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147 御選唐宋文醇-清-高宗弘曆 (master)


[056-1a]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六目録
  南豐曽鞏文三
   論 記
  唐論
  墨池記
  南軒記
  思政堂記
[056-1b]
  宜黄縣學記
  筠州學記
  撫州顔魯公祠堂記
  徐孺子祠堂記
  越州趙公救葘記
[056-2a]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六
  南豐曽鞏文三
  唐論
成庫殁而民生不見先王之治日入于亂以至于秦盡
除前聖數千載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歸于漢漢
之為漢更二十四君東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
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已意非倣先王之法而
[056-2b]
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己然而天下之
材不足故仁聞雖美矣而當世之法度亦不能倣于三
代漢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晉與隋雖能合天下
于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為不足議也代隋者唐
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于太宗之為君也詘
已從諫仁心愛人可謂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
衛任兵以職事任官以材能任職以興義任俗以尊本
任衆賦役有定制兵農有定業官無虚名職無廢事人
[056-3a]
習于善行離于末作使之操于上者要而不煩取于下
者寡而易供民有農之實而兵之備存有兵之名而農
之利在事之分有歸而禄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遺而治
之體相承其廉恥日以篤其田野日以闢以其法修則
安且治廢則危且亂可謂有天下之材行之數嵗粟米
之賤斗至數錢居者有餘蓄行者有餘資人人自厚幾
至刑措可謂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
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與先王並者法度之行
[056-3b]
擬之先王未備也禮樂之具田疇之制庠序之教擬之
先王未備也躬親行陣之間戰必勝攻必克天下莫不
以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萬里古所未及以政
者莫不服從天下莫不以為盛而非先王之所務也太
宗之為政于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餘年
而有湯之治由湯之治五百餘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
武之治千有餘年而始有太宗之為君有天下之志有
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備也不得
[056-4a]
與先王並而稱極治之時是則人生于文武之前者率
五百餘年而一遇治世生于文武之後者千有餘年而
未遇極治之時也非獨民之生于是時者之不幸也士
之生于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于唐八元八凱之于舜
伊尹之于湯太公之于文武率五百餘年而一遇生于
文武之後千有餘年雖孔子之聖孟子之賢而不遇雖
太宗之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于其時也是亦士民之
生于是時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獨為
[056-4b]
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于道而欲仕于上者可以
鑒矣
鞏此論上下千古非止較唐太宗之得失也故太宗以
後無一語及之而目其篇曰唐論明非為太宗發也終
之曰士之有志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鑒矣蓋招隠
之文歟子路曰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
其廢之君臣父子五倫中實惟兩大堯舜之君曠世而
難遇也非堯舜則不可委質而為臣然則又安得堯舜
[056-5a]
其人者而為之臣乎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隠要
亦為門弟子言之耳使如魯公子者又將安隠非特是
也門弟子中如南宫説孟孫何忌者又豈得棄其世
祀而隠乎言固各有當也如此文者教人以難進之義
洵善矣以為通論則非也若其纒緜悱惻夭矯變化則
固文之雄矣而茅坤轉謂其體弱何哉
[056-6a]
  墨池記
臨川之城東有地隠然而高以臨於溪曰薪城新城之
上有池窪然而方以長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臨
川記云也羲之嘗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此為其
故跡豈信然邪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嘗極東方出
滄海以娛其意於山水之間豈有徜徉肆恣而又嘗自
休於此邪羲之之書晚乃善則其所能蓋亦以精力自
致者非天成也然後世未有能及者豈其學不如彼邪
[056-6b]
則學固豈可以少哉況欲深造道徳者邪墨池之上今
為州學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彰也書晉王右軍墨池
六字於楹間以掲之又告於鞏曰願有記推王君之
心豈愛人之善雖一能不以廢而因以及乎其跡邪其
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學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後人
尚之如此況仁人莊士之遺風餘思被於來世者何如
哉慶厯八年九月十二日曽鞏記
寂寥短章而使人味之雋永此曽王之所長也
[056-7a]
  南軒記
得鄰之茀地燔草樹竹木灌蔬於其間結茅以自休囂
然而樂世固有處廊廟之貴抗萬乗之富吾不願易也
人之性不同於是知伏閒隠隩吾性所最宜驅之就煩
非其器所長況使之爭於勢利愛惡毁譽之間邪然吾
親之養無以修吾之昆弟飯菽藿羮之無以繼吾之役
於物或田於食或野於宿不得常此處也其能無欿然
於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於物者有以為
[056-7b]
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識其皆受之於天而順之則
吾亦無處而非其樂獨何必休於是邪顧吾之所好者
逺無與處於是也然而六藝百家史民之籍箋疏之書
與夫論美刺非感微託逺山鑱冢刻浮誇詭異之文章
下至兵權厯法星官樂工山農野圃方言地記佛老所
傳吾悉得於此皆㐲羲已來下更秦漢至今聖人賢者
魁傑之材殫嵗月憊精思日夜各推所長分辨萬事之
說其於天地萬物小大之際修身理人國家天下治亂
[056-8a]
安危存亡之致無不畢載處與吾俱可當所謂益者之
友非邪吾窺聖人指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賢人智者所
稱事引類始終之概以自廣養吾心以忠約守而恕行
之其過也改趨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
於内者得其時則行守深山長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
其時則止僕僕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於義
或愛而譽之者過也吾之足於義或惡而毁之者亦過
也彼何與於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與人者然則吾之
[056-8b]
所學者雖博而所守者可謂簡所言雖近而易知而所
任者可謂重也書之南軒之壁間蚤夜覽觀焉以自進
也南豐曽鞏記
韓愈而下至於曽鞏類皆天資英妙絶倫離羣而於聖
道之要學而有得唯李翺與鞏翺又未及鞏之粹也其
言養我心以忠約守而恕行之其過也改趨之以勇而
至之以不止其言有本末矣不學者求一言之幾於道
而不可得能如是言之有本末乎果若其言設誠而致
[056-9a]
行之其於孔氏不難升堂入室豈徒文之雄哉
[056-10a]
  思政堂記
尚書祠部員外郎集賢校理太原王君為池州之明年
治其後堂北嚮而命之曰思政之堂謂其出政於南嚮
之堂而思之於此也其冬予客過池而屬予記之初君
之治此堂得公之餘錢以易其舊腐壞㫁既完以固不
窘寒暑闢而即之則舊圃之勝涼臺清池遊息之亭微
步之徑皆在其崩平畦淺檻佳花美木竹林香草之植
皆在其左右君於是退處其中并心一意用其日夜之
[056-10b]
思者不敢忘其政則君之治民之意勤矣乎夫接於人
無窮而使人善惑者事也推移無常而不可以拘者時
也其應無方而不可以易者理也知時之變而因之見
必然之理而循之則事者雖無窮而易應也雖善惑而
易治也故所與由之必人之所安也所與違之必人之
所厭也如此者未有不始於思然後得於已得於已故
謂之徳正已而治人故謂之政政者豈止於治文書督
賦斂㫁獄訟而已乎然及其已得矣則無思也已化矣
[056-11a]
則亦豈止於政哉古君子之治未嘗有易此者也今君
之學於書無所不讀而尤深於春秋其挺然獨見破去
前惑人有所不及也來為是邦施用素學以修其政既
得以休其暇日乃自以為不足而思之於此雖今之吏
不得以盡行其志然迹君之勤如此則池之人其有不
䝉其澤者乎故予為之書嘉祐三年冬至日南豐曽鞏

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
[056-11b]
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其過鮮矣堂以思政名豈
本此歟子産此語為政者所當誦法矣而鞏謂因時之
變求必然之理以應無窮之事者實千載而下為子産
語下注腳足使人得慎思之方也夫人於一身一家之
事不知命之有定分之有限深思熟慮再而未已至三
三而未已至八九卒乃倉黄眩惑神馳於無何有之鄉
而不知其所止者多矣至於朝廷之事民生國計之所
闗則無所用其思夫豈不思思上意如何耳知上之意
[056-12a]
無所主則思同官之有力者其意㫖如何又無可用其
思則但問例如何耳嗚呼古之為政何其難今之為政
何其易也夫以子産之賢而其於政猶必日夜思之而
後敢行今之人視子産何如而所行之政往往皆屬不
思而得然則民生何由而厚國計何由而是讀鞏文能
不蒿目於斯世哉
[056-13a]
  宜黄縣學記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國皆有學自幼至於長未嘗
去於學之中學有詩書六藝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
之節以習其心體耳目手足之舉措又有祭祀鄉射養
老之禮以習其恭讓進材論獄出兵授捷之法以習其
從事師友以解其惑勸懲以勉其進戒其不率其所為
具如此而其大要則務使人人學其性不獨防其邪僻
放肆也雖有剛柔緩急之異皆可以進之中而無過不
[056-13b]
及使其識之明氣之充於其心則用之於進退語黙之
際而無不得其宜臨之以禍福死生之故無足動其意
者為天下之士為所以養其身之備如此則又使知天
地事物之變古今治亂之理至於損益廢置先後始終
之要無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業萬世
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則隨所施
為無不可者何則其素所學問然也蓋凡人之起居飲
食動作之小事至於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體皆自學
[056-14a]
出而無斯須去於教也其動於視聽四支者必使其洽
於内其謹於初者必使其要於終馴之以自然而待之
以積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則刑罰措其材之成
則三公百官得其士其為法之永則中材可以守其入
人之深則雖更衰世而不亂為教之極至此鼓舞天下
而人不知其從之豈用力也哉及三代衰聖人之制作
盡壞千餘年之間學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體性之舉
動唯其所自肆而臨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講士有聰明
[056-14b]
朴茂之質而無教養之漸則其材之不成夫然蓋以不
學未成之材而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後而治不教
之民嗚呼仁政之所以不行賊盜刑罰之所以積其不
以此也歟宋興幾百年矣慶厯三年天子圖當世之務
而以學為先於是天下之學乃得立而方此之時撫州
之宜黄猶不能有學士之學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羣
聚講習其明年天下之學復廢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釋
奠之事以著於令則常以廟祀孔氏廟廢不復理皇祐
[056-15a]
元年會令李君詳至始議立學而縣之士某某與其徒
皆自以為得發憤於此莫不相勵而趨為之故其材不
賦而羨匠不發而多其成也積屋之區若干而門序正
位講藝之堂棲士之舍皆足積器之數若干而祀飲寢
食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從祭之士皆備其書經史
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無外求者其相基會作之本末
總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當四方學廢之初有
司之議固以為學者人情之所不樂及觀此學之作在
[056-15b]
其廢學數年之後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響應而
圖之如恐不及則夫言人之情不樂於學者其果然也
歟宜黄之學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為令威行愛立訟
清事舉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時而順其慕學發憤
之俗作為宫室教肄之所與圖書器用之須莫不皆有
以養其良材之士雖古之去今逺矣然聖人之典籍皆
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與學而明之禮樂節文
之詳固有所不得為者若夫正心修身為國家天下之
[056-16a]
大務則在其進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
家之行修移之於鄉鄰族黨則一縣之風俗成人材出
矣教化之行道徳之歸非逺人也可不勉歟縣之士來
請曰願有記其記之十二月某日也
朱子云余年二十許時便喜讀南豐先生之文而竊慕
效之竟以才力淺短不能遂其所願又云熹未冠而讀
南豐先生之文愛其詞嚴而理正居常以為人之為言
必當如此乃為非茍作者朱子之景企如是是以朱子
[056-16b]
之文絶類之此篇更為水乳篇中發明古者學校教人
之法格物致知之要真切不差實為程朱開先可尚也

[056-17a]
  筠州學記
周衰先王之迹熄至漢六藝出於秦火之餘士學於百
家之後言道徳者矜高逺而遺世用語正理者務卑近
而非師古刑名兵家之術則狃於暴詐惟知經者為善
矣又爭為章句訓詁之學以其私見妄穿鑿為說故先
王之道不明而學者靡然溺於所習當是時能明先王
之道者揚雄而已而雄之書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於
其時者皆勇於自立無茍簡之心其取予進退去就必
[056-17b]
度於禮義及其已衰而搢紳之徒抗志於强暴之間至
於廢錮殺戮而其操愈厲者相望於先後故雖有不軌
之臣猶低徊没世不敢遂其簒奪自此至於魏晉以來
其風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於今士乃有特起於
千載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後之學者世雖不能皆知
其意而往往好之故習其說者論道德之㫖而知應務
之非近議從政之體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亂於百家不
蔽於傳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漢之士所不能及然能尊
[056-18a]
而守之者則未必衆也故樂易惇朴之俗微而詭欺薄
惡之習勝其於貧富貴賤之地則養廉逺恥之意少而
偷合茍得之行多此俗化之美所以未及於漢也夫所
聞或淺而其義甚高與所知有餘而其守不足者其故
何哉由漢之士察舉於鄉閭故不能不篤於自修至於
漸磨之久則果於義者非强而能也今之士選用於文
章故不得不篤於所學至於循習之深則得於心者亦
不自知其至也由是觀之則上所好下必有甚者焉豈
[056-18b]
非信歟令漢與今有教化開導之方有庠序養成之法
則士於學行豈有彼此之偏先後之過乎夫大學之道
將欲誠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國家天下而必本於先致
其知則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難至也以今之士於
人所難至者既幾矣則上之施化莫易於斯時顧所以
導之如何爾筠為州在大江之西其地僻絶當慶厯之
初詔天下立學而筠獨不能應詔州之士以為病至治
平三年蓋二十有三年矣始告於知州事尚書都官郎
[056-19a]
中董君儀董君乃與通判州事國子博士鄭君蒨相州
之東南得亢爽之地築宫於其上齋祭之室講誦之堂
休宿之廬至於庖湢庫廏各以序為經始於其春而落
成於八月之望既而來學者常數十百人二君乃以書
走京師請記於予予謂二君之於政可謂知所務矣使
筠之士相與升降乎其中講先王之遺文以致其知其
賢者超然自信而獨立其中材勉焉以待上之教化則
是宫之作非獨使夫來者玩思於空言以干世取禄而
[056-19b]
已故為之著予之所聞者以為記而使歸刻焉
 朱子曰南豐作宜黄筠州二學記好說得古人教學
 意出
[056-20a]
  撫州顔魯公祠堂記
贈司徒魯郡顔公諱真卿事唐為太子太師與其從父
兄杲卿皆有大節以死至今雖小夫婦人皆知公之為
烈也初公以忤楊國忠斥為平原太守策安禄山必反
為之備禄山既舉兵與常山太守杲卿伐其後賊之不
能直闚潼闗以公與杲卿撓其勢也在肅宗時數正言
宰相不悅斥去之又為御史唐旻所搆連輒斥李輔國
遷太上皇居西宫公首率百官請問起居又輒斥代宗
[056-20b]
時與元載爭論是非載欲有所壅蔽公極論之又輒斥
楊炎盧杞既相德宗益惡公所為連斥之猶不滿意李
希烈陷汝州杞即以公使希烈希烈初慙其言後卒縊
公以死是時公年七十有七矣天寳之際久不見兵禄
山既反天下莫不震動公獨以區區平原遂折其鋒四
方聞之爭奮而起唐卒以振者公為之倡也當公之開
土門同日歸公者十七郡得兵二十餘萬由此觀之茍
順且誠天下從之矣自此至公殁垂三十年小人繼續
[056-21a]
任政天下日入於弊大盜繼起天子輒出避之唐之在
朝臣多畏怯觀望能居其間一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
者寡矣至於再三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蓋未有也
若至於起且仆以至於七八遂死而不自悔者則天下
一人而已若公是也公之學問文章往往雜於神仙浮
圖之說不皆合於理及其奮然自立能至於此者蓋天
性然也故公之能處其死不足以觀公之大何則及至
於勢窮義有不得不死雖中人可勉焉況公之自信也
[056-21b]
歟維歴忤大奸顛跌撼頓至於七八而終始不以死生
禍福為秋毫顧慮非篤於道者不能如此此足以觀公
之大也夫世之治亂不同而士之去就亦異若伯夷之
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時彼各有義夫既自比於古之任
者矣乃欲睠顧回隠以市於世其可乎故孔子惡鄙夫
不可以事君而多殺身以成仁者若公非孔子所謂仁
者歟今天子至和三年尚書都官郎中知撫州聶君厚
載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撫州林君慥相與慕公之烈
[056-22a]
以公之嘗為此邦也遂為堂而祠之既成二君過予之
家而告之曰願有述夫公之赫赫不可盡者固不繫於
祠之有無蓋人之嚮往之不足者非祠則無以致其志
也聞其烈足以感人況拜其祠而親炙之者歟今州縣
之政非法令所及者世不復議二君獨能追公之節尊
而事之以風示當世為法令之所不及是可謂有志者

世謂栁宗元記段秀實曽鞏記顔真卿皆不以一死重
[056-22b]
其平生以為具眼定論然兩作自是不同秀實武人宗
元恐後世以其奮笏擊朱泚為出於一時激烈所為没
其平日慈惠忠清可以當大事之學識故特著其逸事
以傳後世若顔真卿之大節卓卓震耀耳目其不僅以
一死重者夫人知之不待鞏言非若秀實之傳於今實
宗元表章之之力也且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其生平
事蹟真所謂屑栴檀寸寸皆香者又何從較其輕重哉
自濂洛闗閩昌明道學而後人知修身之有方治國平
[056-23a]
天下之有具如昏夜有求於幽室之中而與之以燭其
功固在萬世乃學者不踐其實徒附其名不力諸躬行
但滕其口說不同人於出門轉起戈於席上一句一字
與程朱不相似則引繩批根曰此異端也吾師之說不
如是曰此禪學也其極至於無父無君雖陸九淵之高
明王守仁之忠幹而羣為嚚訟如攻冦賊焉夷考攻者
之行則與流俗無絲毫異也簞食豆羮見於色曷問死
生大節乎若顔真卿之學其所慕效者羽士也其所略
[056-23b]
涉籓籬者浮圖也不能為格物慎獨之辨不能為敬義
夾持知行並進之說而自壯至於老死其忠貞義勇貫
金石而動鬼神赫赫如是不謂之聖人之徒而可乎學
者當何所從違而用人者當何所取舍也夫學之必待
講也欲明入聖之途轍使中材之士皆有所遵循以淑
其身而為天下國家用也今舉上智之士有一不似聖
人之謦欬者即擯之不得為吾徒而中材以下皆可以
口說得之則學問之道將淪胥以亡較學不講之時其
[056-24a]
晦蒙否塞更甚也豈程朱講學之心哉讀鞏所云真卿
學問文章雜於神仙浮圖不皆合於理其奮然自立蓋
天性不禁重有感焉
[056-25a]
  徐孺子祠堂記
漢元興以後政出宦者小人挾其威福相煽為惡中材
顧望不知所為漢既失其操柄紀綱大壞然在位公卿
大夫多豪傑特起之士相與發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
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於不容而織羅鉤黨之獄起
其執彌堅而其行彌勵志雖不就而忠有餘故及其既
没而漢亦以亡當是之時天下聞其風慕其義者人人
感慨奮激至於解印綬棄家族骨肉相勉趨死而不避
[056-25b]
百餘年間擅彊大覬非望者相屬皆逡巡而不敢發漢
能以亡為存蓋其力也孺子於時豫章太守陳蕃太尉
黄瓊辟皆不就舉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車備禮召皆不
至蓋忘已以為人與獨善於隠約其操雖殊其志於仁
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節於亂世不以死生動其心異
於懷禄之臣逺矣然而不屑去者義在於濟物故也孺
子嘗謂郭林宗曰大木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為栖栖不
遑寧處此其意亦非自足於丘壑遺世而不顧者也孔
[056-26a]
子稱顔回用之則行舎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孟子
亦稱孔子可以進則進可以止則止乃所願則學孔子
而易於君子小人消長進退擇所宜處未嘗不惟其時
則見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孺子姓徐名穉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圖記章水
北經南昌城西歴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歴南塘其
東為東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號孺子臺吳嘉禾中
太守徐熙於孺子墓隧種松太守謝景於墓側立碑晉
[056-26b]
永安中太守夏侯嵩於碑旁立思賢亭世世修治至拓
跋魏時謂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
嘗為孺子宅又嘗為臺也予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處
結茒為堂圖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賓屬拜焉漢至
今且千嵗富貴堙滅者不可勝數孺子不出閭巷獨稱
思至今則世之欲以智力取勝者非惑歟孺子墓失其
地而臺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示邦人以尚德故并采
其出處之意為記焉
[056-27a]
東漢之末士以志節相高小人亦比而誅之使善類無
遺種此郭泰有殄瘁之傷也人之云亡於是董卓曹操
無所顧忌不特漢祚以移而大亂者二三百年中國分
裂視弑君簒國為故事矣識者謂小人狼虎何所不至
而君子自潔其身不為後世慮者亦有遺議焉此諸賢
所以為隕霜之芝蘭而徐孺子輩為嵗寒之松柏也
[056-28a]
  越州趙公救葘記
熙寧八年夏吳越大旱九月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
夫知越州趙公前民之未饑為書問屬縣葘所被者幾
鄉民能自食者有幾當廩於官者幾人溝防構築可僦
民使治之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富人可募出
粟者幾家僧道士食之羨粟書於籍者其幾具存使各
書以對而謹其備州縣吏錄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
者二萬一千九百餘人以告故事嵗廩窮人當給粟三
[056-28b]
千石而止公斂富人所輸及僧道士食之羨者得粟四
萬八千餘石佐其費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幼小
半之憂其衆相蹂也使受粟者男女異日而人受二日
之食憂其且流亡也於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凡五十
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計官為不
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職而寓於境者給其食而任以事
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為之告富人無得閉
糶又為之出官粟得五萬二千餘石平其價予民為糶
[056-29a]
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糴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城四
千一百丈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錢又與粟再倍之
民取息錢者告富人縱予之而待熟官為責其償棄男
女者使人得收養之明年春大疫為病坊處疾病之無
歸者募僧二人屬以視醫藥飲食令無失所時凡死者
使在處隨收瘞之法廩窮人盡三月當止是嵗盡五月
而止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屬有上請
者或便宜多輒行公於此時蚤夜憊心力不少懈事細
[056-29b]
鉅必躬親給病者藥食多出私錢民不幸罹旱疫得免
於轉死雖死得無失斂埋皆公力也是時旱疫被吳越
民饑饉疾癘死者殆半葘未有鉅於此也天子東向憂
勞州縣推布上恩人人盡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為得
其依歸所以經營綏輯先後終始之際委曲纖悉無不
備者其施雖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雖行於一時
其法足以傳後世蓋葘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無而能
為之備民病而後圖之與夫先事而為計者則有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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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習而有為與夫素得之者則有間矣予故采於越得
公所推行樂為之識其詳豈獨以慰越人之思將使吏
之有志於民者不幸而遇嵗之葘推公之所已試其科
條可不待頃而具則公之澤豈小且近乎公元豐二年
以大學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於衢其直道正行在於
朝延豈弟之實在於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師者以
為越州趙公救葘記云
趙抃救災之法盡善盡美而鞏所記又復詳盡明晰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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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之臣案間必備之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