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04 御製文集-清-高宗弘曆 (ma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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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御製文二集巻三十三
 書事
  書中庸九經敬大臣義
中庸九經各具一事皆為天下國家者之要道敬大臣
與尊賢其義似同而實不同其歸也原無不同盖尊賢
者所以籲俊旁求以資唘沃至於敬大臣則所為敬大
臣之職而非謂敬其人而已也且敬者誠也臣哉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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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朕股肱耳目舜之所以敬大臣也敬者正也惟暨乃
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髙宗之所敬大臣也又敬者畏
也霍氏之禍萌於驂乗又敬者尊也太陽下同萬物蒼
生何以仰照依乎前二敬其職而得依乎後二敬其人
而失則可知所謂敬大臣者敬其職而非其人矣敬其
職則必求所以稱其職者而尊賢其可緩乎予故曰其
歸也原無不同也
  書夏僎尚書詳解費誓篇論淮夷徐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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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謂解經者不可以巳意穿鑿見長欲出人頭地而反
晦經義之本㫖也如夏僎之尚書詳解其研精捜羅酌
古準今用意不為不勤而瑕瑜各半政以欲為新竒中
之其他姑弗具論如解費誓之淮夷徐戎不失之穿鑿
哉盖孔安國之傳固已有淮夷徐戎錯居九州秦始皇
逐出之之語然引而未發僎則謂徐州淮浦中夏之地
安得有戎夷似先王于此事有不及始皇能除害更泛
論波及先王雖不能逐戎夷而能用周召始皇雖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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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夷而不知逐趙髙李斯雖寓鑒誡之意耶然于費誓
經義有何闗渉哉盖古時之中國幅員小後世之中國
幅員大其非中國幅員以内之地則率以戎夷目之如
禹貢之莱夷作牧孟子之舜東夷文王西夷之類不一
而足豈其時東莱諸馮岐周亦有戎夷雜處乎宣王薄
伐玁狁至于太原或者其地近北狄闌入居之耳若夫
淮浦徐州去邊外逺甚戎夷何所利而捨其故土来居
之乎可知淮夷徐戎即其地之土著爾時或有跳梁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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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者未為中國幅員以内之地故以戎夷目之耳即如
春秋抑呉越與楚謂之蠻夷猾夏不但不可以例今之
江浙湖廣即漢唐以来已無此論矣孔傳固已失之而
夏僎以訛傳訛更枝其辭以為始皇能除害先王有不
及而申其不憂中國有戎夷第憂朝廷無忠臣之説不
已甚乎支離其辭而盩庢其義乎
  書春秋元年春王正月事
春秋聖人尊王之經也元年春王正月開宗眀義之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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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也解此者自三傳以至後儒其説充棟或致操戈無
容置議然識聖人之深意者有幾乎王道熄而作春秋
春秋魯之舊史也自隠公始則不得不書隠公元年而
即繼之曰春王正月前史所無有也盖言公之元年乃
禀王之春王之正而得是非尊王之義乎且是言也于
齊為九年于晉為二年衞鄭以下各為其年不可婁指
數而總為平王之四十九年于斯時也世人將何以紀
其年而知其嵗乎是則聖人之書元年春王正月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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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亦有感於斯乎行夏之時聖人之私議不能行於時
言春王而不言王春月可改而春不可改亦隠寓夏之
時與王之元所謂大一統足以一天下之心而不可任
其紛有不能行之嘆矣兹為開宗始義乃貫春秋之本
末而絶筆於獲麟盖聖人之道在萬世即聖人之憂在
萬世然則封建之説不惟不可行於後世知聖人亦未
必以為宜然也
  書洪咨䕫春秋説論隠公作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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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以三傳為近古後世注疏家愈逺愈竒而愈不得
其正即如不書隠公即位左氏謂攝盖引而未發似矣
公羊以為桓貴則已失之惟榖梁一則謂成公志再則
謂成人美終則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持論平正而不
苛然三傳即能得聖人筆削之精義耶吾不敢信而後
世操同室之戈炫獨出之見求勝人而反昧已比比是
也如洪咨䕫春秋説之論隠公直以作偽日拙吹求實
已甚焉其言盖出於盧仝春秋摘微之緒論盧仝摘微/日隠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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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立久不歸位外示攝而中實奪之故不書即位明春/秋之由作也是書久佚惟宋杜諤春秋㑹議採其説今
於永樂大典散/篇内裒輯得之夫仝去三傳幾千百年而咨䕫又去仝
幾四百餘年拾人唾餘而以為自出已見此何能欺千
載之公論乎謂之為責賢者備猶屬左袒耳
  書眀列代玉冊事
予於戊辰年奉蔵歴代帝后像於南薫殿並弆勝朝列
帝玉冊之貯於工部者於殿之西室其時究年少未問
及於有冊而無寳也兹因一律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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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廟冊寳告成因取眀十三帝玉冊觀之並思其有冊
無寳之故盖其冊多用條玉四條凑成一/板以繩穿之此即玉檢金
繩之遺義耶於是憬然悟曰此冊之所以存而寳之所
以失也夫一板四條而又有穿成造時豈不費琢磨然
析其條則為無用之物矣若其玉寳則固囫圇一物磨
去其字仍然一寳改製他器隨意可成且宋元近代其
冊寳胥不見於世亦可徴也而眀末經流賊之變蹂躪
兵燹遷其重器寳失而冊存其理固然夫何疑之有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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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徳保厥位歴觀諸史開創者多賢
或一二世或二三世即有不常厥徳以致失其祖宗之
業者此非
天使之亡實自取其亡也宗器固重而九有萬民其重
於宗器奚啻倍蓰未有失民心而能保其宗器者也而
獨於宗器中計其歴久不失斯亦小矣奈何不敬奈何
不慎是則予之弆徹出之
冊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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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京之
太廟者其亦有深意耶予之子孫以至百世雲仍亦以
予慄慄危懼之心為心而敬
天愛民以凛難諶其庶幾乎其庶幾乎
  書史記冒頓髙后事
冒頓寖驕遺書髙后云云是直以髙為妻也髙后大怒
欲發兵猶有生人之氣也樊噲請十萬兵横行匈奴中
是知主辱臣死之義也而季布乃曰噲可斬且咄咄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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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事夫平城直髙祖受冒頓欺耳其讐可弗報兹冒
頓嫚髙后之言可聞諸耳乎髙后雖牝雞耶巳儼然漢
之主矣主受辱而其臣腆顔亦受之不為怪是漢為無
人矣雖不反戈向之可乎而布以噲為可斬豈自忘少
年一諾任侠之氣哉且其言曰夷狄譬如禽獸審如是
是以其主為禽獸之妃矣而年老氣衰弊邑無罪等語
豈中國之君所以答外夷之君之語直無生人之氣者
矣後世讀史者率是季布而非樊噲懼其啟邊釁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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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懼而受外侮喪師亡國者多矣嗚呼樊噲果非哉季
布果是哉
 雜著
  讀韓子
韓非著説難其於人情世態亦既知之悉而言之詳矣
而其所稱周文王晉文公之結韈結履何其謬之甚哉
韈履之有帶古制姑弗論而文王文公之事如出一轍
一之為甚再何堪焉夫伐與戰嚴装時也臨陣而帶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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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已屬烏有之事而二君者方且周旋道古以為無可
使結帶之人則一國之臣孰非先君之臣乎上者中者
固不必其下者亦不敢使則二君之於其國竟無一人
可使執賤役者將厠牏浣滌亦皆自親之乎夫重士理
也重士而失之諂文公之譎或偶為之孰謂文王之聖
而為是乎予故斥其謬之甚而眀示重士之有常經也
  讀周易枯楊生稊辨詁
易大過之九二曰枯楊生稊王弼注云楊之秀也孔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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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謂枯槁之楊更生少壯之稊取象顯而易見陸徳眀
經典釋文從之考夏小正云正月栁稊稊也者發孚也
戴徳自釋其文確然可信足與弼注相發明且微獨王
孔之説為然也唐以前諸儒講易者莫不然即鄭康成
書作荑而解為木更生虞翻詁作穉而解為楊葉未舒
辭雖小異義實不相逺也惟朱子本義以稊為梯且訓
為根謂榮於下者其説本之程傳而程子則舉劉琨勸
進表發繁華於枯荑為證夫琨信筆為文無與易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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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未眀言根義而荑之訓又為草琨所謂枯荑安知非
在彼而不在此其不足據審矣程朱之意不過以卦體
二爻初隂在下遂以為下生根梯而於五爻老隂在上
則以為上生華秀夫以一之比初為老夫得女妻五之
比六為老婦得士夫可也若拘上下爻之象以根梯華
秀分上下爻而言則不可朱子不又云乎榮於下則生
於上既曰生於上非秀而何矧植物之性其生莫不由
根而幹而枝而芽蘖若舍稊秀而専言梯且訓為根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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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云生於上者曷所指乎攷之朱震河上易傳曰二變
而與初二成艮巽木在土下根也枯楊有根則其穉秀
出稊穉出楊之秀也震未嘗不兼言根而引而至於稊
則較程朱之説為賅舉矣間嘗綜爻象之辭而覆按之
生稊必當以弼注為正盖陽雖過而濟以隂故能成生
發之功譬猶枯楊之生稊始孚秀而具生生不已之象
猶老夫得女妻之過以相與也故无不利也五爻生華
直當作華絮解陸佃埤雅云栁華一名絮是其義矣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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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而至於華絮其生意已過自此以往將就衰落故不
可久也亦猶老婦得士夫之可醜也則以象辭釋爻辭
其義自合即以卦體釋爻象亦無弗合又何必泥程朱
之曲解為梯乎但稊之為字雖今時所行大戴禮亦從
木然詁解無異義或出刋寫之譌而張參五經文字則
列稊於禾部唐國子學石經本漢鴻都之遺最為近古
木旁之梯則説文廣韻並訓木階與發榮義無渉亦不
可以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