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i0039 荊溪林下偶談-宋-吳子良 (master)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荆溪林下偶談巻三
            宋 呉子良 撰
  水心文不蹈襲
水心與篔窗論文至夜半曰四十年前曽與吕丈説吕
丈東莱也因問篔窗某文如何時案上置牡丹數瓶篔
窗曰譬如此牡丹花他人只一種先生能數什百種葢
極文章之變者水心曰此安敢當但譬之人家觴客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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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金銀噐照座然不免出於假借自家羅列僅甆缶瓦
盃然却是自家物色水心葢謂不蹈襲前人耳甆瓦雖
謙辭不蹈襲則實語也然蹈襲最難必有異禀絶識融
會古今文字於胷中而灑然自出一機軸方可不然則
雖臨紙雕鏤祇益為下耳韓昌黎為樊宗師墓誌言其
所著述至多凡七十五巻又一千四十餘篇古未嘗有
而不蹈襲前人一言一句又以為文從字順則樊之文
亦髙矣然今傳於世者僅數篇皆艱澁幾不可句則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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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文從字順者安在此不可曉也
  退之慚筆
王黄州以昌黎祭裴太常文甔石之儲常空於私室方
丈之食毎盛於賔筵為慚筆葢不免類俳陳止齋亦以
昌黎顔子不貳過論為慚筆葢不免有科舉氣余觀昌
黎祭薛中丞文豈亦所謂慚筆者邪然顔子論乃少作
不足怪二祭文皆為衆人作則稍屈筆力以略傍衆人
意雖退之亦有不得巳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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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心文章之妙
四時異景萬卉殊態乃見化工之妙肥瘠各稱妍淡曲
盡乃見畫工之妙水心為諸人墓誌廊廟者赫奕州縣
者艱勤經行者粹醇辭華者秀頴馳騁者竒崛隐遯者
幽深抑鬱者悲愴隨其資質與之形貎可以見文章之

  歐公文林
歐公凡遇後進投巻可采者悉録之為一冊名曰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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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為一世文宗於後進片言隻字乃珍重如此今人可
以鍳矣
  東坡享文人之至樂
王徳父名象祖臨海人早從丘宗卿入蜀有志義立學
工古文晩為水心所知徳父嘗為余言自古享文人之
至樂者莫如東坡在徐州作一黄鶴樓不自為記而使
弟子由門人秦太虚為賦客陳無巳為銘但自袖手為
詩而已有此弟有此門人有此客可以指呼如意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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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百代文人至樂孰過於此余謂自古山水游觀之處
遇名筆者已罕幸而遇則大者文一篇小者詩一聨而
止耳未有同時三文而皆卓然可以傳不朽者坡之詩
又未論也盛山十二詩唱者止如此和者固不能無優
劣退之滕王閣記云文列三王之右與有榮焉此特退
之謙辭如退之記固宜傳三王如勃之序雖載人口而
綺麗卑弱乃爾其餘可知也以同時遇三文而皆可傳
自古惟黄鶴樓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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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心能斷大事
水心平生静重寡言有雅量喜愠不形於色然能斷大
事紹熈末年光廟不過重華宫諌者盈庭中外洶洶未
幾夀皇將大漸諸公計無所出水心時為司業御史黄
公度使其婿太學生王棐仲温密問水心曰今若更不
成服當何如水心曰如此却是獨夫也仲温歸以告黄
公公大悟而内禪之議起於此
  晦翁斬大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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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翁帥潭一日得趙丞相簡密報巳立嘉王為今上當
首以經筵召公晦翁藏簡袖中竟入獄取大囚十八人
立斬之纔畢而登極赦至
  劉正字不堦墀
王叅預帥閩以貴倨御僚屬正字劉公朔時為福清宰
初至以法不當堦墀令吏先白之叅預怒劉公候客位
連日不得見竟棄去曰吾不妨敎學子以活叅預使吏
覘之則巳過大義渡矣不得已使吏挽回批報以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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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免堦墀他不為例劉公在福清毎出遇市巷小兒讀
書者必下車問其讀何書為解說訓誨之市巷小兒皆
相習為士而邑之士風特盛福清之政至今人稱之
  陳龍川省試
陳龍川自大理獄出赴省試試出過陳止齋舉第一塲
書義破止齋笑云又休了舉第二塲勉強行道大有功
論破云天下豈有道外之功哉止齋笑云出門便見哉
然此一句却有理又舉第三塲䇿起云天下大勢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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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天地鬼神不能易而易之者人也止齋云此畨得了
既而果中榜
  沙溪驛詩
興化沙溪驛有詩題壁上云沙溪祗是舊沙溪今日重
来路欲迷獨有暮鴉知我意白雲深處盡情啼不知何
人作
  水心薦周南仲
韓侂胄當國欲以水心直學士院艸用兵詔水心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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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為四六易彦章見水心言院吏自有見成本子何難
葢兒童之論非知水心者既而衛清叔被命艸詔云百
年為墟誰任諸人之責一日縱敵遂貽數世之憂清叔
見水心舉似誤以為墟為成墟水心問之衛惘然他日
周南仲至水心謂清叔文字近頗長進然成墟字可疑
南仲愕曰本為墟字何改也水心方知南仲實代作葢
南仲其姻家也水心因薦南仲宜為文字官遂召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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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魁輔碑
陳自强本太學服膺齋生既當國齋中為立碑刻魁輔
二大字雷叅政孝友時為學官作記稱頌以諂之刻大
字之下陳敗雷欲磨去以冺其迹諸生不從一日諸生
赴公試雷遣人亟磨去之嘉定更化雷復顯用反攻他
人為附韓而欲自表其非韓黨可嘆也
  詞人懐古思舊
詞人即事睹景懐古思舊感慨悲吟情不能巳今舉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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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工者如劉禹錫金陵詩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
寂寞回淮水東邉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愚溪詩溪
水悠悠春自来艸堂無主燕飛回隔簾惟見中庭艸一
樹山榴依舊開又艸聖數行留斷壁木奴千樹屬隣家
惟見里門通徳榜殘陽寂歴出樵車竇鞏南游詩傷心
欲問前朝事惟見江流去不回日暮東風春艸緑鷓鴣
飛上越王臺東坡昆陽城賦横門豁以四逹故道宛其
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傴僂而畦菜張安國題黄州東
[003-7b]
坡詩老仙騎鶴去穉子飯牛歌葢人巳逝而迹猶存迹
雖存而景隨變古今詞云語言百出究其意趣大槩不
越諸此而近世倣傚尤多遂成塵腐亦不足貴矣
  和平之言難工
和平之言難工感慨之詞易好近世文人能兼之者惟
歐陽公如吉州學記之類和平而工者也如豐樂亭記
之類感慨而好者也然豐樂亭記意雖感慨辭猶和平
至於蘇子美集序之類則純乎感慨矣乃若憤悶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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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王逢原悲傷無聊如邢居實則感慨而失之也
  陳簡齋詩
簡齋之詩晚而工如木落太湖白梅開南紀明慷慨賦
詩還自恨徘徊舒嘯却生哀山林有約吾當去天地無
情子亦飢樓頭客子杪秋後日落君山元氣中世亂不
妨松偃蹇村空更覺水潺湲皆佳句又有晩晴獨歩及
題董宗禹園先志亭等古詩亦皆佳
  陳元為杜韓之先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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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之古詩未有杜子美先有陳子昂唐之古文未有韓
退之先有元次山陳元葢杜韓之先驅也至杜韓益彬
彬耳
  詞科習氣
東坡言詞科利害攙說得失為制科習氣余謂近世詞
科亦有一般習氣意主於諂辭主於誇虎頭䑕尾外肥
中枵此詞科習氣也能消磨盡者難耳東莱早年文章
在詞科中最號傑然者然&KR0034繢排比之態要亦消磨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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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中年方就平實惜其不作而遂無年耳
  李習之諸人文字
文字之雅淡不浮混融不琢優游不迫者李習之歐陽
永叔王介甫王深甫李太白張文潜雖其淺深不同而
大略相近居其最則歐公也淳熈間歐文盛行陳君舉
陳同甫尤宗之水心云君舉初學歐不成後乃學張文
潜而文潜亦未易到
  劉原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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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原父文醇雅有西漢風與歐公同時為歐公名盛所
掩而歐公蘇王亦不甚稱其文劉嘗嘆百年後當有知
我者至東萊編文鑑多取原父文幾與歐曾蘇王並而
水心亦亟稱之於是方論定
  晦翁按唐與正
金華唐仲友字與正博學工文熟於度數居與陳同甫
為隣同甫雖工文而以强辯侠氣自負度數非其所長
唐意輕之而忌具名盛一日為太學公試官故出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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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數題以困之同甫技窮見黜既掲榜唐取同父巻示
諸考官咸笑其空踈同甫深恨唐知台州大修學又修
貢院建中津橋政頗有聲而私於官奴其子又頗通賄
賂同甫訪唐於台州知其事具以告晦翁時髙炳如為
台州倅才不如唐唐亦頗輕之晦翁為浙東提舉按行
至台炳如前途訝而訴之晦翁至即先索州印逮吏旁
午或至夜半未巳州人頗駭唐與時相王季海為鄉人
先密申朝嫌省避晦翁按章及後季海為改唐江西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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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晦翁力請去職葢唐雖有才然任數要非端士或謂
晦翁至州竟按去之足矣何必如是張皇乎同甫之至
台州士子奔湊求見黄巖謝希孟與同甫有故先一日
與樓大防諸公飲中山上以待之賦詩有云須㬰細語
夹簾言說盡尊拳并毒拳語巳可怪既而同甫至希孟
借郡中伎樂燕之東湖同甫在生與官伎語酒至不即
飲希孟怒詰責之遂相詈擊妓樂皆驚散明日有輕薄
子為謔詞末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一州傳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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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銘詩
銘詩之工者昌黎六一水心為最東坡表忠觀碑銘云
仰天誓江月星晦䝉强弩射潮江海為東只此四句便
見錢璆忠勇英烈之氣閉爍乾坤上清儲祥宮碑銘云
於皇祖宗在帝左右風馬雲車從帝來狩閲視新宫察
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孫讀之儼然如畫悚然如見
而天帝與祖宗所以念下民眷子孫之意又仁慈惻怛
[003-11b]
如此後之為文者非不欲極力模寫往往形貎雖具而
神氣索然矣
  近世詩人
大序云亡國之音哀以思退之論魏晉以降以文鳴者
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近
世詩人爭效唐律就其工者論之即退之所謂魏晉以
降者也而况其不能工者乎
  范睢蔡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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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睢蔡澤者僥倖之尤耳若澤詭說睢而代之相無分
功寸謀於秦而遷於二子皆稱其覊旅入秦繼踵取卿
相垂功於天下又曰二子不因困厄其能激乎遷之繆
如此非所謂退處士而進姦雄者歟
  漢武帝用王恢議擊匈奴
夷狄叛服不常以恩信結之猶懼其變而况以詐先之
乎漢武帝建元六年匈奴請和親王恢議請擊之韓安
國以為不如和親便羣臣多附安國帝乃許和親然不
[003-12b]
三載復従王恢之䇿欲誘致以利而伏兵擊之是不以
恩信結之而以詐先之也匈奴安得而不叛自是而後
入上谷入鴈門入代殺太守殺都尉殺掠吏民漢無一
日不被其擾而帝亦恥初謀之不遂命將出師無虚嵗
而海内耗矣葢自王恢之謀始也初帝命恢與韓安國
擊閩越淮南王安上書諌而安國無一語知其事雖可
已而名義猶正也至是則力争不可知其名義太不正
也使恢謀不行匈奴未必屢叛武帝雖黷武亦豈如是
[003-13a]
甚哉
  衛青重汲黯
衛青一奴虜也然貴為大將軍日見尊寵汲黯與之抗
禮不拜而青愈賢之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遇黯加於
平日公孫𢎞號為儒者反怨黯之面折而隂欲擠之死
地曾一奴虜之不若也哀哉
  東坡頴濵論三良事
東坡秦穆公墓詩云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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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横古
人感一飯尚能殺其身今人不復見此等乃以所見疑
古人子由和篇云泉上秦伯墳下埋三良士三良百夫
特豈為無益死當年不幸見迫脅詩人尚記臨穴惴豈
如田横海中客中原皆漢無報所秦國吞西周康公穆
公子盡力事康公穆公不為負豈必殺身從之遊夫子
乃以侯嬴所為疑三子王澤既未竭君子不為諱三子
殉公意要自不得巳二詩不同愚謂子由之説稍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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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進退存亡耍不失正而已豈茍為匹夫之諒哉論者
罕能知此如王仲宣云結髪事明主受恩良不貲臨没
要之死安得不相隨曹子建亦云生時等榮樂既没同
憂患若然則是三良者特荆軻聶政之徒耳東坡晚年
和淵明詩云三子死一言所死良巳微賢哉晏平仲事
君不以私我豈犬馬哉從君求葢帷殺身固有道大節
要不虧君為社稷死我則同其歸顧命有治亂臣子得
從違魏顆真孝愛三良安足希葢其飽更世故閲義理
[003-14b]
熟矣前詩作於壯年氣銳之時意亦有所激而云也
  唐徳宗時太學風俗不美
余讀何蕃傳朱泚之亂太學諸生舉將從之来請起蕃
蕃正色叱之六館之士不從亂嘗疑六館之士如此其
衆豈能守節義者獨蕃一人而巳乎至讀栁子厚與太
學諸生書云僕少時常有意遊太學受師説以植志持
身焉當時說者咸曰太學諸生聚為朋黨侮老慢賢有
墮窳敗葉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鬭訟者有陵
[003-15a]
傲長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異者無幾耳
乃知當時太學風俗不美如此其欲從泚無疑
  相如美人賦
宋玉諷賦載於古文苑大畧與登徒子好色賦相類然
二賦葢設辭以諷楚王耳司馬相如擬諷賦而作美人
賦亦謂臣不好色則人知其為誣也有不好色而能盗
文君者乎此可以發千載之一笑
  名紙
[003-15b]
梁何思澄終日造謁毎宿昔作名紙一束曉便命駕朝
賢無不悉狎名紙葢起於此今人謂之名贄非也
  乞巧文似送窮文
子厚乞巧文與退之送窮文絶類亦是擬揚子雲逐貧
賦特名異耳
 
 
 荆溪林下偶談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