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文則巻上 宋 陳騤 撰
文則上共六十三則/
六經之道既曰同歸六經之文容無異體故易文似詩
詩文似書書文似禮中孚九二曰鳴鶴在隂其子和之
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使入詩雅孰别爻辭抑二章曰
其在于今興迷亂于政顛覆厥徳荒湛于酒汝雖湛樂
從弗念厥紹㒺敷求先王克共眀刑使入書誥孰别雅
[001-1b]
語顧命曰牖間南嚮敷重篾席黼純華玉仍几西序東
嚮敷重底席綴純文貝仍几東序西嚮敷重豐席畫純
雕玉仍几西夾南嚮敷重筍席𤣥紛純漆仍几使入春
官司几筵孰别命語
或曰六經創意皆不相師試探精微足眀詭説洪範曰
睿作聖眀作哲聰作謀恭作肅從作乂小旻五章曰國
雖靡止或聖或否民雖靡膴或哲或謀或肅或艾此詩
創意師于書也鄭康成箋曰詩人之意欲/王敬用五事以眀天道儀禮曰皇尸
[001-2a]
命工祝承致多福無疆于女孝孫来女孝孫使女受禄
于天宜稼于田眉夀萬年勿替引之此少牢/嘏辭楚茨四章
曰工祝致告徂賚孝孫苾芬孝祀神嗜飲食卜爾百福
如㡬如式此詩創意師于禮也鄭康成箋云此/皆嘏辭之意
夫樂奏而不和樂不可聞文作而不協文不可誦文協
尚矣是以古人之文發於自然其協也亦自然後世之
文出於有意其協也亦有意書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
疑謀勿成百志惟熙易曰乾剛坤柔比樂師憂臨觀之
[001-2b]
義或與或求禮記曰元酒在室醴醆在户粢醍在堂澄
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爼列其琴瑟管磬鐘鼓脩其
祝嘏以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
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若此等語自然
協也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詩
曰不眀爾徳時無背無側爾徳不眀以無陪無卿二者
皆倒上句又協之一體揚雄法言曰堯舜之道皇兮夏/殷周之道将兮而以延其光兮
讀之雖協而典/誥之氣索然矣且事以簡為上言以簡為當言以載事
[001-3a]
文以著言則文貴其簡也文簡而理周斯得其簡也讀
之疑有闕焉非簡也踈也春秋書曰隕石于宋五公羊
傳曰聞其磌然視之則石察之則五公羊之義經以五
字盡之是簡之難者也劉向載泄冶之言曰夫上之化
下猶風靡草東風則草靡而西西風則草靡而東在風
所由而草為之靡此用三十有二言而意方顯及觀論
語曰君子之徳風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風必偃此减泄
冶之言半而意亦顯又觀書曰爾惟風下民惟草此復
[001-3b]
减論語九言而意愈顯吾故曰是簡之難者也書曰能
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劉向載楚荘王之言曰
其君賢君也而又有師者王其君下君也而羣臣又莫
君若者亡語意煩簡不如是何以别經傳之文文之作
也以載事為難事之載也以蓄意為工觀左氏傳載晋
敗於邲先濟者賞之事但云中軍下軍争舟舟中之指
可掬則攀舟亂刀斷指之意自蓄其中又載楚師寒拊
勉之事但云三軍之士皆如挾纊則軍情愉悦之意自
[001-4a]
蓄其中公羊傳載秦敗于殽之事但云匹馬隻輪無反
者則要擊之意自蓄其中若公羊傳載齊使人迓卻克
臧孫之事則曰客或跛或眇于是使跛者迓跛者使眇
者迓眇者孟子載天下歸舜之事則曰天下諸侯朝覲
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
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凡此則意随語竭不容
致思
詩書之文有若重複而意實曲折者詩曰云誰之思西
[001-4b]
方羙人彼羙人兮西方之人兮此思賢之意自曲折也
又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此考古之意自曲折也書曰
眇眇予末小子此謙托之意自曲折也又曰孺子其朋
孺子其朋其徃此告戒之意自曲折也
文有意相屬而對偶者如發彼小豝殪此大兕誨爾諄
諄聴我藐藐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有事相類而對
偶者如威侮五行怠棄三正佑賢輔徳顯忠遂良此皆
混然而成初非有意嫓配凡文之對偶者如此則工矣
[001-5a]
古人之文用古人之言也古人之言後世不能盡識非
得訓切殆不可讀如登崤險一歩九歎既而强學焉捜
摘古語撰叙今事殆如昔人所謂大家婢學夫人舉止
羞澁終不似真也今取在當時為常語而後人視為艱
苦之文如周禮曰犬赤股而躁臊鳥皫色而沙鳴貍豕
盲眂而交睫腥馬黒眷而般臂螻詩曰游環脅驅隂靷
鋈續又曰鉤膺鏤鍚鞹鞃淺幭荘子曰乃始臠巻傖囊
而亂天下也荀子曰按角鹿埵隴種東籠而退耳詩禮/之義
[001-5b]
先儒注解備見若荘子言臠巻不申舒之貌傖/囊猶搶攘也荀子所言皆兵摧敗披靡之貌
大扺文士題命篇章悉有所本自孔子為書作序孔子/書序
縂為一萹孔安國/各分繫之萹目文遂有序自孔子為易説卦文遂有
説栁宗元天/説之類自有曽子問哀公問之類文遂有問屈原/天問
之/類自有考工記學記之類文遂有記自有經解王言解
之類王言解/見家語文遂有解韓愈進學/解之類自有辯政辯物之類
二辯見/家語文遂有辯宋玉九/辯之類自有樂論禮論之類二論見/荀子
文遂有論賈誼過秦/論之類自有大傳小傳之類二傳見/禮記文遂
[001-6a]
有傳
文有助辭猶禮之有儐樂之有相也禮無儐則不行樂
無相則不諧文無助則不順唐有杜溫夫者為文不識/助辭疑之之辭如耶乎之
類决之之辭如耳矣之類皆一用之/栁宗元所以深言其病可不知㢤檀弓曰勿之有悔
焉耳矣孟子曰寡人盡心焉耳矣檀弓曰我弔也與㢤
左氏傳曰獨吾君也乎㢤凡此一句而三字連助不嫌
其多也左氏傳曰其有以知之矣又曰其無乃是也乎
此二者六字成句而四字為助亦不嫌其多也檀弓曰
[001-6b]
南宫縚之妻之姑之䘮樂記曰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
之也凡此不嫌用之字為多禮記曰言則大矣羙矣盛
矣此不嫌用矣字為多檀弓曰羙㢤奐焉論語曰富㢤
言乎凡此四字成句而助辭半之不如是文不健也司/馬
長卿封禪文曰遐㢤邈乎此雖/知助辭而遐邈同義又失之矣左氏傳曰羙㢤泱泱乎
大風也㢤表東海者其太公乎國未可量也此文每句
終用助讀之殊無齟齬艱辛之態左氏傳曰以三軍軍
其前欲見下軍字有陳列之意則當用其字為有力公
[001-7a]
羊傳曰勇士入其大門則無人門焉者欲見下門字有
守禦之意則當用焉者字為有力
倒言而不失其言者言之妙也倒文而不失其文者文
之妙也文有倒語之法知者罕矣春秋書曰吴子謁伐
楚門于巢卒公羊傳曰門于巢卒者何入門乎巢而卒
也然夫子先言門後言于巢者於文雖倒而寓意深矣
何休曰吴子欲伐楚過巢不假塗卒暴入巢門門者以/為欲犯巢而射殺之君子不怨所不知故與巢得殺之
使若吴為自死文/所以彊守禦也仲山甫誠歸于謝詩則曰謝于誠歸
[001-7b]
隐盗所得器左氏傳則曰盗所隐器於義皆不害也禹
貢曰厥篚元纎縞又曰雲土夢作乂用纎字不在元上
土字不在夢下亦一倒法也司馬遷作夏本紀改曰雲/夢土作乂烏足與知此
字有偏旁故文有取偏旁以成句字有音韻故文有取
音韻以成句皆所以明其義也周禮曰五人為伍中庸
曰誠者自成也孟子曰征之為言正也荘子曰庸也者
用也檀弓曰夫祖者且也祭統曰銘者自名也表記曰
仁者人也凡此皆取偏旁者也鄊飲酒義曰秋之為言
[001-8a]
愁也又曰冬者中也易曰嗑者合也樂記曰樂者樂也
孟子曰校者教也揚子曰禮以體之凡此皆取音韻者
也
夫文有病辭有疑辭病辭者讀其辭則病究其意則安
如曲禮曰猩猩能言不離禽獸繫辭曰潤之以風雨盖
禽字於猩猩為病潤字於風為病也説者曰凡可擒者/皆謂之禽大宗伯
以禽作六摯而羔在其中凡物氣/和則潤生言潤則風之和可知矣疑辭者讀其辭則疑
究其意則斷如何彼穠矣曰平王之孫檀弓曰容居魯
[001-8b]
人也盖平王疑為東遷之平王魯人疑為魯國之人也
毛甚傳云平正也指文王言能正/天下之王也鄭康成云魯鈍也凡觀此文可不深考
辭以意為主故辭有緩有急有輕有重皆生乎意也范
宣子曰吾淺之為丈夫也則其辭緩景春曰公孫衍張
儀豈不誠大丈夫㢤則其辭急狼瞫於是乎君子則其
辭輕子謂子賤君子㢤若人則其辭重
文有雖成一家而有已經雕斵與其否者且左氏傳前
載辛伯諌曰並后匹嫡兩政耦國後載狐突諌曰昔辛
[001-9a]
伯諗周桓公云内寵並后外寵二政嬖子配適大都耦
國則知前載已雕斵而後載否矣内傳曰所謂生死而
肉骨也外傳曰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則知内傳雕斵
而外傳否矣
易之有象以盡其意詩之有比以逹其情文之作也可
無喻乎博采經傳約而論之取喻之法大槩有十略條
于後
一曰直喻或言猶或言若或言如或言似灼然可見孟
[001-9b]
子曰猶縁木而求魚也書曰若朽索之馭六馬論語曰
譬如北辰荘子曰凄然似秋此類是也
二曰隐喻其文雖晦義則可尋禮記曰諸侯不下漁色
謂國君内取國中象捕魚/然中網取之是無所擇國語曰歿平公軍無秕政秕/穀
之不成者/以喻政又曰雖蝎譛焉避之蝎木虫譛従中起如/蝎食木木不能避也左
氏傳曰是豢吴也夫若人飬/犠牲公羊傳曰其諸為其雙雙
而俱至者與言齊髙固及子叔姬来其雙雙行匹/至似於鳥獸山海經有獸名雙雙此類
是也
[001-10a]
三曰類喻取其一類以次喻之書曰王省惟嵗師尹惟
日卿士惟月嵗日月一類也賈誼新書曰天子如堂羣
臣如陛衆庻如地堂陛地一類也此類是也
四曰詰喻雖為喻文似成詰難論語曰虎兕出於柙龜
玉毁於櫝中是誰之過歟左氏傳曰人之有墻以蔽惡
也墻之隙壊誰之咎也此類是也
五曰對喻先比後證上下相符荘子曰魚相忘乎江湖
人相忘乎道術荀子曰流丸止於甌㬰流言止於智者
[001-10b]
此類是也
六曰博喻取以為喻不一而足書曰若金用汝作礪若
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荀子曰猶
以指測河也猶以戈舂黍也猶以錐飱壺也此類是也
七曰簡喻其文雖略而意甚明左氏傳曰名徳之輿也
揚子曰仁宅也此類是也
八曰詳喻須假多辭然後義顯荀子曰夫耀蟬者務在
其明乎火振其木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木無益也今人
[001-11a]
主有能明其徳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此類是
也
九曰引喻援取前言以證其事左氏傳曰諺所謂庇焉
而縦尋斧焉者也禮記曰蛾子時術之其此之謂乎此
類是也
十曰虚喻既不指物亦不指事論語曰其言似不足者
老子曰飂兮似無所止此類是也
凡伯刺厲之詩而曰先民有言板三章曰先民有言詢/于芻蕘鄭康成云此古
[001-11b]
賢者之/言也吉甫美宣之詩而曰人亦有言烝民五章曰人/亦有言柔則茹
之剛則吐之此亦/謂前人有言如此嗣候之征乃舉政典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
者殺無赦孔安國云政/典夏后為政之典籍盤庚之告亦載遅任遅任有言/曰人惟求
舊器非求舊惟新孔安/國云遅任古賢人也或稱古人言泰誓曰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虐我
則讎此/類是也或稱我聞曰康誥曰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此類是也是皆有所
援引也詩書而降傳記籍籍援引之言不可具載且左
氏採諸國之事以為經傳戴氏集諸儒之萹以成禮志
援引詩書莫不有法推而論之盖有二萹一以㫁行事
[001-12a]
二以證立言二者又各分三體略條于後
左氏傳載詩曰自詒伊戚其子臧之謂矣此獨引詩以
㫁之是一體也此體/多矣
左氏傳載詩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
事秦穆有焉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孟明有焉貽厥孫謀
以燕翼子子桑有焉此各引詩以合㫁之是二體也表/記
載詩曰莫莫葛藟施於條枚豈弟君子求福不囘/其舜禹文王周公之謂與此又一詩縂㫁之體也
國語載詩曰其類維何室家之壼君子萬年永錫祚𦙍
[001-12b]
類也者不忝前哲之謂也壼也者廣裕民人之謂也萬
年也者令聞不忘之謂也𦙍也者子孫蕃育之謂也單
子朝夕不忘成王之徳可謂不忝前哲矣膺保明徳以
佐王室可謂廣裕民人矣若能類善物以混厚民人者
必有章譽蕃育之祚則單子必當之矣此既引詩文又
釋其義以㫁之是三體也
大學載康誥曰克明徳太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帝典曰
克明峻徳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
[001-13a]
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
其極此則采搃羣言以盡其義是一體也
緇衣曰好賢如緇衣惡惡如巷伯則爵不凟而民作愿
刑不試而民咸服大雅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此則言
終引證是二體也孝經諸萹/
用此體
左氏傳曰周書所謂庸庸祇祇者謂此物也夫又曰泰
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衆也此乃斷析本文以
成其言是三體也
[001-13b]
夫取詩即云詩取書即云書盖常體也觀以湯誥為先
王之令國語稱先王之令曰天道福善禍滛/故凡我造邦無従匪彛此皆湯誥文周書為西
方之書國語稱西方之書盖逸周書韋昭云/詩言西方之人兮則西方謂周也以咸有一
徳為尹告禮記稱尹告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康成云尹告伊尹之誥以大禹謨為
道經荀子稱道經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楊倞/云此在虞書曰道經者言有道之經也不曰仲
虺之誥而曰仲虺之志左氏傳曰仲虺之志云/亂者取之亡者侮之不曰五
子之歌而曰夏訓有之左氏傳曰夏訓/有之有窮后羿直言鄭詩曺詩
國語稱鄭詩曰仲可懐也又稱/曺詩曰彼其之子不遂其媾止稱汋曰武曰左氏傳/汋曰於
[001-14a]
鑠王師武曰/無競維烈或稱芮良夫左氏傳曰周芮良夫之詩/曰大風有隧貪人敗類或
稱周文公國語曰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指那頌卒章為亂辭
國語曰其輯之亂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韋/昭云凡作萹章義既成撮其大要以為亂辭摘小宛首
章為篇目國語曰秦伯賦鳩飛章昭云小宛/之首章宛彼鳴鳩翰飛戾天是也數章之未
章既謂之卒章左氏傳曰賦緑衣/之卒章此類是也一章之末句亦謂之
卒章左氏傳曰作武其/卒章曰耆定爾功凡此似亦略施雕琢少變雷同
作者考焉毋誚無補
左氏傳載諸國燕饗賦詩之事但云賦某詩或云賦某
[001-14b]
詩之卒章皆不載詩文而意自具其曰賦棠棣之七章
以卒則知賦七章以卒盡八章也其曰在揚水卒章之
四言矣則知取我聞有命也左氏於此等文最為得體
文有上下相接若繼踵然其體有三其一曰叙積小至
大如中庸曰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
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能賛天地之化育賛天地
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矣此類是也其二曰叙由精及
粗如荘子曰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徳次之道徳
[001-15a]
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
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
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此類
是也其三曰叙自流極原如大學曰古之欲明明徳於
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
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
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此類是也
文有交錯之體若纒糾然主在析理理盡後已書曰念
[001-15b]
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荘子曰有
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
又曰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荀
子曰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後利之之利也利而後利
之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國語曰成人在始與善始
與善善進善不善蔑由至矣始與不善不善進不善善
亦蔑由至矣榖梁曰人之所以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
言何以為人言之所以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為
[001-16a]
言信之所以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為道此類多
矣不可舉然取荘子而法之則文斯邃矣
載事之文有上下同目之法謂其事㫁可書其人㫁可
羙也如論語載孔子之羙禹顔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云
云禹吾無間然矣又曰賢㢤回也/一簞食一瓢飲云云賢㢤回也戴禮之記文王周公
文王世子萹曰文王之為世子也朝扵王季日三云云/文王之為世子也又曰昔者周公攝政踐祚而治抗世
子法於伯禽所以善成/王也云云周公踐祚公羊之傳孔父仇牧荀息公羊/傳曰
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其義形於色奈何督将弑殤公/孔父生而存則殤公不可得而弑也云云孔父可謂義
[001-16b]
形於色矣又曰仇牧可謂不畏彊禦矣其不畏彊禦奈/何萬嘗與荘公戰獲乎荘公云云仇牧可謂不畏彊禦
矣又曰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其不食其言奈何奚齊/卓子者驪姬之子荀息傅焉云云荀息可謂不食其言
矣/皆其法也
數音/所人行事其體有三或先縂而後數之如孔子謂子
産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
也恵其使民也義此類是也或先數而後縂之如子産
數鄭公孫黒曰爾有亂心無厭國不女堪専伐伯有而
罪一也昆弟争室而罪二也薫隧之盟女矯君位而罪
[001-17a]
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此類是也或先既縂之而後
復縂之如孔子言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
禽廢六闗妾織蒲三不仁也作虚器縦逆祀祀爰居三
不知也此類是也
載事之文有先事而㫁以起事也有後事而㫁以盡事
也如左氏傳欲載晋靈公厚斂雕墻必先言晋靈公不
君公羊傳欲載楚靈王作乾谿臺必先言靈王為無道
中庸欲言舜好問而察邇言亦先言舜其大知也歟孟
[001-17b]
子欲言梁恵王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亦先曰不仁㢤
梁恵王也若此流皆先㫁以起事也如左氏傳載晋文
公教民而用卒言之曰一戰而覇文之教也又載晋悼
公賜魏絳和戎樂卒言之曰魏絳於是乎有金石之樂
禮也若此流皆後㫁以盡事也載言之文有不避重複
如榖梁傳載麗姬故謂君曰吾夜者夢夫人趨而来曰
吾苦畏胡不使大夫将衛士而衛冡乎故君謂世子曰
麗姬夢夫人趨而来曰吾苦畏女其将衛士而往衛冡
[001-18a]
乎此不避重複一也家語載魯公索氏将祭而忘其牲
孔子聞之曰公索氏不及二年而後亡後一年而亡門
人問曰昔公索氏将祭而忘其牲而夫子曰不及二年
今過朞而亡此不避重複二也公羊傳載陽處父諌曰
射姑民衆不悦不可使将於是廢将陽處父出射姑入
君謂射姑曰陽處父言曰射姑民衆不悦不可使将此
不避重複三也及觀檀弓載子游曰昔者夫子居於宋
見桓司馬自為石椁三年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
[001-18b]
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為桓司馬言之也云/云曽
子以子游之言告於有子然檀弓但云以子游之言盖
避重複也又左氏傳載晋師歸卻伯見公曰子之力也
夫范叔見勞之如卻伯欒伯見公亦如之夫三述晋侯
之語固未為害而左氏兩變其文盖避重複也載言之
文又有荅問若止及一事文固不難至有數端文實未
易所問不言問所對不言對言雖簡略意實周贍讀之
續如貫珠應如荅響若左氏傳載楚望晋軍問伯州犂
[001-19a]
盖得此也至於問則屢稱何也荅則屢稱對曰其文與
意有異左氏若樂記載賔牟賈與孔子言樂皆拘此也
二文具載則可考矣
王曰騁而左右何也曰召軍吏也皆聚於中軍矣曰合
謀也張幕矣曰䖍卜於先君也徹幕矣曰将發命也甚
囂且塵上矣曰将塞井夷竈而為行也皆乗矣左右執
兵而下矣曰聴誓也戰乎曰未可知也乗而左右皆下
矣曰戰禱也
[001-19b]
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何也對曰病不得其衆也咏歎
之淫液之何也對曰恐不逮事也發揚蹈厲之已蚤何
也對曰及時事也武坐致右憲左何也對曰非武坐也
聲滛及商何也對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
也對曰有司失其傳也觀孟子與陳相荅問許子之事/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
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
為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釡甑㸑以鐡耕乎曰然/自為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此文但存上一許子以下許
子字皆可除信乎/荅問之文難也
[001-20a]
文有目人之體有列氏之體論語曰徳行顔淵閔子騫
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
子夏此目人之體也而揚雄班固得之揚子法言曰羙/行園公綺里季
夏黄公甪里先生言辭婁敬陸賈執政王陵申屠嘉忻/節周昌汲黯守儒轅固申公災異董相夏侯勝京房班
固作公孫宏傳賛曰儒雅則公孫宏董仲舒兒寛篤行/則石建石慶質直則汲黯卜式推賢則韓安國鄭當時
云/云左氏傳曰殷民六族條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
勺氏此列氏之體也而荘周司馬遷得之荘子曰子不/見至徳之世
乎容成氏大庭氏柏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云云/司馬遷作夏本紀賛曰其後分封用國為姓故有夏后
[001-20b]
氏有扈氏有男氏斟尋/氏彤城氏褒氏云云
禮記之文始自后倉成於戴聖非純格言間有淺語如
掩口而對毋投與狗骨羹之有菜者用梜男女相荅拜
也癢不敢搔衣裳綻裂年未滿五十取婦之家嫂不撫
叔叔不撫嫂若此䓁語雖在曲防人情然亦少施斵削
商盤告民民何以曉然在當時用民間之通語非若後
世待訓詁而後眀且顛木之有由蘖使晋衛間人讀之
則蘖知為餘也不能胥匡以生使東齊間人讀之則胥
[001-21a]
知為皆也欽念以忱使燕岱間人讀之則忱知為誠也
由此考之當時豈不然乎
詩文待訓眀者亦本風土所宜且王室如燬使齊人讀
之則燬為常語六日不詹使楚人讀之則詹為常語燬/火
也齊人以火為燬詹/至也楚人以至為詹
儀禮周家之制也事渉威儀文苦而難讀鄉黨孔門之
記也言闗訓則文婉而易觀今略摘儀禮之文證以鄉
黨昭然辨矣
[001-21b]
執圭入門鞠躬焉如恐失之鄉黨曰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下階發氣
怡焉再三舉足又趨鄉黨曰出降一等逞顔色怡/怡如也沒階趨進翼如也及享
發氣盈容鄉黨曰享/禮有容色賔出公再拜送賔不顧鄉黨曰賔/退必復命
曰賔不/顧矣若君賜之食君祭先飯鄉黨曰侍食於/君君祭先飯
孝經之文簡易醇正蘊聖人之氣象掲六經之表儀夷
考其文有所未諭三才章首似摭子産言禮之辭子太/叔對
趙簡子曰聞諸大夫子産曰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性
孝經止三/字不同聖治章末似刪文子論儀之語北宫文子對/衛㐮公曰故
[001-22a]
君子在位可畏施舎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徳行可象孝經則曰君子則不然言思可
道行思可樂徳義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事君章曰進思盡忠退思
補過此乃士貞子諌晋景公之辭聖治章曰以順則逆
民無則焉不在於善而皆在於凶徳此乃季文子對魯
宣公之辭左氏傳作訓/昏三字不同聖人雖尚稽格言不應雷同如
此豈作傳者反竊經與
爾雅之作主在訓言謚法之作用以定謚皆周公之文
也戴聖之釋淇澳備採爾雅之辭禮記曰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如琢如磨者
[001-22b]
自脩也瑟兮僴兮者怐慄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有斐/君子終不可諼兮者道盛徳至善民之不能忘也此乃
爾雅釋/訓文成鱄之釋皇矣端倣謚法之體左傳曰心能制/義曰度徳正應
和曰莫照臨四方曰明勤施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賞慶刑威曰君慈和徧服曰順經天緯地曰文謚法體
如此文亦/有同者孰謂類皆後人之補緝無補作者之監觀
夫論語家語皆夫子與當時公卿大夫及羣弟子荅問
之文然家語頗有浮辭衍説盖出於羣弟子共相叙述
加之潤色其才或有優劣故使然也若論語雖亦出於
羣弟子所記疑若已經聖人之手今畧考焉子曰為命
[001-23a]
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餙之東里子産
潤色之質之左氏則此文簡而整左氏傳曰禆諶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
鄭國将有諸侯之事子産乃問四國之為於子羽且使/多為辭令與裨諶乗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
㫁之事成乃授子太叔/使行之以應對賔客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
門䇿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質以左氏則此文緩
而周左氏傳曰孟之側後入以為/殿抽矢䇿其馬曰馬不進也南宫三復白圭司馬
遷則曰三復白圭之玷辭雖備而其意竭矣在邦必逹
在家必逹司馬遷則曰在邦及家必逹辭雖約而其意
[001-23b]
踈矣彼揚雄法言王通中説模儗此書未免畫虎類狗
之譏法言曰如其智如其智雖有民焉得而塗諸三年/不目日視必盲三年不目月精必矇魯仲連偒而
不剬簡相如剬而不偒清條曰非正不視非正不聴非/正不言非正不行若張子房之智陳平之無悮絳侯勃
之果霍将軍之勇終之以禮樂則可謂社稷之臣矣法/言之模儗論語皆此類也中説曰可與共樂未可與共
憂可與共憂未可與共樂我未見勤者矣盖有焉我未/之見也焉知来者之不如昔也是故惡夫異端者小不
忍致大災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行之者不/如安之者中説之模儗論語皆此類也王充問孔之
篇而於此書多所指擿亦未免桀犬吠堯之罪歟
詩人庭燎之詠文雖羙之意則箴之張老輪奐之辭文
[001-24a]
雖頌之意則譏矣晋獻文子成室張老曰羙㢤輪焉羙/㢤奐焉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
自漢而来靡麗之賦勸百諷一烏足知此
文出於已作之固難語借於古用亦不易觀厯代雕蟲
小技之士借古語以成萹章者紛紛藉藉試陳一二以
鑒後来張茂先勵志詩曰徳輶如羽又曰熠燿宵流雖
變二字以恊音韻而不知詩人言行有緩飛之意言毛
有至輕之喻應吉甫華林集詩有曰文武之道厥猷未
墜既言之道復綴厥猷此所謂屋下架屋者歟陸倕石
[001-24b]
闕銘曰惟王建國正位辨方遂令辨方後於正位此所
謂轉衣為裳者歟
古語曰黶子在頰則好在顙則醜言有宜也自晋以降
操觚含毫之士喜學經語者多矣且如孫盛著史書曰
某年春帝正月謂盛作魏晋陽秋也且春秋書王正月/示魯侯用周天子正朔曺馬躬有天下
不當書/帝正月謝恵連作賦廼曰雪之時義逺矣㢤謂恵連作/雪賦也案
易卦義深者以此語賛之大/抵文士雪月之詠非所當也此盖不知黶子在顙之為
醜也
[001-25a]
觀檀弓之載事古簡而不踈旨深而不晦雖左氏之富
艶敢奮飛於前乎略舉二事
世子申生為驪姬所譛或令辨之左氏載其事則曰或
謂太子子辭君必辨焉太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
飽我辭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樂檀弓則曰子盍言
子之志於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驪姬是我傷公之心
也考此則檀弓為優榖梁傳載其事曰世子之傅里克/謂世子曰入自明入自明則可以
生不入自明則不可以生世子曰吾君已老矣已昏矣/若此而入自明明則驪姬必死驪姬死則吾君不安若
[001-25b]
此文非唯不及檀/弓亦不及左氏矣
智悼子未𦵏晋平公飲以樂杜蕢謂大臣之䘮重於疾
日不樂左氏言其事則曰辰在子夘謂之疾日君徹晏
樂學人舎業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
何痛如之檀弓則曰子夘不樂智悼子在堂斯其為子
夘也大矣考此則檀弓為優
鶴脛雖長㫁之則悲鳬脛雖短續之則憂檀弓文句長
短有法不可增損其類是㢤
[001-26a]
長句法 毋乃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乎㢤孰有執
親之䘮而沐浴佩玉者乎蕢尚不如杞梁之妻之知禮
也茍無禮義忠信誠慤之心以涖之
短句法 華而晥立孫畏厭溺
鼓瑟不難難於調弦作文不難難於練句檀弓之文練
句益工㕘之家語其妙覩矣
遇負杖入保者息家語曰遇人入/保負杖者息皆死焉家語曰奔/敵死焉比
御而不入家語曰可/御而䖏内南宫縚之妻之姑之䘮家語曰南/宫縚之妻
[001-26b]
孔子之兄/女䘮其姑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家語曰吾惡夫/涕而無以将之仲子亦
猶行古之道也家語曰仲子亦/猶行古人之道夫子為弗聞也者而過
之家語曰夫子為之/隐佯不聞以過之遂命覆醢家語曰遂令/左右皆覆醢死不如速
朽之愈也家語曰死不/如朽之速愈若䰟氣則無不之也家語曰若/䰟氣則無
所不/之
考工記之文𣙜而論之盖有三羙一曰雄健而雅二曰
宛曲而峻三曰整齊而醇略條於後
雄健而雅 鄭之刀宋之斤魯之削吴粤之劔遷乎其
[001-27a]
地而弗能為良凡為弓方其峻而髙其柎長其畏而薄
其敝左氏傳曰恤其患而補其闕/正其違而治其煩亦此法也
宛曲而峻 凡攫閷援簭之類必深其爪出其目作其
鱗之而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則於眡必撥爾而
怒茍撥爾而怒則於任重宜且其匪色必似鳴矣爪不
深目不出鱗之而不作則必穨爾如委矣茍穨爾如委
則加任焉則必如将廢措其匪色必似不鳴矣此文説/筍簴之
獸/也引而信之欲其直也信之而直則取材正也信之而
[001-27b]
枉則是一方緩一方急也若茍一方緩一方急則及其
用之也必自其急者先裂若茍自急者先裂則是以博
為帴也此文説/制韋革
整齊而醇 爍金以為刄凝土以為器棧車欲弇飾車
欲侈鍾大而短則其聲疾而短聞鍾小而長則其聲舒
而逺聞已上則摩其旁已下則摩其耑
春秋文句長者踰三十餘言短者止於一言如季孫行/父臧孫許
叔孫僑如公孫嬰齊帥師㑹晋卻克衛孫良夫曺公子/首及齊侯戰于鞌之類是長句也如螽之類是短句也
[001-28a]
詩之文句長者不踰八言短者不減二言八言者如我/不敢効我友
自逸之類是也摰虞云詩有九言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是也然此當為二句其説非也二言者若肇禋之類
春秋主於褒貶詩則本於羙刺立言之間莫不有法
詩人之用助辭辭必多用韻有用也辭若何其䖏也必
有與也䖏與/為韻有用而辭若俟我於著乎而充耳以素乎
而著素/為韻有用矣辭若陟彼砠矣我馬瘏矣砠瘏/為韻有用忌
辭若抑磬控忌抑縦送忌控送/為韻有用兮辭若其實七兮
迨其吉兮七吉/為韻有用之辭若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
[001-28b]
順問/為韻有用止辭如既曰庸止曷又従止庸従為韻止即/只鄘柏舟詩亦
用只為辭離騷有大/招用只辭盖法此有用且辭若椒聊且逺條且聊條/為韻
如四句六句者多矣今不備載又禮記非詩人之文助
辭之上亦有韻恊如曰禮行於郊而百神受職焉禮行
於社而百貨可極焉禮行於祖廟而孝慈服焉禮行於
五祀而正法則焉此則用焉辭而職極服則為協
孔頴逹曰詩章之法不常厥體或重章共述一事采蘋/之類
或一事疊為數章甘棠/之類或初同而末異東山/之類或首異而
[001-29a]
末同漢廣/之類或事訖而更申既醉/之類或章重而事別鴟鴞/之類或
随時而改色何草不/黄也或因事而變文文王有/聲也或一章而
再言采采/芣苢或三章而一發賔之/初筵萹有數章章句衆寡不
䓁章有數句句有多少不同包括詩體孰踰此説故特
取焉
[001-29b]
文則巻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