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h0062 蘇門六君子文粹-宋-張耒 (master)


[068-1a]
欽定四庫全書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六十八
  濟北文粹六     宋 晁補之 撰
  書
   答外舅兵部杜侍郎書
補之再拜昨自蘇公以尚書召適與左右兵部同事意
兩公平日未嘗相與處往未必合故嘗為蘇公極言左
右居家行已莅官及物之意蘇公固不以補之言為過
[068-1b]
及辱賜書道聯職甚親逺聞欣喜不已補之於蘇公為
門下士無所復讚然剛潔寡欲奉已至儉菲而以身任
官責嫉邪愛物知無不為繇是不忽細務其有所不得
盡視去官職如土芥凡規模大較與左右近者非一事
也來書猶怪其尚氣好辯此非補之所能知自非聖人
各有所長亦有所短然伯夷班聖人之列矣而孟子尚
以謂伯夷隘君子不由夫孟子所謂君子者必若孔子
無可無不可而後可也不然望望然去之若將凂焉者
[068-2a]
苟病其未和則凡能慮禍忍詬摧剛為柔熟視出胯下
者皆可以免夫此議矣隘者見排而不㳟者并獲罪見
排且獲罪矣而不害其并列於聖人則孟子之心蓋可
見矣西漢名臣惟汲黯鄭當時汲黯好直諫多大體而
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士亦以此不附而鄭當
時性長者常引丞史以為賢於已與官屬言惟恐傷之
山東翕然稱鄭莊黯以倨得不附而莊見譽長者似莊
勝也然至於淮南有邪謀數漢庭臣惟憚黯而莊乃獲
[068-2b]
譏趨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莊於此不反愧黯哉雖然
汲黯為直不為忮鄭當時為和不為諛故良史同稱推
賢則汲黯鄭當時此其大體皆有所長而亦皆有所短
故補之以謂自非孔子無可無不可未免於見議者君
子以同而異若是可也方今老成言行足以矜式後進
者非左右乎俗異敎離黨同門蠧道真十室皆是補之
以謂衆賢和於朝則幽逺趨向自一而事無不可為不
識左右以為如何後賜一言幸甚幸甚
[068-3a]
   答劉壯輿論國語書
補之再拜辱書以國語二事相切磋甚厚所援據通洽
而議近正又以知别後學問之益殊欣喜也然齊桓晉
文同功一體皆仲尼之徒所不道雖晉文入異此但一
事未可言優於桓也亦不當稱周之盛徳以類其跡之
近似者以大重耳子犯之謀而疑後世凡聖人所以與
霸者非與其假仁義也與其假仁義以成功而民賴焉
方其走狄避患區區竊仁義之跡以圖濟其私未足稱
[068-3b]
於大君子之前也亡人從者其文義可觀而士溺焉若
進疑於岐山盟津退不失為季札則僭且不類甚矣岐
山盟津來書所謂擬人必於其倫者此甚不可若退為
季札則非重耳之本心也岐山去國而成國無豳岐之
異夫何所待盟津以國為天下退修徳以待之非諸侯
公子失國反國之比又重耳以讒出逃父之誅不與奚
齊卓子爭立足矣國人自殺奚齊卓子國無君而已義
嗣入可也胡為委幼且不肖之夷吾以敝晉而流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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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其酷哉若曰桓討子糾則髙梁之事與生竇奚辨壯
輿其未之思耶凡補之所為論者以摘夫假仁義之微
情使當其分而止不欲使夫譎甚而疑聖也豈善冀芮
之謀以子犯為誠不及者哉以謂夷吾亦晉嗣苟可以
入而存國雖走梁而援秦奚不可者卒其不與夷吾則
入晉而不能善晉也苟善晉春秋亦將與之使桓文徒
竊仁義之名以濟其私而其成功民所無賴則春秋猶
不與公羊論享國長短美見未見固非是要之春秋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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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褒貶無始終善者也其曰實與而文不與迺補之猶
反是聖人於齊晉皆文與而實不與實不與者以其假
仁義文與者無王不得已也孟子謂彼善於此為至論
壯輿疑於王迹則假者之情後終不得而誅矣又荀息
事始意壯輿許息之死再得來問乃與補之論其悖者無
異荀息世未有知其非者也獨吾兩人非之耳凡小人
之事主也生則阿其欲以蒙利死則擇利而背之荀息
阿獻公之生罪也死則曰雖無益也將焉避之是豈小
[068-5a]
人之所能哉故後世惑焉以其復言亂信義之實而左
氏述其忠正公羊類夫仇孔非壯輿卓然自信幾何不
胥而靡也召忽死子糾天下不稱其是亦不誅其非始
無善而終無惡也荀息死奚齊論者至今謂夫疑於信
義也否則荀息何足議哉雖然荀息愚不幸既許其君
以死矣至於不濟壯輿以謂寧死而不貳之為良抑貳
而不死之為是將死與不死於荀息無輕重皆不可也
天下固無皆不可之義壯輿必能處之矣惟其要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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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不足以救初之惡與其苟免如犬彘則死為可進故
補之以謂進荀息以甚苟免之禍知宗元為學春秋而
通者不然則可以死如召忽可以無死如管仲要其忠
義所在何如耳張禹李勣蒙䘮邦之舊事與荀息類而
禹勣皆不死為愧於荀息若曰漢唐事禹勣不得預其
禍則狐掘之必狐埋之已首禍而身不預則何如餘非
面不盡
   答劉壯輿書
[068-6a]
補之答示漫浪翁圖贊并所以名堂與亭之意以壯輿
志業豈老且不售畸乖自放者之比其所以名者意不
在是魯直為贊以反之此善諭人之意非反也合也揚
雄為反離騷補之嘗謂屈原沒後惟雄為知原者故其
言曰如玉如瑩爰變丹青如其智如原之如玉如瑩不
可以丹青變而傷原之一其質不能與丹青變以異而
見尤也乃聖人之智則異於是此但如原之智而已矣
然則丹青豈果可以變玉哉若曰外與之化而内不化
[068-6b]
原其免矣故頗摭騷詞而反之非反也合也始欲為詩
寓此意其間而不作詩久深避以言來詬又雜為五詩
以名堂與亭軒齋泉則意不屬姑書此託之圖後則猶
詩也元次山介特名重唐世足以愧闒墮者百輩然語
諸大方之家則未通也何足學哉記曰人莫不飲食鮮
能知味也學猶飲食固有常珍奚事異饌合萬宇以聚
廬載百族與並游想壯輿亦俛仰此間又奚以漫浪而
異為補之再拜
[068-7a]
  記
   沈丘縣學記
民可以誠化而不可以文治吏功可以嵗月致而不可
以一朝成古者繼世以立諸侯又命之敎而為學使各
以其身化於其國然中材之君意竭於有為而先王之
事業曠時而不一覩况夫後世吏不得久於其官而庠
序之敎已微吏有愛民不苟之心不幸或不得為而去
或雖為之名具而實亡以其鹵莽滅裂僅存之餘而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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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其久壞不安之俗故為其事而無其功豪傑逺識之
士以謂是區區何益於為民而不為中材乍存乍亡而
不肖者盡棄不省而好更張喜事者乃始務修此以盗
名於衆人不為之中則學之存否於吏治之損益信未
有繋也蓋如卓茂魯恭其治至使民相仁愛不犯有司
而亦不聞其朝夕與民誦詩讀書舞樂釋菜常常從事
於此而惟其誠心實事則固有以得之然俗吏至或一
切務簿書獄訟財賦無愛民之意士亦不本鄉黨庠序
[068-8a]
而游俠四方専以干祿於此以為文不足為或不得久
而不為則至於俗隳弛已甚本又不立孰從而維之譙
郡張柔文剛好學而有文為令沈丘嘗曰位無貴賤皆
可以行志民無古今皆可以道理齊也則欲以其學試
之沈丘使民於衣食必以時敎民於相牧養必以孝弟
廉耻三年而民有改文剛喜曰吾所知信是吾民可與
言矣乃從其邑子論古之學者所以治心修身非干禄
之意而士亦欣然相與化之乃建學孔子廟中貌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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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東西序之房與祭器廪庖皆有所蓋為屋四十楹可
以待鄉先生之講道而來子弟之願游者屬補之記補
之曰世之所患先王之事業不可為非先王之事業不
可為而其勢不得為治天下有本而徒於其末救之則
智不勝無以為之大而僅為之小則力不足雖然導民
之道唯其所欲無不可成民嘗見者則識之嘗為者則
能之耳目習熟於此而中心不喻人情無有也文剛於
是能知其本則其所施設宜有先後非特以備觀美人
[068-9a]
為亦為而已武城弦歌夫子戲之曰割雞焉用牛刀然
亦各以敎其人使知道則子游之意卒乎為是以為不
告朔而餼羊可遂去則夫子之所悼也民常病詐而至
其化上之所為則甚信晉之儉秦之好車馬鄭衞之音
宛丘之婆娑以詩書所記行四方察其風俗無不近者
當其一時上之所為豈自知能入人如此之深耶其漸
靡使然朝鮮去箕子千載至漢時其民飲食猶以籩豆
民不相犯耻淫僻其後吏及賈人往者稍侵之俗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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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朝鮮夷貊况中國哉後之來者嘗無忘文剛所欲為
則沈丘之民雖使世世知好學俗純厚易治無不可也
元祐二年五月十日晁補之記
   祁州新修學記
先王以禮為天下禮行而民有耻以樂為天下樂行而
民嚮方以庠序養天下之才而君子之學洋溢於四海
先王之須數者以治如此而自後世視之則常若迂逺
而不切於治之情夫古與今一也而先王之用禮樂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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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帛縷之於衣榖米之於食每須而常効而後世之用
之則如觀殊類之好而名異國之物雖存而猶亡射鄉
食享裼襲之文而籩豆之器鐘磬柷敔綴兆之容而搏
拊之節是先王之所朝夕用以為禮樂者也而行之於
後世則文齟齬而情不安若度十指而合方圓非聖人
復生不可得而定是先王之禮樂終不可用於後世也
然而後世亦何嘗一日而無禮樂賢君良吏誠心於為
治各因其世所用者而用之以合恭敬而交歡欣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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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其少雖聲音服器滅裂於已壞之餘而參差於不同
之緒至雜野人里巷之説而用之蓋禮樂自此而亡然
亦或自此而存何則其文異其實在也至於庠序先王
之所以敎人事父兄親宗族而善鄉黨内之於治心行
已外之於事君牧民蓋亦如此而止矣而世之為士者
聞先王之敎則漠然若非其身之所當任而惟其文詞
記誦所以干有司者為師起粟闢屋而竢之三嵗而一
取士集於堂者如市否則掉臂而不顧蓋僅有存者夫
[068-11a]
如是則州里之有學特以為求仕者之舍耳而於治誠
何補哉然盡棄而不舉専以文法賦斂目前之所急者
為務則民益野一州而有學則一州之為士者多一邑
而有學則一邑之為士者多使夫世之所謂賢有智者
不出於士則已賢有知者而必出於士則為士者多蓋
先王之敎所以在也河北自五代兵革遷徙之餘而士
日少至本朝百有餘年朔方之民得安於衣食而偉人
巨公間出於其地仕於四方以文學政事顯者往往而
[068-11b]
有祁州又支郡而求舉於有司者率常百餘人舊有學
不復葺學者至散而入他郡宫苑使董侯之為守始至
慨然以為先務而郡貧力不足以為乃斂菜圃之課當
入於守者日二千錢舉而新之藉其圃之入以其半為
學者之食其居處安其資粮足而無患矣復得前進士
彭城趙君懷之以敎授學者日至弦歌之聲逺聞使其
子逌以書抵補之求為記補之以謂自三代之亡繇秦
漢至於今所以敎養人材者固無復先王之舊凡幾百
[068-12a]
千年矣而忠臣孝子仁義之人操守㢘潔之士器足以
任重而致逺明足以解疑而釋惑彊足以勝難而處劇
朝廷用之則重捨之則輕天下有之則治無之則亂者
亦凡幾何人而豈其必出於先王之庠序亦各因其世
之所有取之長才秀民傑然於衆人之中若物之精華
不可得而揜終不以敎養非是晻曖而不出亦何必曰
春夏敎禮樂秋冬敎詩書十有三年而舞勺成童而舞
象中年考數九年大成論辨而升黜之一切皆如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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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而後得哉有誠心若古之人則處今之事而要古之
効何適而不可龔遂黄霸漢良二千石此兩人何必文
武成康之吏其敎民成俗亦何必文武成康之法而正
使文武成康之用吏亦不過如此歸於治而已雖然此
可為通人道難為守文不知變者言也董侯以文法中
第而不用顧以其才雄於諸將武人之間而其政事施
設先後如此惜也其試之小不獲試之大也故叙其意
而刻之
[068-13a]
   林慮縣學記
先王之治其實不可為也而文可為夫文亦安足為哉
蓋文者實之所寓而存也并文而去之實之所存與有
幾然則存其文是存其實也遵古人之跡而為之加以
誠心不倦而能久則實斯可幾也已食飲以籩豆夷而
有先王舊也則朝鮮可求禮被髪而祭於野中國而用
夷事也則伊川為戎此非夫文存則實存文先䘮則實
并亡者乎故魯不棄周禮則君子以謂未可動子貢欲
[068-13b]
去餼羊則聖人以謂我愛其禮此深知為治之意者其
於守先王之故本末惟謹雖其既絶之緒不可復之餘
而堇堇焉不欲其廢而不舉者如此也無棣劉君演好
學良士其為林慮令也下車而問庠序之政若令之事
莫先於此者而先聖之祠有堂而無序風雨屋壞雀䑕
之所舍不足以備登降供禮亊劉君愀然不樂以語其
僚曰此於事若緩而急者吾聞之君子米鹽獄訟吏之
力可以朝夕為者至為則為之一日去則已矣若夫事
[068-14a]
之大而緩者其舉百一蓋未嘗為而去者相輩也我不
敢以後吾之所急顧一錢一工之在官者令不得専焉
使吾常知所急不敢後日儲之不足嵗儲之有餘則學
之成必其有時矣蓋自始至至將去踰二年而學成為
屋五十有五楹貌象一新講有堂休有房廪廥饎㸑有
所賓客諸生之至者曰美哉昉於此前此無有也於是
乃介其主簿真定耿君輙求文於補之以記之耿君儒
者道劉君所以治其邑事皆若此一二修舉類不苟然
[068-14b]
者士相與歌其能民聞其欲去而戚者甚衆也人之言
曰以儒術縁飾吏事儒術之不可一日無也如此昔子
産為鄭陳伐之子産能以其衆入陳蓋數俘而出致地
而還以獻㨗於晉而晉人猶難焉子産陳周之徳數陳
之罪甚順而有禮晉人乃受之仲尼曰晉為伯鄭入陳
非文辭不為功夫子産之功不在其對晉時而晉之受
之又不以其功可尚卒之其事所以顯而不泯者獨其
文辭足以發非若俗吏一切用其力於簿書法令之間
[068-15a]
而不知縁飾有禮義何足道哉然則劉君以謂於事若
緩而急者不可忽也
   智近齋記
傳曰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宇宙至廣萬物至夥
千古至逺衆理至幽而欲以七尺之軀方寸之地盡攬
而悉儲之譬之芥納山人知其不可故神智大矣徳配
蓍卦而昔人猶或以謂智有所困神有所不通雖然聖
人若常通而不困夫常通而不困豈特其生而知之皆
[068-15b]
備於我者能若是亦必曰好古敏以求之也而天下之
不知者迺始曰聖人必其生而知之故不窮其曰好古
敏以求之者孔子之所以自貶聖而不居之意是也不
然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律天時襲水土刪詩定書雅言
執禮至於韋編三絶曰我於易則彬彬矣是固孔子所
以學也豈曰我生而知之學皆可已哉雖然自其常通
而不困語之神不可知而智則學者可以俱至舜稱智
臧武仲亦稱智而臧武仲去舜逺雖才異亦學不造其
[068-16a]
極也學造其極則無不知故智之為言惟好學為能近
平居無事反觀而内融上思千載若存若亡中攬四海
若隱若顯下索將來若絶若續譬空中雨欲數其滴有
不勝知者矣欲知之奈何惟學而已矣學則聖人之智
可近而不逺故物量無窮而聖人之智亦無窮用無窮
逐無窮亦窮則凡理之不可勝知者有不能外吾之所
察易曰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此古人所以事至而辨物
來而名也可謂不智乎事物之過吾前如日月更代而
[068-16b]
無止而吾之所以應之如井泉愈汲而愈不竭蓋學之
效如此不可謂不智也頃余術不與時偶廢官休其廛
八年而巷之草沒屐或唁之輙自語曰足固未嘗刖而
士相與戒而逺之曰是其術也不利人眤且招悔而袁
君耕道得往來從余者亦八年其意不衰或謝不見或
乍見而不留卒不懟或旦暮見或易與言如家人卒不
悔余歎曰甚矣耕道可謂好學也抑人所戒逺利近悔
奈何耕道猶笑自如而余記誦益落文學益疎顧無以
[068-17a]
應耕道求又不敢以其不知而作者語之雖語之而知
也無涯使耕道何自入故第誦中庸語曰好學近乎智
以勉之好學云者非孔子顔淵不得以私相與然各從
其志獨顔淵得好學而已哉時習之為説譬氷水為之
而寒於水苟不已則所不知當益知故求智者莫近反
而言之則好官爵好貨財至塞其心如蹊間之茅者皆
愚矣人之所以無知若草木自愚其心者耕道可不反
戒而逺之惟恐其似若彼之相與戒而逺我哉因為之
[068-17b]
名其所居齋曰近智耕道勉之乃棟牖花竹起居之佚
視聽之適則不足道也大觀四年七月十有四日記
 
 
 
 
 
 蘇門六君子文粹巻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