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12 毛詩李黃集解-宋-李樗 (WYG)


[041-1a]
欽定四庫全書
 毛詩集解卷四十一  宋 李樗黄櫄 撰
筆位/反宫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也
閟宫有侐況域/反實實枚枚赫赫姜嫄音/元其德不回上帝
是依無災無害彌月不遲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
直容/反音/六徹力/反稺菽麥奄有下國俾民稼穡有稷有
黍有稻有秬奄有下土纉禹之緒后稷之孫實維大王
居岐之陽實始翦子踐/反商至于文武纉大王之緒致天
[041-1b]
之屇音/戒于牧之野無貳無虞上帝臨女敦古回/反商之旅
克咸厥功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于魯大啟爾宇為
周室輔乃命魯公俾侯于東錫之山川土田附庸周公
之孫荘公之子龍旂承祀六轡耳耳春秋匪解享祀不
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享以騂犧許宜/反是饗是宜降福
既多周公皇祖亦其福女秋而載嘗夏而楅衡白牡騂
剛犧尊將將七羊/反毛炰蒲包/反側吏/反羮籩豆大房萬舞
洋洋孝孫有慶俾爾熾而昌俾爾夀而臧保彼東方魯
[041-2a]
邦是常不虧不崩不震不騰三夀作朋如岡如陵公車
千乗成正/反朱英緑縢徒登/反二矛重弓直龍/反公徒三萬貝
直又/反朱綅息炎/反之升/反徒増増戎狄是膺荆舒是懲
則莫我敢承俾爾昌而熾尺志/反俾爾夀而富黄髮台背
夀胥與試俾爾昌而大俾爾耆而艾五蓋/反萬有千歳眉
夀無有害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
于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保有鳧繹音/亦
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蠻貃武伯/反及彼南夷莫不率從
[041-2b]
莫敢不諾魯侯是若天錫公純嘏古雅/反眉夀保魯居常
與許復周公之宇魯侯燕喜令妻夀母宜大夫庶士邦
國是有既多受祉黄髮兒齒徂徠之松新甫之柏是斷
音/短是度待洛/反是尋是尺松桷音/角有舄音/錫路寢孔碩新廟
奕奕音/亦奚斯所作孔曼音/萬且碩萬民是若
 李曰閟宫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也魯頌四詩惟閟
 宫獨為可疑如駉之詩言牧馬之事有駜之詩言君
 臣宴飲泮水言其修泮宫服淮夷雖其事僖公未能
[041-3a]
 盡之然所襃之事猶為可襃也至於閟宫之詩則所
 襃者非可襃之事也毁譽失真莫此為甚且如閟宫
 之詩言祀姜嫄后稷至於文武大王與夫郊天之祭
 魯以諸侯之國而祀姜嫄后稷周之先王不可也郊
 天之祭亦不可也此詩人乃盛稱祭廟與郊天之祭
 以示誇耀不亦過乎此詩序美僖公能復周公之宇
 也亦不可信詩序徒見詩中言居常與許復周公之
 宇故附㑹以為復周公之宇殊不知詩人所言乃祝
[041-3b]
 頌之辭也如曰天錫公純嘏眉夀保魯與夫萬有千
 歳眉夀無有害皆是祝頌之辭若以萬有千歳眉夀
 蕪有害果為非祝頌之辭則是僖公果有萬有千歳
 乎故此序言復周公之宇亦為可疑也閟宫毛氏以
 為閟閉也鄭氏以為閟神也雖有詁訓不同或以為
 姜嫄之廟或以為周之廟非魯之廟也果為周廟何
 為頌僖公乎觀此詩言閟宫遂歴言姜嫄后稷文武
 大王之事其後遂言新廟奕奕則所謂閟宫乃魯之
[041-4a]
 廟也閟宫有侐侐清淨也實實廣大也枚枚礱密也
 閟宫如此其所祭者則姜嫄之類也故先述姜嫄之
 徳言赫赫然顯著之姜嫄其徳則正而不邪依賴上
 帝故生后稷而無有災害也無災無害即生民所謂
 不坼不副也滿十月而不為遲晚彌月不遲即生民
 所謂誕彌厥月是也是生后稷則天降之福其后稷
 教民稼穡則有黍也稷也先種後熟曰重後種先熟
 曰穋先種之稙後種之穉及大豆與麥凡所種所奄
[041-4b]
 之地使民因此而為稼穡也以此數種教民稼穡則
 有黍有稷有稻有秬奄有下土遂可繼禹之功焉當
 是時也洪水汜濫禹治洪水后稷教民稼穡此云纉
 禹之緒者蓋非禹之治洪水則雖后稷教民何自而
 施其功非后稷教民稼穡則雖禹治水民何自而食
 哉惟其禹施功於前后稷施功於後故此言纉禹之
 緒也蓋禹之治水后稷之教民稼穡其事雖不同其
 實相終始亦如契敷五教臯陶明刑其職固不同其
[041-5a]
 實相為表裏也后稷之孫實維大王此遂言周家之
 興本於大王居岐山而翦商夫翦商在武王之時而
 乃以為大王者蓋大王肇基王迹王迹既係大王肇
 始則翦商亦自大王始也至文王武王繼大王之業
 是時商紂暴虐天欲誅之武王乃致天之意屇于牧
 之野無有貳心無有憂虞上帝臨視女必克勝也致
 天之屇言武王至于牧野乃天之所致也觀下文言
 上帝臨女則致天之屇可知也故能治商之師旅其
[041-5b]
 功無有不咸也咸皆也言功無不成也自赫赫姜嫄
 至於纉禹之緒其言與生民之詩相類自后稷之孫
 至於克咸厥功其言與大明緜之詩相類然魯以諸
 侯之國乃祀姜嫄后稷大王文武之廟則僭天子之
 禮明甚禮記曰大夫不得僭諸侯諸侯不得僭天子
 則魯豈可立姜嫄之廟邪左氏宋祖帝乙鄭祖厲王
 宋二王之後祖帝乙猶可也鄭以諸侯而祖厲王可
 乎鄭立厲王之廟猶魯立姜嫄之廟也使鄭出於宣
[041-6a]
 王之命則宣王為有罪也使魯出於成王之命則成
 王亦有罪也惟魯以諸侯之國而僭天子之禮如此
 故魯之三桓皆立桓公之廟蓋諸侯既立天子之廟
 則大夫亦立諸侯之廟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鄭氏
 注禮記但謂魯立文王廟以此詩觀之則非獨文王
 廟也至於姜嫄后稷大王之廟魯皆立之其僭如此
 詩人乃以為美何邪王曰叔父叔父周公也元子伯
 禽也古者長子為元子如所謂殷王元子是也成王
[041-6b]
 告周公立爾元子使侯歸於魯國大啟其疆土為周
 家藩衛翰屏之臣成王封伯禽於魯其餘則凡蔣邢
 茅胙祭焉既以此告周公矣遂命伯禽侯于東方既
 錫之以山川又錫之以附庸蓋錫之厚也附庸者不
 能五十里者謂之附庸以附屬於諸侯使諸侯統之
 也論語曰顓㬰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是社稷之臣
 顓㬰亦魯之附庸也春秋之時有邾國亦魯之附庸
 也鄭氏謂封以七百里欲其強於衆國鄭氏之說據
[041-7a]
 明堂位以為說明堂位曰成王以周公為有勲勞於
 天下是以封周公於曲阜地方七百里竊嘗疑其說
 以為不然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里地非不足也而
 儉於百里太公封於齊亦為方百里地非不足也而
 儉於百里則是魯之方百里也安在其為七百里邪
 詩人言大啟爾宇不過謂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
 男五十里其三等雖不同惟公侯皆方百里居上等
 焉詩人之言非謂方七百里而言也或者謂并附庸
[041-7b]
 之國而言之則未可知也周公之孫莊公之子謂僖
 公也言僖公以交龍為旂而承其祭祀其所乗之馬
 則六轡耳耳然而至盛其春秋之祭祀未嘗懈怠言
 四時祭祀無不致其敬謹故享祀無有差忒皇皇后
 帝此言祭天也皇大也皇皇大之至也皇祖后稷此
 又言后稷以配天也所謂郊祀后稷以配天是也其
 所享則用赤色之牛天亦享之宜之故其降福孔多
 也孔氏云魯不得徧祭五帝故直言謂天謂祭周所
[041-8a]
 感生蒼帝也孔氏以帝稱謂感生帝此則泥六天之
 說禮記明堂位曰成王命魯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
 是以魯君孟春乗大輅載弧韣旂十有二旒日月之
 章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禮也祭統亦曰昔者
 周公旦有勲勞於天下周公既没成王康王追念周
 公之所以勲勞者而欲尊魯故錫以重祭外祭則郊
 社是也内祭則大嘗禘是也明堂位祭統皆漢儒所
 作故其所言皆未可信也魯諸侯之國也豈可賜周
[041-8b]
 公以天子之禮樂哉豈得行天子之郊祭哉禮運又
 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禮記之書如禮運
 以謂魯不當祭禘如明堂位祭統以為魯當郊禘其
 異同如此當從禮運之說明堂位祭統之言不可信
 也伊川嘗謂說者以為周公能為人臣所不能為之
 功故得用人臣不得用之禮夫人臣豈有不能為之
 功哉使功業過於周公人臣亦當為之天下之事非
 人臣為之誰為之邪此言可謂中諸儒之病矣以此
[041-9a]
 觀之則知賜魯之禮樂者非成王為之使成王為之
 則不足以為成王也春秋書郊多矣大抵譏其僭春
 秋以為僭而詩乃以為美則知所美非美也漢末羣
 臣坐視社稷之亡不以為恤乃作受禪碑紀其姓名
 以為榮耀與此詩所陳以僭侈為美何異左氏曰皇
 皇后帝皇祖后稷君子曰禮謂先帝而后稷也夫先
 天而后稷固足以為禮然不知諸侯而用郊禘果足
 以為禮乎所謂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放飯
[041-9b]
 流歠而問無齒決也然詩人所言者僖公未必能如
 是僖公四月四卜郊不從乃免牲夫以四月之時而
 卜郊足以見非禮也卜至於四尤以見其非禮安在
 其為春秋匪解也哉安在其為享祀不忒也哉詩人
 之言大抵失之誇也周公皇祖此又言祭宗廟也上
 言皇皇后帝皇祖后稷則是天與后稷以福之矣又
 言周公皇祖亦其福女以見其福之多也秋而載嘗
 言秋將祭則夏而楅衡以見其預備也周禮封人凡
[041-10a]
 祭祀飾其牛牲設其楅衡注云楅設於角衡設於鼻
 說文曰楅木有所逼束防牛觸横大木其角則是楅
 設其角未嘗加於鼻也與周禮注不同楅衡毛氏與
 說文同毛氏以為楅衡設牛角以楅之也當且從毛
 氏說白牡騂剛公羊傳曰魯祭周公何以為牲周公
 用白牡魯公用騂剛羣公不毛蓋魯之後世欲别周
 公之有勲勞故為此紛紛之别也犧尊之字春官司
 尊&KR0156作獻尊鄭司農云獻讀為犧犧尊飾以翡翠王
[041-10b]
 肅云大和中魯郡於地中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
 犧尊以犧牛為尊一則以為飾以翡翠一則以為犧
 牛為尊其說不同然鄭司農之說則以犧讀為娑字
 王肅之說但以為犧尊王肅之議為優將將盛美也
 毛炰者周禮封人祭祀有毛炰之豚注云爓去其毛
 而炰之也胾謂切肉羮謂大羮鉶羮也大羮煮肉汁
 不和貴其質也鉶羮肉汁之有菜和者鉶其所盛之
 器籩則以竹為之豆則以木為之房謂足下跗也上
[041-11a]
 下兩間有似於堂房然是俎之房也既備此器以祀
 周公又設萬舞洋洋然而衆多明堂位所謂朱干玉
 戚冕而舞大武也故孝孫得享其福祭祀既得其時
 犧牲既潔器用既備禮儀無忒故神降之福俾爾熾
 而昌俾爾夀而臧俾爾熾盛而昌大俾爾長夀而臧
 善安彼東方之國俾使魯邦常如山之堅固不虧損
 不崩落如川之安静不震動不騰湧為君既享如此
 之福又有三卿作朋友亦享其福如岡如陵以見其
[041-11b]
 君臣並受其福如此之盛也所謂不虧不崩不震不
 騰未必常如此三夀作朋未必其臣如此蓋自不虧
 不崩至如岡如陵皆是祝頌之辭國人之祝其君皆
 願其君之夀考如言萬夀無疆未必其享無疆之夀
 也如言天子萬年未必享萬年之夀也蓋所謂萬夀
 無疆天子萬年皆是祝頌之辭未必其有是夀而祝
 之以為如此固未為害若君無徳而溢美之如此頌
 之所陳者不當如此也上章既美其祭祀此又美其
[041-12a]
 用兵也公車有千乗之富兵車之法左人持弓右人
 持矛弓矛之飾則有朱英緑縢朱英者矛之飾也緑
 縢者弓之飾也朱英則言以朱為飾緑縢則言以緑
 為飾而以縢繩之弓矛之飾如此又有二矛重弓所
 以備折壊也凡此皆言器械之備也器械既備而公
 徒之衆又至於三萬皆以貝飾其胄其甲以朱繩綴
 之烝者進也衆之進則增增然而多凡此皆言其強
 也惟其器械之備車徒之衆則可以當戎狄而荆舒
[041-12b]
 之國莫不懲艾無有敢乗我者以此見魯之強大也
 明堂位曰封周公於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車千乗地
 方七百里固不可信至革車千乗則大國之制實當
 然也然按司馬法六尺為歩歩百為畝畝百為夫夫
 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出革車一
 乗則千乗其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竒若以孟子所
 言周公封於魯地方百里則無縁有千乗也若以明
 堂位所言封周公於曲阜地方七百里則又不啻有
[041-13a]
 千乗司馬法之言既不合於孟子又不合於禮記不
 足信也當從包氏注論語以謂古者井田方里為井
 一井為乗百里之國通有千乗也惟百里之國通有
 千乗則魯地方百里當有車千乗矣雖然千乗之國
 有七萬五千人古者兵車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
 二人故計千乘有七萬五千人今也公車千乘而公
 徒三萬者蘇氏曰大國之賦適滿千乗茍盡用之是
 舉國而行也故其用之也大國三軍次國二軍而已
[041-13b]
 此說是也天子之國不啻有六軍所用者惟三萬而
 已使舉國之人而盡用之則但可以一役苟不幸而
 敗則安得人人而復用之哉此天子之國所以止用
 六軍大國所以止用三軍也以春秋考之則僖公無
 三軍襄十一年經書作三軍明已前無三軍故也昭
 五年又書舍中軍若僖公有三軍則作之當書也自
 文至襄復減為二則舍亦當書也考僖公之世無作
 舍之文決知當時無三軍也蘇氏遂以僖公之時已
[041-14a]
 有三軍蓋萬二千五百人為軍二軍則有二萬五千
 人而但言三萬者舉大數也此說不然萬二千五百
 人為軍大國三軍合三萬七千五百人但言三萬者
 數之成也若夫襄公作三軍則又不如此魯自僖公
 以前固有三軍也自伯禽以來已有三軍僖公興其
 國所以公徒三萬觀詩曰大啟爾宇既謂之大啟爾
 宇此安得無三軍邪伯禽以來已有三軍襄公所以
 作三軍者則以魯國三卿專魯國之權分三軍以為
[041-14b]
 已之賦故作三軍非是自襄公以來方有三軍也鄭
 氏孔氏言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其說亦不然鄭氏曰
 僖公與齊桓公舉義兵北當戎狄南艾荆及羣舒天
 下無敢禦之孔氏遂以為僖公之時齊桓為覇故知
 桓公舉義兵僖公之世用兵於戎狄荆舒者惟有僖
 公耳公㑹諸侯侵蔡蔡潰遂伐楚楚一名荆舒又是
 楚之與國故連言荆舒其伐戎狄則無文惟十年經
 書齊侯許男伐北戎其時蓋魯使人助之其說皆非
[041-15a]
 也魯僖征伐見於春秋者惟敗莒耳滅項耳伐邾耳
 其齊侯許男伐北戎僖公不與焉孔氏以為魯使人
 助之是増春秋之所無也至於伐楚盟于召陵此則
 齊桓公之功齊桓公之功而魯以為功是貪他人之
 功以為已有豈其然乎詩人之言但云僖公可以膺
 戎狄懲荆舒如其不然則其言妄𤼵之也正如泮水
 之詩美僖公能服淮夷皆無是事而美之則膺戎狄
 而懲荆舒未必不如其服淮夷也此下文言羣臣祝
[041-15b]
 頌之辭俾爾昌大而熾盛俾爾長夀而且富也其髮
 黄色之髪其背有台文之背祝其君之夀矣又欲得
 其臣之有夀考者相與講試其才力上文祝之以俾
 爾昌而熾俾爾夀而富又祝之曰俾爾昌盛而且大
 俾爾夀而艾八十九十曰耆艾非獨享耆艾也且至
 於萬有千歳秀眉而夀無有患害此皆祝之之辭也
 上文言三夀作朋又曰夀胥與試既曰俾爾熾而昌
 俾爾夀而臧又曰俾爾昌而熾俾爾夀而富俾爾昌
[041-16a]
 而大俾爾耆而艾其辭如是之重復者蓋祝之之辭
 不得不如是夫天保之詩言福禄曰以莫不増以莫
 不興以莫不庶其辭亦如此之重復者蓋祝頌之辭
 其例如此也泰山巖巖言泰山巖巖而髙也自此又
 言拓地之廣也泰山之髙魯邦乃至其地泰山魯之
 望也禹貢海岱及淮惟徐州徐州之地泰山乃其境
 焉禮器曰齊人將有事於泰山必先有事於配林是
 齊人亦祭泰山也鄭康成注禮記曰魯祭泰山晉祭
[041-16b]
 河則魯亦祭泰山也泰山廣大故齊魯之境皆得祭
 之也龜蒙二山也觀春秋所書齊人來歸鄆讙龜隂
 之田則龜者魯地也論語曰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
 則蒙者亦魯地也故奄二山遂荒有而大其地至於
 大東東之極東海近海之邦也以至於淮夷之國皆
 來同盟而莫不率從於魯此乃魯侯之功也非獨此
 也又保有鳧繹之二山禹貢徐州嶧陽孤桐此繹即
 禹貢之所謂嶧陽也既保有此二山遂荒有徐方之
[041-17a]
 居至於海邦之國與夫淮夷蠻貃及彼南方之夷無
 敢不率從於魯莫敢不應諾於魯惟魯侯之意是順
 也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則魯之地因是至於泰山矣
 奄有龜蒙保有鳧繹則魯之地因是保有四山矣淮
 夷來同莫不率從僖公果能至是邪淮夷蠻貃及彼
 南夷莫不率從僖公果能至是邪孔氏之說則以謂
 僖公之世東方淮夷小國見於盟㑹惟邾莒滕杞而
 已其餘小國及淮夷同盟不見於經蓋主㑹者不列
[041-17b]
 之耳其於淮夷蠻貃及彼南夷莫不率從則曰僖公
 從齊桓伐楚而服之故言淮夷此皆附㑹其說正所
 謂癡人前說夢是也以僖公之事考之十五年楚人
 伐徐師于婁林則是徐為楚所服豈徐為僖公所服
 乎十六年公㑹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邢侯
 曹伯于淮㑹于淮乃齊桓公救鄭也非是淮夷從僖
 公也凡此考之經傳皆無是事則詩之所稱良可知
 也此下文又祝君以夀考也天錫僖公以大福矣又
[041-18a]
 使有秀眉之夀以保有魯國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
 常許必是二邑為鄰所侵故僖公從而興復之也左
 氏載鄭伯以璧假許田則許田本屬魯國也常者說
 者謂六國時齊有孟嘗君食邑於薛疑本是魯邑也
 復周公之宇而魯侯乃宴飲於内則令善其妻夀其
 母以至於大夫庶士無有不得其宜故能使邦國保
 而有之而受此多福且至於黃髮兒齒兒齒言夀徵
 也夫祝其君既享眉夀矣而又内而善其妻夀其母
[041-18b]
 外而庶士大夫無不得其宜故其祝君可謂至矣盡
 矣不可復加矣自此又言既享眉夀於是復修新廟
 也其修新廟則有徂徠之松新甫之柏於是斷斬之
 度量之其量之也有八尺之尋十寸之尺既量其材
 乃用松為桷有舄然而大作為君之正寢而且碩大
 新廟則又奕奕然而壯新廟或以為姜嫄之廟或以
 為閔公之廟然則所謂新廟者不必專指其人但言
 修其舊廟而作之也奚斯公子魚也閔二年慶父出
[041-19a]
 奔莒左傳曰以賂求共仲於莒莒人歸之及密使公
 子魚請不許哭而往共仲曰奚斯之聲也乃縊是奚
 斯乃公子魚也觀奚斯作者監䕶其功也其新廟之
 成甚長而且大萬民是若蓋言僖公之修泮水新廟
 不徇於意其順斯民之意也文公之時大室壞伯禽
 之大廟而至於屋壞足以見文公之不能盡孝道也
 今僖公之修新廟至於孔曼且碩以見僖公之孝也
 然觀是詩大抵其辭夸王氏曰周頌之辭約約所以
[041-19b]
 為嚴所美盛徳故也魯頌之辭侈侈所以為誇徳不
 足故也此說盡之矣夫魯頌所以為誇蓋其所謂誇
 者不以其事所當誇而誇之也自古人君常患徳之
 不足不患名之不揚使無其徳而求其名則雖為美
 辭以誇示天下天下後世其誰信之乎如秦始皇刻
 石為頌以彰徳意其辭甚美有曰功蓋五帝澤及牛
 馬始皇之功果可以蓋五帝乎始皇之徳果可以及
 牛馬乎不過誇為此辭以榮耀後世而後世誰以始
[041-20a]
 皇之功為蓋五帝而誰以始皇之澤為及牛馬也則
 是自欺其心也天下後世其可欺乎
 黄曰先儒於此詩皆不能無疑而予獨於此詩見魯
 人之所以愛僖公而尊之者何其切且至也歐陽公
 疑之故闕之陳少南疑之故去之李迃仲疑之故辨
 之此數公不可謂不深於詩而不能無疑者不以詩
 論詩而以春秋論詩是以其心不能以自安也夫詩
 者所以曲盡人情而已故春秋多責備之辭而詩人
[041-20b]
 有祈望之意事之未然者皆人情愛之而願其如是
 也不明乎人之情而與之言詩必有泥而不通者矣
 且以春秋考之僖公在位三十三年其伐邾者四敗
 莒滅項者一此魯之自用兵也其四年伐楚侵陳六
 年伐鄭是時齊桓公方稱伯主兵率諸侯之師而魯
 亦與焉春秋所記凡魯之自主兵者皆莒邾項之小
 國至其所伐大國皆齊晉主兵則膺戎狄懲荆舒奄
 龜蒙荒大東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蠻貃及彼南夷
[041-21a]
 莫不率從在僖公果有是乎無是事而詩人言之則
 為誣不合於春秋而孔子取之又何其去取之自戾
 也吁以春秋而論詩豈我夫子之意哉夫子之意蓋
 曰僖公之得民心如此魯人之愛僖公如此則雖未
 有是事而詩人言之亦人情之所願欲也公人情之
 所願欲則夫子安得而不取凡人情之所在愛之之
 深者惟恐其尊之未至而尊之至者惟恐其言之不
 大愚觀此詩而嘆魯人之所以愛僖公而尊之者何
[041-21b]
 如此其不能自己也其一章則推原乎乃祖始生之
 祥𤼵明乎後葉成功之本謂后稷出於姜嫄文武之
 功起於后稷故自武王文王大王推而上之至於后
 稷又自后稷推而上之至於姜嫄以見周之所以興
 者其積累如此之逺也夫頌魯而言周者何也魯周
 同姓之國而僖公乃周公之孫也故其次章言周公
 有大功於王室而成王封伯禽於魯錫之以山川土
 田附庸以崇徳報功親親尊賢也惟周公之徳不可
[041-22a]
 忘而其子孫蕃衍盛大又有如僖公之賢侯者嗣之
 故其次章又言僖公儉而處已而致孝乎鬼神其奉
 祭祀無所不盡其得人心無所不至故詩人願之曰
 俾爾熾而昌夀而富俾爾昌而大耆而艾皆愛之不
 能已故言之不能盡既曰三夀作朋如岡如陵又曰
 萬有千歳眉夀無有害又曰天錫公純嘏眉夀保魯
 言有盡而意無窮一倡而三嘆之以見魯人之所以
 愛僖公而尊之者如此其切且至也雖然詩人之意
[041-22b]
 猶以為未足故又祈之以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而
 盛言其威徳之所加土地之所闢此皆願之辭而欲
 其如是也孔子曰道千乗之國節用而愛人使民以
 時僖公之治魯其㡬是乎大學曰道盛徳至善民弗
 能忘也魯人之尊僖公其謂是乎
  黄曰商頌與夫小雅國風中數篇皆先儒講說詳
  且明矣茲不重復學者當以意逆之
那詁訓𫝊第三十    商頌
[041-23a]
那祀成湯也微子至于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有正考甫
者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大師以那為首
音/伊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湯孫奏假
音/格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
於赫湯孫穆穆厥聲庸鼓有斁音/亦萬舞有奕我有嘉客
亦不夷懌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執事有恪顧
予烝嘗湯孫之將
 李曰那祀成湯也微子為商之後故商之禮樂皆存
[041-23b]
 於宋至於七世傳之戴公其間禮樂廢壊亦非戴公
 之罪自戴公而上微子而下其所由來者漸矣有正
 考甫者得商頌之十二篇於周之大師宋之禮樂雖
 為廢壞然正考甫得商頌於周之大師是商之禮樂
 雖失之於宋而得之於周也孔氏曰周用六代之樂
 樂章固當有之故得有商頌也此說是也然商頌十
 二篇得之於周大師而今之商頌乃五篇者則是刪
 詩時又已亡其七篇矣孔子嘗曰夏禮吾能言之杞
[041-24a]
 不足徵也商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
 也足則吾能徵之矣以商頌觀之非獨禮不足徵樂
 亦不足徵矣以本國之詩乃存之於魯豈非樂不足
 徵乎宋之國有用天子之禮樂者宋天子之後故得
 用天子之禮樂宋用之可也魯用之則非也襄公十
 年宋公享晉侯於楚丘請以桑林荀罃辭荀偃士匄
 曰諸侯宋魯於是觀禮魯有禘樂賔祭用之宋以桑
 林享君不亦可乎舞師題以旌夏則是以宋與魯皆
[041-24b]
 當用天子之禮樂竊嘗以其說為不然夫魯僭用天
 子之禮樂乃當時習熟所聞不知魯之不當用與宋
 不同也況宋之所謂商頌者自湯以來祭祀商之君
 而作非頌宋之君也以魯頌頌僖公之徳猶為不可
 豈可與宋並乎然宋與魯皆有頌而無變風鄭氏云
 宋王者之後也魯聖人之後也是以天子廵守不陳
 其詩蓋所以禮之也夫宋為王者之後有頌也魯聖
 人之後是不過為諸侯之國而已豈可與宋並哉宋
[041-25a]
 魯之無變風是適然耳善乎蘇黄門之說曰周之盛
 時千八百國雖後世陵遲力强相吞而春秋所見猶
 百有七十餘國變風之作先於春秋數世矣而詩之
 載於大師者獨十三國其不見於詩者豈復皆有說
 哉意者列國不皆有詩其有詩者雖檜曹之小邶鄘
 衛之亡而有不能已其無詩者雖燕蔡之成國宋魯
 之禮樂而有不能作事有適然而無足疑者此實至
 當之論蘓黄門具論風雅之前後愚嘗以其說為失
[041-25b]
 之鑿若此之類則不足疑也猗與那與毛氏以為嘆
 辭蘇氏以為美辭猗嗟之詩毛氏注云猗嘆辭也則
 是以為嘆辭漢武帝紀云猗與偉與注云猗美也則
 是以猗為美故蘇黄門以猗為美猗與那與那者多
 也嘆其功之多也美其功之多也二說皆無害言成
 湯功之多故奏此樂以享之也鄭氏以置為植言植
 我鞉鼓蓋以夏后氏足鼓殷人置鼓周人縣鼓成湯
 改夏之制植我殷家之樂歐陽以為但當言置不當
[041-26a]
 言植也鼔之小者持其柄摇之旁耳還自擊則其鞉
 不在於植也鞉鼔非植而乃謂之植則其說不攻而
 自破矣鄭氏之說以為鞉鼔不植貫而摇之亦植之
 類此皆強為之說也其奏鼓則簡簡然而和樂我烈
 祖祖乃成湯也湯孫則以此樂而升薦之故烈祖安
 我思成之人禮記曰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
 思其所樂是也毛氏以烈祖為湯有功烈之祖則是
 以為契冥相土之屬觀此序言祀成湯所謂烈祖者
[041-26b]
 但成湯耳不當以為契冥相土之屬也鄭氏雖以烈
 祖為成湯而以湯孫為太甲觀頌之言湯孫者多矣
 豈可專以為太甲哉歐陽曰太甲至紂皆是也但不
 知所斥者何人也蓋當時之王主祭後世不知其誰
 也既以樂奏而烈祖来享矣其奏鞉鼓則又淵淵而
 和簫管之聲則嘒嘒而細其聲皆和平不相奪倫又
 依我玉磬之聲玉磬即書所謂鳴球是也樂之備奏
 如此必由赫赫之湯孫能使樂聲之和也大鍾曰鏞
[041-27a]
 鏞鼔則斁然而盛至於萬舞則又奕奕而閑有瞽之
 詩言設業設虡崇牙樹羽應田懸鼔鞉磬柷敔凡樂
 器之名未嘗再舉那之詩既言置我鞉鼔又言奏鼔
 簡簡又言鞉鼔淵淵又言庸鼔有斁蓋作詩者非一
 體此詩再三言樂之和故其言如此嘉客嘉賔也王
 者之後來助祭莫不和恱非獨此也乃自昔先王亦
 如此在昔先民亦如此莫不温恭其色朝夕匪懈其
 執事薦饌則又恪然而敬虞賔在位周之時我客戾
[041-27b]
 止則是古者祭祀作樂必以賔客助祭為盛事也惟
 其如此故烈祖來顧我烝嘗之祭其所以享我如此
 者則以湯孫能將其祭祀也舜之作樂則自戛擊鳴
 球以下周之作樂則自設業設虡以下其樂器可謂
 多矣而那之詩樂器但止於此非商之時樂器不備
 也蓋言此數者則其他可知也故觀詩者以意逆志
 是為得之也
 毛詩集解卷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