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4f0004 御製文集-清-高宗弘曆 (master)


[037-1a]
欽定四庫全書
御製文二集巻三
 論
  湯武論
世之論湯武者多是湯而非武王亦有曲為武王解者
曲為武王解者莫若王栢之書疑其言以為周之以王
自處久矣故其辭廹其禮傲勢使之然審如是則殷未
滅而周先自王益見其非此不必論即是湯而非武王
[037-1b]
者多以湯放桀武王斬紂為優劣之分然武之斬紂實
不見於書而見於史記史記好竒乖舛以是右武王者
得以闢史記之蹖而以証武王之烏有其事予以為史
記固不足徴而足徴者仍莫過於書湯之言曰非台小
子敢行稱亂又曰予恐来世以台為口實何其恭也武
之言曰我伐用張于湯有光又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讎
何其矜也且湯放桀之後天下晏然即太甲自底不類
伊尹放之於桐亦未聞有乗時搆亂為夏反正者何則
[037-2a]
湯之徳入人者深也武王甫喪而三叔之流言且生於
鬩墻邦君御事或□其違卜比事觀辭不且章章易明
乎予故曰徴之書足以見湯武之優劣固不必信史記
過甚之辭始定其為武之不及湯也
  齊桓公論
齊桓公有管仲而霸諸侯無管仲而致危亂此足以為
千古炯戒矣紀其事者或務竒而失之誣則不可不辨
也夫五霸以力假仁心皆不正然害不以孔孟之言為
[037-2b]
折衷乎孔子曰齊桓公正而不譎孟子曰五霸桓公為
盛葵邱之㑹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是則桓公九合
一匡亦有足取扵聖賢者且能任管仲以究其材非桓
公之善乎而司馬遷史記則稱易牙殺子以適君王充
論衡則稱負婦人以朝諸侯而管仲為之解說不經孰
甚焉夫人肉不可食人誰不知之非甚饑饉不得已誰
肯食之而桓公不至此也易牙雖善煎熬燔炙其不能
以人肉勝羊豕雞鴨明矣且先告其君以殺子乎抑殺
[037-3a]
子而後告其君乎若先告桓公必不從既食而告桓公
將嘔吐致病豈有反以為愛已之理哉桓公雖好内也
然亦應有間時豈有㑹諸侯之頃而不能離乎即頃刻
不能離亦無負之身後之理且管仲賢臣也豈有不力
諫其君而反從而為之曲解者哉是二事也智者觀之
必斥其謬記笑其恠誕而耳食之流方且信以為誠有
詫以為竒談則有害於人心者不淺兹故闢而正之
  論重瞳
[037-3b]
史出於經經莫古於尚書易雖始自伏羲然伏羲但畫
卦而無辭文王周公則已後焉故紀事之書必以典謨
為信而可徴溯而上之三墳十紀或出後人耳食之辭
矣典謨之記堯舜亦惟載放勲重華之實政無所謂八
彩重瞳之語也自荘列謬悠之說興而好竒炫古者無
不極其詭僻譎誕之撰述思以尊古聖實則誣古聖也
而司馬遷乃至稱舜重瞳子項羽亦重瞳子且以謂或
其苗裔吁可怪哉審如是則虞遂伯戲箕伯胡公實舜
[037-4a]
後也千百年之間何無一人重其瞳者夫重瞳者何盖
謂目明耳如日重光月重輪之類非必有二日兩月並
照扵天也且人之生也五官四肢百骸各有定體異此
則為怪異鬼物聖之為聖不繫此也故闢四門明四目
舜之重瞳即在此項羽有范増不能識即可定其為非
重瞳而豈在兩瞳子之在目中乎甚其說者且以謂舜
之重瞳並立羽之重瞳上下立夫羽之瞳或有見者舜
之瞳有誰曽見哉此真不直一噱矣至蒼頡四目之說
[037-4b]
亦謂其始制文字教後世有並明之徳耳又豈真有四
目生其面乎
  論漢光武廢郭后事
余向讀公羊立長立貴之言而斥其不韙既已論之詳
矣兹因光武廢郭后事更進其說而申之夫光武以陽
為賢而彊不及廢彊立陽是不泥於以長以貴而與賢
可謂知輕重利社稷非卓識英斷之君必有所不能然
有所惜者何不徘徊少待必先立彊而後復廢之乎至
[037-5a]
於牽過其母並郭后廢之則失徳莫甚焉且郭后史徒
稱其寵衰懐怨無可廢之大過也寵衰懐怨婦人之常
今以將廢其子而並廢其母聞之母以子貴不聞母以
子賤則光武之嬺新棄舊雖百置喙豈能辭哉胡寅論
綱目於此節乃云春秋聞立長立徳不聞貴若云貴即
彊母不嘗為后乎夫彊可廢也郭不可因强而廢也后
正位中宫孰非其子乎寅之意盖以為不宜廢郭及彊
遂不覺自與其論矛盾且扵公羊之言亦少舛因並識
[037-5b]

  金世宗論
金史成於元如元之托克托輩非真史才也從來論史
者於帝王事蹟無不吹毛求疵如世宗之信賞重農選
吏求賢諸實政悉皆班班可考世號小堯舜而猶必議
其羣臣偷安苟禄不能將順其美以成大順為惜是則
無一而可為帝王者抑亦難矣金世宗他政兹不論獨
嘉其不忘故風禁習漢俗拳拳以法祖宗戒子孫為棘
[037-6a]
盖自古帝王未有不以敬念先業而興亦未有不以忘
本即慆滛而亡者是以書稱無逸詩詠豳風周之所以
過其厯也夫金世宗述祖業之艱難示繼繩之不易叮
嚀反覆一再歎惋使數百年下有志永命之君為之感
泣及繼世之孫不數年而遂易漢服又不數十年而
遂以屋社吁可不畏哉可不懐哉
  作福作威論
洪範六疇三徳而衍其辭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斯言
[037-6b]
也箕子盖引而未發所包者廣而蔡沈作傳遂以為福
威者上之所以御下戒其權不可下移其然豈其然乎
夫福威雖自辟作亦視其人之自取是作之者不可不
謹也其善者乎戒之用休而非吾有意福之也其不善
者乎董之用威而非吾有意威之也是雖有作之之名
而無有作之之意所為作而無作也設徒曰辟可以作
福作威於其不善者而福之於其善者而威之則章癉
有乖刑賞顛倒其可乎哉善乎司馬光之言曰誅一不
[037-7a]
善而天下之不善者皆懼故謂之威賞一有功而天下
之有功者皆喜故謂之福人主必聰明剛斷然後能收
威福之柄蔡沈之權不可下移盖取諸此然光徒見及
於福威不可錯用而未見及於作福作威之在人自取
必知在人之自取然後不致錯用余故申其說如此
  明哲保身論
大雅蒸民之篇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中庸引之善夫
朱子之言曰順理而行自然災害不及揚雄說明哲煌
[037-7b]
煌是占便宜所以被誤又曰若捨身取義處又不如此
論而於詩傳則曰非趨利避害偷以全軀之謂然皆引
而未發兹故申而論之盖保身者保此身不陷扵不義
耳詩之美仲山甫曰明哲保身即繼之曰不侮鰥寡不
畏彊禦是豈徒以柔嘉惟則者哉且比干諫而死可謂
不能保身矣孔子稱其仁未有仁而不明哲者也唐之
顔叚張許皆不能保其身而捨身取義所以保其身者
愈大不謂之明哲不可朱子所云非趨利避害偷以全
[037-8a]
軀之謂正使後世委蛇取容與夫靦顔事二姓者不得
藉口誠云先獲我心夫解書所以牖世賴有此也近命
為貳臣傳其義亦以是為棘耳
  知過論
予去歳為古稀說厯數古來粃政之過曰强藩曰外患
曰權臣曰外戚曰女謁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倖而幸今
都無其事非驕也盖紀其實且以自勵也然則予遂無
過乎曰有為何過曰為興工作盖予承國家百年熙和
[037-8b]
之㑹且當勝朝二百餘年廢弛之後不可無黻飾壮萬
國之觀瞻四十餘年之間次第興舉内若
壇廟宫殿京城皇城禁城溝渠河道以及部院衙署莫
不為之葺其壊新其舊外若海塘河工城郭堤堰莫不
為之修其廢舉其湮是皆有闗國政則胥用正帑物給價
工給值而弗興徭役加賦稅以病民他若内而西苑南
苑暢春園圓明園以及清漪静明静宜三園又因預為
莵裘之頥而重新寕夀宫别創長春園外而
[037-9a]
盛京之屬城式築其頹
永陵
福陵
昭陵陪都宫殿胥肯搆以輪奐又
景陵
泰陵往來之行宫以及熱河往來之行宫避暑山莊盤山
之静寄山荘更因祝
釐而有普陀宗乗之廟延班禪而有湏彌福夀之廟以
[037-9b]
至溥寧普樂安逺諸寺無不因平定凖夷示興黄教以
次而建是皆弗用正帑惟以闗稅盈餘及内帑節省者
物給價工給值更弗興徭役加賦稅以病民夫弗興徭
役加賦稅則雖有工作閭閻本不知而物給價工給值
貧者且受其利是實我朝之善政
家法是以各省偶遇水旱率興工作有以工代賑之請
而内之司園囿工程者且或以其年無工作為苦如是
則所為興工作者為無過矣而予引以為過者盖心有
[037-10a]
所縈繋必有所踈忽得毋縈繋扵小而或有踈忽于大
者乎夫小者逰目賞心是也大者敬
天勤民是也予雖不敏實不敢因其小者廢其大是以
向偶逰萬夀山諸處率過而弗留尹繼善遂有馳驛觀
山之語予不惟不責且笑而肯之實獲我心也若夫時
廵所經各督撫每繕行宫以備駐憇雖云出自捐飬亷
資商力然争竒較勝予不為之喜且飭諭之究其致如
此者過應歸扵予謂之無過實自欺也夫不知過其失
[037-10b]
猶小過而弗改又從而為之辭是文過也其失大既知
過矣欲改矣如向所云者繼自今予惟視其不可已者
仍酌行之其介於可已不可已之間者率已之而已耳
已過伯玉知非之年未逮武公作戒之嵗細審實有此
過故著論書巻以當自訟乾降辛丑八月中澣並識於
避暑山荘之抑齊
 
御製文二集巻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