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1a] 
陳伯玉文集卷第九
新都楊春重編
射洪楊澄校正
書
諌靈駕入京書
梓州射洪縣草莾臣陳子昻謹頓首冐死獻書闕下臣
聞明王不悪切直之言以納忠烈士不憚死亡之誅以
極諌故有非常之䇿者必待非常之時有非常之時者
必待非常之主然後危言正色抗議直辭赴湯鑊而不
廻至誅夷而無悔豈徒欲詭丗誇俗猒生樂死者㢤寔
以爲殺身之害小存國之利大故審計定議而甘心焉
[009-1b]
况乎得非常之時遇非常之主言必獲用死亦何驚千
載之迹将不朽扵今日矣㐲惟大行皇帝之遺天下棄
群臣萬國震驚百姓屠裂陛下以循齊之聖承宗廟之
重天下之望喁喁如也莫不兾蒙聖化獲保餘年太平
之主将復在扵今日矣况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賢恊軒
宫之耀軍國大事遺詔决之唐虞之際扵斯盛矣臣伏
見詔書梓宮将遷坐京師鑾輿亦欲陪幸計非上䇿智
者失圖廟堂未聞骨鯁之謀朝廷多有順從之議愚臣
竊惑以爲過矣伏自思之生聖日沐皇風摩頂至踵莫
非亭育不䏻㦄丹鳳抵濯龍北面玉階東望金屋杭音
而正諌者聖王之罪人也所以不顧萬死乞獻一言碩
[009-2a]
䝉聴覧甘就鼎鑊伏惟陛下察之臣聞秦㨿咸陽之時
漢都長安之日山河爲固天下服矣然猶北假胡苑之
利南資巴蜀之饒自渭入河轉關東之粟踰沙絶漠致
山西之寳然後削平天下弹壓諸侯長轡本傳/作覊利䇿橫
制宇宙今則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隴嬰吐蕃之患
西蜀疲老千里運粮北國丁男十五乗塞歲月奔命其
弊不堪秦之首尾今不完矣即所餘者獨三輔之間爾
頃邅荒饉人𬒳荐飢自河而西無非赤地循隴以北罕
逢青草莫不父兄轉徙妻子流離委家丧業膏原潤莾
此朝廷之所俻知也賴以宗廟神靈皇天悔禍去歲薄
稔前秋稍豋使羸餓之餘得保沉命天下幸甚可謂
[009-2b]
矣然則流人未返田野尚蕪白骨縦横阡陌無主至扵
蓄積猶可哀傷陛下不料其難貴從先意遂欲長駈大
駕按莭秦京千乗萬騎何方取給况山陵𥘉制穿復未
央土木工匠必資徒役今欲率疲弊之衆興數萬之兵
徴發近畿鞭朴羸老鑿山採石驅以就功但恐春作無
時秋成絶望凋瘵遺噍再罹飢苦倘不堪其弊有一逋
逃子來之頌其将何詞以述此亦宗廟之大機不可不
深圖也况國無兼歲之儲家鮮過時之蓄一旬不雨猶
可深憂忽加水旱人何以濟陛下不深察始終獨違羣
議臣恐三輔之弊不止如前日矣且天子以四海爲家
聖人包六合爲宇㦄觀䆳古以至子今何嘗不以三王
[009-3a]
爲仁五帝爲聖故雖周公制作夫子著名莫不祖述尭
舜憲章文武爲百王之鴻烈作千載之雄圖然而舜死
陟方塟蒼梧而不返禹會群后歿稽山而永終豈其愛
蠻夷之鄉而鄙中國㢤實将欲示聖人之無外也故䏻
使墳籍以爲羙談帝王以爲髙範况我巍巍大聖轢帝
豋皇日月所照莫不率俾何獨秦豊之地可置山陵河
洛之都不堪園寢陛下豈不察之愚臣竊為陛下惜也
且景山崇麗秀冠群峯北對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
故地連大昊之遺墟帝王圖跡縦横左右園陵之羙復
何加焉陛下曽未察之謂其不可愚臣鄙見良足尚矣
瀍澗之中天地交會北有大行之險南有宛葉之饒東
[009-3b]
壓江淮食湖海之利西馳崤澠㩀關河之寳以聦明之
主養淳粹之人天下利平恭已正南面而已陛下不思
瀍洛之壮觀關隴之荒蕪遂欲棄於太山之安履焦原
之險忘神噐之大寳循曽閔之小節臣愚昧以爲甚也
陛下何不覽諌臣之䇿採行路之謡諮謀太后平章宰
輔使蒼生之望知有所安天下豈不幸甚昔者平王遷
周光武都洛山陵寢廟不在東京宗社墳塋並居西土
然而春秋羙爲始王漢書載爲代祖豈其不碩孝㢤何
聖賢褒貶扵斯濫矣實以時有不可事有必然蓋欲遺
小存大去禍歸福聖人所以爲貴也夫小不忍而亂大
謀仲尼之至誡碩陛下察之若以臣愚不用朝議遂行
[009-4a]
臣恐關隴之憂未時休也臣又聞太原蓄鉅萬之倉洛
口積天下之粟國家之寳斯為大矣仐欲捨而不顧背
以長駈使有識驚嗟天下失望倘䑕竊狗盗萬一不圖
西入陜州之郊東犯武牢之鎮盗敖倉一杯之粟陛下
何以遏之此天下之至機不可不深惟也雖則盗未旋
踵誅刑已及㓕其九族焚其妻子泣辜雖恨将何及焉
故曰先謀後事者逸先事後圖者失然而國之利器不
可以示人斯言不徒設也碩陛下念之臣西蜀野人本
在林藪幸属交泰得逰王國故知不在其位者不謀其
政亦欲退身嵓谷㓕迹朝廷竊感婁敬委輅不非其議
圖漢䇿於萬全取鴻名扵千古臣何獨怯而不及之㢤
[009-4b]
所以敢觸龍鱗死而無恨庶萬有一中或垂察焉臣子
昻誠惶誠恐頓首
諫雅州討生羗書
将仕郎守麟㙜正字臣陳子昻昧死上言竊聞道路云
國家欲開蜀山自雅州道入討生羗囙以
擊吐蕃執
事者不審圖其利害遂發凉鳳巴蜒兵以徇之臣愚以
爲西蜀之禍自此結矣臣聞亂生必由怨起雅之邉羗
自國𥘉已來未嘗一日爲盗今一旦無罪受戮其怨必
甚怨甚懼誅必蜂駭西山西山盗起則蜀之邉邑不得
不連兵俻守兵乆不解則蜀之禍搆矣昔後漢末西京
䘮敗盖由此諸羗此一事也且臣聞吐蕃桀黠之虜君
[009-5a]
長相信而多奸謀自敢抗天誅邇耒向二十餘載大戰
則大勝小戰則小勝未嘗敗一隊亡一矢國家徃以薛
仁貴郭待封為虣武之将屠十萬衆扵大非之川一甲
不歸又以李敬玄劉審禮爲廊廟之宰辱十八萬衆扵
青海之澤身為囚虜是時精甲勇士勢如雲雷然竟不
䏻擒一戎馘一醜至今而關隴爲空今乃欲以李處一
爲将駈顦顇之兵将吐蕃臣竊憂之而為此虜所咲
此二事也且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則蜀昔時不通中
國秦恵王欲帝天下而并諸矦以為不兼賨不敢取蜀
勢未可舉乃用張儀計飾羙女譎金牛因間以啖蜀侯
蜀侯果貪其利使五丁力士鑿山通谷棧褒斜置道扵
[009-5b]
秦自是險阻不關山谷不閉張儀躡踵乗便縦兵大破
之蜀矦誅賨邑㓕至今蜀為中州是貪利而亡此三事
也且臣聞吐蕃羯虜愛蜀之珍富欲盗之乆有日矣然
其勢不䏻舉者徒以山川阻絶障隘不通此其所以頓
餓狼之喙而不得竊食也今國家乃亂邉羗𨳩隘道使
其收奔亡之種為嚮導以攻邉是乃借寇兵而為賊除
道舉全蜀以遺之此四事也臣竊觀蜀爲西南一都會
國家之寳庫天下珍貨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順江而
下可以兼濟中國今執事者乃圖僥倖之利悉以委事
西羗得西羗地不足以稼穡財不足以富國徒殺無辜
之衆以傷陛下之仁縻費随之無益聖徳又况僥倖之
[009-6a]
利未可圖㢤此五事也夫蜀之所寳恃險也人之所安
無役也今國家乃開其險役其人險𨳩則便寇人役則
傷財臣恐未及見羗戎而已有奸盗在其中矣徃年益
州長史李崇真将圖此奸利傳檄稱吐蕃𣣔寇松州遂
使國家盛軍以待之轉餉以俻之未二三年巴蜀二十
餘州搔然大弊竟不見吐蕃之面而崇真贓錢以計鉅
萬矣蜀人殘破㡬不堪命此乃近事猶在人口陛下所
親知臣意者得非有奸臣欲圖此利復以生羗爲計者
㢤此六事也且蜀人尫孱不習兵戦一虜持矛百人不
敢當又山川阻曠去中夏精兵處逺今國家若撃西羗
掩吐蕃遂䏻破㓕其國奴虜其人使其君長係首北闕
[009-6b]
計亦可矣若不到如此臣方見蜀之邉陲不守而爲羗
夷所横暴昔辛有見𬒳髮而祭伊川者以爲不出百年
此其爲戎乎臣恐不及百年而蜀爲戎此七事也且國
家近者廢安北㧞單于棄龜兹放䟽勒天下翕然謂之
盛徳所以者何盖以陛下務在仁不在廣務在養不在
殺将以此息邉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者也今
又徇貪夫之議謀動兵戈将誅無罪之戎而遺全蜀之
患将何以令天下乎此愚臣所不甚悟者也况當今山
東飢関隴弊厯歲枯旱人有流亡誠是聖人寜静思和
天人之時不可動甲兵興大役以自生亂臣又流聞西
軍失守北軍不利邉人惟動情有不安今復駈此兵役
[009-7a]
之不測臣聞自古國亡家敗未嘗不由黷兵今小人議
夷狄之利非帝王之至徳也况弊中夏㢤臣聞古人善
爲天下者計大而不計小務徳而不務刑圖其安則思
其危謀其利則慮其善然後䏻享福禄伏碩陛下熟計
之
諌刑書
承務郎守右衛曺叅軍臣陳子昻謹頓首昧死上言臣
聞昔者聖人理天下者羙在太平太平之羙者在扵刑
措臣伏見陛下務太平之理而未羙太平之功賤臣頑
微竊惑下列臣前蒙天㤙召見㤙制賜臣曰既遇非常
之主何不進非常之䇿臣草木微品天㤙降休伏刻肌
[009-7b]
骨不敢忘捨今陛下創三皇之業務三皇之理大統已
集神化光明雖伏羲神農昔有天下誠未足比臣敢不
竭莭以効愚忠臣聞自古聖王謂之大聖者皆云尚徳
崇禮貴仁賤刑刑措不用謂之聖徳不稱嚴刑猛制用
獄爲理者也故周有天下八百餘歲而惟頌成康漢有
天下四百餘歲而獨稱文景皆由㡬致刑措者也何者
刑政之末節非太平之資臣竊考之扵天天貴生成驗
之扵人人愛生育旁稽扵聖聖務勝殘皆不云以刑爲
徳者然則聖王養天下者固當上務順天下務齊人不
天不人不可謂理故曰惟天爲大唯尭則之又曰天地
萬物父母唯人萬物之靈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人父
[009-8a]
母然則為人父母固當貴扵徳養不可務扵刑殺臣伏
惟陛下聖徳至大矣應天受命有三皇之功順人正位
有三皇之業拜圗廵洛有三皇之符專名顯號有三皇
之䇿明堂神搆萬象宣威風雨順時百榖昌熟可謂足
為萬代之規也今天下百姓抱孫弄子鼔腹以望大平
之政矣陛下爲天地父母固将務徳以順養之豋于大
和以恊皇極今陛下之政雖盡善矣然太平之理猶屈
扵獄官何以言之太平之朝務上下樂化不宜亂臣賊
子日犯天誅比者大獄增多逆徒茲廣愚臣頑昧𥘉謂
皆實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詔囚李珎䓁無罪明魏
真宰有功召見髙正臣又重推元萬頃百寮慶恱皆賀
[009-8b]
聖明臣乃知亦有無罪之人掛扵踈網者陛下務在寛
典獄官務在急刑以傷陛下之仁以誣太平之政臣竊
私恨之賴陛下又獨决天㫁寛蕩羣刑死囚張椘金郭
正一弓彭祖王令基䓁以凶悪之罪特蒙全活朽骨更
肉萬死再生天地人祗實用同慶何以知之臣伏見去
年八月已來天苦霖雨自陛下赦李珎䒭罪天朗氣晴
萬品咸觀宇宙同慶又其月二十一日㤙勑免楚金䒭
死𥘉有風雨變爲景雲司刑官属皆所共見臣聞隂慘
者刑也陽舒者徳也慶雲者喜氣也臣伏攷之洪範驗
之六經聖人法天天亦助聖休咎之應必不虗來陛下
法天垂仁天助陛下仁化獄吏急法則慘而隂雨陛下
[009-9a]
赦罪則舒而陽和君臣歡娱則喜而見慶雲天意如此
陛下豈可不承順之夫刑者怒也可以承喜氣今又隂
雨臣恐過在獄官况陛下明堂之理夲以崇徳配天之
業不以務刑今垂拱法官且猶議殺布政衢室而未措
刑賤臣頑愚尚疑未可况巍巍大聖光宅天下㢤今者
繋獄囚徒多極法者道路之議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
召見之目詰其罪罪真實者顯示明刑罪有濫者嚴誅
獄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以清太平之基用豋仁夀
之域豈非至徳克明㢤昔鄧太后以天降旱親决洛陽
獄囚徒良史書之而以爲徳况陛下大聖億萬超扵鄧
后者矣夫獄吏不可信多弄國權自古敗亡聖王所誡
[009-9b]
陛下萬代之業千載之名故不可使竹帛書之有虧扵
此也伏碩熟察以羙太平之風賤臣不勝愚懇忠憤之
至輙投諌匭昧死上聞云/云
諌政理書
月日梓州射洪縣草莾愚臣陳子昻謹冐死稽首再拜
獻書闕下臣子昻西蜀草茅賤臣也以事親餘暇得讀
書竊少好三皇五帝覇王之經㦄觀丘墳旁覽代史原
其政理察其興亡自伏羲神農之𥘉至於周隋之際馳
騁數百年雖未得其詳而略可知也莫不先夲人情而
後化之過比已往亦無神異獨軒轅氏之代欲問廣成
子以至道之精理于天下臣雖竒之然其説不經未得
[009-10a]
信也至殷髙宗亦延問傳説然綐救弊未能宏逺自此
之後殆不足稱臣毎在山谷有碩朝廷常恐沒代而不
得見也豈知霑沐聖化未終天年幸得逰京師覩皇化
親逢大聖之詔布于天下問于賢士大夫曰何道可以
調元氣賤臣孤陋誠未足知然臣竊觀自古帝王開政
之原俻矣未有䏻深思逺慮獨絶古今如陛下者也故
賤臣不勝區區碩竭固陋以聞見言之雖未足對揚天
休然或萬一有可觀者敢冐昧闕廷奏書以聞伏惟皇
太后陛下少加察焉臣聞之扵師曰元氣者天地之始
萬物之祖王政之大端也天地之道莫大乎隂陽萬物
之靈莫大乎黔首王政之貴莫大乎安人故人安則隂
[009-10b]
陽和隂陽和則天地平天地平則元氣正矣是以古先
帝代見人之通扵天也天之應乎人也天人相感隂陽
相和灾害之所以不生嘉祥之所以不作遂則觀象扵
天察法扵地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
扵是養成羣生奉順天徳故人得安其俗樂其業甘其
食羙其服隂陽大和元氣以正天瑞降地符昇風雨以
時草木不落龜龍麟鳳在郊藪矣泊顓頊唐虞之間不
敢荒寜亦克用理故其書曰百姓昭明恊和萬邦黎人
於變時雍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
時和之得也至夏徳衰亡殷政微䘮桀紂昏暴亂于天
道殺
無罪放棄忠良遂竭天下之力殚天下之貨作
[009-11a]
為瑶臺起乎瓊室極荒淫之樂窮耳目之玩傾宮之女
至數千人竒伎淫巧以億萬計信巫鬼聴讒邪遂爲糟
丘酒池炮烙之刑一朝牛飲者三千人龍逄不勝其憂
諌而死箕子不堪其憤囚爲奴是以隂陽大乖天地震
怒山川鬼神發見灾異疾疫大興妖孽並作而桀紂不
悔卒以㓕亡和之失也逮周文武創業順天應人誠信
忠加于百姓徳澤休泰興乎頌聲成康之時刑措三
十餘年天下之道始和矣幽厲之未復亂厥常苛慝暴
虐詬黷天地百川沸騰山冡崒崩人以愁怨疾厲爲作
故其詩曰昊天不傭降此鞠㐫昊天不恵降此大戾不
先不後爲虐爲瘵天地生人之理復悖扵茲矣嗚呼豈
[009-11b]
不哀㢤豈不哀㢤近有隋氏亦不克終
𥘉隋髙帝之
有天下也以六合爲家方将對越天人傳之萬代至煬
帝承平自以貴爲天子富有四海欲窮宇宙之觀極逰
宴之樂以爲人主之急務也于是乃鑿御渠决黄河自
伊洛之間而属之揚州生人之力既弊天地之蔵又洩
煬帝方忻然以爲得計将後宮綵女数百千人逐泛龍
舟逰三江五湖之間當其得意也視天下如脱屣爾其
後百姓搔弊灾變數興吏人貪暴其政日亂隂陽感怒
彗孛以出煬帝不悟自以爲天下安扵泰山方率百萬
之師而有事于遼當時山東父子不得相保也天厭暴
政人懐亂亡故遼東之役未歸而中國之難巳起身死
[009-12a]
逆手宗廟以隳其故何㢤逆天人之理也是以臣毎察
天人之際觀禍亂之由跡帝王之事念先師之說昭然
著明信不欺爾不意陛下以大聖之憲見天人之心将
欲調元氣之綱返淳和之始自非陛下合天地之徳有
日月之明誰䏻眇然逺思欲求大和扵元氣㢤此昔者
伏羲氏之所以夲天人而爲三皇首也愚臣暗昧不勝
大碩碩陛下若爲大唐建萬代之䇿恢三聖之功傳乎
子孫永作鴻業千百年間使繼文之主有所守也非其
無道不失厥嗣陛下可不務之㢤臣伏見天皇大帝得
天也之統封于泰山功徳大業與天比崇矣然尚未建
明堂之宮遂朝上帝使萬代鴻業今猶闕然臣愚意者
[009-12b]
豈非天皇大帝知陛下聖明必䏻起中興之化㽞此盛
徳以發揮陛下㢤不然何所與讓而未作也今陛下欲
調元氣睦人倫躋俗仁夀興風禮譲捨此道也于何理
㢤故臣不勝區區蝼蟻之誠思碩陛下念先帝之休意
恢大唐之鴻業扵國南郊建立明堂使宇宙黎元遐荒
夷貊昆䖝草木天地鬼神粲然知陛下方興三皇五帝
之事與天下更始不其盛㢤昔者黄帝合宮有虞緫期
期一/作章唐尭衢室夏后丗室群聖之所以調元氣理隂陽
扵此敎也臣雖未學竊嘗聞明堂之制也有天地之則
焉有隂陽之綂焉二十四氣八風十二月四時五行二
十八宿莫不率俻故順其時月而為政則風雨時寒暑
[009-13a]
平萬物茂暢五糓豋稔元氣不錯隂陽以和逆其時而
爲政也則水旱興疾疫起蟲螟爲害霜雹成灾隂陽不
和元氣以錯故昔者聖人所以爲敎之大業也是以臣
碩陛下爲大唐建万代之䇿者意在茲乎意在茲乎陛
下若不以臣微而廢其言乞以臣此章與三公九卿賢
士大夫議之扵庭倘事便扵今道不逺一作/違古即請陛
下徴天下鴻生鉅儒賢良豪俊之士博通古今皇王政
理之術者與之按周禮月令而建之臣必知天下庶人
子來不日而成也乃正月孟春陛下乗鑾輿駕蒼龍載
青旂佩蒼玉從三公九卿賢士大夫鴻儒碩老衣冠之
倫朝子青陽左个負斧扆慿玉凡南面以聽天下之政
[009-13b]
扵是遂發大號宣布四方使各順十二月之舍無敢有
逆乃命大史守典奉法司天日月星辰之行無失經紀
以𥘉爲常陛下遂躬籍田親蚕以勸天下之農桒養三
老五更以敎天下之孝悌明訟恤獄以息天下之淫刑
除害去暴以正天下之仁夀修文尚徳以止天下之干
戈察孝興㢘以除天下之貪吏矜寡孤獨疲
羸老不
䏻自存者賑恤之後宮羙人非三妃九嬪八十一御女
之𢾗者岀嫁之珠玉錦銹雕琢技巧之飾非益扵理者
悉棄之巫鬼淫祀誑惑傳作/營惑良人者禁殺之陛下務以
至誠躬服質素以爲天下先愚臣以爲不出𢾗年之間
将見太平之化也天人之際既洽鬼神之望允塞然後
[009-14a]
作雅樂潔粢盛宗祀天皇扵明堂以配上帝使萬國各
以其職來祭豈不休㢤臣伏惟陛下至徳明聖未有能
越行此道者也故臣竊以為此化一成則人倫之道自
睦刑罰之原自息兵革之事不興還淳之途可見仁夀
禮譲稼穡農桒不言而自致也是以賤臣未得為陛下
一二論之何者聖人之敎在扵可大可乆者故臣欲陛
下振領提綱使天下自理也然臣竊獨有私恨陛下方
欲興崇大化而不知國家大學之廢積歲月矣堂宇蕪
穢殆無人蹤詩書禮樂罕聞習者陛下明詔尚未及之
愚臣所以有私恨也臣聞天子立太學可以聚天下英
賢為政教之首故君臣上下之禮扵是興焉揖讓樽俎
[009-14b]
之師扵此生焉是以天子得賢臣由此道也今則荒廢
委而不論而欲睦人倫興禮譲失之扵夲而求之扵末
豈可得㢤况君子三年不爲禮禮必壊三年不為樂樂
必崩柰何天子之政而䡖禮樂㢤臣所以獨竊有私恨
者也陛下何不詔天下胄子使歸大學而習業乎斯亦
國家之大務也臣愚蒙所言事未曲盡者恐煩聖覽必
陛下恕臣昬愚請賜也日別具奏聞
諌用刑書
将仕郎守麟㙜正字臣陳子昻謹頓首冐死詣闕上䟽
臣本蜀之疋夫官不望逺陛下過意擢臣草莾之下升
在麟㙜之閤光寵自天卓若日月微臣固陋将何克負
[009-15a]
然臣聞忠臣事君有死無二懐侫不諌罪莫大焉况在
明聖之朝當不諱之日方復鉗口下列俛仰偷榮非臣
之始碩也不勝愚惑輙奏狂昧之説伏惟陛下少加察
焉臣聞古之御天下者其政有三王者化之用仁義也
覇者威之任權智也强國脅之務刑罰也是以化之不
足然後威之威之不變然後刑之故至於刑則非王者
所貴矣况欲光宅天下追功上皇専任刑殺以爲威㫁
可謂䇿之失者也伏觀陛下聖徳聦明逰心太古将制
静宇宙保又黎人發號施令出扵誠慊天下蒼生莫不
想望聖風兾見神化道徳爲政将待扵陛下矣且臣聞
之聖人出必有驅除天人之符休命也日者東南微孽
[009-15b]
敢謀亂常陛下順天行誅罪悪咸服豈非天意欲彰陛
下神武之功㢤而執事者不察天心以爲人意悪其首
亂倡禍法令各誅屠将息姧源窮其黨與遂使陛下大
開詔獄重設嚴刑兾以懲創勸扵天下逆黨親属及其
交遊有跡渉嫌疑辭相逮引莫不窮捕考訊枝葉蟠拏
大或流血小禦魑魅至有姧人熒或乗險相誣糺告疑
以兾圖爵賞呌于闕下者日有數矣于時朝廷皇皇莫
有自固海内傾聽以相驚恐賴陛下仁慈憫斯危懼賜
以㤙詔許其大功已上一切勿論時人獲泰謂生再造
愚臣竊亦欣然賀陛下聖明得天下之機也不謂議者
異見又執前圖比者刑獄紛紛復起陛下不深思天意
[009-16a]
以順休期尚以督察為理威刑爲務使前者之詔不信
扵人愚臣昧焉竊恐非三皇五帝伐罪弔人之意也臣
竊觀當今天下百姓思安乆矣曩属北胡侵塞西戎寇
邉兵革相屠向厯十載關河自北轉輸幽燕秦蜀之西
馳騖湟海當時天下疲極矣重以大兵之後屢遭凶年
流離飢餓死䘮略半幸賴陛下以至聖之徳撫寜兆人
邉境獲安中國無事隂陽大順年穀累豋天下父子始
得相養矣故揚州搆禍殆育五旬而海内晏然纎塵不
動豈非天下蒸庶厭凶亂㢤臣以此卜之知百姓思安
乆矣今陛下不務玄黙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
望欲察察為政肅理寰區臣愚暗昧竊有大惑且臣聞
[009-16b]
刑者政之末節也先王以禁暴整亂不得已而用之今
天下幸安萬物思泰陛下乃以末莭之法察理人臣愚
以為非適變随時之議也頃年以來伏見諸方告宻囚
累百千軰大抵所告皆以楊州為名及其窮䆒百無一
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傍許他事亦為推劾遂使姧
悪之黨决意相讎睚眦之嫌即稱有宻一人𬒳訟百人
滿獄使者推捕冠盖如雲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
天下喁喁莫知寜所臣聞自古聖人不有外患必有内
憂物理之自然也臣不敢以逺古言之請借隋而况臣
聞長老言隋之末代天下猶平煬帝不龔窮毒威武猒
居皇極自緫元戎以百萬之師觀兵遼海天下始搔然
[009-17a]
矣遂使楊玄感挾不臣之勢有犬盗之心欲因人謀以
竊皇業乃稱兵中夏将㨿洛陽哮闞之勢傾宇宙矣然
亂未踰月而首足異處何者天下之弊未有土崩蒸人
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暗忽人機自以爲元悪既誅
天下無巨猾也皇極之任可以刑罰理之遂使兵部尚
書樊子盖専行屠戮大窮黨興海内豪士無不罹殃遂
至殺人如麻血流成澤天下靡然始思爲亂矣於是蕭
銑朱粲起扵荆南李宻竇建徳亂扵河北四海雲摇遂
並起而隋族亡矣豈不哀㢤長老至今談之委曲如是
臣竊以此上觀三代夏殷周興亡下逮秦漢魏晉理亂
草不皆以毒刑而致敗壊也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何
[009-17b]
者切筆之吏寡識大方㫁獄䏻者名在急刻文深綱宻
則共稱至公爰及人主亦謂其奉法扵是利在殺人害
在平恕故獄吏相誡以殺為詞非憎扵人也而利在已
故上以希人主之旨下以圖榮身之利徇利既多則不
䏻無濫濫及良善則淫刑逞矣夫人情莫不自愛其身
陛下以此察之豈䏻無濫也冤人吁嗟感傷和氣和氣
悖亂群生厲疫水旱随之則有凶年人既失業則禍亂
之心怵焉而生矣頃來亢陽僣候宻雲而不雨農釋未
瞻望嗷嗷豈不由陛下之有聖徳而不降澤於下人也
倘旱遂過春廢於時種今年稼穡必有損矣陛下何不
敬承天意以澤恤人臣聞古者明王重慎刑罰盖懼此
[009-18a]
也書不云乎與其殺不辜寜失不經陛下柰何以堂堂
之聖猶務彊覇之威㢤愚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且愚人
安則樂生危則思變故事有招禍而法有起奸倘大獄
未休支黨日廣天下疑惑想恐無辜人情之變不可不
察昔漢武帝時巫蠱獄起江充作詐惑亂京師致使太
子奔走兵交宮關無辜𬒳害者以千萬數劉氏宗廟㡬
傾覆矣頼武帝得壷関三老上書廓然感悟夷江充三
族餘獄不論天下以安爾臣毎讀漢書至此未嘗不為
戾太子流涕也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伏碩陛
下念之臣不避湯鑊之罪以蝼蟻之命輕觸宸嚴臣非
不惡死而貪生也誠恐負陛下㤙遇臣不敢以微命蔽
[009-18b]
塞聦明亦非敢欲陛下頓息刑罰望在恤刑爾乞三事
大夫圖其可否徃者不可諌来者猶可追無以臣微而
怱其奏天下幸甚臣子昻誠惶誠恐死罪死罪
申宗人冤獄書
臣聞古人言爲國忠臣者半死而爲國諌臣者必死然
而至忠之臣不避死以諌主至聖之主不惡直以廢忠
臣幸逢陛下至聖大明好忠愛直毎正言直諌特見優
容今陛下方御寳圖以臨陽舘崇闡玄化寜濟蒼生固
臣精心潔意碩陛下至徳與三皇比矣然臣伏見陛下
有至聖之徳至忠之臣猶使上下不通内外壅隔臣竊
懼之恐後代或以聖朝無至忠之臣敢冐萬死越職上
[009-19a]
奏伏乞天㤙寛臣喘息畢盡忠言臣聞上有聖君下無
杜臣晉舜去四凶尭不罪舜周公誅管蔡成王不罪周公
霍光誅燕王昭帝不罪子孟何者此數公者為國討賊
爲君殄讎假雖擅權猶不可罪况奉君命而執法者乎
臣伏見宗嘉言有至忠之誠徇公之節執法不撓為國
殄讎頃者逆子賊臣隂搆禍難潜圖宻計将危社稷當
時逆節𥘉露朝野震驚賴陛下神武之威天機電㫁得
奉聖决恭順天誅不顧驅分不避彊禦唯法是守唯惡
是讎幸䏻察罪明辜窮奸極黨使伏法者自守情寔天
衢得以清泰萬國得以歡寜誠是陛下神㫁之明抑亦
盡忠之効陛下所以自監察御史擢拜為鳳閤舍人者
[009-19b]
豈不以表其臣節報其竭誠使天下之人知其忠懇者
也當此之時忠必見信行必見明自謂専一事君無貳
也今乃遭誣罔之罪𬒳搆架之詞䧟見疑之辜困無驗
之誥幽窮詔獄吏不見明肝血赤心無所控告母年八
十老病在床抱疾喘息朝不保夕今日身幽獄户死生
㫁絶朝蒙國榮夕為孤囚臣竊痛之頃者至忠而今日
受賂固知不免此禍不䏻度徳量力貪榮昧進以訟受
服誰能免尤向使辭寵譲榮陳力下列雷同衆軰勤恪
在公與全軀保妻子之臣恭黙聖代臣固知今日未招
此患何者古人云盗増主人𬒳誅者不䏻無怨頃来執
法誅罪多是國之權豪父讎子怨豈可勝道親黨隂結
[009-20a]
同惡相從使肝爲朝脯肉為爼醢宗誅族㓕肝腦塗地
彼凶讎也未足以快其心况蒙國寵榮位顯朝列凶讎
切齒怨黷何窮臣切恐今日之辜已是讎怨者相結搆
矣陛下至聖明察豈不為之降照㢤倘萬一讎誣濫罪
使㓙囂者得計忠正者見辜為賊報讎豈不枉苦夫孤
直者衆邪之所憎至公者群悪之所疾寡不敵衆孤不
勝群群誣成罪聖不能救自古所有非止扵今古者呉
起事椘抑削庶族以尊椘君椘國既强呉起蒙戮啇鞅
事秦専討庶孽以明秦法秦國既覇啇鞅極刑晁錯事
漢諸矦威彊七國驕奢将凌宗室錯削弱其勢以尊漢
景帝不悟惑奸臣之説遂族㓕眺氏此三臣豈不盡忠
[009-20b]
碩保其君然而身死族㓕為讎者使皆當代不覺而後
代傷之聖主明君可不為之痛傷邪臣以嘉言雖無三
子之智竊恐獲罪或與之同伏惟陛下仁慈矜憐憫察
其忠臣聞漢髙祖謀楚與陳平四萬金及其爲帝不問
金之出入何者立大功畧小過夫有大忠者不求小過
所謂聖主之至道者也陛下豁逹大度至聖寛仁觀于
漢祖固已逺矣齷齪小吏何足謂陛下深責㢤伏碩天
㤙矜愚赦罪念功𥙷過乞将終養老母獲盡餘年豈非
聖主之㤙仁君之恵有禮有訓善始善終㢤臣扵嘉言
親非骨肉同姓相善臣知其志然非是丘園之賢道徳
之茂大雅明哲䏻保其身假使獲罪扵天身首異處盖
[009-21a]
如一蝼蟻爾亦何足可称然臣念其曽一日承㤙蒙聖
主駈使不以赤誠取信今乃駕罪見疑臣實痛之恐累
聖主之明傷其老母之夀身汚明法為後代所悲臣知
其忠豈䏻無惜所以敢冐萬死乞見矜憐臣若言非至
忠苟有僥倖請受誅斬伏表惶怖魂魄飛揚
諌曺仁師出軍書
臣伏見詔書發懐軍令郎将曺仁師訊勒以征匈醜臣
聞古之天子方建大禮必先振兵釋旅以告成功故漢
孝武皇帝将封禪乃徴精卒十萬北廵朔方畧地而還
此盖遵古先哲王之禮也今神皇陛下應天受籙将欲
郊祭天地巡拜河洛建明堂朝萬國斯邁古之盛禮也
[009-21b]
誠合式遵舊典耀武塞上畢境而還臣猶慮曺仁師未
識典禮肆兵長駈窮極砂磧不恤士馬専以務得為利
不以全兵為上今朝廷百僚雖有疑者無敢言之臣誠
愚昧不識忌諱曽聞事君之道所貴盡心心以為非安
可不言臣料仁師到雲内城發兵之日合至九月𥘉到
突利城廽兵之日合至十月𥘉胡地隆冬草枯泉涸南
中士馬不耐𥘉寒計仁師所将之馬從靈州常時所發
之處却廽到雲内城已行四千餘里雲内城中又先未
未支度馬既疲痩經冬無粟以臣愚算十不存二若送
南中散就諸州路程益逺疲痩更極以臣愚算十不存
五紫蒙之軍類例相似且仁師此行計遅發速至扵應
[009-22a]
㑹不甚精俻以臣計料恐未成功脫若功未克成士馬
先䘮盡中土求市卒又難得且自古與匈奴戰非士馬
相資不可臣恐馬既虗用致盡賊又竄逺未平但慮後
之謀臣悔扵今事且古来絶漢多䘮士馬非臣臆度輙
敢陳聞昔漢室以衞青出塞是時漢馬三十萬疋旋師
之日唯餘四萬四十年不得事匈奴盖由此臣碩陛下
考驗前古取臣愚誠望與三公大臣審更詳議
陳伯玉文集卷第九終
[009-22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