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49 毛詩稽古編-清-陳啟源 (WYG)


[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毛詩稽古編卷十八
             吴江陳啟源撰
 文王之什下正大雅/
  思齊
思齊文王所以聖也序/語首章正言所以聖故專美太任
之德能上慕先姑之所行下為子婦之所續耳集傳以
聖母賢妃並言失輕重之權矣周南序言后妃而不言
[018-1b]
文王朱子猶大譏之及釋此詩乃直謂文王聖德本於
内助何邪及孫炎示兒編欲讀思齊之齊為見賢思齊
之齊言太姒思齊於太任又思媚於周姜是此章專美
太姒而謂文王聖德全由婦力也謬益甚矣
思齊次章鄭義往往勝毛以宗公為大臣與晉語胥臣
引詩合勝毛宗神之訓以寡妻為寡有與康誥寡兄義
合勝毛適妻之訓以御為治與大誥御事義合勝毛迓
迎之訓宗公與御孔疏右鄭言之備矣至寡妻之義並
[018-2a]
加申述未置抑揚源謂寡為寡有两見尚書孔傳康誥
寡兄康王之誥寡命皆以寡為美稱此箋云寡有之妻
言賢也正與二書相符較之適妻惟一之解當出其上
矣若蘇氏以為猶言寡小君最為謬説寡小君者對異
國之謙詞耳詩方頌美文王之聖反代謙其妃后為寡
德邪
鄭取雝雝在宫三章并為二章章各六句以在宫為養
老於辟雝在廟為祭於宗廟不顯四句承在宫不聞四
[018-2b]
句承在廟各取二亦字一肆字文義相對古之人二句
總結上二章於經文極明整但判在宫為辟雝終屬武
斷故後儒不從其説惟無斁訓為無擇源竊有取焉言
古人口無擇言身無擇行以身化臣下令此士皆有名
譽成俊髦也疏謂此經本有作擇者不為破字較優矣
又射斁二字俱訓為厭一篇中字異而義同似屬未安
若從鄭則無此嫌
雝雝在宫三章毛鄭異解近儒皆宗毛而小變其説不
[018-3a]
顯亦臨無射亦保毛云以顯臨之保安無厭也今則以
為雖幽隠而若或臨之雖無厭射常有所守肆戎疾不
殄烈假不瑕毛以為大疾害之人不絶之而自絶功業
廣大豈不長逺今則以為大難雖不殄絶光明自無玷
缺此其不同也源謂戎疾二句兩説俱可通其不顯二
語則毛義為優孔申毛意以此二語承上雝肅言雝雝
肅肅此顯德也然此顯德豈獨在宫廟乎亦以臨於民
上矣既以顯德臨民民無厭者亦皆安之上句言君臨
[018-3b]
下下句言民化上意自相成也案大雅周頌多言不顯
皆反訓為顯惟抑詩無曰不顯連莫予云覯成文明是
正言不顯與特言不顯者自别不可以例此詩也至於
雖無厭斁亦常有守則尤碍於文義不厭正是能守耳
反云雖不厭亦有守哉
思齊之三四五章文義相承故兩用肆字肆故今也故
者因上生下之詞也亦臨亦保言君民感孚之妙故繼
以惡人殄絶生業逺大皆以治功言亦式亦入言文王
[018-4a]
與性天合故繼以成人小子修德敏行皆以學術言章
斷而意接兩故今不虚設矣
古之人謂古昔聖君非指文王也毛鄭意同王肅云文
王性與古合是言古人正借以美文王耳於義儘通李
氏以為指文王非是詩言古多矣自古有年古訓是式
自古在昔振古如兹未嘗以近世為古也東莱引典謨
稽古為證亦不能以典謨稽古目堯舜禹臯陶亦後儒
之臆説孔氏書不作是解矣
[018-4b]
古之人無斁傳云古之人無厭於有名譽之俊士釋文
以為此王肅語是斁字毛無傳也疏亦言斁字經本有
作擇者然則作斁而訓厭乃王肅述毛如此毛無傳安
知不同鄭為擇乎唐世詩學有毛韓二家而疏云作擇
不言是韓詩則當指毛本言矣竊意古本毛詩原有擇
斁兩文鄭王述毛各據一字立解後儒傳寫誤勦王語
入傳遂以王説當毛義而目鄭為易傳幸擇字尚存他
本故不疑鄭改經耳陸既知傳文是肅語又云毛音亦
[018-5a]
訓厭殆習而不察也又孔疏不言作擇者是何詩而董
廼言韓詩作無擇此特因疏語而臆度其然未必有他
據不足信也
  皇矣
首二章傳箋本指文王後儒以為太王之事殆非也玩
經語與太王事不合者有三太王居位當商祖甲之世
時商未有秕政也何云其政不獲乎一也太王避狄遷
岐勢最微弱後雖寖以彊盛為王業之基然終身為諸
[018-5b]
侯未嘗受天之命何得云受命既固乎二也先言文王
而後追溯其前代故三章云帝作邦作對自太伯王季
蓋謂天興周邦而生明君也自太伯王季之時而已然
矣若由太王順序之則當云至何云自乎三也後儒以
為太王事者徒以二章言刋除之事惟遷岐之始當有
之又三四章述王季之德首二章當言太王耳殊不知
生聚漸繁則草莱亦漸闢文王地廣民衆倍加于太王
時又遷程遷豐連作兩都皆剪榛蕪而為廬舎轉荒翳
[018-6a]
而成膏腴者也豈能無事于刋除邪至三章述王季以
自字發端為追溯之詞愈證首二章之言文王也况次
章云帝遷明德七章云予懷明德兩明德前後相應自
應屬文王矣又漢書郊祀志載匡衡奏議云乃眷西顧
此維予宅言天以文王之都為居也衡治齊詩者而為
此言則首二章之美文王非毛鄭一家之説矣
其政不獲指二國言則爰究爰度亦應指四國言句法
本同也程子以究度為天意四語文義不倫矣且究度
[018-6b]
是天意則下語上帝不複出乎
爰究爰度傳云究謀度居也此維與宅傳云宅居也蓋
古宅度二字通用皆待洛反而訓居傳義允矣鄭訓度
為謀非古義又禮記引詩宅是鎬京王充論衡引詩此
維與宅石經堯典宅嵎夷宅皆作度公劉詩度其隰原
度其夕陽二度字疏述毛意亦引皇矣傳訓為居又小
爾雅云里度居也義並相合
上帝耆之毛訓耆為惡鄭訓耆為老鄭謂天須假音/暇
[018-7a]
二國養之至老取義亦優但以下語合之則毛説為允
憎惡義同憎其以淫虐之人用大位行大政正惡之之
實也集傳用或説改憎為増訓式廓為規模皆臆創之
解難據為信惟訓耆為致本武頌毛傳較為有理但解
耆之為所欲致者文義全不與經合而耆之之字無歸
著不如毛説之當
此維與宅鄭云見文王之德而與之居天意常在文王
之所此與匡衡奏議見本篇/首條意同皆以為天居之下章
[018-7b]
帝遷即此義遷而就文王與之居也漢世皆作是解定
有本矣始則顧之既而宅之語意相應且天無首目而
言顧天無形體而言宅其為假托之詞又同古注妙得
經意不可易也程子曰使其居西土以王天下鄭漁仲
曰可與居天子位集傳曰以此岐周與太王為居宅三
説小異而以與宅為人居之則均殊不知周自后稷以
来世居西土不必至文王時天始與之且周之興以脩
德不以宅岐誇宅岐為天與尤非詩指至詩言與宅不
[018-8a]
言何所宅正連上西顧為文謂宅西也若言居天子位
是經文乃不完之語必須鄭氏代補尤屬謬見皇矣次
章首八句言刋除林木以作室治田作屏修平啟闢攘
剔皆刋除之事毛鄭正統為一義並不言孰為不材而
去之孰為美材而留之也蓋作詩者欲形容生聚之蕃
非講論樹藝之法意有所注耳埤雅論刋除次第謂始
之所去惟木之枯弊者菑/翳既而民益衆復闢地以容之
則併去其茂者灌/又次及其材者栵檉/椐終則及其材之
[018-8b]
美而宜蠶者檿/柘此義優矣朱傳祖程子之説以作屏為
拔去啟闢為芟除是去其不材也以修平為疏宻得宜
攘剔為去其煩冗使得成長是留其美材也持説甚美
然非詩之正指且未聞灌栵之材於檉椐也名物疏辨
之甚當兹述其意而廣之
菑翳灌栵檉椐檿柘八者除菑翳灌非木名餘五者皆
嘉植也芝栭即/栵蔆椇人君燕食之庶羞見禮記内則及
鄭注栭材可為車轅見陸疏河栁爾雅檉/河栁入藥一年三
[018-9a]
秀寇氏衍義謂之三春栁天將雨先起氣以應之草木
疏謂之雨師又大寒不凋有松柏之性靈壽木即/椐似竹
有節長八九尺圍三四寸自然合杖不須削理見漢書
師古注而草木疏亦言其節中腫似扶老可為馬鞭及
杖檿柘宜蠶取其絲以絃琴瑟清響異常又中弓榦五
者皆有用於人而與槁菑/翳/叢生灌/之木同在刋除
之列者詩特指此以見民之樂就有德歸懷日聚嚮時
園圃林麓漸變為民居耳周之興也轉榛棘為室廬其
[018-9b]
衰也化宫廟為禾黍興衰氣象徴於草木而可知詩人
言在此意在彼不可徒泥其詞也若從伊川之解則僅
老圃之事耳豈所以美文王哉
其灌其栵傳云栵栭也此爾雅文説文亦同郭注謂子
如細栗陸疏謂葉如榆皆以為木名也程子曰行生曰
栵而朱傳從之不知何本程朱之為此解者定以栵字
木旁從列有行列之義且經文灌栵同句欲取叢生行
生相配成文耳不知字訓須有本非可意為之説也栵
[018-10a]
釋文例/列兩音元諧例聲何嘗㑹行列意乎又古人文體不
似後世之拘豈必兩相配以求精工乎
栗種最多其小者有二實如橡子者名榛栗見邶鄘曹
風及大雅之旱麓如指頭者名茅栗即爾雅之栭栗注
以為樹似槲&KR0554而卑小子如細栗者也亦名栵栗見大
雅皇矣篇釋文云江淮之間呼小栗為栭栗廣韻云栵
細栗今江東呼為栭栗楚呼為茅栗是矣又草木疏釋
榛栗云又有茅栗其實更小而木與栗不殊但春生夏
[018-10b]
華秋實冬枯為異耳此亦指栵也然則茅栗之稱舊矣
筆談及埤雅謂當為芧栗茅字乃芧字之誤未知果否
芧乃櫟實今之橡斗榛栗似之源嘗泊江瀕登岸野歩
見山側有小栗其葉如榆其樹如槲&KR0554而卑小正如陸
疏郭注所云時已深秋矣實如榛栗而差小采食之味
亦同殆是栵也
帝遷明德謂天意去殷而即周徙就文王之德與上章
西顧與宅相應串夷載路謂周家習行此常道至文王
[018-11a]
則益大天意就徙之以此毛訓路為大當作是解王肅
述毛以載路為居大位文義未安至程子訓載路為滿
路後儒仍其説謂民之歸周者滿路而不絶夫以載為
滿古無此字訓也且上言帝遷不言民歸字義句義俱
乖舛而難通矣案此章民之歸周皆於刋除見之若乃
習行常道克當帝心又言民歸之本語意相承各有所
主也集傳從鄭以串夷為患夷云即混夷而滿路之解
則從程
[018-11b]
爾雅釋詁妃婫也天立厥配毛傳同毛不破字作傳時
經文配字當從女旁矣故箋疏皆改為賢妃而以太姒
當之爾雅某氏注亦引此詩云天立厥妃則益信矣歐
程解為配天而吕記嚴緝從之義雖可通然非詩指朱
傳則從鄭而目為太姜
爾雅釋詁省善也帝省其山之省正合斯義故鄭用其
語柞棫斯拔松栢斯兌正所以善其山也鄭又謂和其
風雨使樹木茂盛非徒養其民人是也後儒以訓善驚
[018-12a]
俗仍為省視解然下二語難通遂多牽合矣又禮記大
傳大夫士有大事省於其君鄭注省亦訓善景純釋爾
雅不引此二文為證反云未詳其義疎矣
兌本卦名説其本義也説文兌從几㕣聲㕣古兖字儿/音仁徐曰㕣非聲當從口從入
象氣之/分散行道兌矣毛傳兌成蹊也皇矣傳云易直也行
道故言成蹊松柏故言其材榦滑易而調直各隨文釋
之耳集傳兩兌皆訓通行道而言通即成蹊意也以松
栢為通迂矣因解之曰此言山林之間道路通又曰木
[018-12b]
拔道通竟忘此詩斯兌連松栢為句矣
帝作邦作對傳云對配也箋云作配謂生明君也案文
王篇克配上帝意正同君以臣為配故曰匹曰仇天以
君為配故曰對曰配配者相須之義天須君以代治民
君須臣以共治民民失所則無以為配矣此古人字法
之妙也今以對為當未見其勝
左傳引皇矣之四章作維此文王詩疏及左傳疏皆謂
師有異讀後人不敢追改今王肅注及韓詩亦作文王
[018-13a]
是異讀之驗以源意之當以作文王者為正此經毛無
傳王述毛者也而注為文王則毛本作文王可知左傳
引詩作文王復云近文德矣申言九德為文王之德則
傳文决無誤又合之韓詩而三焉王季之當作文王豈
不信然哉况王此大邦非文王不足當之鄭以追王為
説殊費回䕶
明類二字程朱俱不用古注程以明為知之類為踐之
蓋轉肖似為踐履與明分知行兩義也解類字稍紆回
[018-13b]
矣朱以察是非分善惡二義相配夫察事之是非分人
之善惡一明字足盡之何必増立類名哉若聖人明無
不燭則察是非分善惡特明中之條目尚未能盡明義
安得分配類義乎不如左傳以照臨四方言明其為義
廣大也至類訓為善爾雅文也勤施無私乃人君之善
道義出左傳是詩説之最古者故鄭箋既云類善又引
左傳實之也案詩凡言類多為善訓如永錫爾類毛云/善也
而秉義類鄭云/善也皆是箋義不妄矣乂嚴緝謂明類是一
[018-14a]
意長君是一意順比是一意彼徒求文義整齊耳然古
人文體正不必如此
毛引左傳擇善而從曰比疏申其意言服社注皆不得
解當為擇善而從以比文王案服云比方損益古今之
宜而從之杜云比方善事使相從是服杜釋比義重於
擇孔釋比義偏於從俱可通但克比之比與下比字文
同而義殊上比擇善而從惟取能比未定所比何善也下
言比文字專美其文德不主於比意各有指矣孔欲强
[018-14b]
克比義與下比合不巳固乎又比于文毛皆依左為解
則此兩字當分為二德孔謂克比即比文尤非毛指
比于文王箋云王季之德比于文王者德以聖人為匹
有稱子而美其似父者安有稱父而美其似子者邪斯
已顛矣朱傳訓比于為至于吕記用季氏語謂後世亦
繼其德比于文王於義皆安但左傳釋此文為九德之
一不應指後人言又文為一德與八德同列則此文字
乃美德之稱不專指諡號所謂文王非西伯昌之文王
[018-15a]
也劉炫云可比于上代文德之王見左/傳疏較為優矣毛用
左傳經緯天地語以釋此文意當與炫同箋疏之申毛
恐未合其意
其德靡悔言盛德如此無可悔之舉動也德字總上九
德言左傳云九德不愆作事無悔乃此詩之正解薄德
之人動輒有悔悔在事不在德也自亦悔之不徒人恨
之也此詩毛不為傳意應同左謂德比文王人無以不
應比而悔之者孔據公劉傳述毛謂文王之德不為人
[018-15b]
恨而王季比之集傳謂其德無遺恨皆以悔指德言與
左有毫釐之差
無然畔援傳云無是畔道無是援取箋云畔援猶跋扈
釋文引韓詩云畔援武彊也鄭義殆本於韓漢書序傳
云項氏畔援黜我巴漢師古曰畔援强恣之貌猶言跋
扈也皇矣篇曰無然畔援顔又本鄭義也朱傳祖毛得
之正序訓為黨比恐屬臆説
誕先登于岸岸字毛訓高位鄭訓獄訟皆迂程王兩家
[018-16a]
取渉川濟難之義庶近之集傳云岸道之極至處此内
無到彼岸之義也晦庵蓋隂襲其意然詩為用兵發端
非講學也未敢奉為定解
毛以阮共旅為周地名而徂為往鄭以阮徂共為三國
名而徂旅為徂國之旅毛以阮共為宻人所侵而文王
遏之鄭以阮徂共為宻人之黨而文王侵之兩家之説
種種差殊然毛之師傳甚逺鄭説又本魯詩非出臆見
而皇甫謐考據甚精亦用鄭説皆非無稽之談也先儒
[018-16b]
之説有當並存之不必斷其孰是者此類耳案孟子引
徂旅作徂莒以旅為地名者良是莒非春秋莒子/之莒孟子疏誤旅莒
音相近容得相通故異文與朱傳以為宻師殆未必然
以阮為國名宻人侵之文王因以伐宻者其説本於汲
冢紀年紀年云帝辛三十二年宻人侵阮西伯帥師伐
宻三十三年宻人降於周師遂遷於程宋儒用此説詩
而諱其所自出
爾雅按遏皆訓止以按徂旅釋文云按安旦反本又作
[018-17a]
遏安葛反是此詩按遏二字俱可用義亦相通但按字
並無遏音也韻㑹始收按字入七曷韻注云捺也引白
起傳按據上黨為證然史記注並不音按為遏非其證
矣朱傳按亦音遏豈宋世有此俗音乎
以篤于周祜注疏吕記嚴緝及石經皆同吕記引孟子
亦有于字惟集傳本無之未知文公削之與抑後人傳
寫而誤脱與
解經不可過求深如我陵我阿我泉我池箋云每言我
[018-17b]
者據後得而有之而言意如此足矣宋楊立中時曰聖
人一視同仁視人猶巳不巳鑿乎又無矢無飲言敵人
畏避不敢我當耳楊以為戒輯軍士之詞夫陳師飲泉
出兵之常事何得禁之哉
度其鮮原毛云小山别大山曰鮮此釋山文也注云不/相連
鄭云鮮善也此釋詁文也爾雅釋文二鮮皆息淺反則
上聲為正矣詩釋文云鮮息淺反又音仙二音並存以
在前者為正則亦宜讀上聲案鮮原見周書程寤解云/王
[018-18a]
乃出圖商/至于鮮原及汲冡紀年云帝辛五十二年周/始伐殷次于鮮原直言是地
名孔晁以為近岐周之地孔疏亦以為去舊都不逺通/鑑
外紀云原在岐/之陽不出百里即程邑周書文王在程作程寤程典謂
此也又案周之程邑在漢為安陵前漢地理志云安陵/闞駟以為本周之程
邑/即今西安府咸陽縣
不長夏以革漢毛鄭及宋程張吕嚴諸儒各立一説源
獨取毛義毛云不大聲以見於色革變也不以長大有
所更傳以夏/為大孔氏取孫王二家之説述之謂不大其音
[018-18b]
聲以見于顔色而加人不以年長大有所變更於㓜時
言其天性自然少長若一此義優矣康成為是乃中人
以上所能不足以美文王故别為立説不知疾言遽色
賢者不免惟聖人德性中和學養純粹方可信其無至
於天性自然少長若一斯能葆其天真者也不失赤子
之心者也鄭何淺視之哉後儒立説紛紛莫能相尚何
不反而求之傳也
詢爾仇方毛云仇匹也疏申之云詢謀於女匹巳之臣
[018-19a]
以問其伐人之方和同女之兄弟君臣既合親戚和同
乃往伐崇此解甚當謂臣為仇匹者猶兔𦊨之好仇假
樂之羣匹也自鄭用怨耦曰仇之詞而後儒遂以崇侯
譖西伯事實之則文王此舉乃為脩怨而動是忿兵也
非義兵也何以為聖人哉又以此章文義論之仇方兄
弟皆共事之人也鉤援臨衝皆攻敵之具也同其詢謀
備其器械然後以之伐人詩語本有倫次若以詢仇為
征伐則方言伐人忽及親親之義既言親親又説用兵
[018-19b]
之事語雜亂而無章矣又後漢伏湛治齊詩者也言文
王征伐詢之同姓謀於羣臣引此詩以證之正與毛同
尤足徴傳義之當
以爾臨衝釋文云臨韓詩作隆案石經臨隆字同音古音
考引證甚詳然今北人土語猶呼臨為隆則不僅古音
為然
崇墉言言崇墉仡仡傳以言言仡仡為高大箋以為將
壞貌意正相反案左傳僖十/九年宋子魚言文王伐崇三旬
[018-20a]
不降復伐之因壘而降則文王之於崇乃降服之非破
滅之也固無事壞其城矣傳義得之又案説文仡作圪
云牆髙貌引此詩正與傳合
是類是禡疏引周禮肆師注云禡祭造軍法者其神蓋
蚩尤或曰黄帝蓋者疑詞或曰者存異説也朱傳曰謂
祭黄帝及蚩尤合兩説為一以為並祭二神又鑿然言
之殊失先儒之指大全引漢書高帝祭黄帝蚩尤於沛
庭以為証夫漢興之初諸事草創豈必據古禮哉使古
[018-20b]
禮如是康成不當為疑詞矣
禡貉貊三字文異而義同師祭也周禮作貉亦作貊餘
書皆作禡有三音詩爾雅王制周禮諸釋文及説文皆
讀為罵肆師釋文又音貊王制釋文又音百肆師注云
讀如十百之百甸祝疏引杜子春云讀為百爾所思之
百取多獲禽牲應十得百之義皆從百音也應劭漢書
注傳序曰禡者馬也馬者兵之首故祭其先神此誤矣
馬祭謂之伯吉日之既伯是也疏云伯者長也馬/之祖始故謂之伯既伯
[018-21a]
既禱是馬祭祭天/駟是類是禡是師祭祭黄帝/蚩尤爾雅有明
文可溷為一乎韻㑹於禡字注引吉日詩是溷伯禡為
一祭殆因音而誤也正韻遂讀伯為禱増入去聲禡韻
中誤愈甚矣又案類説文作禷云從示類聲爾雅同玉
篇云或作□禱或省作□籀文作□
是致是附傳云致其社稷羣神附其先祖為之立後致
附與類禡連文亦當言祭傳義尤失且古人繼絶存亡
之道即行於弔伐時賴傳語得見之源深有取焉爾案
[018-21b]
崇國見春秋宣元年晉趙穿帥師侵崇曰秦急崇必救
之是崇乃秦之與國當在雍地與故崇相去不逺豈非
文王克崇復徙封於此故東周之世其國尚存乎不獨
崇也春秋時黎侯失國奔衛後狄相酆舒復奪其地見
詩邶風及左傳黎在殷畿内乃文王七年五伐中之國
名也誅其君而存其祀亦崇之類矣
詩書皆言天命文王不言天命太王王季也皇矣集傳
言首二章夫命太王三四章天命王季誤矣夫受天命
[018-22a]
者縱非赤雀丹書之謂要必三分有二大畏小懷駸駸
乎有一統之勢方足當之太王王季有是乎朱子以首
二章為太王之事遂以受命既固為天命太王因併謂
天命王季不知天命二字非諸侯所敢當也禮不云乎
惟天子受命於天
  靈臺
靈臺篇先言靈德及於民次言靈德及於物終言靈德
見於樂章凡三層然合樂於辟廱正以驗民物之和也
[018-22b]
箋云文王立靈臺而知民之歸附作靈囿靈沼而知鳥
獸之得其所以為音聲之道與政通故合樂以詳之此
足盡一篇之大指矣朱吕以為述民樂説本孟子然臺
池鳥獸樂與民同鐘鼔管籥聞而色喜是孟子納牖之
誨斷章以立言耳豈詩之正指哉靈臺以望氛祥辟廱
以造俊秀乃國家大政教所係非娛樂之地也
不日成之毛云不日有成也鄭申毛云不設期日而成
之也趙岐孟子注云不與之相期日限自来成之也國
[018-23a]
語韋昭注云不程課以時日也諸家語異而意同集傳
以不日為不終日恐不然工作自有次第非可雜然而
施力也雖多人豈能不終日而成臺乎又靈臺之靈本
指文王之德言毛云神之精明者稱靈鄭云文王化行
似神之精明説苑云積愛為仁積仁為靈是也蘇氏靈
訓善亦通朱子謂如神靈所為是特從不日取義而已
嚴緝譏毛傳靈道行於囿沼之語以為鹿之馴鳥之潔
魚之躍皆性之常豈必靈道之行嚴語非是鹿與魚鳥
[018-23b]
至㣲之物亦各適其天性正見萬物得所文王德化之
無不徧也詩人舉小以該大往往有之毛以為靈道之
行能㑹詩意於言外矣奈何反以為譏乎案虞舜簫韶
既奏而致儀舞之祥文王民物含和而有鼔鐘之樂一
以樂而播其和一以和而被之樂其為德化之所感則
一也
毛傳云濯濯娛游也翯翯肥澤也釋文引字林云鳥白
肥澤曰翯説文云翯翯鳥白肥澤貌疏申毛云娛樂游
[018-24a]
戯亦由肥澤故也二者互相足朱傳移肥澤以訓濯濯
而翯翯獨取潔白義其用疏意與然漢書相如/傳注文頴
曰濯濯肥也師古引麀鹿濯濯證之朱傳實本此
於論鼓鐘於樂辟廱釋文云於音烏鄭如字案鄭云於
得其倫理乎鼓與鐘也於喜樂乎諸臣之在辟廱者詳
此文義二於字宜音烏釋文乃謂鄭如字而不言烏音
是誰説疏述毛云於是思念毛云論/思也鼓鐘使人和諧於
是作樂在此辟廱宫中則如字乃毛義而釋文反以屬
[018-24b]
鄭俱不解其故又據箋疏則樂字毛如字鄭音洛釋文
亦無音反
於論鼓鐘箋云論之言倫也於得其倫理乎鼔與鐘也
案古論字本與倫通王制云凡制五刑必即天論彼注
云與天意合疏云謂就天之倫理釋文云論者倫理也
皆以論為倫義與此箋同矣吕記引樂記證之曰論倫
無患樂之情也鄭以論為倫義本諸此殆非是樂記論
字乃論説之論論倫者論其倫也安得論即倫乎於論
[018-25a]
之論是樂記倫字非樂記論字也嚴緝引書無相奪倫
及樂記論倫無患以兩倫字證是論字得之
矇瞍奏公傳云有眸子而無見曰矇無眸子曰瞍韓詩
辟君曰無眸子曰矇眸子具而無見曰瞍與毛正相反
春官瞽矇鄭司農注韋昭國語注顧野王玉篇皆與毛
同釋文引字林云瞍目有眸無珠子也説文云矇童矇
也一曰不明也瞍無目也孔疏云矇矇然無所見故知
有眸子而無見矇有眸子故知瞍無眸子然則二字亦
[018-25b]
不甚相異説詩者以意為分别耳
  下武
下武維周傳云武繼也箋云下猶後也後人能繼先祖
者維周家最大此字訓稍迂而文義則無弊矣後儒各
立新説吕訓下為繼武為武功下訓為繼比後義更迂
又下篇繼伐方言武功不應兩篇同意朱改下武為文
武則尤未安不獨破經字也全詩義皆稱美武王而此
章言其能配三后故先以三后發端末句方及武王哲
[018-26a]
王即三后謂太王王季文王也下武正述三后之美言
周家相繼而益盛世有明哲之王今三后雖没而精氣
猶在天武王能配行其道也四語本有倫次若首句即
並舉文武通章文義俱雜亂矣嚴緝以下武為不上武
尤無理周樂名武頌篇亦名武受命則曰武功伐紂則
曰我武何嘗諱言武哉
世德作求箋云求終也義本爾雅案此求字元作殏玉
篇云殏終也亦作求則此詩求字乃通用耳可通而義
[018-26b]
不可改也後儒不知遂别為之説
孝思維則毛云則其先人也夫則其先人所謂繼述之
孝也義優矣集傳用李氏之説解為民之法則不獨義
短且與下土之式語意複出
昭兹來許毛云許進也疏申之云禮法既許而後得進
故以許為進此殆臆説毛意未必然案後漢書注東平
王引詩云昭哉来御慎其祖父御本有進義意来御者
詩之原文與
[018-27a]
昭兹來許與下篇遹追来孝釋文云來王如字鄭音賚
孔疏述毛從鄭音賚訓勤未知王述毛作何解也後儒
皆讀如字而説各殊來許之來陳氏解為有自來而以
許為助詞吕嚴俱用之朱子解來為後世而許為所兩
説朱較長來孝之來朱吕云造先人之意而來致其孝
此本禮器鄭注也嚴緝祖曹氏説云致其方來之孝來
者嗣續兼之意曹説近之惜未得王肅義較其長短也
要之許若訓進則勤行進善於義明順遹追來孝依後
[018-27b]
儒之解則遹追應讀斷不若述追王季勤孝之行經語
渾成也
  文王有聲
築城伊淢方十里之城也鄭箋以為大於諸侯小於天
子疏申其説謂鄭言城制有解云公之城方九里侯伯
方七里子男方五里天子之城方十二里者此周官典
命注據典命國家以命數為節之文而推之也天子之
城方九里大國方七里次國方五里小國方三里者此
[018-28a]
考工記匠人注以匠人營國方九里之文而推之也以匠
人典命俱是正文故兩存之豐城十里過於九而不及
十二故曰大於諸侯小於天子正用典命注為説矣源
案周書作雒解言周公作大邑成周於土中城方千六
百二十丈計方里為方三百歩每歩六尺方里為方百
八十丈雒城方千六百二十丈正合天子方九里之制
又左傳鄭祭仲言大都城百雉三國之一雉長三丈百
雉得三百丈三之得九百丈為方千五百歩又與鄭次
[018-28b]
國城方五里之制相符以此二文證之則匠人注説為

方十里為成成間有溝名淢築城伊淢舉淢以見城也
成方十里豐城亦方十里與成相偶故曰匹古注本明
朱傳殊溷
王公伊濯毛訓濯為大即釋詁文也言文王之事益大
耳後儒由滌濯之義轉訓為明著不已迂乎
豐在豐水西鎬在豐水東相去止二十五里武王雖徙
[018-29a]
鎬仍不離豐水旁耳故豐水東注豐水有芑皆以在鎬
京目豐水而言朱傳載或説解豐水有芑章謂豐水生
物蕃茂武王豈不欲有事於此但欲貽謀子孫故不得
不遷獨不思豐水是二京所共乎
鄭謂以文王以下八篇為文王詩下武二篇為武王詩
是言此十篇為二王而作兹不云作於二王時也朱子
不詳察譜文而漫譏之過矣又謂正雅皆成王周公以
後之詩亦非確論棫樸靈臺下武三詩稱王不稱諡旱
[018-29b]
麓併不稱王疏以為武生時及未稱王時作其説亦通
何必槩指為没後作乎又周家一代禮樂皆周公所定
正雅諸篇即樂章也今云作於成王同公以後則是周
公在時正雅尚未備也所定之樂當歌何詩乎且周公
之後不聞更有制禮樂者雅頌諸篇之為金奏為工歌
又何人所定乎
 
 毛詩稽古編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