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5c0124 列子-- (master)



[005-1a]

5 湯問第五



殷湯問於夏革曰:
「古初有物乎?」
夏革曰:
「古初无物,
今惡得物?
後之人將謂今之无物,可乎?」
殷湯曰:
「然則物无先後乎?」


夏革曰:
「物之終始,
初无極已。
始或為終,
終或為始,
惡知其紀?
然自物之外,
自事之先,
朕所不知也。」
殷湯曰:
「然則上下八方有極盡乎?」
革曰:
「不知也。」


湯固問。
革曰:
「无則无極,
有則有盡;
朕何以知之?
然无極之外
復无无極,
无盡之中
復无无盡。


无極復无无極,
无盡復无无盡。
朕以是知其无極无盡也,
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


湯又問曰:
「四海之外奚有?」
革曰:
「猶齊州也。」
湯曰:
「汝奚以實之?」
革曰:
「朕東行至營,
人民猶是也。
問營之東,
復猶營也。
西行至豳,
人民猶是也。
問豳之西,
復猶豳也。


朕以是知四海、
四荒、四極之外不異是也。
故大小相含,
无窮極也。
含萬物者亦如含天地。
含萬物也故不窮,
含天地也故无極。
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
亦吾所不知也。


然則天地亦物也。
物有不足,
故昔者女媧氏練五色石以補其闕;
斷鼇之足以立四極。
其後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
怒而觸不周之山,
折天柱,
絕地維;
故天傾西北,
日月星辰就焉;
地不滿東南,
故百川水潦歸焉。」


湯又問:
「物有巨細乎?
有脩短乎?
有同異乎?」
革曰:
「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
有大壑焉,
實惟无底之谷,
其下无底,
名曰歸墟。


八絃九野之水,
天漢之流,
莫不注之,
而无增无減焉。
其中有五山焉:
一曰岱輿,
二曰員嶠,
三曰方壺,
四曰瀛洲,
五曰蓬萊。


其山高下周旋三萬里,
其頂平處九千里。
山之中閒相去七萬里,
以為鄰居焉。
其上臺觀皆金玉,
其上禽獸皆純縞;
珠玕之樹皆叢生,
華實皆有滋味;
食之皆不老不死,


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
一日一夕飛相往來者,
不可數焉。
而五山之根
无所連箸,
常隨潮波上下往還,
不得蹔峙焉。


仙聖毒之,
訴之於帝。
帝恐流於西極,
失群仙聖之居,
乃命禺彊使巨鼇十五舉首而戴之。
迭為三番,
六萬歲一交焉。
五山始峙而不動。


而龍伯之國
有大人,
舉足不盈數步而暨五山之所,
一釣而連六鼇,
合負而趣
歸其國,
灼其骨以數焉。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流於北極,沈於大海,仙聖之播遷者巨億計。
帝憑怒,
侵減龍伯之國使阨,
侵小龍伯之民使短。
至伏羲神農時,
其國人猶長數十丈。


從中州以東四十萬里
得僬僥國,
人長一尺五寸。
東北極有人名曰諍人,
長九寸。
荊之南有冥靈者,
以五百歲為春,
五百歲為秋。
上古有大椿者,
以八千歲為春,
八千歲為秋。


朽壤之上有菌芝者,
生於朝,
死於晦。
春夏之月有蠓蚋者,
因雨而生,
見陽而死。
終北之北有溟海者,
天池也,


有魚焉,
其廣數千里,
其長稱焉,
其名為鯤。
有鳥焉,
其名為鵬,
翼若垂天之雲,
其體稱焉。


世豈知有此物哉?
大禹行而見之,
伯益知而名之,
夷堅聞而志之。
江浦之閒生麼蟲,
其名曰焦螟,
群飛而集於蚊睫,
弗相觸也。
栖宿去來,
蚊弗覺也。


離朱子羽
方晝拭眥揚眉而望之,
弗見其形;
𧣾䚦俞師曠方夜擿耳俛首而聽之,
弗聞其聲。
唯黃帝與容成子居空桐之上,
同齋三月,
心死形廢;
徐以神視,
塊然見之,
若嵩山之阿;
徐以氣聽,
砰然聞之,若雷霆之聲。


吳、楚之國有大木焉,
其名為櫾。
碧樹而冬青,
實丹而味酸。
食其皮汁,
已憤厥之疾。
齊州珍之,
渡淮而北
而化為枳焉。
鸜鵒不踰濟,
貉踰汶則死矣;
地氣然也。


雖然,形氣異也,
性鈞已,
无相易已。
生皆全已,
分皆足已。
吾何以識其巨細?
何以識其脩短?
何以識其同異哉?」[005-2a]


太形、王屋二山,
方七百里,
高萬仞;
本在冀州之南,
河陽之北。
北山愚公者,
年且九十,
面山而居。
懲山北之塞、
出入之迂也,
聚室而謀,


曰:
「吾與汝畢力平險,
指通豫南,
達于漢陰,
可乎?」
雜然相許。
其妻獻疑,
曰:
「以君之力,
曾不能損魁父之丘。
如太形、
王屋何?
且焉置土石?」
雜曰:
「投諸渤海之尾,
隱土之北。」


遂率子孫荷擔者三夫,
叩石墾壤,
箕畚運於渤海之尾。
鄰人京城氏之孀妻
有遺男,
始齓,
跳往助之。
寒暑易節,
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
其如土石何?」
北山愚公長息曰:


「汝心之固,
固不可徹;
曾不若孀妻弱子。
雖我之死,
有子存焉。
子又生孫,
孫又生子;
子又有子,
子又有孫;
子子孫孫,
无窮匱也;
而山不加增,
何苦而不平?」
河曲智叟亡以應。


操蛇之神聞之,
懼其不已也,
告之於帝。
帝感其誠,
命夸蛾氏二子負二山,
一厝朔東,
一厝雍南。
自此,
冀之南、
漢之陰无隴斷焉。


[005-3a]
夸父不量力,
欲追日影,
逐之於隅谷之際。
渴欲得飲,
赴飲河渭。
河渭不足,
將走北飲大澤。
未至,道
渴而死。
棄其杖,
尸膏肉所浸,
生鄧林。
鄧林彌廣數千里焉。


[005-4a]
大禹曰:
「六合之閒,
四海之內,
照之以日月,
經之以星辰,
紀之以四時,
要之以太歲。
神靈所生,
其物異形;
或夭或壽,
唯聖人能通其道。」


夏革曰:
「然則亦有不待神靈而生,
不待陰陽而形,
不待日月而明,
不待殺戮而夭,
不待將迎而壽,
不持五穀而食,
不待繒纊而衣,
不待舟車而行,
其道自然,
非聖人之所通也。」[005-5a]


禹之治水土也,
迷而失塗,
謬之一國。
濱北海之北,
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
其國名曰終北,
不知際畔之所齊限,
无風雨霜露,
不生鳥獸、蟲魚、草木之類。
四方悉平,
周以喬陟。
當國之中有山,
山名壺領,
狀若甔甀。


頂有口,
狀若員環,
名曰滋穴。
有水湧出,
名曰神瀵,
臭過蘭椒,
味過醪醴。
一源分為四埒,
注於山下。
經營一國,
亡不悉徧。


土氣和,
亡札厲。
人性婉而從物,
不競不爭。
柔心而弱骨,
不驕不忌;
長幼儕居。
不君不臣;
男女雜游,
不媒不聘;


緣水而居,
不耕不稼。
土氣溫適,
不織不衣;
百年而死,
不夭不病。
其民孳阜亡數,
有喜樂,
亡衰老哀苦。


其俗好聲,
相攜而迭謠,終日不輟音。饑惓則飲神瀵,力志和平。過則醉,經旬乃醒。
沐浴神瀵,
膚色脂澤,
香氣經旬乃歇。


周穆王北遊
過其國,
三年忘歸。
既反周室,
慕其國,
𢠵惝然自失。
不進酒肉,
不召嬪御者,數月
乃復。
管仲勉齊桓公
因遊遼口,
俱之其國,
幾剋舉。
隰朋諫曰:


「君舍齊國之廣,
人民之眾,
山川之觀,
殖物之阜,
禮義之盛,
章服之美;
妖靡盈庭,
忠良滿朝。


肆咤則徒卒百萬,
視撝則諸侯從命,
亦奚羨於彼
而棄齊國之社稷,
從戎夷之國乎?
此仲父之耄,
柰何從之?」


桓公乃止,
以隰朋之言告管仲。
仲曰:
「此固非朋之所及也。
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
齊國之富奚戀?
隰朋之言奚顧?」[005-6a]


南國之人
被髮而裸,
北國之人
鞨巾而裘,
中國之人
冠冕而裳。
九土所資,
或農或商,
或田或漁;
如冬裘夏葛,
水舟陸車。
默而得之,
性而成之。


越之東有(󰊮)輒沐之國,
其長子生,
則鮮而食之,
謂之宜弟。
其大父死,
負其大母而棄之,
曰:
「鬼妻不可與同居處。


楚之南有炎人之國,
其親戚死,
㱙其肉而棄之,
然後埋其骨,
迺成為孝子。
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
其親戚死,
聚祡積而焚之。
燻則煙上,
謂之登遐,
然後成為孝子。
此上以為政,
下以為俗,
而未足為異也。


[005-7a]
孔子東游,
見兩小兒辯鬭。
問其故。
一兒曰:
「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
而日中時遠也。」
一兒曰:
「我以日初出遠,
而日中時近也。」


一兒曰:
「日初出大如車蓋;
及日中,
則如盤盂:
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兒曰:
「日初出滄滄涼涼;
及其(日)中
如探湯:
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
孔子不能決也。
兩小兒笑曰:
「孰為汝多知乎?」[005-8a]


均、
天下之至理也,
連於形物亦然。
「均髮均縣,輕重而髮絕,
髮不均也。
均也,
其絕也
莫絕。」
人以為不然,
自有知其然者也。


詹何以獨繭絲為綸,
芒鍼為釣,
荊篠為竿,
剖粒為餌,
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汩流之中;
綸不絕,
鉤不伸,
竿不撓。
楚王聞而異之,
召問其故。
詹何曰:


「臣聞先大夫之言,
蒲且子之弋也,
弱弓纖繳,
乘風振之,
連雙鶬於青雲之際。
用心專,
動手均也。
臣因其事,
放而學釣。


五年始盡其道。
當臣之臨河持竿,
心无雜慮,
唯魚之念;
投綸沈釣,
手无輕重,
物莫能亂。
魚見臣之釣餌,
猶沈埃聚沫,
吞之不疑。


所以能以弱制彊,
以輕致重也。
大王治國誠能若此,
則天下可運於一握,
將亦奚事哉?」
楚王曰:
「善。」[005-9a]


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疾,
同請扁鵲求治。
扁鵲治之。
既同愈。
謂公扈、齊嬰曰:
「汝曩之所疾,
自外而干府藏者,
固藥石之所已。
今有偕生之疾,
與體偕長;
今為汝攻之,
何如?」


二人曰:
「願先聞其驗。」
扁鵲謂公扈曰:
「汝志彊而氣弱,
故足於謀而寡於斷。
齊嬰志弱而氣彊,
故少於慮而傷於專。
若換汝之心,
則均於善矣。」


扁鵲遂飲二人毒酒,
迷死三日,
剖胸探心,
易而置之;
投以神藥,
既悟
如初。


二人辭歸。
於是公扈反齊嬰之室,
而有其妻子;
妻子弗識。
齊嬰亦反公扈之室,
有其妻子;
妻子亦弗識。
二室因相與訟,
求辨於扁鵲。
扁鵲辨其所由,
訟乃已。


[005-10a]
匏巴鼓琴
而鳥舞魚躍,
鄭師文聞之,
棄家從師襄游。
柱指鈞弦,
三年不成章。
師襄曰:
「子可以歸矣。」


師文舍其琴,歎曰:
「文非弦之不能鈞,
非章之不能成。
文所存者不在弦,
所志者不在聲。
內不得於心,
外不應於器,
故不敢發手而動弦。
且小假之,以觀其後。」


无幾何,
復見師襄。
師襄曰:
「子之琴何如?」
師文曰:
「得之矣,
請嘗試之。」


於是當春而叩商弦
以召南呂,
涼風揔至,
草木成實。
及秋而叩角弦
以激夾鐘,
溫風徐迴,
草木發榮。


當夏而叩羽弦
以召黃鐘,
霜雪交下,
川池暴沍。
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賓,陽光熾烈,
堅冰立散。


將終,命宮而揔四弦,
則景風翔,
慶雲浮,
甘露降,
澧泉涌。
師襄乃撫心高蹈曰:
「微矣、
子之彈也!
雖師曠之《清角》,
鄒衍之吹律,
亡以加之。
彼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後耳。」[005-11a]


薛譚學謳於秦青,
未窮青之技,
自謂盡之;
遂辭歸。
秦青弗止;
餞於郊衢,
撫節悲歌,
聲振林木,
響遏行雲。
薛譚乃謝求反,
終身不敢言歸。


秦青顧謂其友曰:
「昔韓娥東之齊,
匱糧,
過雍門,
鬻歌假食。
既去
而餘音繞梁欐,
三日不絕,
左右以其人弗去。


過逆旅,
逆旅人辱之。
韓娥因曼聲哀哭,
一里老幼
悲愁,垂涕相對,
三日不食。
遽而追之。
娥還,復為曼聲長歌。
一里長幼
喜躍抃舞,
弗能自禁,
忘向之悲也。
乃厚賂發之。


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
效娥之遺聲。」[005-12a]


伯牙善鼓琴,
鍾子期善聽。
伯牙鼓琴,
志在(登)高山。
鍾子期曰:「善哉!
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鍾子期曰:
「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
鍾子期必得之。


伯牙游於泰山之陰,
卒逢暴雨,
止於巖下;
心悲,
乃援琴而鼓之。
初為霖雨之操,
更造崩山之音。
曲每奏,
鍾子期輒窮其趣。
伯牙乃舍琴而歎曰:


「善哉,
善哉,
子之聽夫!
志想象猶吾心也。
吾於何逃聲哉?」


[005-13a] 周穆王西巡狩,
越崑崙,
至弇山。
反還,
未及中國,
道有獻工人名偃師,
穆王薦之,
問曰:
「若有何能?」


偃師曰:
「臣唯命所試。
然臣已有所造,
願王先觀之。」
穆王曰:
「日以俱來,
吾與若俱觀之。」
越日
偃師謁見王。
王薦之,曰:
「若與偕來者何人邪?」
對曰:
「臣之所造能倡者。」


穆王驚視之,
趣步俯仰,
信人也。
巧夫
顉其頤,
則歌合律;
捧其手,
則舞應節。
千變萬化,
惟意所適。
王以為實人也,
與盛姬內御並觀之。


技將終,
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
王大怒,
立欲誅偃師。
偃師大懾,
立剖散倡者以示王,
皆傅會革、木、膠、漆、白、黑、丹、青之所為。
王諦料之,
內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
外則筋骨、支節、皮毛、齒髮,
皆假物也,
而无不畢具者。


合會復如初見。
王試廢其心,
則口不能言;
廢其肝,
則目不能視;
廢其腎,
則足不能步。
穆王始悅而歎曰:
「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
詔貳車載之以歸。


夫班輸之雲梯,
墨翟之飛鳶,
自謂能之極也。
弟子東門賈、禽滑釐
聞偃師之巧
以告二子,
二子終身不敢語藝,
而時執規矩。


[005-14a]
甘蠅、
古之善射者,
彀弓而獸伏鳥下,
弟子名飛衛,
學射於甘蠅,
而巧過其師。
紀昌者、
又學射於飛衛。
飛衛曰:
「爾先學不瞬,
而後可言射矣。」


紀昌歸,
偃臥其妻之機下,
以目承牽𤴘。
二年之後,
雖錐末倒眥,而不瞬也。
以告飛衛。
飛衛曰:
「未也;
必學視而後可。
視小如大,
視微如著,
而後告我。」
昌以氂懸虱於牖,
南面而望之。


旬日之閒,
浸大也;
三年之後,
如車輪焉。
以覩餘物,
皆丘山也。
乃以燕角之弧、
朔蓬之簳
射之,
貫虱之心,
而懸不絕。
以告飛衛。
飛衛高蹈拊膺曰:
「汝得之矣!」


紀昌既盡衛之術,
計天下之敵己者,一人而已;
乃謀殺飛衛。
相遇於野,
二人交射;
中路矢鋒相觸,
而墜於地,
而塵不揚。


飛衛之矢先窮。
紀昌遺一矢;
既發,
飛衛以棘刺之端扞之,
而无差焉。
於是二子泣而投弓,
相拜於塗,
請為父子。
剋臂以誓,
不得告術於人。


[005-15a]
造父之師曰泰豆氏。
造父之始從習御也,
執禮甚卑,泰豆三年不告。
造父執禮愈謹,乃告之曰:
「古詩言:
『『良弓之子,
必先為箕;
良冶之子,
必先為裘。』
汝先觀吾趣。
趣如吾,
然後六轡可持、
六馬可御。」


造父曰:
「唯命所從。」
泰豆乃立木為塗,
僅可容足;
計步而置之,
履之而行。
趣走往還,
无跌失也。
造父學之,
三曰盡其巧。


泰豆歎曰:
「子何其敏也?
得之捷乎!
凡所御者,
亦如此也。
曩汝之行,
得之於足,
應之於心。


推於御也,
齊輯乎轡銜之際,
而急緩乎脣吻之和,
正度乎胸臆之中,
而執節乎掌握之閒。
內得於中心,
而外合於馬志,


是故能進退履繩
而旋曲中規(矩),
取道致遠
而氣力有餘,
誠得其術也。


得之於銜,
應之於轡;
得之於轡,
應之於手;
得之於手,
應之於心。
則不以目視,
不以策驅;
心閑體正,
六轡不亂,
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
廻旋進退,
莫不中節。


然後輿輪之外
可使无餘轍,
馬蹄之外
可使无餘地;
未嘗覺山谷之嶮、
原隰之夷,
視之一也。
吾術窮矣。
汝其識之!」[005-16a]


魏黑卵以暱嫌殺丘邴章,
丘邴章之子來丹謀報父之讎。
丹氣甚猛,
形甚露,
計粒而食,
順風而趨。
雖怒,
不能稱兵以報之。
恥假力於人,
誓手劍以屠黑卵。


黑卵悍志絕眾,
力抗百夫。
筋骨皮肉,
非人類也。
延頸承刃,
披胸受矢,
鋩鍔摧屈,
而體无痕撻。
負其材力,
視來丹猶雛鷇也。


來丹之友申他曰:
「子怨黑卵至矣,
黑卵之易子過矣,
將奚謀焉?」


來丹垂涕曰:
「願子為我謀。」
申他曰:
「吾聞衛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寶劍,
一童子服之,
卻三軍之眾,
奚不請焉?」


來丹遂適衛,
見孔周,
執僕御之禮,
請先納妻子,後言所欲。
孔周曰:
「吾有三劍,
唯子所擇;
皆不能殺人,
且先言其狀。


一曰含光,
視之不可見,
運之不知有。
其所觸也,
泯然无際,
經物而物不覺。
二曰承影,
將旦昧爽之交,
日夕昏明之際,
北面而察之,
淡淡焉若有物存,
莫識其狀。
其所觸也,
竊竊然有聲,
經物而物不疾也。
三曰宵練,
方晝則見影而不見光,
方夜見光而不見形。
其觸物也,
騞然而過,
隨過隨合,
覺疾而不血刃焉。
此三寶者、
傳之十三世矣,
而无施於事。
匣而藏之,
未嘗啟封。」
來丹曰:
「雖然,
吾必請其下者。」
孔周乃歸其妻子,
與齋七日。
晏陰之閒,
跪而授其下劍,
來丹再拜受之以歸。


來丹遂執劍從黑卵。
時黑卵之醉
偃於牖下,
自頸至腰三斬之。
黑卵不覺。
來丹以黑卵之死,
趣而退。
遇黑卵之子於門,
擊之三下,
如投虛。


黑卵之子方笑曰:
「汝何蚩而三招予?」
來丹知劍之不能殺人也,
歎而歸。
黑卵既醒,
怒其妻曰:
「醉而露我,
使我嗌疾而腰急。」
其子曰:「疇昔來丹之來,
遇我於門,
三招我,
亦使我體疾而支彊。
彼其厭我哉!」[005-17a]


周穆王大征西戎,
西戎獻錕鋙之劍,
火浣之布。
其劍長尺有咫,
練鋼赤刃;
用之切玉如切泥焉。
火浣之布,
浣之必投於火;
布則火色,
垢則布色;
出火而振之,
皓然疑乎雪。


皇子以為无此物,
傳之者妄。
蕭叔曰:
「皇子果於自信,
果於誣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