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45 望溪集-清-方苞 (WYG)





          翰林院侍講銜方苞撰
 序
  送徐亮直册封琉球序
皇帝御極之五十有七年册封琉球國嗣孫尚敬為中
山王故事以部郎儀状端偉蓄文學者假一品服奉册
以行
[007-1b]
天子命擇詞臣衆皆隠度徐編修亮直為宜及命下果
為介自秦漢以後中國有事於四荒其為将則効命力
於鋒鏑其為使則折衝口舌之間以求得其要領故承
命者多以為難今
天子德威遐暢方外鄉風小邦喁喁企瞻使節承命者
有将事之榮而無失得之恤故人爭羨之遭遇異時亦
物情之不足怪者也吾聞古之贈行者必告以所處今
亮直之行也雖折衝口舌之勞無事焉又其地絶海萬
[007-2a]
里政教所不經即詩人所謂諮詢諏度者亦無庸以告
也亮直夙以文學知名兹其行也其耳目震駭乎乾坤
之廣大而精神澡雪於海山之蒼茫吾知其文章必有
載之而出者矣
  送王篛林南歸序
余與篛林交益篤在辛夘壬辰間前此篛林家金壇余
居江寧率歴歳始得一㑹合至是余以南山集牽連繫
刑部獄而篛林赴公車間一二日必入視余每朝飱罷
[007-2b]
負手歩階除則篛林推戸而入矣至則解衣盤薄諮經
諏史旁若無人同繫者或厭苦諷余曰君縱忘此地為
圜土身負死刑奈旁觀者姗笑何然篛林至則不能遽
歸余亦不能畏訾謷而閉所欲言也余出獄編旗籍寓
居海淀篛林官翰林每以事入城則館其家海淀距城
往返近六十里而使問朝夕通事無細大必以闗憂喜
相聞每閲月踰時檢篛林手書必寸餘戊戌春忽告余
歸有日矣余乍聞心忡惕若暝行駐乎虚空之逕四望
[007-3a]
而無所歸也篛林曰子毋然吾非不知吾歸子無所向
而今不能復顧子且子為吾計亦豈宜阻吾行哉篛林
之歸也秋以為期而余仲夏出塞門數附書問息耗而
未得也今兹其果歸乎吾知篛林抵舊鄉春秋佳日與
親懿游好徜徉山水間酣嬉自適忽念平生故人有衰
疾逺隔幽燕者必為北鄉惆然而不樂也
  送劉函三序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行中庸之行而不牽
[007-3b]
於俗亦難矣哉蘇子瞻曰古之所謂中庸者盡萬物之
理而不過今之所謂中庸者循循焉為衆人之所為夫
能為衆人之所為雖謂之中庸可也自吾有知識見世
之苟賤不亷姦欺而病於物者皆自謂中庸世亦以中
庸目之其不然者果自桎焉而衆皆持中庸之論以議
其後燕人劉君函三令池陽困長官誅求棄而授徒江
淮間嘗語余曰吾始不知吏之不可一日以居也吾百
有四十日而去官食知甘而寢成寐若昏夜渉江浮海
[007-4a]
而見其涯若沉疴之霍然去吾體也夫古之君子不以
道徇人不使不仁加乎其身劉君所行豈非甚庸無奇
之道哉而其鄉人往往謂君迂怪不合於中庸與親暱
者則太息深矉若哀其行之迷惑不可振救者雖然吾
願君之力行而不惑也無耳無目之人貿貿然適於鬱
栖坑阱之中有耳目者當其前援之不克而從以俱入
焉則其可駭詫也加甚矣凡務為撓君之言者自以為
智天下之極愚也奈何乎不畏古之聖人賢人而畏今
[007-4b]
之愚人哉劉君幸藏吾言於心而勿以示鄉之人彼且
以為譸張頗僻背於中庸之言也
  送余西麓序
昔公羊氏之説經也其謬戾多矣然猶幸顯悖於道不
足以惑人而習而不察者莫如母弟之説故程子辨之
以謂母弟者所以别嫡庶嫡死則母弟以次立非謂有
疎戚於其間也夫春秋之以兄弟書者以其未有爵列
故以其屬稱用别於公子之為大夫者耳曷由知其母
[007-5a]
之同異哉程子所以不深辨者徒以解時俗之所惑而
於經之本義有不暇詳焉耳自吾有聞見凡前子之於
母後母之於子一視如所生者十不二三得焉異母之
兄弟篤愛而無間疑者十不二三得焉自子言之則為
不有其父自母言之則為不有其夫豈非人道之極變
哉而相習為故常甚矣其不思也吾友余西麓博學有
文名稱蓋州郡而少壮未嘗一至京師近六十忽來游
叩之曰昔吾有弟能服賈以養吾親吾是以能不離親
[007-5b]
於外也吾弟死而家落父不能葬母無以養故顛頓至
此館於余踰年凡春秋霜露未嘗不痛其弟也風雨寒
暑未嘗不念其母也一日告余将南歸曰吾女弟之夫
死吾不歸吾母疾将作矣因叩其家事始知西麓少失
母母撫之不異於所生而西麓之於弟妺亦終其身無
間疑夫古稱孝者多以後母之不慈而彰而西麓之孝
乃以母之慈而隱是其母子皆可風也於其行也遂見
於文兼著母弟曰弟乃公羊氏之過言而春秋本無此
[007-6a]
義以補程子之所不及云
  贈潘㓜石序
余數奇獨幸不為海内士大夫所棄而有友朋之樂然
每怪平生故舊其道同志相得者所遇之窮必與余類
交淺者其困亦淺交深者其困亦深或始相得中道而
棄余與余跡漸逺而其遇亦漸通或當世名貴人無故
與余相慕用而屯蹇輒隨之吾不識其何以然既而悟
曰凡物之腐臭者有或近之則臭必移焉是何怪其然
[007-6b]
或曰非此之謂也物無知人強合之故其臭移焉人有
知其臭味之不同者孰能強之合也葢必其氣之本衰
或時之已去而後乃與子相得焉子惡用自引咎哉潘
先生幼石余童子時以師友之禮交而先生常弟畜余
先生文行重江表方其壮盛未嘗一至京師老而來遊
閉一室諸公貴人有索交者一謝不通而獨暱就余先
生以貧故客遊至欲乏家事不問而為余教子嗚呼先
生之趨舍可謂與衆異心者矣夫昔之不余棄者尚或
[007-7a]
未知余之腐臭也今則夫人而知之矣而先生乃好之
加篤焉豈臭味之同雖先生亦有不能自主者耶先生
之歸也余在塞上留書索余言贈所處因書此質之吾
知先生必憮然而歎余言之鄙也
  贈淳安方文輈序
文章之傳代降而卑以為古必不可復者惑也百物技
巧至後世而益精竭心焉以求其善耳然則道德文術
之所以衰者其故可知矣周時人無不逹於文見於傳
[007-7b]
者𨽻卒厮輿亦能雍容辭令蘇秦既遂代厲始脱市籍
馳説諸侯而文辭之雄後世之宿學不能逮也葢三代
盛時無人而不知學雖農工商賈其少也固嘗與於塾
師里門之教矣至秀民之能為士者則聚之庠序學校
授以詩書六藝使究切於三才萬物之理而漸摩於師
友者常數十年故深者能自得其性命而颷流餘焰之
發於文辭者亦充實光輝而非後世所能及也漢之文
終武帝之世而衰雖有能者氣象薾然葢周人遺學老
[007-8a]
師宿儒之所傳至是而掃地盡矣自是以降古文之學
每數百年而一興唐宋所傳諸家是也漢之東宋之南
其學者專為訓詁故義理明而文章則不能兼勝焉而
其尤衰則在有明之世葢唐宋之學者雖逐於詩賦論
䇿之末然所取尚博故一旦去為古文而力猶可藉也
明之世一於五經四子之書其號則正矣而人占一經
自少而壮英華果鋭之氣皆敝于時文而後用其餘以
渉於古則其不能自樹立也宜矣由是觀之文章之盛
[007-8b]
衰一視乎上之所以教下之所以學各有由然而非以
時代為升降也夫自周之衰以至於唐學蕪而道塞近
千歳矣及昌黎韓子出遂以掩迹秦漢而繼武於周人
其務學屬文之方具於其書者可按驗也然則今之人
苟能學韓子之學安在不能為韓子之文哉吾同姓在
淳安者曰文輈以時文名天下其於三代兩漢之書童
而習焉及成進士則一以為古文其仕也始出而顛人
皆惜其年力之盛强吾獨謂天将開之而使有得於古
[007-9a]
也其前之學有可藉而後之為時也寛聞吾言可以速
歸而從所務矣
  贈李立侯序
書傳所記奮迹自已而立功名者衆矣而德與言則常
有祖若父淵源之自焉其無可徵者或緒逺而迹微於
世無傳焉耳而可徵者十常六七非獨道術之所漸然
也其得於天清明秀傑之氣實有以類相衍而非衆人
所得同者余游好中資材可與學古而望其有立於德
[007-9b]
與言者僅得數人而幾於成者葢寡其語人皆曰吾為
境困也時相迫也而悔而自責未嘗不曰志之不固焉
夫功必有所待而後成若德與言則根於心逹於學而
與時偕行者也何境之能奪哉吾晩交得李君立侯相
國安溪公之孫也氣清而識明甫踰冠於古人之學已
見其端倪相國德業於時為卓而經義則争先於前儒
立侯實朝夕承學又其時則寛然也其境則泰然也然
則天之所厚而所就終逺過於吾儕者舍立侯其誰望
[007-10a]
與抑余昔所交數君子其資材與學所已至皆概乎能
有立者也彼年如立侯時自命何如哉而或終以無成
或少有得而不能盡其才即余亦未嘗不為之惜也故
於立侯之歸也為道諸君子之所悔以贈其行
  送李雨蒼序
永城李雨蒼力學治古文自諸經而外徧觀周秦以來
之作者而慎取焉凡無益於世教人心政法者文雖工
弗列也言當矣猶必其人之可故雖揚雄氏無所録而
[007-10b]
過以余之文次焉余故與雨蒼之弟畏蒼交雨蒼私論
並世之文舍余無所可而守選踰年不因其弟以通也
雍正六年以建寧守承事來京師又踰年終不相聞余
因是意其為人必篤自信而不苟以悦人者乃不介而
通之一見如故舊得余周官之説時輟其所事而手録
焉以行之速繼見之難固乞余言余惟古之為交也将
以求益也雨蒼欲余之有以益也其何以益余乎古之
治道術者所學異則相為蔽而不見其是所學同則相
[007-11a]
為蔽而不見其非吾願雨蒼好余文而毋匿其非也古
之人得行其志則無所為書雨蒼服官雖歴歴著聲績
然為
天子守大邦疆域十里昩爽盥沐質明而涖事臨民一
動一言皆世教人心政法所由興壞也一念之不周一
物之不慮則所學為之虧矣君其併心於所事而於文
則暫輟可也
  送鍾勵暇寧親宿遷序
[007-11b]
古之為交也粗者責善而精者輔仁至於爵位之相先
患難之相死抑末也鍾君勵暇始冠余見之其師所其
後時往還而徒視以衆人舒君子展者勵暇之友亦余
所善也雍正丙午子展有憂勵暇急之遂視其疾因治
其喪自杪冬至三月上旬迫試期不輟是年成進士以
家事留京師會選期不就衆以為疑曰吾二親皆近六
十假而官蜀粤滇黔将若之何噫勵暇之情人人之情
也然吾未見人之數數然也叩其所學則誦易詩書治
[007-12a]
三傳旁及屈氏莊氏之文有年所矣嗚呼其前行葢基
於此乎因與考三禮而講以所聞其家事畢以未竟余
説留者復數月庚戌九月將寧親於宿遷乃正告之曰
君子之為學也將以成身而備天下國家之用也匪是
則先王之教不及焉若以載籍自潤澤而號為文儒則
秦漢以降始有之是謂好文非務學也君子之立身也
非比類不足以成其行一出焉一入焉塗巷之人也學
也者務一之也其事必始於慎獨而終於獨立不懼遯
[007-12b]
世無悶匪是而能一之者鮮矣凡子之所已能皆學者
之疏節也繼自今其事乃日起而蹈之益難子往矣繼
自今不學之友日誑誘於外而妻子交訌於中吾懼子
之有基而復壞也吾病且衰將不復見子矣願子時誦
吾言而勿自墮其力也
  送黄玉圃巡按灣序
康熙六十年夏四月朱一桂構亂臺灣殺總兵官據其
城監司郡縣吏並逃散頼
[007-13a]
天子廟算秋七月叛者悉得臺灣平其冬
命擇臺臣廉靜有才識者往巡視而余同年友黄君玉
圃實承命以行余聞臺灣之将有反側也閩人及宦遊
行賈者知之垂二十年矣葢其地踔絶海中民不火食
自混闢未通外人明亡鄭芝龍始入據之入
國朝四十年然後鄭氏歸命置郡遣吏農桑肇興沃壤
千里百產豐饒而土人愚蠢恇悸浮寓姦民因得巧法
承賦於有司而私其土役其人農收畜產毫髪不得自
[007-13b]
專甚者猱雜其妻子而吏隂利姦民之奉漫不訾省思
亂者十室而九故一二姦民煽數十百人遂戕大帥謀
拒王師葢隂恃土人深怨以為一旦可竊據也初鄭氏
既覆有謂此土宜棄而不守者不知方其未闢於中國
誠不足為有無今則民衆百萬粟支十年屹然為海疆
重地與閩浙江南沿海諸鎮相應接則島夷洋盗不敢
萌窺伺内地逋亡者無所伏隠而菽粟百貨歳溢於泉
漳苟不能守則害亦視此故
[007-14a]
天子加意撫循凡監司守令必使大府任舉屬吏才實
顯著者始調移之而大府所任率平時善事其左右興
作採辦爭先於羣吏者是以民重困而上不知不至於
為國生患不止也夫粤東閩滇今之吏所號為沃區也
而民困于無告視瘠土有甚焉又功令凡邊塞山海要
地吏雖已除大府得易置其所任舉果有異於臺灣之
羣吏乎由是觀之法雖良付之非人其不能究宣
天子之德意而毒民以病國者可勝道哉君廉能夙著
[007-14b]
於吏部及臺中其能綏靖此邦已為衆所預信然詩有
之周爰諮諏周爰諮謀凡此類皆可因使事而歸告也
於其行也言以要之
  贈宋西羾序
雍正壬子春余道逢相識人甫下車適有過而與言者
叩之則亡友之子宋華金西羾也接其語觀其詩久而
益有意於其人西羾大父冡宰公及父山言再世以詩
名余為諸生冢宰巡撫江蘇降爵齒而禮先焉山言年
[007-15a]
較長而視余若其所嚴事者觀西羾之詩與其為人雖得
之性資抑祖若父淵源之所漸也余夙有作序之戒而
西羾以為請乃誦其所聞而使自擇焉先君子有言自
晩周秦漢以來治文術者代降而卑皆以為氣數使然
非也古之以文傳者未或見其詩以詩鳴者亦然唐之
中葉始有兼營而並善者然較其所能則懸衡而不無
俯仰矣自宋以降學者之於文術必徧為之夫是以各
渉其流無一能窮源而竟委也如曰氣數實然則建安
[007-15b]
以後之綺麗有陶潛者出而渾然元古矣李白杜甫興
於唐而六朝雜家盡為所掩今子於詩既得其徑塗苟
日進而不已豈惟接武於先人安知不遂與古人相角
逐乎曩子欲兼治古文自今以往無庸也子之年長矣
少壮之心知既役于時文而今有官守日力之留餘者
雖壹併於詩猶恐其術之難竟也而又可兼務乎若夫
植志行身之義守官制事之方苟欲稍異於衆人而自
儕於古人其事更有艱且大者即文術可置而勿事也
[007-16a]
若尚能兼則又詩之所藉以増重也西羾能篤信吾言
他日宦與學皆成而出其詩以質於世即以是弁於簡
端可矣
  送雷惕廬歸閩序
余嘗與漳浦蔡聞之太息生才之難計數平生朋好如
賓實滄洲後生中尚未見堅然可信其幾及者而况古
之人乎聞之曰吾門雷生即後起之賓實也始生見余
於聞之齋中即命請業於余余固辭而答以儕輩之稱
[007-16b]
者凡四三年至是始受而不辭乾隆四年冬其父惕廬
至京師生以告曰吾父兹來葢以察鋐守官之志行又
念漳浦師沒未知所學於先生者何似也翼日君過余
氣肅而容安語無枝葉自是益有意於其人將歸鋐請
曰吾父願得贈言以不虚此行惟鋐亦望先生為揭父
師勗厲之心以為此生之銜勒也昔曾子論大孝尊親
其實在國人稱願以為君子之子是謂成其親之名以
俗觀之則君之所以教與鋐之所以承者已足為鄉人
[007-17a]
所稱願矣然欲得此於海内之士君子則必重自砥礪
要以終身而後可定焉至百世以下使人推原於所生
必曠世一見之人振古以來可指數也由是言之鋐將
無負於余與聞之之所期則如賓實諸君子而可矣欲
盡尊親之道而逺希曾子之所云則其事葢未有終極
也君家閩粤竟世為諸生潛德隱行余無從而得之凡
為人子者莫不欲歸美於其親鋐所稱亦未可徵引第
君之來也將以察鋐守官之志行則所以自檢其身者
[007-17b]
必嚴矣以余為羣士所背馳而獨信余言之無棄則其
胸中必確乎有主而不隨時為俯仰即此可以定鋐之
祈嚮矣故於其歸也遂見於文俾其鄉人及海内士君
子異日皆有考於余言
  送官庶常覲省序
始子叩吾廬欲為弟子而吾辭之堅非相外也計將為
講誦之師則衰疾多事無日力以副所求将有進於是
者則吾身之未有而又何師焉及再三云則不復辭以
[007-18a]
窺子之心神若誠有志於謀道者吾身雖不逮倘誦其
所聞而得能者吾志猶有寄焉古人之教且學也内以
事其身心而外以備天下國家之用二者皆人道之實
也自記誦詞章之學興而二者為之虚矣自科舉之學
興而記誦詞章亦益陋矣葢自束髪受書固曰微科舉
吾無事於學也故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惟科舉之知
及其既得則以為學之事終而自是可以慰吾學之勤
享吾學之報矣嗚呼學至於此而世安得不以儒為詬
[007-18b]
病乎今子得館選未數月而告歸省母是子知學以得
身而識所祈嚮也雖然所以務學之根源辨之尤不可
以不審將以為名則自致於父母兄弟者皆以見美於
人而賊吾之本心將以既其實則所以備天下國家之
用者皆吾性命之理而不可以苟遺也自省自克于二
者之間而防其心之偷乃百行之源學者之始事也子
之歸也果能專篤以厲所學深固以植其行俾泉漳之
間後起者以為表的則吾與子之為師為弟子所闗不
[007-19a]
細若曰吾既有所得以為親榮可以優游而卒歳矣則
皇皇焉欲自得師義焉取哉吾平生非久故相親者未
嘗假以文懼吾言之不實也而特表子王父之墓葢粗
得其畧於所治武強之士民又將慊子之志而因以相
砥淬耳然記不云乎大孝尊親使國人稱願然曰幸哉
有子如此是乃君子之所謂孝也子能用吾之言以成
其身則所以樂其親而榮其祖者大矣於其歸也申以
朂之
[007-19b]
  送吳東巖序
康熙乙未仲春吾友東巖南歸過余為别将行曰子不
能歸吾不能復來兹為永訣矣因相持噭然而哭不能
自抑也憶癸酉丙子間余試京兆則聞世胄以學行重
朋齒者三人曰歙縣吳東巖山陽劉紫函寳應喬介于
而三人者皆與余一見如舊識紫函介于號為能時文
而東巖兼治古文或謂古之道不宜於時東巖弗顧也
每榜後羣士舉積學而上壅者與苟得者相提而論以
[007-20a]
病有司之枉此三人必在所計數然其後二十餘年更
八九舉而卒無一得者焉丙子後介于招余授經於寶
應因往來淮揚間而東巖適授經于廣陵故余中歳與
三人相見日為多自余遘難介于省余於金陵及出刑
部獄復再至京師而東巖亦至囘思少壯游從燕市時
不獨二君子以憐余而余亦以憐二君子介于之歸也
余戃然若無所依而今東巖復長往将何以處余乎東
巖歸将道淮以至于揚其以余之状語紫函而為叩介
[007-20b]
于尚能北來以慰余之索居否也
  贈介菴上人序
佛之徒而儒行者曰介庵雲南昆明人從其本師蘭谷
至京師蘭谷閉門學易絶人事者十餘年獨時就余講
問經義介菴侍側其意所向無纎微不先得者余嘗就
其溷匽修潔如小齋叩所以則下通水流躬盪滌日日
而新之蘭谷之卒也以腹疾困床褥無晷刻之寧凡五
旬有七日介菴面若非人期年之後深墨之色始少變
[007-21a]
而未復其常余自反所以奉吾親不能如是之誠壹也
蘭谷之書歳時必易稿介菴隨手録所増芟皆能黙識
雞鳴而起端誦尚書毛詩莊屈左馬之文夜分不輟而
拚掃炊烹以事其師者細大無遺余學於父兄未嘗有
師而承師務學如是其篤專者所見亦甚罕也嘗勸介
菴宜畜髪反為儒喟然曰吾師早見及此矣某始冠予
千金命之淮南定居於其鄉蘭谷如臯人/薙髪於雲南立室家為視
先人冢墓曰吾已自誤不可更誤人時某以師年已至
[007-21b]
不忍離今長矣懼以家自累而學與行終無所成為天
下笑且某幸有兄弟之子以續吾宗此身得寛然天壤
間百事不問而獨從所好苟再誤悔其可追介菴楷𨽻
書數十年少倫比鐫篆為時所珍其持身交友逺於流
俗者非一端而余獨標其志行以覺吾子姓兼示儒衣
冠號為孔氏之徒而行則背之者
  髙素侯先生四十壽序
苞聞古之學術道者將以成其身也孔子語曾子所謂
[007-22a]
大孝尊親者使國人稱願皆曰君子之子也自科舉之
法行士登甲科則父母國人皆曰其名成矣所謂顯揚
莫大於是矣人心蔽陷於此者葢千有餘年吾師宛平
髙公少時遭家震愆太公倅某縣以事戍黒龍江世父
命公守市肆公且市且讀書卒成進士入翰林上書求
代戍詣通政司都察院皆不能逹㑹贖罪例開乃涕泣
告請於師友卒贖太公以歸祖母段太孺人年九十母
子重見又六年始考終及公視學江南太公太母猶逮
[007-22b]
養都人士莫不歎羡自世俗言之則公之名既成即君
子觀之事父母亦可謂能竭其力者矣然余觀北宋丞
相富公節義功烈與韓魏公相匹而眉山蘇洵上書謂
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今公為文學侍從之
官嘗主鄉試視學政不失士心亦守官者之常余居門
下數年竊懼公循致高位而碌碌無所成也康熙壬申
公自翰林改官京卿㑹強仕之期故舉蘇洵告富公者
以為壽
[007-23a]
  張母吳孺人七十壽序
以文為壽明之人始有之然其知體要者尚能擇其人
之可而不妄為而壽其親者亦必擇其人之可而後往
求今之人則不然其所求必時之顯人而其文則傭之
村師幕賔無擇也其所稱則男女之美行皆備而不可
缺一焉而族姻子姓之瑣瑣者並著於篇夫古之良史
其紀事也直而辨簡而不汙雖帝王将相豪傑賢人所
著多者不過數事而况鄉曲之人閨中之女婦乎言孝
[007-23b]
者稱舜與曾閔非他聖賢之不必然也人之行或遭變
以抵其極而稱人者必舉其尤以見異也且古人之事
其親可以致隆者無弗致也而善與惡則不敢誣惡之
可掩者掩之而已其身所絶無之善則不敢虚加焉古
人之於友求無不應也而稱其善以著於後則不敢過
葢以善之未有者虚加於親則為不誠於其親稱人之
善而過其實則其文無以信今而傳後非知道之深豈
能無惑於此與張君自超余所兄事也太夫人七十命
[007-24a]
余以文叩所以為文者而張君曰吾母之壮也事皆聽
於吾父既老而吾長焉皆女婦之常耳獨不喜吾應舉
求仕此吾所以無汲汲干進之心也噫張君非事親之
誠知道之深而能為是言與即夫人之賢可知矣古之
遭變而見稱者非其人之願也當其常則務道之盡而
無為名焉周之初后夫人之德著於詩者皆女婦之常
也其所以傳者葢將用之閨門鄉黨邦國以化天下而
為聲教焉虞夏以前女婦之賢聖者衆矣豈是之不能
[007-24b]
盡與而無傳焉者務道之盡而無為名也夫人處常而
不務為名即道之盡可知矣所不喜於張君者以道之
盡責張君也張君歸誦吾言以稱觴於堂吾知夫人必
忻然而樂也
  李母馬孺人八十壽序
自周以前女婦之傳者多以德秦漢以後多以節與才
而最幸者莫若以子之賢古之時女教修明婦人之有
德者衆矣而易詩書春秋所稱非后夫人則帝王公侯
[007-25a]
之女婦也然則有德而無聞焉者多矣其以節與才顯
必所遭有大不幸者然自北宋以後十室之邑著貞烈
者必有數人焉其鄉里之人有稍逺而不知其名氏者
矣而以子之賢傳者炳然可計數也然則為人子而能
以其母傳尤孝之大者與抑吾觀自古才知功名之士其父
母不必盡賢者有之矣而學士真儒不獨父多賢母亦
多賢以世所聞類所不聞概乎其不爽也豈非氣禀之
相承實與夫雜揉者異與燕之南有賢人焉曰李塨剛
[007-25b]
主其父孝慤先生與博野顏習齋號北方之學者其生
母馬孺人孝慤之側室也事嫡如母嫡馬孺人愛之如
同生孝慤之母倚之過於羣子婦始吾見塨之賢而幸
其能以孺人顯也及悉於孺人之事而後知孺人之賢
實有以啟塨焉塨所學非一世之業也孺人之賢葢将
歴久彌彰而為後世所計數焉以視夫凡婦人之壽耉
者異矣歳秋八月孺人八十塨來乞言因稱此為孺人
壽而又以使塨益自勵也
[007-26a]
  胡母潘夫人七十壽序
吾友胡君錫叅於其母潘夫人六十時請余文述其志
節與教諸孤者以壽余曰非古也有暇則傳以詳之丁
酉春錫叅北試京兆曰以吾母教余兄弟之勤終不能
不惓惓於此故承命以來其秋果得舉冬十有二月請
余曰獻歳正月吾母七十矣將使仲弟西章歸為壽子
姑以一言先之可乎余觀書傳所記富貴顯榮之人其
生也不擇其世者有之矣若賢人君子則非獨其世隆
[007-26b]
也亦兼禀於母德焉自吾與錫叅遊而意其将為賢人
也及詳其先世及母夫人之志節而益信其終有立也
然錫叅近五十矣其學與行置之衆人之中雖有異焉
而迫於覉窮不能直推而前以躪古人之迹者多矣夫
人之以科目望錫叅葢祖若父及胡氏之先皆自於此
故結於習見而不能不以此為重也今錫叅既有得焉
以慰其親斯足矣若假道於此以求為富貴顯榮之人
則夫人前之所以教者豈其然哉繼自今錫叅舍是而
[007-27a]
務其逺者大者則其無曠先緒而顯夫人之志節有什
百於此者矣西章歸其稱是以為壽
  蔣母七十壽序
康熙五十二年七月余在塞垣友人蔣錫震自京師以
書來曰吾母七十矣吾少孤家貧母撫且教以至於今
艱難可無述而知也子為文以夀可乎余少讀戴記見
先王制禮所以致厚於妻者視諸父昆弟而每隆焉疑
而不解也既長受室然後知父母之安否家人之睽睦
[007-27b]
實由之又見戚黨間或遭大故遺孤襁褓其宗祀與家
聲皆係於女子之一身而諸父昆弟有不可如何者然
後知先王制禮乃述天理以示人而非世俗之淺意所
可測也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
大節而不可奪也是三者賢人君子之所難乃委巷之
女子一入室而義當以此責之其責之也専以嚴則禮
之敢不重歟夫婦人尚志節固已而立孤尤難能食之
而不能教非所謂可託也又或㷀獨無依則紀衣食持
[007-28a]
門戸其難有過于寄百里之命者若太夫人於蔣氏信
可謂艱貞而無負於寄託矣以余所見婦人著志節者
賦命多蹇子姓成立者希葢造物者既以節顯其身他
福祥或不能兼與而太夫人獲天祐康寧夀考錫震成
進士從容色養鄉里傳為美談閨門之内聞而興感於
女教所闗不細因書遺錫震以慰其親且使衆著于先
王之禮意焉
  汪孺人六十壽序
[007-28b]
昔先王之制夫婦之禮也其合離厚薄一視其所以事
父母而已之私不與焉故婦順成内和而家理以衆人
觀之事淺而情暱莫如夫婦之居室矣而㛰禮之樂歌
曰德音來括又曰令德來教其卒章曰髙山仰止景行
行止此君子所望于賢師友而不可必得者而以責于
始入室之婦人詩人豈故迂其義哉葢不如此不足以
盡夫婦之理而為人倫之極也杕杜之三章曰王事靡
盬憂我父母男女暌隔不自言其傷而獨以憂其舅姑
[007-29a]
為大慼女子之志行如此豈非所謂髙山之可仰景行
之可行者與吾友曹晉袁少孤貧客遊授經以養其母
近三十年其妻汪孺人能喻其志曲折致忠養不異于
晉袁而太夫人以忘其憂晉袁兄弟七人皆同居有得
于外孤者嫠者先取足焉孺人布衣糲食常不充晉袁
間語孺人曰吾久客雖以養顧亦使嫠知有夫者常獨
居無懊恨耳孺人自是恩禮有加而嫠者以忘其苦太
夫人之終也晉袁適逺遊孺人久弱足匍匐在視太夫
[007-29b]
人執其手大號痛哀動左右晉袁性剛直治家素嚴于
妻子淡如也至是感孺人誠孝相敬愛老而彌篤葢晉
袁之刑于妻與孺人之順于姑而宜其家人者按之古
者夫婦之禮可謂合矣己亥季夏孺人六十其子恆占
將請余文歸夀其母而晉袁數止之葢知余之艱于文
尤病以文為壽之非古也而其子卒固以請余嘉孺人
之行㡬近于詩人之所云而傳其事将有禆于女教于
是乎書
[007-30a]
 
 
 
 
 
 
 
 
[007-30b]
 
 
 
 
 
 
 
 望溪集巻七


[008-1a]
欽定四庫全書
 望溪集巻八
          翰林院侍講銜方苞撰
 記
  别建曽子祠記
雍正三年春苞赴京師道濟寧諸暨楊三炯以兖郡丞
督漕駐此云始到官寓署之西偏葢曽子故居也聽事
處即正廟前吏者遷主扲西城樓而宅之又於隙地治
[008-1b]
燕私之齋余將就其址構數楹迎主歸定祀且延師召
諸生講誦於此俾衆著於先賢之遺蹟而不敢廢焉舍
故廟而别祠恐後之人狃於前事而不能保也秋九月
以書來請記曰工訖矣余嘗謂道一而已而聖賢代興
其操行之要與所示學者入德之方則必有為前聖所
未發者詩書易禮深微奥博非積學者不能徧觀而驟
入也至孔子則所言皆平近顯易夫人可知而六經之
㫖備焉至曽子傳大學揭慎獨之義俾學者隨事觸物
[008-2a]
而不容自欺所以直指人心道心之分而開孟子所謂
幾希之端緒乃前之聖人所未發也其自稱曰吾日三
省吾身即慎獨之見於操行之實者耳夫見廟而思敬
過墓而知哀苟有人心者莫不然况入先賢之宫而有
漠然無所興起者乎諸生誠切究夫省身慎獨之義則
知功利之溺心詞章之蠧學而慨然有志於逺且大者
而後之吏者自惟燕私之居則務廣而無窮而先賢祀
享諸生講誦之地盡取而不留一區其必有不得於心
[008-2b]
者矣此三炯之志也江南後學方苞記
  絃歌臺記代/
陳州城外西南隅相傳孔子絶糧處舊有祠曰阨臺明
嘉靖中巡按御史某更名絃歌祠屢修屢廢客以告余
因遣人鳩工飭材營葺俾復其舊經始於康熙五十一
年某月某日告訖於次年某月某日州之人士備述其
川原林麓之勝因董役者以請記於余余思之經旬而
未得所以為言之義焉将陳夫子之德與道與則乾坤
[008-3a]
之容日月之光不可繪畫且語之至者已備於前賢矣
将謂兹臺為邑人所瞻仰與則今天下郡州縣學皆有
夫子廟堂過者不戒而肅恭亦不係乎兹臺之存毁至
於川原林麓之觀又不足道也是役也特以至聖遺蹟
所留有以告者則不得任其終圮故苐書所縁起以及
畢工之月日云
  重建陽明祠堂記
自余有聞見百數十年間北方真儒死而不朽者三人
[008-3b]
曰定興鹿太常容城孫徵君睢州湯文正其學皆以陽
明王氏為宗鄙儒膚學或勦程朱之緒言漫詆陽明以
釣聲名而逐勢利故余於平生共學之友窮在下者則
要以黙識躬行逹而有特操者則朂以睢州之志事而
毋標講學宗指金陵西華門外舊有陽明書院不知廢
自何年講堂學舍周垣盡毁其餘屋圃者居之繚以厠
匽欲聲其罪則其人已亡欲復其舊則費無所出乾隆
十一年貴州布政使安州陳公調移安徽過余北山偶
[008-4a]
言及此遂議興復逾歳五月告成屬記之葢公乃余素
以睢州志事相朂者其尊人鳴九先生承忠節徵君之
學為教於鄉國故公於兹祠成之如此其速也嗟乎貿
儒耳食亦知陽明氏揭良知以為教之本指乎有明開
國以來淳朴之士風至天順之初而一變葢由三楊忠
衰於爵禄以致天子之操柄閣部之事權隂為王振汪
直輩所奪而王文萬安首附中官竊據政府忠良斥廷
杖開士大夫之務進取者漸失其羞惡是非之本心而
[008-4b]
輕自陷於不仁不義陽明氏目擊而心傷以為人苟失
其本心則聰明入於機變學問助其文深不若固守其
良知尚不至梏亡而不逺於禽獸至天啟中魏黨肆毒
欲盡善人之類太常徵君目擊而心傷且身急楊左之
難故於陽明之説直指人心者重有所感發而欲與學
者共明之然則此邦人士升斯堂者宜思陽明之節義
勲猷忠節徵君文正之志事為何如而已之日有孜孜
者為何事則有内愧而寢食無以自安者矣又思陽明
[008-5a]
之門如龍溪心齋有過言畸行而未聞其變詐以趨權
勢也再傳以後或流於禪寂而未聞其貪鄙以毁廉隅
也若口誦程朱而私取所求乃孟子所謂失其本心與
穿窬為類者陽明氏之徒且羞與為伍是則陳公重建
兹祠之本志也夫郡志載前輩焦弱侯重脩書院記略
云創建者海門周公時攝京兆厥後與參黄公嗣事乃
成之今兹重建費大於作始公惟不詰屋與地私相授
受之由而官贖之價從其柢鳩工庀材並出禄賜邑侯
[008-5b]
海寧許君助之屬役於紳士不由胥吏故不日而事集
經始於乾隆十一年季冬訖工于十二年仲夏望溪方
苞記
  鹿忠節公祠堂記
定興鹿忠節公致命於城西北隅邑人就其地為祠曽
孫某葺之列樹増舍俾子孫暨鄉人志公之學者得就
而講習焉余嘗謂自陽明氏作程朱相傳之統緒幾為
所奪然竊怪親及其門者多猖狂無忌而自明之季以
[008-6a]
至於今燕南河北闗西之學者能自&KR0390立而以志節事
功振㧞於一時大抵聞陽明氏之風而興起者也昔孔
子以學之不講為憂葢匪是則無以自治其身心而遷
奪於外物陽明氏所自别於程朱者特從入之徑塗耳
至忠孝之大原與自持其身心而不敢苟者則豈有二
哉方其志節事功赫然震動乎宇宙一時急名譽者多
依託焉以自炫故末流之失重累所師承迨其身既殁
世既逺則依託以為名者無所取之矣凡讀其書慕其
[008-6b]
志節事功而興起者乃病俗學之陋而誠以治其身心
者也故其所成就皆卓然不類於恆人吾聞忠節公之
少也即以聖賢為必可企而所從入則自陽明氏觀其
佐孫高陽及急楊左諸公之難其於陽明氏之志莭事
功信可無愧矣終則致命遂志成孝與忠雖程朱處此
亦無以易公之義也用此知學者果以學之講為自事
其身心即由陽明氏以入不害為聖賢之徒若夫用程
朱之緒言以取名致科而行則背之其大敗程朱之學
[008-7a]
視相詆訾者而有甚也公之生平耿著於天壤葢無俟
於余言故獨著其所以為學之指意使學者知所事而
用自循省焉是則公之志也夫
  修復雙峯書院記
容城孫徵君明季嘗避難於易州之西山學者就其故
宅為雙峯書院其後徵君遷河南生徒散去為土人侵
據其曽孫用楨訟之累年始克修復而請余記之余觀
明至熹宗時國將亡而政教之仆也久矣而士氣之盛
[008-7b]
昌則自東漢以來未之有也方逆奄魏忠賢之熾也楊
左諸賢首罹其鋒前者糜爛而後者踵至焉楊左之難
先生與其友出萬死以赴之及先生避亂山谷間生徒
朋遊棄家而相保者比比也嗚呼諸君子之所為雖不
能無過於中而當是時禮義之結於人心者可不謂深
且固與其上之教下之學所以藴蒸而致此者豈一朝
一夕之故與夫晩明之事猶不足異也當靖難兵起國
乃新造耳而一時朝士及閭閻之布衣舍生取義與日
[008-8a]
月爭光者不可勝數也嘗歎五李縉紳之士視亡國易
君若鄰之喪其雞犬漠然無動於中及觀其上之所以
遇下而後知無怪其然也彼於將相大臣所以毁其廉
耻者或甚於臧獲則賢者不出於其間而苟妄之徒囬
面汙行而不知愧固其理矣明之興也高皇帝之馭吏
也嚴而待士也忠其養之也厚其禮之也重其任之也
專有不用命而自背所學者雖以峻法加焉而不害於
士氣之伸也故能以數年之間肇修人紀而使之勃興
[008-8b]
於禮義如此由是觀之教化之張弛其於人國輕重何
如也余因論先生之遺事而并及於有明一代之風教
使學者升先生之堂思其人論其世而慨然於士之所
當自厲者至其山川之形勢堂舍之規興作之程則槩
畧而不道云
  仁和湯氏義田記
仁和湯少宰西涯置義田如干畝以贍其族人式法一
取之吳郡范氏少宰卒於京師其子學基将御匶以歸
[008-9a]
請余記之傳曰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先儒嘗歎宗
法不行則民俗無由淳國勢無由固然其所以不行者
有説焉古之時大功同財而有禄者必仁其族其平時
飢寒相恤死病相救故有事則聚族而謀犯難去國以
其族行而莫之敢貳也自秦人子壮出分後世沿以為
俗期之兄弟能不異居與財者鮮矣故士大夫家累鉅
萬其親屬或不䝉其潤澤况族人乎是以平居相視如
途人甚則號呶詬誶而莫之能禦吳楚閩越山澤鄉邑
[008-9b]
之間族聚者常千百人而宗法無一能行此之故也余
嘗至吳郡聞范氏之家法宗子正位於廟則祖父行俛
首而聴命過愆辨訟皆於家廟治之故范氏之子孫越
數百年無受罰於公庭者葢以文正置義田貧者皆頼
以養故教法可得而行也嗟乎世之厚自封殖者徒以
私其子孫耳然易世以後貨以悖出而子孫無一壠之
植者多矣文正置義田以贍其族也而子孫享之者垂
七百年天道人事之類應而不忒如此不可為愚者之
[008-10a]
炯鑒哉少宰家無贏餘所遺於子若孫者尚不及義田
之半可謂能厚其本根者矣學基請記其事豈惟揚父
之美亦欲其族人羣相朂於范氏之家法也
  遊豐臺記
豐臺去京城十里而近居民以蒔花為業芍藥尤盛花
時都人士羣往遊焉余六至京師未得一造觀戊戌夏
四月將赴塞門而寓安之上黨過其寓為别曰盍為豐
臺之遊遂告嘉定張樸村金壇王篛林余宗弟文輈門
[008-10b]
生劉師向共載以行其地最盛者稱王氏園扃閉不得
入周覽旁舍於籬落間見蓓蕾數畦從者曰止此矣問
之土人初植時平原如掌千畝相連五色間厠所以為
異觀也其後居人漸多各為垣牆籬落以限隔之樹木
叢生花雖繁隠而不見遊者特艷其昔之所聞而紛然
來集耳因就道旁老樹席地坐久之始得圃者宅後小
亭而憩休焉少長不序臥起坐立惟所便人暢所欲言
舉酒相屬向夕猶不能歸葢余數年中未有醼遊若此
[008-11a]
之適者念平生鈍直寡諧相知深者二十年來凋零過
半其存者諸君子居其半矣諸君子仕隠遊學各異趨
而次第來會於此多者數年少亦歴歳移時豈非事之
難期而可幸者乎然寓安之行也以旬日為期矣其官
罷而將歸者文輈也事畢而欲歸者樸村也守選而将
出者劉生也惟篛林當官而行且告歸計明年花時滯
留於此者惟余獨耳豈惟余之衰疾羇孤此樂難再即
諸君子踪跡乖分栖託異向雖山川景物之勝什百於
[008-11b]
斯而耆艾故人天涯羣聚歡然握手如兹遊者恐亦未
可多覯也因各述以詩而余為之記云
  記尋大龍湫瀑布
八月望前一日入鴈蕩按圖記以求名蹟則蕪沒者十
之七矣訪於衆僧咸曰其始闢者皆畸人也庸者繼之
或摽田宅以便其私不則苦幽寂去而之他故蹊徑可
尋者希過華嚴鮑甥率衆登探石龍鼻流處余止山下
或曰龍湫尚可至也遂宿能仁寺詰旦輿者同聲以險
[008-12a]
逺辭余曰姑往焉俟不可即而去之何傷沿澗行三里
而近絶無險艱至龍湫菴僧他出樵者指道所由又前
半里許蔓草被徑輿者曰此中皆毒蛇貍蟲遭之重則
死輕則傷悵然而返則老僧在門問故笑曰安有行二
千里相距咫尺至崖而反者吾為子先路持小竿僕李
吉隨之經䝉茸則手披足&KR0191輿者坦歩里許徑少窄委
輿於地曰過此則山勢陡仄决不能前矣僧曰子毋惑
惟余足跡是瞻鮑甥牽引越數十歩則蔓草漸稀道坦
[008-12b]
平望見瀑布又前列坐巗下移時乃歸輿者安坐於草
間並作鄉語怨詈老僧曰彼自耀其明而徵吾輩之誑
必衆辱之嗟乎先王之道之榛蕪久矣衆皆以逺迹為
難而不知苟有識道者為之先實近且易也孔孟程朱
皆困於衆厮輿而時君不寤豈不惜哉夫輿者之誑即
暴於過客不能譴呵而創懲之也而懐怒蓄怨至此况
小人毒正側目於君子之道以為不利於其私者哉此
嚴光管寧之儔所以匿跡銷聲而不敢以身試也
[008-13a]
  題天姥寺壁
癸亥仲秋余尋醫浙東鮑甥孔巡從行抵嵊縣登陸問
天姥山肩輿者曰小邱耳無可觀者但山下有古樹介
寺基與園圃之間園者将薪之僧以質於官不能辨也
雷破而中分之木身煨燼者十之七自上科至下根斬
然離絶近三尺其旁之依皮而存者僅矣而枝葉蔚然
於今數百年至山下果如所云即而視其樹則中焦者
可爪而騐也鮑甥曰嘻咄哉李白之詩乃不若輿夫之
[008-13b]
言之信乎余曰詩所云乃夢中所見非妄也然即此知
觀物之要矣天下事必見之而後知行之而後難凡以
意度想像而自謂有得者如趙括之言兵殷浩之志恢
復近世浮慕陸王者之談性命皆夢中語也而昩者多
信為誠然若目擊而心通或實有師承則人雖微其言
不可忽如臨清老人之分河流蜀木工之解未濟是也
物之生也若驟若馳吉凶倚伏顛倒大化中當其時不
自覺也惟逹者乃能見微而審所處假而兹樹非殘於
[008-14a]
雷火必終歸於薪爨是震而焚之乃天所以善全其生
而使之愈逺而彌存也鮑甥曰斯言也不可棄遂書於
壁使覽者觸類而得其所求思焉
  遊雁蕩記
癸亥仲秋望前一日入雁山越二日而反古蹟多榛蕪
不可登探而山容壁色則前此目見者所未有也鮑甥
孔巡曰盍記之余曰兹山不可記也永栁諸山乃荒陬
中一邱一壑子厚謫居幽尋以送日月故曲盡其形容
[008-14b]
若兹山則浙東西山海所蟠結幽奇險峭殊形詭狀者
實大且多欲雕繪而求其肖似則山容壁色乃號為名
山者之所同無以别其為兹山之巗壑也而余之獨得
於兹山者則有二焉前此所見如皖桐之浮山金陵之
攝山臨安之飛來峰其崖洞非不秀美也而愚僧多鑿
為仙佛之貎相俗士自鐫名字及其詩辭如瘡痏蹷然
而入人目而兹山獨完其太古之容色以至於今葢壁
立千仞不可攀援又所處僻逺富貴有力者無因而至
[008-15a]
即至亦不能久留搆架鳩工以自標揭所以終不辱於
愚僧俗士之剥鑿也又凡山川之明媚者能使遊者欣
然而樂而兹山巗深壁削仰而觀俯而視者嚴恭静正
之心不覺其自動葢至此則萬感絶百慮冥而吾之本
心乃與天地之精神一相接焉察於此二者則修士守
身渉世之學聖賢成已成物之道俱可得而見矣
  封氏園觀古松記
封氏園盤松偃臥如葢南北㯐蘟可半畝為京師古蹟
[008-15b]
而余獨未嘗見康熙壬寅秋寓安將南歸邀余及若霖
同往時餘暑未退遊者雜至壺觴交譁余三人就隂坐
井欄移時然後去雍正元年癸夘冬寓安復至京師踰
年二月將歸曰吾十至京師蹉跎竟世曩吾之歸不謂
其復來也今吾之來不謂其復歸也獨幸與古松得再
見耳時新知又得舒君子展而若霖改官吏部無餘閒
期以二月既望先後集松下余與寓安子展前至林空
無人布席列几案坐臥及飲酒疎數惟所便拾誦九歌
[008-16a]
樂府古辭日入星見而若霖不至翼日相期再往則薄
暮矣甫至厲風起遽登車歸飲於子展氏坐方定而風
止莊周云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
移以一日之遊而天時人事不可期必如此况人之生
遭遇萬變能各得其意之所祈嚮耶余始見兹松惟南
枝色微黄餘皆鬱然及再過而瘀傷者幾半雖生意未
盡非完松矣兹松之植也五百餘年其榮枯乃在間歳
中而余適見之豈其蹟之将湮而神者俾借吾輩之遊
[008-16b]
以傳於後耶見於文所以志兹松之遭遇以為不幸中
之幸也
  金陵㑹館記
京師之有㑹館乃鄉先生建立以便後進之貢成均試
京兆禮部守選於吏部者自明以來雖小郡邑選舉者
稍衆必爭為之而金陵無有康熙二十二年羅大理集
衆力建館於正陽門之東以為仕者商者歳時聚㑹之
所門堂外羣室不過數區赴公車者暫止而不可久留
[008-17a]
吾友宥函既成進士欲别建焉而力不逮也雍正五年
春告余曰鄉人某有故宅在城西南捐以為館雖修治
不易然其基立矣因勤以為己任踰年宥函自翰林簡
臺中尋以老疾告歸而館之工役粗畢又市宅後棄地
垣而合諸館以待繼事者之恢拓焉夫金陵為東南大
都會數百年以來鄉先生之貴盛者不少矣宥函起寒
素官文學清要為日甚近而能就此以斯知事之集惟
其志之確不惟其力之強又以見任事者果能設誠以
[008-17b]
為之倡自有以感人心之同而成所務也宥函以作始
之艱慮其久而隳乃集衆議凡應舉及守選者入居皆
量資完葺其貴盛者則無問入居與否必重有所出以
待修治恢拓之大用公定條例以屬館人而出入則士
大夫共稽之夫凡物之情方其作始多畏難惜力而曰
非吾一人任也及安受其成則又以謂吾直寄焉而不
復為之計久長此凡事所以難成而易敗也凡㑹於斯
者皆吾儕之將出任國事以為民依者也果能以宥函
[008-18a]
之心為心則豈獨兹館之不廢哉其當官守道必有以
異於比俗之人矣
  築子嬰隄記
自三楚吳越之漕皆由江溯淮以入於河而兖豫諸水
之下流復㑹於河淮淮南諸州數困於水而秦郵與寶
應最劇寶應之田汙下近湖者為積水所陷十有六七
惟漕河之東附隄地稍髙邑仰食焉而縁隄故有含洞
時蓄洩以便漕河水暴上則隄下之民被災尤劇有將
[008-18b]
矱刈而沉沒無遺者焉於是邑民於隄外更築隄束内
隄洩流以歸湖而界首之東有隄曰子嬰為大歳丙子
淮南諸州大水邑人已重困其明年七月禾將登而甚
雨驟至子嬰隄潰潰之夕邑士大夫之醼者罷商旅之
行者止鄉邑之民往來號呼者聲填於道也於是張侯
以夜半冐風雨至隄上相度形勢為書告治河長官請
閉含洞數日使民得修隄而淫雨連月不止隄數築數
潰而隄下之禾盡沒其冬邑大饑下郡粟猶不足以振
[008-19a]
焉又明年為今戊寅隄下之民以禾沒築費無所更不
敢復言修隄事張侯召之曰方秋時水潦降含洞開工
費而築不堅今築以春勞費不及半而計其功當倍蓰
乃官市隄下田數頃益拓其故址為籍屬隄下占田者
徵役千二百身行築者經始於二月朔後六日歴三旬
隄成邑人熹如既有年余聞鄭宋之間連數百里往往
為廢墟古者用弹丸之地兵車玉帛四出而不匱葢人
私其土而無遺利也自郡縣法行吏視其官如傳舍川
[008-19b]
澮田疇不治災患不謀則土利多廢而民生蹙有治民
事甚於民之急其私如張侯者不可沒也巳時余客淮
南邑人請書其事遂記之
  重建潤州鶴林寺記
余少遊名山入古寺見佛相肅拜之禮亦不敢施而羇
窮逺遊及難後多與學佛者往還乃悟退之之親大顛
永叔求天下奇士不得而有取於秘演惟儼輩良有以
也亡友劉古塘云佛之理吾不信而竊喜其教絶婚宦
[008-20a]
公貨財布衣蔬食隨地可安士之蕭散孤介而不欲違
其本心者往往匿跡於其中故朱子亦嘗謂彼家有人
歙州程生崟少從余遊生生長素封之家而倜儻少俗
情早歳成進士歴官兵部郎中㑹
世宗憲皇帝董正吏治剏立㑹考府擢領司事時生年
方壮兄弟衆多母夫人夀始及耆而告歸色養二十餘
年不出以至母夫人之終而生老矣生家淮隂侍母不
敢旬日違離時遊金焦北固尋蘇子瞻米南宫遺蹟得
[008-20b]
徹機上人於黄鶴寺故址荒原破屋中葢寺焚於康熙
五十餘年殿宇蕩然僅存傾圮小樓三間徹機自幽燕
南遊支柱而栖之志在興復程生感焉次第修築數年
殿宇門廡寮房齋厨畧具乾隆丁夘余年八十首夏生
趣余為金焦之遊留襆被寺中葢知余少壯逺遊不得
在二親側三十年來恆宿外寝生辰令節必避居郊原
野寺不受子孫觴酌也将歸生言必得余為之記始饜
徹機之志葢以佛之徒有見於前賢之記序者其名常
[008-21a]
不沒於學士大夫之耳也次年五月余與生送故人於
𤓰渚徹機帥其徒渉江就余窺其意欲得余文甚迫而
口不言余動於其誠又回憶平生悲憂危蹙未有從容
山水間身心中一無繫累如往歳之遊者不可以不識
也寺在潤州南門外黄鶴山下本東晉時竹林寺相傳
宋武帝微時經過有黄鶴翼蔽之祥土人遂以名其寺
與其山唐初馬𤣥素禪師發名于此一燬於唐末薛朗
劉浩之亂再燬於明永樂中今兹三燬而重建工畢於
[008-21b]
乾隆十有二年季春其東偏子瞻竹院生猶将嗣事焉
六月朔日望溪方苞記
  重修清凉寺記
先兄嘗言自明中葉儒者多潛遁於釋而釋者又為和
通之説以就之於是儒釋之道混然儒而遁於釋者多
猖狂妄行釋而慕乎儒者多温雅可近余行天下每以
是隂辨儒釋而擇其可交者雍正二年請假歸葬卜兆
未定不敢即私室寓北山僧舍㑹黄山老僧中州率其
[008-22a]
徒來居清凉寺數與往還中州之來踰月而寺火惟存
西北隅小屋三四間嘗謂余曰造物者葢以新之責老
僧也俟其成公必記之及乾隆七年余歸里更往觀焉
則盡復其故而煥然新中州博學工詩賦所至薦紳富
商爭凑之故興之如此其易也其徒燭淵緯林嗣守之
亦以文學為學佛者倡每相見必舉前語索記又五年
丙寅夏六月望後五日余疾作夜不能寐偶憶先兄語
晨起而記之以釋諾責且以示學儒者慎毋隂遁於釋
[008-22b]
獨宜念其能篤信師説以興作艱重為己任而卒以有
成吾儕對之宜有愧色也其肇工落成之日月用財之
凡數樂輸者之姓名二僧自記之以列碑隂可矣
  良鄉縣崗窪村新建通濟橋碑記
沛上人初至京師居 禁城西華門外道旁小菴遂興
其地為禪林
勑賜静黙寺一時王公貴人多與之遊康熙六十一年
余充 武英殿修書總裁託宿寺中與之語窺其志趨
[008-23a]
乃遊方之外而不忘用世者遂奄留旬月自是為昵好
上人本師在安肅又嘗興夀因寺於良鄉每經崗窪村
閔行旅渉河之艱偶見車僨馬傷遂竭資聚建石橋石
工别耗之功不就久之郡丞經過汜詢而得其情將詰
治乃獲訖工時雍正三年三月也越十年而請余為碑
記余嘗見上人居母與兄之喪沉痛幽黙雖吾黨務質
行者無以過也營田之興庸吏建閘障水於安肅之瀑
河每歳伏秋流漂數十里村落阻饑上人見往來寺中
[008-23b]
者輒指畫形勢及土人蕩析離居狀語聞於河督顧公
奏復其舊内府有疑獄大小司冦奉
命讞决衆㑹於寺以待事中有以深刻為能者上人危
言以怵之聞者莫不變色易容噫使夫人而有官守其
急民病直言抗節當如何朱子嘗病吾道之衰而歎佛
之徒為有人其有以也夫兹橋去京城四十里而近乃
冠葢往來之衝故志上人成此之艱并及其志行俾儒
之徒過此而寓目者有以觀省而自矜奮焉乾隆二年
[008-24a]
八月望溪方苞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