宻藏是義不然何以故諸佛世尊唯有宻語無秘宻
藏譬如幻主機闗木人人雖覩見屈伸俯仰莫知其内
而使之然佛法不爾咸令衆生悉得知見云何當言佛
世尊有秘宻藏佛讃迦葉善哉善哉善男子如汝所言
如來實無秘宻之藏何以故如秋滿月處空顯露清净
[001-20b]
無翳人皆觀見如來之言亦復如是開發顯露清净無
翳愚人不解謂之秘藏智者了達則
語者猶如嬰孩言語未了雖復有語實亦無語如來亦
爾語未了者即秘宻之言雖有所説衆生不解故名無
語故石頭曰乗言須㑹宗勿自立䂓矩藥山曰更須自
看不得絶却言語我今為汝説者箇語顯無語底長慶
曰二十八代祖師皆説傳心且不説傳語且道心作麽
生傳若也無言啟蒙何名達者雲門曰此事若在言語
[001-21a]
上三乗十二分教豈是無説因甚麽道教外别傳若從
學解機智得只如十地聖人説法如雲如雨猶被佛訶
見性如隔羅縠以此故知一切有心天地懸殊雖然如
是若是得底人道火何曽燒着口耶予每曰衲子於此
徹去方知諸佛無法可説而證言説法身如何是言說
法身自荅曰斷頭船子下揚州
王文公曰佛與比丘辰已間應供名為齋者與衆生接
不可不齋又以佛性故等視衆生而以交神之道見之
[001-21b]
故首楞嚴曰嚴整威儀肅恭齋法又曰梵語三昧此云
正定正定中所受境界謂之正受異於無明所縁受故
圎覺曰三昧正受釋者謂梵語三昧此云正受而寳積
云三昧及正受則此釋非也
曹溪大師將入涅槃門人行瑫超俗法海等問和尚法
何所付曹溪曰付嘱者二十年外於此地𢎞揚又問誰
人荅曰若欲知者大庾嶺上以網取之圭峰欲立荷澤
為正傳的付乃文釋之曰嶺者高也荷澤姓高故宻示
[001-22a]
之耳欲抑譲公為旁出則曰譲則曹溪門
徒此𩔖數可千餘嗚呼逐鹿者不見山攫金者不見人
殆非虚言方宻公所見唯荷澤故諸師不問是非例皆
毁之如大庾嶺上以網取之之語是大師末後全提妙
旨而輙以意求譲公僧中之王而謂之汎徒詳味宻公
之意可以發千載之一笑
老安國師有言曰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所
住者不住色不住聲不住迷不住悟不住體不住用而
[001-22b]
生其心者即一切法而顯一心若住善生心即善現若
住惡生心即惡現本心即𨼆没若無所住十方世界唯
是一心信知曹溪大師云風旛不動是心動脩山主有
偈曰風動心揺𣗳雲生性起塵若明今日事暗却本來
人
有僧問晦堂老人曰五祖前身㘽松道者嘗託周氏女
而生彼三縁不和合何從而生耶老人笑曰汝聞𣗳提
伽生於火中伊尹生於空桑乎對曰聞之汝於彼二人
[001-23a]
乃不疑其生不由三縁而獨疑五祖耶方今士大夫之
留意宗乗者皆以此為疑及聞此語莫不釋然予以謂
老人所示未欲極教乗之本意第就其機息狂情耳馬
大師曰佛是能仁有智慧善機宜能破一切衆生疑網
出離有無等縛其斯之謂歟
宗鏡録曰雖然心即是業業即是心既從心生還從心
受如何現今消其妄業報荅曰但了無作自然業空所
以云若了無作惡業一生成佛又曰雖有作業而無作
[001-23b]
者即是如來秘宻之教又凡作業悉是自心
還自對治妄取成業若了心不取境境自不生無法牽
情云何成業予嘗作偈釋其旨曰舉手炷香而供養佛
其心自知應念獲福舉手操刀恣行殺戮其心自知死
入地獄或殺或供一手之功云何業報罪福不同皆自
横計有如是事是故從來枉沈生死雷長芭蕉銕轉磁
石俱無作者而有是力心不取境境亦自寂故如來藏
不許有識
[001-24a]
維摩經曰入不思議境如借座燈王取飯香土促演其
日刦大小之相容可以神㑹妙旨至曰一切聲聞聞是
不可思議解脫法門皆應號泣聲震三千大千世界極
難解通首楞嚴曰一人發真歸源十方虚空悉皆消殞
見道者妄盡覺明自見空殞可也而下文乃又曰一切
魔王見其宫殿無故坼裂為難和㑹古諸法師俱有注
釋校其所論未容無説
臨濟大師建立四賔主今徒閱其語竟莫能分辯之知
[001-24b]
之者未必真不知者以為苟然又有四偈一偈如金剛
王寳劒一偈如踞地獅子一偈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
不作喝用如踞地獅子探竿影草後學徃徃不省其
何等語安能識其意耶不過曰此古人一期建立之辤
耳何足問哉然則臨濟之言遂為虛語也今係其偈扵
此曰金剛王劒覿露堂堂才渉唇吻即犯鋒鋩踞地師
子本無窠臼頋佇之間即成滲漏探竿影草莫入隂界
一㸃不來賊身自敗有時一喝不作喝用佛法大有只
[001-25a]
是牙痛
予游長沙至鹿苑見岑禪師畫像想見其為人作岑大
蟲賛并序曰如來世尊語阿難曰汝元不知一切浮塵
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随處㓕盡幻妄稱相其性真為妙
覺明體龍勝菩薩曰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
無因是故説無生以佛祖之辯談心法之妙其清净顯
露如掌中見物無可疑者而末世衆生卒不明了者盖
其迷妄之極非其所聞之習故也禪師憫之故於所習
[001-25b]
之境譬之曰若心是生則夣幻空華亦應是生若身是
生則山河大地森羅萬象亦應是生大哉言乎與首楞
嚴中觀論相終始也禪師大寂之孫南泉之子趙州之
兄開法於長沙之鹿苑當時衲子倔彊如仰山者猶下
之而呼以為岑大蟲云為之賛曰長沙大蟲聲威甚重
獨眠空林百獸震恐寂子兒癡見不知畏引手捋
幾
缺其耳大空小空你虎亦尔如備與覺可撩其尾嗟今
衲子眼如裴旻但見其彪安識虎真我拜公像非存非
[001-26a]
沒百尺竿頭行塵勃勃
白雲端禪師曰天下叢林之興大智禪師力也祖堂當
設達摩初祖之像扵其中大智禪師像西向開山尊宿
像東向得其宜也不當止設開山尊宿而略其祖宗耳
雲居祐禪師曰吾觀諸方長老示㓕必塔其骸山川有
限而死本無窮百千年之下塔將何所容扵是于宏覺
塔之東作卵塔曰凢住持者自非生身不壞火浴雨舎
利者皆以骨石填扵此其西又作卵
[001-26b]
藏骨石扵此謂之三塔二大老識度高逺可為後世法
然孤論難持犯衆難成卒必有賞音吾将觀焉
東京覺嚴寺有誠法師講華嚴經歴席㝡乆學者依以
揚聲其為人純至少縁飾高行逺識近世講人莫有居
其右者元祐初高麗僧統航海至上表乞傳持賢首宗
教歸本國流通奉聖旨下兩街舉可以授法者有司以
師為宜上表辤免曰臣雖刻意講學識趣淺陋特以年
運已往妄為學者所推今異國名僧航海問道宜得高
[001-27a]
識博聞者為之師竊見杭州慧因院僧净源精練教乗
旁通外學舉以自代實允公議奉聖㫖依所乞勅差朝
奉郎楊傑館伴至錢塘受法
予建中靖國之初故人處獲洞山初禪師語一編福嚴
良雅所集其語言宏妙真法窟爪牙大略曰語中有語
名為死句語中無語名為活句未達其源者落在第八
魔界中又曰言無展事語不投機乗言者䘮滯句者迷
扵此四句語中見得分明也作箇脫洒衲僧根椽片瓦
[001-27b]
粥飯因縁堪與人天為善知識扵此不明終成莽鹵雲
庵平生説法多稱初悟門度越格量偶閱舊記見其寄
道友偈并序曰昔洞山參雲門悟㫖扵言下入佛正知
見所有炙脂㡌子鶻臭布衫皆脫去以四句偈明其悟
盖得展事自在之用投機善巧之風故其應機接物不
乗言不滯句如師子王得大自在扵哮吼時百獸震駭
盖法王法如是故也又
何哉以無佛法知見故也因隨句釋以奉寄曰大用現
[001-28a]
前能展事春來何處不開花放伊三頓叅堂去四海當
知共一家又曰千差萬别解投機明眼宗師自在時北
斗藏身雖有語出羣消息少人知又曰遊山翫水便乗
言自已商量総不偏鶻臭布衫脫未得且隨風俗度流
年又曰滯句乗言是聲聾叅禪學道自無功悟來不費
纎毫力火裏蝍蟟吞大蟲
宗道者不知何許人也往來舒蘄間多留扵投子性嗜
酒無日不醉村民愛敬之每餉以醇醪居一日方入浴
[001-28b]
聞有尋宗者度其必送榼至裸而出得酒徑去人皆大
笑而宗傲然不怍嘗散衣下山有逆而問者曰如何是
道者家風對曰袈裟裹草鞋意旨如何曰赤脚下桐城
陳退夫初赴省闈過宗戱問曰瓘此行欲作狀元得否
宗熟視曰無時即得莫測其言也而退夫果以第三名
上第時彦作魁方悟無時之語宗見雪竇而超放自如
言法華之流也
雪竇初在大陽𤣥禪師㑹中典客與僧夜語雌黄古今
[001-29a]
至趙州栢𣗳子因縁爭辯不已有一行者立其旁失
而去客退雪竇呼行者至數之曰對賓客敢爾耶對曰
知客有定古今之辯無定古今之眼故敢曰且趙州
意汝作麽生㑹因以偈對曰一兎横身當古路蒼鷹纔
見便生擒後来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樁舊處尋雪竇大
驚乃與結友或云即承天宗禪師也予謂聞
見當時法席之盛也
晦堂老人嘗以小疾醫寓漳江轉運判官夏倚公立徃
[001-29b]
見之因劇談妙道至㑹萬物為自已及情與無情共一
體時有犬卧香案下以壓尺撃犬又撃香案曰犬有情
即去香案無情自住情與無情如何得成一體去夏不
能荅晦堂曰纔入思惟便成剰法何曾㑹物為己耶老
黄龍入㓕道俗請繼主道塲法席之盛初不减平時然
性真率不樂從事五求解去乃得謝事閑居而道學者
益親謝景温師直守潭州虚大溈以致之三辤弗徃又
嘱江西彭汝礪器資請所以不應長沙之意晦堂曰
[001-30a]
見謝公不領大溈也馬祖百丈已前無住持事道人
相求扵空閑寂寞之濵而已其後雖有住持王臣尊禮
為人天師今則不然掛名官府如有户籍之民直遣伍
伯追呼耳豈可復為也噐資以斯言反命師直由是致
書願得一見不敢以住持相屈遂往長沙盖扵四方公
卿意合則千里應之不合則數舎亦不往也開法黄龍
十二年退居庵頭二十餘年天下指晦堂為道之所在
盖末世宗師之典刑也
[001-30b]
圎通祖印訥禪師告老於郡乞請承天端禪師主法席
郡可其請端欣然而来自以少荷大法前輩譲善叢林
責已甚重故敬嚴臨衆以公㓕私扵是宗風大振未幾
年訥公厭閴寂郡守至自陳客情太守惻然目端端笑
唯唯而已明日登座曰昔日大法眼禪師
難是遣情難情盡圎明一顆寒方便遣情猶不是更除
方便太無端大衆且道情作麽生遣喝一喝下座包腰
而去一衆大驚遮留之不可叢林至今畏敬之
[001-31a]
南禪師住廬山歸宗火一夕而燼大衆譁譟動山谷而
黄龍安坐如平時桂林僧洪準欲掖之而走頋見叱之
凖曰和尚縱厭世間慈明法道何所賴耶因徐整衣起
而火已及座榻矣坐是入獄郡吏發其私忿考掠百至
絶口不言唯不食而已兩月而後得釋髮不剪皮骨
僅在真㸃迎扵中塗見之不自知泣下曰師兄何至
是也黄龍叱曰遮俗漢真不覺拜之盖其不動如山𩔖
如此
[001-31b]
曹山躭章禪師初辤洞山悟本本曰吾在雲岩先師處
親印寳鏡三昧事窮的要今付授汝汝善䕶持無令斷
絶遇真法噐方可傳委直須秘宻不得影露恐属流布
䘮㓕吾宗夫末法時代人多乾慧若要辨認向去之人
真偽有三種滲漏當機直須具眼一見滲漏者機不離
位堕有毒海二情滲漏者智常向背見處偏枯三語滲
漏者體妙失宗機昩終始濁智流轉扵此三種子宜知
之又綱要三偈初敲倡俱行曰金針
鎻備狹路𨼆全
[001-32a]
該寳印當空妙重重錦縫開其次金鎻𤣥路曰交互明
中暗功齊轉覺難力窮尋進退金鎻網鞔鞔又其次理
事俱不渉曰理事俱不渉回照絶幽微背風無巧拙電
火爍難追衲子當機能
圓覺曰衆生為解礙菩薩未離覺故知脫生死扵言下
自非上根大智何以臻此大愚以黄檗為老婆良有以
也黄檗每曰决定不流至第二念就中方入我宗門盖
宗乗有旨趣下流不悟妄生同異欲望大法之興不亦
[001-32b]
難乎
龍牙和尚作半身寫照其子報慈匡化為之賛曰日出
連山月圎當户不是無身不欲全露二老洞山悟本兒
孫也故其家風機貴回互使不犯正位語忌十成使不
堕今時而匡化匠心獨妙語不失宗為可貴也餘杭政
禪師嘗自寫照又自為之賛曰貎古形踈倚杖藜分明
畫出須菩提解空不許離聲色似聽孤猿月下啼政公
超然竒逸人也故其高韻如光風霽月詞致清婉而道
[001-33a]
味苦嚴古今賛偈甚多予尤愛此二篇
圭峰日用偈曰作有義事是惺悟心作無義事是散亂
心散亂隨情轉臨終
業牽惺悟不由情臨終能轉業
偶閱唐史李訓之敗綠衣詭言黜官走終南依宻宻
欲匿之其徒不可乃奔鳯翔為盩厔吏所執訓死仇士
良捕宻詰之怡然曰與訓游乆吾法遇難則救初無愛
憎死固吾分予謂比丘扵唐交士大夫者或見扵傳記
多犯法辱教而圭峰獨超然如此為史者亦欣然㸃筆
[001-33b]
疾書盖其履踐之明也觀其偈則無不欲透脫情境譬
如香象擺壞銕鎻自在而去豈若蠅為唾所涴哉
雲庵住歸宗時方送法眼大師茶毘時雨新霽泥方滑
道忽躂倒大衆爭掖而起舉火把曰法眼茶毘歸宗遭
攧呈似大衆更無可説
石頭大師作參同契其末曰謹白參𤣥人光隂莫虚度
法眼禪師註曰住住恩大難詶法眼可謂見先徳之心
矣衆生日用以妄想顛倒自蔽光明故多違時失候謂
[001-34a]
之虚度光隂有道者無他能善用其心耳故趙州曰一
切但仍舊從上諸聖無不從仍舊中得大智度論曰衆
生心性猶如利刀唯用割泥泥無所成刀日就損理體
常妙衆生自麄能善用心即合本妙首楞嚴曰佛謂阿
難譬如琴瑟箜篌琵琶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
汝與衆生亦復如是寳覺真心各各圎滿如我按指海
印發光汝暫舉心塵勞先起華嚴偈曰若有欲識佛境
界當净其意如虚空逺離妄想及諸取令心所向皆無
[001-34b]
礙
大智禪師曰夫教語皆是三句相連初中後善初直須
教渠發善心中破善後始明善菩薩即非菩薩是名菩
薩法非法非非法總與麽也若即説一句荅令人入地
獄若三句一時說渠自入地獄不干教主事故知古大
宗師説法皆依佛祖法式不知者以謂茍然語如無著
所釋金剛般若是此意也洞山安立五位道眼明者視
其題目十五字排布則見悟本老人如曰正中偏偏中
[001-35a]
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是也汾陽頌曰五位參尋切
要知纎毫纔動則差或作/相違金剛透
吒第一機舉目便令三界净振鈴還使九天歸正中妙
挾通回互擬議鋒鋩失却威
金剛般若曰知我説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况非法
西天此土聖賢釋者無慮千餘人然莫如無著得佛之
意林大士又從而申明之無著扵此判為言説法身
意以謂筏者言說也雖與人俱然亦不𩔖如筏行水中
[001-35b]
而實不住非法者二邉也在筏且不𩔖豈扵二邉而止
住耶故曰何况非法大士偈曰渡河須用筏到岸不須
船人法俱名執悟理詎勞詮中流仍溺誰論在二邉
有無如取一即汙心田故曹洞宗旨有混不得𩔖不
齊之語也
雲峯恱禪師再游泐潭重㑹南禪師叙别講舊相得甚
懽乆之更使一見石霜慈明老人既至石霜憇於山前
莊聞其坦率之風悔来因不復過門徑造南岳福嚴未
[001-36a]
期月掌記室俄長老賢公化去郡以慈明来居之初聞
夜叅貶剥諸方異解皆其平生艱難而得者扵是嘆服
即投誠問道三往三被罵而退不勝忿業已歸之明日
復往慈明罵如故因啟曰某唯以不解故来問善知識
宜施方便不蒙開示專以罵為豈從上所以授法之式
耶慈明驚曰南書記我謂汝是箇人乃作罵㑹耶黄龍
聞其語如桶底脫拜起汗下從容論趙州因縁呈偈曰
傑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破没来由如今四海清如鏡
[001-36b]
行人莫與路為讐慈明閱之曰偈甚佳但易一字曰
老婆勘破有来由其
大事畢竟如何慈明訶曰着衣喫飯不是畢竟痾屎送
尿不是畢竟予嘗游福嚴覽其山川之形勝讀思大所
記曰此山増人之志力居之者多得道故祖宗授法莫
不因之雖大法之興必依之人然馬祖扵此受譲公記
莂其道大振扵江西今慈明黄龍事迹復相𩔖亦足怪
也
[001-37a]
生法師曰敲空作響擊木無聲法眼禪師忽聞齋魚聲
謂侍者曰還聞麽適来若聞如今不聞如今若聞適來
不聞㑹麽
有僧嘗登三生藏取思大平生所持錫立之疑慮横生
終不能定忽自念曰當一切放下却即舉錫置之錫卓
然不傾以問予其故何哉予曰非特扵錫則然凢事若
有心即成差悞試觀兒輩剪紙擬心即失不擬心徑往
無難故道人不可須㬰忘照也
[001-37b]
首楞嚴曰汝元不知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隨
處㓕盡涅槃曰譬如猛火不能燒薪火出木盡名為燒
薪般若燈論曰根境理同然智者何驚異衲子扵此見
徹方入阿字法門
康僧㑹天竺人吳赤烏十年初至建業營立茆茨設像
行道孫權疑為矯異召問曰有何靈驗對曰如来迹
忽逾千載遺骨舎利神耀無方昔阿育王起塔至八萬
四千塔寺之興表遺化也權曰若得舎利當為造塔如
[001-38a]
其虚妄國有常刑㑹請期七日乃謂其属共結净室以
銅瓶加几燒香禮請至期無應㑹求伸
中鏘别本/作鏗然有聲果獲舎利以示權權與群臣聚觀五
色燭人權大驚而起曰希有之瑞也釋曇諦父肜嘗為
冀州别駕母黄氏晝寢夣一僧呼為母寄一麈尾并銕
鏤書鎮二枚既覺而兩物具或作/俱存因而懐娠生諦此
二物乃諦前身為宏覺法師為姚萇講法華所獻追繹
宏覺捨命正是寄物之日㑹以真誠之至能生致舎利
[001-38b]
諦以大願所持亦能死將長物嗚呼真誠大之力尚
能反易生死如意自在况守䕶心城者耶
莊子言藏舟於壑藏山於澤釋者遣語如流至曰藏天
下扵天下未有不嗒然危坐置筆而思者晦堂老人嘗
問學者此義如何對之甚衆晦堂笑曰汝善説道理予
作偈記其意曰天下心知不可藏紛紛嗅迹但尋香端
能百尺竿頭歩始見林梢掛角羊又問列子載兩小兒
論日逺近不决而質扵孔子孔子不荅其意何在學者
[001-39a]
皆曰聖如夫子亦莫能辨此理是以無説也晦堂亦笑
之予作偈釋之曰凉温逺近轉增疑不荅當渠痛處錐
尚逐小兒爭未已仲尼何獨古難知
歐陽文忠公昔官洛中一日游嵩山却去僕吏放意而
往至一山寺入門脩竹滿軒霜清鳥啼風物鮮明文忠
休扵殿陛旁有老僧閱經自若與語不甚頋荅文忠異
之曰道人住山乆如對曰甚乆也又問誦何經對曰法
華經文忠曰古之高僧臨生死之際𩔖皆
[001-39b]
道致之耶對曰定慧力耳又問今乃寂寥無有何哉老
僧曰古之人念念在定慧臨終安得亂今之人念念
在散亂臨終安得定文忠大驚不自知膝之屈也謝希
深嘗作文記其事
言法華梵相竒古直視不瞬時獨語笑多行市里褰裳
而趨或舉指畫空佇立良乆從屠沽游飲㗖無所擇道
俗並目為狂僧懷禪師未出家時師見之撫其背曰徳
山臨濟丞相吕許公問佛法大意對曰本来無一物一
[001-40a]
味總成真僧問世有佛否對曰寺裏文殊有問師為凢
耶聖耶舉手曰我不在此住將示化作遺偈其旨不可
曉也已而曰我從無量刦來成就逝多國土分身揚化
今南歸矣語畢右脇而寂慶歴戊子十一月二十三日
也
照覺禪師元豐之間革東林律居為叢林天下衲子望
風而集咸信敬畏仰以為肉身大士其被賞識者必名
聞諸方然未嘗輕予人羅漢小南禪師嗣雲居祐公道
[001-40b]
眼明白未為人知嘗至東林照覺鳴鐘集衆出迎于清
溪之上其徒大驚自是南之名日益顯著佛印禪師再
歸雲居靈源叟初自龍山来與衆群居痛自韜晦佛印
陞座白衆請以為座元其禮數特異靈源受之叢林學
者日親知晦堂老人法道有在矣嗚呼先徳之成就法
噐使增重扵世其法如此堯非不能誅四㐫舉十六子
也留以遲舜耳雖古聖人所為莫能外是二老其亦知
此者歟
[001-41a]
古塔主去雲門之世無慮百年而稱其嗣青華嚴未始
識大陽特以浮山逺公之語故嗣之不疑二老皆以傳
言行之自若其扵己甚重扵法甚輕古之人扵法重者
永嘉黄檗是也永嘉因閱維摩悟佛心宗而往見六祖
曰吾欲定宗旨也黄檗悟馬祖之意而嗣百文故百丈
嘆以為不及也
地藏琛禪師能大振雪峯𤣥沙之道者其秘重大法恬
退自處之効也歟予嘗想見其為人城隈古寺門如死
[001-41b]
灰道容清深戯禪客曰諸方説禪浩浩地争如我此間
㘽田愽飯喫有旨哉
予初居黄龍山時作禪和子十二時偈曰吾活計無可
觀但日日長一般夜半子困如死被虱咬動脚指雞鳴
丑粥魚吼忙繋裙尋韈紐平旦寅忽欠伸兩眉
重千
斤日出卯自攪炒眼誦經口相拗食時辰齒生津輸肚
皮虧口唇禺中已眼前事看見親說不似日南午衣自
補忽穿針全體露日昳未方或作/初破睡洗開靣摸着鼻
[001-42a]
晡時申㝡天真順便喜逆便瞋日入酉壁掛口鏡中空
日中斗黄昏戍作用宻眼開闔烏崒律人定亥説便㑹
法身眠無被盖坐成叢行作隊活鱍鱍無障礙若動着
赤肉艾本無一事可營為大家相聚喫莖菜
雲峰恱禪師初至高安大愚見芝和尚芝問曰汝来何
所求對曰擬學佛法芝曰佛法豈可容易學趂色力强
徤為衆乞飯一遭學未晚恱天資純至信受其
行乞既還而芝移居翠巖恱又詣芝所求入室芝曰佛
[001-42b]
法且置之大衆夜寒湏炭更當乞炭一次學未晚恱又
行乞嵗晏載炭歸且求示誨芝曰佛法不怕爛却維那
方缺人子當就職勿辭也遂鳴楗椎白衆請之恱有難
色拜起追悔欲棄去業已當之因中休然恨不曉芝公
之意果如何耳一日束破桶引篾觸盆堕地遂大悟方
見芝公用處走見芝芝笑呼曰維那且喜大事了畢恱
未及吐一言再拜汗如雨而去故其門風孤峻未嘗有
構之者南禪師嘗語大寧老原曰渠欲人人悟解如此
[001-43a]
豈可得哉
神鼎諲禪師少年時與數耆宿游南岳一僧舉論宗乗
頗博敏㑹野飯山店中供辦而僧論説不已諲曰上人
言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唯識唯心眼聲耳色何人之語
僧曰法眼大師偈也諲曰其義如何對曰唯心故根境
不相到唯識故聲色樅然諲曰舌味是根境否對曰是
諲以箸挟菜置口含糊而言曰何謂相入耶坐者相頋
大驚莫能加荅諲曰路塗之樂終未到家見解入微不
[001-43b]
名見道參須實參悟須實悟閻羅大王不怕多語
金剛三昧經乃二覺圎通示菩薩行也初元曉造䟽悟
其以本始二覺為宗故坐牛車置几案扵兩角之間據
以草文圎覺經以皆證圎覺無時無性為宗故經首叙
文不標時處及考其翻譯之代史復不書曉公設事表
法圎覺𡨕合佛意其自覺心靈之影像乎
曹溪六祖大師方其韜晦時雜居止扵編民混勞倡扵
商農十有六年蠻兒海竪販夫竈婦得以追呼爾汝及
[001-44a]
其徳加扵人道信扵天下也雖屢朝天子不得而師友
之其行聖賢之分故莫知貴賤之異也大宋高僧傳曰
天子累召祖竟不往曰吾貌不揚北人見之必輕法是
果祖師之言乎不仁者之言也至人何嘗以形骸為恤
况其天形道貌以慈攝物其肯不自信耶
石頭和尚庵扵南臺有年偶見負米登山者問之曰送
供米也明日即移庵下梁端遂終扵梁端有塔存焉百
丈寺在絶頂每日力作以償其供有勸止之者則曰我
[001-44b]
無徳以勞人衆不忍藏去作具因不食故有一日不作
一日不食之語先徳率身多如此故六祖以石墜腰牛
頭負米供衆今少年苾蒭擎鉢顰頞曰吾臂酸
雪竇禪師作祖英頌古其首篇頌初祖不契梁武曰闔
國人追不再来千古萬古空相憶者重嘆老蕭不遇詞
也昧者乃叙其事于前曰達摩既去誌公問曰陛下識
此人否盖觀音大士之應身耳傳佛心印至此土奈何
不為禮耶老蕭欲追之誌公曰借使闔國人追亦不復
[001-45a]
来矣雪竇豈不知誌公没扵天監十三年而達摩以普
通元年至金陵予以是知叙此者非雪竇意也今傳冩
又作盖國益可笑又頌洞山麻三斤曰堪憶長慶陸大
夫解道合哭不合哭意用長慶
而哭乃問衆曰且道合哭不合哭事見傳燈録而昧者
易曰合不合笑失其旨甚矣王文公見禪者多問韓
退之見大顛事往往對公妄談者公嗟惜禪者吐辭多
臆說不問義理故要謗者多以此有志扵宗教者當考
[001-45b]
證之不可茍也
僧問予轉八識成四智從上宗師頗有釋其義者乎予
曰曹溪有偈㝡詳曰大圎鏡智性清净平等性智心無
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圎鏡五八六七果因
轉但轉其名無實性若扵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
定以五識苐八親相分故曰成所作智同圎鏡是皆果
上方轉苐六苐七無别體故但能了知即性平等是皆
因中轉也
[001-46a]
英邵武開豁明濟之姿盖從上宗門爪牙也嘗客雲居
掩室不與人交下視四海莫有可其意者曰吾將老死
於此山偶夜讀李長者十明論因大悟乆之夜經行聞
二僧舉老黄龍佛手驢脚因縁異之就問南公今何所
寓對曰在黄檗明徑造南公一見與語自以謂不及
又往見翠岩真㸃方入室真問曰女子出定意旨如
何英引手搯其
而去真笑曰賣匙箸客未在真自是
知其機辯脫略窠臼大稱賞之扵是一時學者宗向晚
[001-46b]
首衆僧扵圎通南公見僧自廬山来必問曽依覲英首
座否有不識者則曰汝行脚到廬山不識英首座是寳
山徒手之說也南公在世不肯開法南公化去師曰大
法捨我其誰能荷之耶
止記其三首可以想見其為人曰石門路險銕闗牢舉
目重重萬仞高無角銕牛衝得破毘盧海内鼓波濤又
曰萬煆爐中銕蒺䔧直須高價莫饒伊横来豎去呵呵
笑一任旁人鼓是非又曰十方齊現一毫端華藏重重
[001-47a]
帝網寒珎重善財何處去青霄風撼碧琅玕
達觀禪師嘗竊笑禪者不問義理如宗門有四種藏鋒
初曰就理次曰就事至扵理事俱藏則曰入就俱不渉
理事則曰出就彼不視字畫輙易就理作袖裏易出就
作出袖易入就作入袖就事不可易也則孤令之今徳
山四家録所載具存使晚生末學疑長老袖中必有一
物出入徃来大可笑也晦堂老人見禪者汗漫則笑曰
彼出家便依誦八陽經者為師矣其見聞必自有淵源
[001-47b]
南院和尚曰問在荅處荅在問處夹山曰明中抽横骨
暗中坐舌頭上座𤣥旨是老僧舌頭老僧𤣥旨是上座
舌頭又曰坐却舌頭别生見解叅他活意不叅死意達
觀曰纔渉唇吻便落意思並是死門故非活路直饒透
脫猶在沉淪予嘗怪洞上臨濟提倡旨歸多相同盖得
前聖為物法式之大要楞嚴曰此方真教體清净在音
聞故舊說多言達磨乃觀音應身指楞伽可以印心則
其旨盖嘗曰佛語心為宗故也又曰南岳譲公亦觀音
[001-48a]
應身味其意若非茍然者也
有僧謂予曰如古人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荅
不落或荅曰不昧問如何是大悲千手眼或荅曰通身
是有聞之者則曰我則不然曰徧身是或問如何是佛
或荅曰臭肉等来蠅有聞之者曰我則不然破驢脊上
足蒼蠅或問擬借一問以為影草時如何或荅曰何必
有聞之者曰何不道箇不必如諸老宿所示何以分其
優劣得達其旨扵法無礙謂一切語言無用揀擇信手
[001-48b]
拈来也耶則彼皆輕重問荅錙銖而較之謂臨機直須
辨别也耶則彼之理致具在若無可同異者此吾所嘗
疑不能釋也予曰我不解子之疑然聞世尊在日有比
㐀根鈍無多聞性佛令誦苕菷二字日夕誦之言苕則
已忘菷言菷則又忘苕每自尅責係念不休忽能言曰
苕菷扵此大悟得無礙辯才子能如誦苕菷者當見先
徳大慈悲故為物之心僧讋譍而去
法昌倚遇禪師北禪賢公之子住山三十年刀耕火種
[001-49a]
衲子過門必勘詰之英邵武聖上座皆黄龍高弟與之
友善多法句徧叢林晦堂老人嘗過之問曰承聞和尚
近日造草堂畢工否曰已畢工又問曰幾工可成曰止
用數百工遇恚曰大好草堂晦堂拊手笑曰且要天下
人疑着臨終時使人要徐徳占徳占偕靈源禪師馳往
至則方坐寢室以院事什物付監寺曰吾自住此至今
日以䕶惜常住故每自蒞之今行矣汝輩着精彩言畢
舉手中杖子曰且道遮箇付與阿誰衆無對者擲於地
[001-49b]
投牀枕臂而化
首山和尚嘗作傳法綱要偈曰咄咄或作/哉拙郎君機或/作
巧/妙無人識打破鳯林闗穿靴或作/着靴水上立咄咄或作/哉
巧女兒停或作/攛梭不解織貪㸔或作/㸔他闘雞人水牛也不
識汾陽無徳禪師注釋之然學者猶莫曉則知古人神
悟頴脫之資今人不可企及逺甚予嘗嗟誦之淳化三
年十二月五日謂衆曰老僧今年六十七老病相依且
過日今年記取明年事明年記着今年日至明年時皆
[001-50a]
無爽復謂衆曰白銀世界金色身情與無情共一真明
暗盡時俱不照日輪午後示全身日午安坐而化
大般若經曰諸天子竊作是念諸藥义等言辤呪句雖
復𨼆宻而當可知尊者善現扵此般若波羅
多雖以
種種言辭顯示而我等輩竟不能解善現知彼心之所
念便告之言汝等天子扵我所說不能解耶諸天子言
如是如是具夀善現復告言我曽扵此不說一字汝亦
不聞當何所解何以故甚深般若波羅多文字言說
[001-50b]
皆逺離故由扵此中說者聽者皆能解者皆不可得一
切如来應正等覺所證無上正䓁菩提其相甚深亦復
如是曹溪大師將入滅方敢全提此令者知大乗種性
純熟故僧問歸新州意旨乃曰葉落歸根来時無口至
江西馬祖南岳石頭則大振耀之故號石頭為真吼馬
祖為全提其機鋒如大火聚擬之則死學者乃欲以意
思不亦悞哉
嵩明教每嘆沙門髙上大聖慈廕之力也而晚世紛紛
[001-51a]
者自卑賤之其見天子無稱臣禮臣之為言公卿
夫之職不當僣越取而有之唐令瑫暗識首壞其端歴
世因之不疑彼山林野
之人天子猶不得臣之况沙
門乎故其進正宗記之表皆首尾言臣某以存故事至
其間當自叙則亦止稱名而已當時公卿閱之重其高
識予昔游湘中見沙門作道塲至召南嶽帝君則屈躬
唱曰臣僧某此又何也
予頃游京淮東吳間法席至盛然主法者太謙以壊先
[001-51b]
徳之式如前輩陞堂攝衣定侍者問訊退然後大衆致
敬側立肅聽以重法故扵主法者何有哉今則不然長
老登座拱立以遲大衆立定乃敢坐獨江西叢林古格
不易然予以今日事勢觀之他日有甚扵京淮東吳
也
仁宗皇帝與大覺禪師為法喜游和宸詞句甚多然皆
踪跡上語初不敢出新竒宏妙之言至觀其平日所作
則驚絶之句甚夥世疑其為瓦注非也昔宋文帝以鮑
[001-52a]
明逺為中書舎人文帝好文章自謂人莫及明逺識其
旨故為文多鄙言世謂其才盡實不然也大覺身世兩
忘非明逺委曲事君之比而仁宗皇帝生知道妙
唾
詞章决非宋文所能髣髴然予知璉公之智深而應機
之法不得不爾也
端師子者東吳人住西余山初見弄師子者遂悟入因
以彩素制為皮色或升堂見客則披之遇雪朝披以入
城小兒追逐譁之得錢悉以施飢寒者嵗以為常誦法
[001-52b]
華經有功湖人争迎之開經誦數句則携錢
父詞月夜歌之徹旦時有狂僧號回頭和尚鼓動流俗
士大夫亦安其妄方與潤守吕公食肉師徑趨至指之
曰正當與麽時如何是佛回頭窘無以對師捶其頭推
倒而去又有狂僧號不托者扵秀州說法聽者傾城師
搊住問如何是佛不托擬議師趯之而去師初開堂俞
秀老作䟽叙其事曰推倒回頭趯翻不托七軸之蓮經
未誦一聲之漁父先聞師聽僧官宣至此以手揶揄曰
[001-53a]
止乃登座倡曰本是瀟湘一釣客自東自西自南北大
衆雜然稱善師頋視曰我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下
座徑去章子厚請住墳寺方對食子厚言及之師瞋目
說偈曰章惇章惇請我㸔墳我却喫素你却喫葷子厚
為大吕延安好坐禪而子厚喜鍜師作偈示之曰吕
公好坐禪章公好學仙徐六喻擔板各自見一邉圎照
禪師方乞身慧林南歸姑蘓見師扵丹陽問曰師非端
師子耶師曰是圎照戲之曰汝村裏師子耳師應聲曰
[001-53b]
村裏師子村裏弄眉毛與眼一齊動開却口肚裏直儱
侗不愛人取奉直饒弄到帝王宫也是一塲乾打鬨其
意復戲圓照嘗應詔往都城故也
大覺禪師昔居南嶽三生藏有年叢林號璉三生文學
議論為時名公卿所敬畏予嘗得其與孫莘老書讀之
知其為天下竒才也其畧曰妙道之意聖人嘗寓之扵
易至周衰先王之法壊禮義亡然後竒言異術間出而
亂俗迨我釋迦入中土醇以苐一義示人
[001-54a]
慈悲以化衆生亦所以趣時也自生民以来淳朴未散
則三皇之教簡而素春也及情竇日鑿則五帝之教詳
而文夏也時與世異情隨日故三王之教宻而嚴秋
也昔商周之誥誓後世學者有所難曉彼當時人民聽
之而不違則俗與今如何也及其弊而為秦漢也則無
所不至而天下有不忍願聞者扵是我佛如來一推之
以性命之理教之以慈悲之行冬也天有四時循環以
生成萬物而聖人之教迭相扶持以化成天下亦猶是
[001-54b]
而已矣然至其極也皆不能無弊弊迹也道則一耳要
當有聖賢者世起而救之也自秦漢至今千有餘嵗風
俗靡靡愈薄聖人之教裂而鼎立互相詆訾不知所從
大道寥寥莫之返良可嘆也予讀之不忍置及觀王文
公非韓子其詞意與此相合其文曰人有樂孟子之距
楊墨也而以佛老為己功嗚呼莊子所謂夏蟲者其斯
人之謂乎道嵗也聖人時也執一時而疑嵗者終不聞
道矣夫聖人之言應時而設昔常是者今盖非也士知
[001-55a]
其常是也因以為不可變不知所變者言而所同者道
也曰然則孰正曰夫春起扵冬而以冬為終終天下之
道術者其釋氏乎不至於是者皆所謂夏蟲也
大般若經曰應觀欲界色界無色界空善現是菩薩摩
訶薩作此觀時不令心亂若心不亂則不見法若不見
法則不作證又曰如金翅鳥飛騰虚空自在翺
堕落雖依於空戲而不據空亦不為空之所拘礙昔洞
山悟本禪師立五位偏正以標凖大法約三種滲漏以
[001-55b]
辨衲子非意斷茍為皆本佛之遺意今叢林聞滲漏之
語往往鼻笑雖悟本復出安能為哉
大般若經曰一切智智清净無二無二分無别無斷故
古之宗師如臨濟徳山趙州雲門之徒皆洞達此意故
扵一切時心同太虚至扵為物作則則要用便用聊觀
其一戲則將搏取大千如陶家手未了證者當以事明
鞭草血流頑石吼聲則無情非情之異雪中啼竹筍為
之茁則無今昔之時囓指悟子蔡順來歸則無間隔之
[001-56a]
處自乳猶子而徳秀乳流則無男女䓁相肇公曰傷夫
人情之惑也乆矣目對真而莫覺亦以是而已
山谷禪師每曰世以相貌觀人之福是大不然福本無
象可以觀之惟視其人量之淺深耳又曰觀人之夀夭
必視其用心夫動入欺誑者豈長世之人乎寒山子曰
語直無背靣心真無罪福葢心語相應為人之常然者
而前聖貴之有以見世道交䘮甚矣大溈真如禪師一
生誨門弟子但曰作事但實頭雲盖智禪師有所示必
[001-56b]
曰但莫瞞心心自靈聖
予在湘山雲盖夜坐地爐以被蒙首夜乆聞僧相語曰
今四方皆謗臨濟兒孫說平實禪不可隨例虚空中抛
筋斗也須令求悟悟箇什麽古人悟即握土成金今人
說悟正是見鬼彼皆狂解未歇何日到家去
問趙州承聞和尚親見南泉是否荅曰鎮州出大蘿蔔
頭此意如何其僧笑曰多少分明豈獨臨濟下用此接
人趙州亦老婆如是予戲語之曰遮僧問端未穏何不
[001-57a]
曰如何是天下苐一等生菜荅曰鎮州出大蘿蔔頭平
實更分明彼問見南泉而以此對却成虚空中打筋斗
聞者傳以為笑
靈源禪師為予言彭噐資每見尊宿必問道人命終多
自由或云自有旨决可聞乎往往有妄言之者噐資竊
笑之暮年乞守湓江盡禮致晦堂老人至郡齋日夕問
道從容問曰臨終果有旨决乎晦堂曰有之噐資曰願
聞其說荅曰待公死時即說噐資不覺起立曰此事須
[001-57b]
是和尚始得予嘆味其言作偈曰馬祖有伴則來彭公
死時即道睡裏虱子咬人信手摸得革蚤
予夜與僧閱楊大年所作佛祖同源集序至曰昔如来
扵然燈佛所親蒙記别實無少法可得是號大覺能仁
置卷長嘆大年士大夫其辯慧足以達佛祖無傳之旨
今山林衲子反仰首從人求禪道佛法為可笑也僧曰
石頭大師曰竺土大仙心東西宻相付豈其妄言之耶
予謂曰子讀其文之誤所謂宻付者非若醫巫家以其
[001-58a]
術背人相爾汝也直使其自悟明為宻耳故長慶巘禪
師曰二十八代祖師皆說傳心且不說傳語但破疑情
終不於佛心體上荅出話頭如道明上座見六祖扵大
庾嶺上既發悟則曰此外更
所說者非宻意也一切宻意盡在汝邉非特然也如釋
迦扵然燈佛所但得授記而已如有法可傳則即付與
之矣阿難亦嘗猛省曰將謂如来惠我三昧前聖語訓
具在可以鏡心不然香嚴聞擊竹聲望溈山再拜保夀
[001-58b]
隔江見徳山即横趨而去何以宻耳語哉
曹山本寂禪師躭章曰取正命食者須具三種堕一者
披毛戴角二者不斷聲色三者不受食時㑹下有稠布
衲問披毛戴角是什麽墮荅曰是𩔖墮進曰不斷聲色
是什麽堕荅曰是随堕進曰不受食是什麽堕荅曰是
尊貴墮因又為舉其要曰食者即是本分事本分事知
有不取故曰尊貴堕若執初心知有自已及聖位故曰
𩔖堕若初心知有已事回光之時擯却聲色香味觸法
[001-59a]
得寧謐即成功勲後却不執六塵等事随分而昧任之
即礙所以外道六師是汝之師彼師所堕汝亦随墮乃
可取食食者即是正命食也食者亦是却就六根門頭
見聞覺知只是不被佗染汚將為堕且不是同向前均
他本分事尚不取豈况其餘事
曹山凢言堕謂混不
得𩔖不齊耳凢言初心者所謂悟了同未悟耳
唐温尚書造嘗問圭峯宻禪師悟理息妄之人不復結
業一期夀終之後靈性何依宻以書荅之曰一切衆生
[001-59b]
無不具覺靈空寂與佛無殊但以無始刦来未曽了悟
妄執身為我相故生愛惡等情隨情造業隨
老病死長刦輪廻然身中覺性未曽生死如夣驅使
身本安閑如水作氷而濕性不異若能悟此意即是法
身本自無生何有寄託靈靈不昧了了常知無所從来
亦無所去然多生習妄執以性成喜怒哀樂微細流注
真理雖然頓達此情難以卒除須長覺察損之又損如
風頓止波浪漸停豈可一身所修便同佛用但可以空
[001-60a]
寂為自體勿認色身以真知為自心勿認妄念妄念若
起都不隨之即臨命終時自然業不能繫雖有中隂所
向自由天上人間隨意寄託若愛惡之念已冺不受分
叚之身自然易短為長易麄為妙若微細流注一切寂
㓕圎覺大智朗然獨存即隨現千百億身度有縁衆生
名之曰佛本朝韓侍郎宗古嘗以書問晦堂老師曰昔
聞和尚開悟曠然無疑但無始以来煩惱習氣未能頓
盡為之柰何晦堂荅曰敬承中書諭及昔時開悟曠然
[001-60b]
無疑者不知煩惱習氣是何物而欲盡之若起此心翻
成認賊為子也從上以来但有言說乃是隨病設藥縱
有煩惱習氣但以如来知見治之皆是善權方便誘引
之說若是定有習氣可治却是心外有法而可盡之譬
如靈龜曵尾扵塗拂迹迹生可謂將心用心轉見病深
茍能明達心外無法法外無心心法既無更欲教誰頓
盡耶伏奉来諭略叙少荅以為山中之信耳二老古今
之宗師也其隨宜方便自有意味初無優劣
[001-61a]
荅之詞正韓公所問之意而語不失宗開廓正見以宻
較之晦堂所得多矣
永明和尚曰夫祖佛正宗則真唯識才有信處皆可為
人若論修證之門諸方皆云功未齊扵諸聖且教中所
許初心菩薩皆可比知闕/許約教而㑹先以聞解信入
後以無思契同若入信門便登祖位且約現今世間之
事扵衆生界中苐一比知苐二現知苐三約教而知苐
一此知者且如即今有漏之身夜皆有夣夣中所見好
[001-61b]
惡境界憂喜宛然覺來床上安眠何曽有實並是夣中
意識思想所為則可比知覺時所見之事皆如夣中無
實夫過去未來現在三世境界元是苐八阿賴耶識親
相分唯是本識所變若現在之境是明了意識分别過
去未来之境是獨散意識思惟夣覺之境雖殊俱不出
扵意識則唯心之旨比况昭然苐二現知者即是對事
分明不待立境且如現見青白物時物本自虚不言我
青我白皆是眼識分與同時意識計度分别為青為白
[001-62a]
以意辨為色以言說為青皆是意言自妄安置以六塵
鈍故體不自立名不自呼一色既然萬法咸爾皆無自
性悉是意言故曰萬法本閑而人自閙是以若有心起
時萬境皆有若空心起時萬境皆空則空不自空因心
故空有不自有因心故有既非空非有則唯識唯心若
無扵心萬法安寄又如過去之境何曾是有隨念起處
忽然現前若想不生境終不現此皆是衆生日用
現知不待功成豈假修得凢有心者並可證知故先徳
[001-62b]
云如大根人知唯識者恒觀自心意言為境此初觀時
雖未成聖分知意言則是菩薩苐三約教而知者大經
云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此是所證本理能詮正宗也予
嘗三復此言嘆佛祖所示廣大坦夷明白簡易如此而
亦鮮有諦信之者何也清凉國師有言曰行人當勤勇
念知顯修之儀以貪䓁世事無始惡習離之甚難過扵
世間慈父離扵孝子故須精進方能除遣勤則欲勤策
勵勇猛不息念則明記不忘知則决斷無悔予願守清
[001-63a]
涼之訓以遵永明之旨與諸同志入圓寂道塲
嵩明教初自洞山㳺康山託迹開先法席主者以其佳
少年鋭扵文學命掌書記明教曰我豈為汝一盃薑
杏湯耶因去之居杭之西湖三十年閉闗不妄交嘉祐
中所以譔輔教編定祖圖正宗記詣闕上之翰林王公
素時權開封為表薦於朝仁宗皇帝嘉嘆乆之下其書
於中書宰相韓公參政歐公閲其文大驚譽扵朝士大
夫書竟賜入藏明教名遂聞天下晚移居靈𨼆之北永
[001-63b]
安蘭若清旦誦金剛般若經不輟音齋罷讀書賔客至
則清談不及世事嘗曰客去清談少年髙白
饒夜分
誦觀世音名號滿十萬聲則就寢其苦硬清約之風足
以追配鍾山僧逺予嘗見其手書與月禪師曰數年来
欲製紙一翻以禦苦寒今幸已成之想聞之大笑也
臨終安坐微笑索
不學大梅老猶貪鼯鼠聲師得法扵洞山聰禪師而宗
𣲖圖系扵徳山逺公法嗣之列誤矣
[001-64a]
[001-64b]
林間録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