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k0046 經濟類編-明-馮琦 (master)


[083-1a]
欽定四庫全書
 經濟類編卷八十三
            明 馮琦馮瑗 撰
 人倫類三
  師二則/
柳宗元師友箴 今之世為人師者衆笑之舉世不師
故道益離為人友者不以道而以利舉世無友故道益
棄嗚呼生於是病矣歌以為箴既以儆巳又以誡人不
[083-1b]
師如之何吾何以成不友如之何吾何以増吾欲從師
可從者誰借有可從舉世笑之吾欲取友誰可取者借
有可取中道或捨仲尼不生牙也久死二人可作懼不
吾以中焉可師恥焉可友謹是二物用惕爾後道茍在
焉傭丐為偶道之反是公卿以走内考諸古外考諸物
師乎友乎敬爾無忽
王令師説 上古之書既以汨没其他治具不可稽見
而五帝之學求之傳説間或見之夏商之書雖號殘缺
[083-2a]
然學之名具存周則大備故其設施炳然彰白若然帝
王之於治目它雖世有取舎於學則未聞或廢也豈非
君師云者兩立不可一缺耶夫惟至治之世其措民各
有本而次第之以及其化故地有井而自養其業雖有
士農工商之云未嘗不力而食因其資給然後繩其游
墮澄其淫邪耡其彊梗其治畧已定矣然猶鄉遂有庠
序之教國家有塾學之設自世子以及卿大夫之子皆
入學為之師以諭其道為之保以詔其業示之智仁聖
[083-2b]
義忠和使相充擴孝友睦婣任恤使相修飾禮樂射御
書數使相開曉故其左右之聞前後之觀不仁義則禮
樂迨其淬磨漸浸之成則入孝而出弟尊尊而長長然
後取而置之民上則君盡其所以為君臣盡其所以為
臣卒無一背戾者其出於學而存於師也道之衰微迄
於餘周如擔石之將墜其引綴未絶者猶有一綫髪繼
之暴秦不扶而抑遂至墮壞漢興宜大更制而裁補縫
之故其俗無所防範聽民所為卒於無所不至然能郡
[083-3a]
縣創孔子祠立五經博士置弟子員策賢良求經術以
對當世得失於古雖未為善而其風俗遂號為平豈前
世遺風餘化漸漬深而未斬耶抑民苦秦而効易見也
當此之時士猶能相遵師故終漢世傳詩書禮易春秋
而名家者以百十計晉魏而下浸以沈涵更數十氏唯
唐為近古大抵纔追齊漢治而未能逺過嗚呼何為而
止此也夫天下之所以不治患在不用儒而漢唐以來
例嘗任儒矣卒不甚治者何也有儒名有儒位而不用
[083-3b]
儒術而然爾其弊在於學師不立而立賢無方聖人之
道不講不明士無根源而競放流故不識所以治亂之
本而不知所以為儒之任又上取之不以實而以言故
也夫人所以能自明而誠者已非生知則出於教導之
明而修習之至也如其無師則天下之士雖有强力向
進之心且何自明而誠也夫天下之材力訓導而懋勉
之且猶患其粃窳故七十子親逢聖人而薰炙之其聞
與見不為不至猶且柴愚參魯師僻由喭賜不受命而
[083-4a]
貨殖冉求為宰而賦粟倍又况後聖人數千歲其書殘
缺訛蠧又資才下於數子而欲其自為而不立學與師
猶甚願穫而顧不耕也如必待其自賢而取之多見其
希濶不可俟也自周至唐綿數千歲其卓然取賢而自
名可以治寄者孟軻抵韓愈纔三四人是其力能提扶
其道而竟不知用者所以歴年已逺而人出甚少也如
其多則或用之矣茍患其少無如廣師而立學續其所
不長擢其所未髙使知其所以救亂然後名聞而實取
[083-4b]
之則庶矣天下之師絶久矣今之名師者徒使組刺章
句希望科第而已昔者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
人之子今賊人者皆是是皆取戾於孔子者也惡得為
人師
  朋友二十一則/
孔子曰不知其子視其所友不知其君視其所使又曰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矣
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
[083-5a]
故曰丹之所藏者赤烏之所藏者黑君子慎所藏
孔子曰丘死之後商也日益賜也日損商也好與賢者
處賜也好説不如已者
孔子曰非其地而樹之不生也非其人而語之弗聽也
得其人如聚沙而與之非其人如聚聾而鼓之
孔子曰船非水不可行水入船中其没也故曰君子不
可不嚴也小人不可不閉也
孔子將行無蓋弟子曰子夏有蓋可以行孔子曰商之
[083-5b]
為人也甚短於財吾聞與人交者推其長者違其短者
故能久長矣
孔子之郯遭程子於途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
取束帛一以贈先生子路不對有間又顧曰取束帛一
以贈先生子路屑然對曰由聞之也士不中而見女無
媒而嫁君子不行也孔子曰由詩不云乎野有蔓草零
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今程
子天下之賢士也於是不贈終身不見大徳毋踰閑小
[083-6a]
徳出入可也 夫臨財忘貧臨生忘死可以逺罪矣夫
君子愛口孔雀愛羽虎豹愛爪此皆所以治身法也上
交者不失其禄下交者不離於患是以君子擇人與交
農人擇田而田君子樹人農夫樹田田者擇種而種之
豐年必得粟士擇人而樹之豐時必得禄矣
管仲鮑叔相謂曰君亂甚矣必失國齊國之諸公子其
可輔者非公子糾則小白也與子人事一人焉先達者
相收管仲乃從公子糾鮑叔從小白國人果殺君小白
[083-6b]
先入為君魯人拘管仲而效之鮑叔言而相之故諺曰
巫咸雖善祝不能自拔也秦醫雖善除不能自彈也以
管仲之聖而待鮑叔之助此鄙諺所謂虜自賣裘而不
售士自譽辯而不信者也
管仲曰常以言翹明其與人也其愛人也其有徳於人
也以此為交則不結以此有徳於人則不報故曰見與
之友幾於不親見愛之交幾於不結見施之徳幾於不
報四方之所歸心行者也
[083-7a]
延陵季子將西聘晉帶寳劍以過徐君徐君觀劍不言
而色欲之延陵季子為有上國之使未獻也然其心許
之矣致使於晉故反則徐君死於楚於是脱劒致之嗣
君從者止之曰此吳國之寳非所以贈也延陵季子曰
吾非贈之也先日吾來徐君觀吾劒不言而其色欲之
吾為有上國之使未獻也雖然吾心許之矣今死而不
進是欺心也愛劒偽心亷者不為也遂脱劒致之嗣君
嗣君曰先君無命孤不敢受劒於是季子以劒帶徐君
[083-7b]
墓樹而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
金之劒兮帶丘墓
楚令尹死景公遇成公乾曰令尹將焉歸成公乾曰殆
於屈春乎景公怒曰國人以為歸於我成公乾曰子資
少屈春資多子義獲天下之至憂也而子以為友鳴鶴
與芻狗其知甚少而子玩之鴟夷子皮日侍於屈春損
頗為友二人者之智足以為令尹不敢專其智而委之
屈春故曰政其歸於屈春乎
[083-8a]
漢郅惲友人董子張者父先為鄉人所害及子張病將
終惲往候之子張垂殁視惲歔欷不能言惲曰吾知子
不悲天命而痛讐不復也子在吾憂而不手子亡吾手
而不憂也子張但目擊而已惲即起將客遮仇人取其
頭以示子張子張見而氣絶惲因而詣縣以狀自首令
應之遲惲曰為友報讐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義也
虧君以生非臣節也趨出就獄令跣而追惲不及遂自
至獄令拔刀自向以要惲曰子不從我出敢以死明心
[083-8b]
惲得此乃出因病去
王丹資性方潔疾惡彊豪時河南太守同郡陳遵闗西
之大俠也其友人喪親遵為䕶喪事賵助甚豐丹乃懷
縑一匹陳之於主人曰如丹此縑出自機杼遵聞而有
慚色自以知名欲結交於丹丹拒而不許㑹前將軍鄧
禹西征闗中軍粮乏丹率宗族上麥二千斛禹表丹領
左馮翊稱疾不視事免歸後徵為太子少傅時大司徒
侯霸欲與交友及丹被徵遣子昱候於道昱迎拜車下
[083-9a]
丹下荅之昱曰家君欲與君結交何為見拜丹曰君房
有是言丹未之許也丹子有同門生喪親家在中山白
丹欲往奔慰結侣將行丹怒而撻之令寄縑以祠焉或
問其故丹曰交道之難未易言也世稱管鮑次則王貢
張陳凶其終蕭朱隙其末故知全之者鮮矣時人服其

朱穆絶交論 或曰子絶存問不見客亦不荅也何故
曰古者進退趨業無私游之交相見以公朝享㑹以禮
[083-9b]
紀否則朋徒受習而已曰人將疾子如何曰寧受疾曰
受疾可乎曰世之務交游也久矣敦千乗不忌於君犯
禮以追之背公以從之其愈者則孺子之愛也其甚者
則求蔽過竊譽以贍其私事替義退公輕私重居勞於
聽也或於道而求私贍矣是故遂往不反而莫敢止焉
是川瀆並決而莫敢之塞游豶蹂稼而莫之禁也詩云
威儀棣棣不可選也後生將復何迷而吾不才焉能規
此實悼無行子道多闕臣事多尤思復白圭重考古言
[083-10a]
以補往過時無孔堂思兼則滯匪有廢也則亦焉興是
以敢受疾也不亦可乎文士傳曰世無絶交又與劉伯
宗絶交書及詩曰昔我為豐令足下不遭母憂乎親解
縗絰來入豐寺及我為侍書御史足下親來入臺足下
今為二千石我下為郎乃反因計吏以謁相與足下豈
丞尉之徒我豈足下部民欲以此謁為榮寵乎咄劉伯
宗於仁義道何其薄哉其詩曰北山有鴟不潔其翼飛
不正向寢不定息饑則木攬飽則泥伏饕餮貪汙臭腐
[083-10b]
是食填膓滿縈嗜欲無極長嗚呼鳳謂鳳無徳鳳之所
趣與子異域永從子訣各自弩力
漢書朱穆傳論 朱穆見比周傷義偏黨毁俗志抑朋
游之私遂著絶交之論蔡邕以為穆貞而孤作正交而
廣其志焉蓋孔子稱上交不謟下交不瀆又曰晏平仲
善與人交子夏門人問交於子張故易明斷金之義詩
載讌朋之謡若夫文㑹輔仁直諒多聞之友時濟其益
紵衣傾蓋彈冠結綬之夫遂隆其好斯固交者之方焉
[083-11a]
至乃田竇衞霍之游客亷頗翟公之門賓進由埶合退
由衰異又專諸荆卿之感激侯生豫子之投身情為恩
使命縁義輕皆以利害移心懷徳成節非夫交照之本
未可語失得之原也穆徒以友分少全因絶同志之求
黨俠生敝而忘得朋之義蔡氏貞孤之言其為然也古
之善交者鮮矣漢興稱王陽貢禹陳遵張竦中世有亷
范慶鴻陳重靁義云
劉峻廣絶交論 客問主人曰朱公叔絶交論為是乎
[083-11b]
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問客曰夫草蟲鳴則阜螽躍
雕虎嘯而清風起故絪緼相感霧涌雲蒸嚶鳴相召星
流電激是以王陽登則貢公喜罕生逝而國子悲且心
同琴瑟言鬱郁於蘭茝道協膠漆志婉孌於塤箎聖賢
以此鏤金版而鐫盤盂書玉牒而刻鍾鼎若乃匠人輟
成風之妙巧伯子息流波之雅引范張欵欵於下泉尹
班陶陶於永夕駱驛縱横煙霏雨散巧歴所不知心計
莫能測而朱益州汨彛敘粤謨訓捶直切絶交遊比黔
[083-12a]
首以鷹鸇嫓人靈於豺虎蒙有猜焉請辨其惑主人忻
然而笑曰客所謂撫絃徽音未達燥濕變響張羅沮澤
不覩鴻鴈雲飛蓋聖人握金鏡闡風烈龍驤蠖屈從道
汙隆日月聨璧賛亹亹之𢎞致雲飛雷薄顯棣華之微
㫖若五音之變化濟九成之妙曲此朱生得𤣥珠於赤
水謨神睿而為言至夫組織仁義琢磨道徳歡其愉樂
恤其陵夷寄通靈臺之下遺跡江湖之上風雨急而不
輟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賢達之素交歴萬古而
[083-12b]
一遇逮叔世民訛徂詐飈起谿谷不能踰其險神鬼無
以究其變競毛羽之輕趨錐刀之末於是素交盡利交
興天下蚩蚩鳥驚雷駭然利交同源𣲖流則異較言其
畧有五術焉若其寵鈞董石權壓梁竇雕刻百工鑪捶
萬物吐潄興雲雨呼噏下霜露九域聳其風塵四海疊
其燻灼靡不望影星奔藉響川騖鷄人始唱鶴蓋成隂
髙門旦開流水接軫皆願摩頂至踵隳膽抽膓約同要
離焚妻子誓徇荆卿湛七族是曰勢交其流一也富埒
[083-13a]
陶白貲巨程羅山擅銅陵家藏金穴出平原而聨騎居
里閈而鳴鐘則有窮巷之賓繩樞之子冀宵燭之末光
邀潤屋之微澤魚貫鳬躍䬃沓鱗萃分鴈鶩之稻梁霑
玉斚之餘瀝銜恩遇進欵誠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
旌信是曰賄交其流二也陸大夫讌喜西都郭有道人
倫東國公卿貴其籍甚搢紳羨其登仙加以顩頤䠞頞
涕唾流沫騁黄馬之劇談縱碧雞之雄辨敘温燠則寒
谷成暄論嚴苦則春叢零葉飛沈出其顧指榮辱定其
[083-13b]
一言於是有弱冠王孫綺紈公子道不挂於通人聲未
遒於雲閣攀其鱗翼丐其餘論附駔驥之旄端軼歸鴻
於碣石是曰談交其流三也陽舒陰慘生民大情憂合
歡離品物恒性故魚以泉涸而喣沬鳥因將死而哀鳴
同病相憐綴河上之悲曲恐懼寘懷昭谷風之盛典斯
則斷金由於湫隘刎頸起於苫蓋是以伍員濯溉於宰
嚭張王撫翼於陳相是曰窮交其流四也馳騖之倫澆
薄之俗無不操權衡秉纎纊衡所以揣其輕重纊所以
[083-14a]
屬其鼻息若衡不能舉纊不能飛雖顔冉龍翰鳳雛曽
史蘭薫雪白舒向金玉淵海卿雲黼黻河漢視若遊塵
遇同土梗奚肯費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若衡重錙銖
纊微彯撇雖共工之蒐慝驩兠之掩義南荆之䟦扈東
陵之巨猾皆為匍匐逶迤折枝䑛痔金膏翠羽將其意
脂韋便辟導其誠故輪蓋所逰必非夷惠之室苞苴所
入實行張霍之家謀而後動毫芒寡忒是曰量交其流
五也凡斯五交義同賈鬻桓譚譬之於闤闠林回諭之
[083-14b]
於甘醴夫寒暑逓進盛衰相襲或前榮而後悴或始富
而終貧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約而今泰循環飜覆迅若
波瀾此其徇利之情未嘗異變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觀
之張陳所以凶終蕭朱所以隙末斷焉可知也而翟公
方規規然勒門以箴客何所見之晩乎因此五交是生三
釁敗徳殄義禽獸相若一釁也難固易攜讐訟所聚二
釁也名陷饕餮貞介所羞三釁也古人知三釁之為梗
懼五交之速尤故王丹威子以檟楚朱穆昌言而示絶
[083-15a]
有㫖哉近世有樂安任昉海内髦傑蚤綰銀黄夙昭民
譽遒文麗藻方駕曹王英特俊邁聨横許郭類田文之
愛客同鄭莊之好賢見一善則盱衡扼腕遇一才則揚
眉抵掌雌黄出其脣吻朱紫由其月旦於是冠蓋輻輳
衣裳雲合輜軿擊轊坐客恒滿蹈其閫閾若升闕里之
堂入其隩隅謂登龍門之阪至於顧盼増其倍價翦拂
使其長鳴彯組雲臺者摩肩趨走丹墀者疊跡莫不締
恩狎結綢繆想莊惠之清塵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東
[083-15b]
粤歸骸洛浦繐帳猶懸門罕漬酒之彦墳未宿草野絶
動輪之賓藐爾諸孤朝不謀夕流離大海之南寄命瘴
癘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蘭之友曽無羊舌下泣之仁
寧慕郈成分宅之徳嗚呼世路嶮巇一至於此太行孟
門豈曰嶃絶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棄之
長騖獨立髙山之頂歡與麋鹿同羣皦皦然絶其雰濁
誠恥之也誠畏之也
晉稽康與山巨源絶交書 足下昔稱吾於潁川吾嘗
[083-16a]
謂之知言然經怪此意尚未熟悉於足下何從便得之
也前年從河東還顯宗阿都説足下議以吾自代事雖
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旁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
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下相知耳間聞足下遷惕然不
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
之膻腥故具為足下陳其可否吾昔讀書得并介之人
或謂無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
空語同知有達人無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與
[083-16b]
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
居賤職栁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
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登令尹
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
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堯舜之君世許由之巖棲子
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數君可謂能遂
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塗而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
安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論且延陵髙
[083-17a]
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志氣所托不可奪也吾每
讀尚子平臺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少加孤露母
兄見驕不涉經學性復䟽嬾筋駑肉緩頭面常一月十
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
胞中畧轉乃起耳又縱逸來久情意傲散簡與禮相背
嬾與慢相成而為儕類見寛不攻其過又讀莊老重増
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頽任實之情轉篤此由禽鹿少
見馴育則服從教制長而見羈則狂顧頓纓赴蹈湯火
[083-17b]
雖飾以金鑣饗以嘉肴逾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阮嗣
宗口不論人過吾毎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
傷唯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讐幸賴
大將軍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賢而有慢弛之闕又
不識人情闇於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
事接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又人倫有禮朝廷
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臥喜晚起
而當闗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釣草野而吏
[083-18a]
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一時痺不得搖性復
多蝨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
不便書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几不相酬答則
犯教傷義欲自勉强則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弔喪而
人道以此為重巳為未見恕者所怨至欲見中傷者雖
瞿然自責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順俗則詭故不情亦終
不能獲無咎無譽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當與之
共事或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
[083-18b]
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纒其心世
故繁其慮七不堪也又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間不
止此事㑹顯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剛腸疾惡輕
肆直言遇事便發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統
此九患不有外難當有内病寧可久處人間邪又聞道
士遺言餌术黄精令人久夀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
心甚樂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舎其所樂而從其
所懼哉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偪伯
[083-19a]
成子高全其節也仲尼不假蓋於子夏䕶其短也近諸
葛孔明不偪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强幼安以卿相此
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見直木不可以為輪
曲者不可以為桷蓋不欲以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
四民有業各以得志為樂唯達者為能通之此似足下
度内耳不可自見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自以嗜臭
腐養鴛雛以死鼠也吾頃學養生之術方外榮華去滋
味游心於寂寞以無為為貴縱無九患尚不顧足下所
[083-19b]
好者又有心悶疾頃轉増篤私意自試不能堪其所不
樂自卜已審若道盡塗窮則已耳足下無事寃之令轉
於溝壑也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悽切女年十三男年
八歲未及成人况復多病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願
守陋巷教養子孫時與親舊敘濶陳説平生濁酒一盃
彈琴一曲志願畢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過欲為官得
人以益時用耳足下舊知吾潦倒麤疎不切事情自惟
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若以俗人皆喜榮華獨能離
[083-20a]
之以此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長才廣度無所
不淹而能不營乃可貴耳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
保餘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黄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
登王塗期於相致時為懽益一旦迫之必發其狂疾自
非重怨不至於此也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
之至尊雖有區區之意亦已疏矣願足下勿似之其意
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為别
城陽太守梁栁皇甫謐從姑子也當之官人勸謐餞之
[083-20b]
謐曰栁為布衣時過吾吾送迎不出門食不過鹽菜貧
者不以酒肉為禮今作郡而送之是貴陽城太守而賤
梁栁豈中古人之道是非吾心所安也
范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也一名圮少遊太學為諸生
與汝南張劭為友劭字元伯二人並告歸鄉里式謂元
伯曰後二年當逺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尅期日
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
别千里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對曰巨卿信士必不乖
[083-21a]
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醖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飲
盡歡而别式仕為郡功曹後元伯寢疾篤同郡郅君章
殷子徵晨夜省視之元伯臨盡嘆曰恨不見吾死友子
徵曰吾與君章盡心於子是非死友復欲誰求元伯曰
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陽范巨卿所謂死友也尋而卒
式忽夢見元伯𤣥冕垂纓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
死當以爾時葬永歸黄泉子未我忘豈能相及式怳然
覺寤悲嘆泣下具告太守請往奔喪太守雖心不信而
[083-21b]
重違其情許之式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馳往赴之
式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窆而柩不肯進其母
撫之曰元伯豈有望耶遂停柩移時乃見有素車白馬
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卿也巨卿既至叩喪
言曰行矣元伯死生路異永從此辭㑹葬者千人咸為
揮涕式因執紼而引柩於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為修
墳樹然後乃去後到京師受業太學時諸生長沙陳平
子亦同在學與式未相見而平子被病將亡謂其妻曰
[083-22a]
吾聞山陽范巨卿烈士也可以託死吾殁後但以屍埋
巨卿户前乃裂素為書以遺巨卿既終妻從其言時式
出行適還省見瘞愴然感之向墳揖哭以為死友乃管
䕶平子妻兒身自送喪於臨湘未至四五里乃委素書
於柩上哭别而去其兄弟聞之尋求不復見長沙上計
掾史到京師上書表式行狀三府並辟不應舉州茂才
四遷荆州刺史友人南陽孔嵩家貧親老乃變姓名傭
為新野縣阿里街卒式行部到新野而縣選嵩為導騎
[083-22b]
迎式式見而識之呼嵩把臂謂曰子非孔仲山耶對之
嘆息語及平生曰昔與子俱曳長裾遊進帝學吾蒙國
恩致位牧伯而子懷道隠身處於卒伍不亦息乎嵩曰
侯嬴長守於賤業晨門肆志於抱闗子欲居九夷不患
其陋貧者士之宜豈為鄙哉式勅縣代嵩嵩以為先傭
未竟不肯去嵩在阿里正身厲行街中子弟皆服其訓
化遂辟公府之京師道宿下亭盜共竊其馬尋問知其
嵩也乃相責讓曰孔仲山善士豈宜侵盜乎於是送馬
[083-23a]
謝之嵩官至南海太守式後遷廬江太守有威名卒於

唐狄仁傑為并州法曹同僚鄭崇質當使絶域崇質母
老且病仁傑曰彼母如此豈可復使之有萬里之憂詣
長史藺仁基請代之行仁基素與司馬李孝㢘不協因
相謂曰吾輩豈可不自愧乎遂相與輯睦
憲宗時王叔文之黨十年不量移執政有憐其才欲漸
進之者悉召至京師諫官爭言其不可上亦惡之皆以
[083-23b]
為逺州刺史栁宗元得栁州劉禹錫得播州宗元曰播
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萬無母子俱往理欲請於
朝以栁易播中丞裴度亦以禹錫母老為上言上曰為
人子不自謹貽親憂此則重可責也度曰陛下方侍太
后恐禹錫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責為子者
耳然不欲傷其親心退謂左右曰裴度愛我忠切禹錫
得改連州
李徳裕臣友論 君之擇臣士之擇友當以氣志為先
[083-24a]
患難為急漢髙以周勃可屬大事又曰安劉氏者必勃
也文帝戒太子曰即有緩急亞夫真可任將兵此皆得
於氣志之間而後知可以託孤寄命矣何者人君不能
無緩急士君子未嘗免於憂患故漢髙知周勃可託文
帝識亞夫可任信陵降志於朱亥袁盎不拒於劇孟且
夫周文由閎夭而禦侮宣孟以彌明而免難孔聖得仲
由而不聞惡言宋祖失穆之而謂人輕我則擇臣求友
得不先於此乎太倉令淳于公嘆生女不生男緩急非
[083-24b]
有益也女緹縈自傷乃上書贖父罪詩曰鶺鴒在原兄
弟急難父子兄弟未嘗不以赴急難為仁孝况朋友之
際本以義合貴盛則相須以力憂患而不拯其危自保
榮華坐觀顛覆可不痛哉昔衞青之衰也故人多事冠
軍而任安不去吳章之敗也門人更名他師而幼孺自
效此所以可貴也善人良士祗可以淡水相成虚舟相
值聞其患也則策足先去曰見幾而作不俟終日知其
危也則奉身而退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士之人如是
[083-25a]
曷若識劇孟朱亥哉
李華正交論 上古無文飽於和氣從化而避何交之
云至於善惡分利害競而後有交交天命也附奔走之
友夫走天縱也亦然㣲鮑子之知管氏則諸夏遷為左
袵無歸生之説屈建則椒舉死於他國大者濟天下叔
牙夷吾是也小者全宗族聲子伍舉是也慈明奉元禮
一如大人真長喪仲祖臨柩慟色由是近於骨肉之恩
不止交遊而已矣王邑崇繼前好父事君卿梁松恃貴
[083-25b]
遺舊搆陷伏波兩存其道而後兼善是知人事艱難僅
發於造次生死變禮不必更相代朋友漸於講習縁情
而親於我為重憂危相急仕進相推望而不從厚實生
怨詩曰喪亂既平既安且寧美道義相成也又曰將恐
將懼維予與汝將安將樂汝轉棄予哀勢利相傾也三
代之教自家行國樹之以師經啓其心而修則家事理
次定朋友端其性術攝稱從之聲與實諧次諸侯無貢
士及於政是以富有賢哲動符六經王策既衰小雅皆
[083-26a]
廢諸侯無貢士之理司馬無論材之政猷或先王教存
國有君子聖人生於魯七十子遍遊諸侯文武之道噎
口復明孔伋孟軻之徒並不儒尊漢代人心尚朴辟署
由州郡公府往往有奇節駭俗之士東京宗祖好學海
内翕然是以王室多柱石之臣交遊有死生之友降及
魏晉亦未甚媮近代無鄉里之選多寄𨽻京師隨時聚
散懷牒自命積以為常吠形一發羣響雷應銓擇多誤
知之固難使名實兩虧朋友道薄蓋由此也况衆邪為
[083-26b]
雄孤正失守誘中人之性易於不善求便身之路庸未
直道不從流俗修身俟死者益寡焉加以三尊闕師訓
之喪朋友無寢門之哭學府無衰服之制禮亡浸逺言
者為非人從以偷俗用不篤敝在不専經學淪於茍免
者也師乏儒宗則道不尊道不尊則門人不親友非學
者則義不固義不固則交道不重選不由鄉則情不繫
府情不繫府則舉薦寡恩三者化人之大端而情禮盡
曠徼倖長道而純慤道消悲夫禮首於冠而成人筮日
[083-27a]
筮賓即事於廟同師之友鄉邦之族醮而禮之復相與
字之身何以不嚴友何以不敬雖有暴慢無自入焉嗚
呼士大夫畧之禮以墜於地久矣信義不厚斯有漸歟
後進未較是以非辯者多附成而逺敗成或非經敗或
非義三代之理不能無是矧弊末乎於是大雅之友掃
除無妄之交風動利招則不悔機㒺名眩則甘心鼎鑊
傾之以勢則不畏於天地餌之以權則忍絶其親愛茍
患所不至故詩有谷風之刺禮有邦朋之禁以此防人
[083-27b]
猶或踰之嗟夫竒巧釣情者明哲所惡鋒芒逆物者道
家不取受施忘惠者仁義之蠧跡均心異者蠻貊之俗
面附背攜者人道所棄逺賢奔利者商販之行俞可强
不者僕妾恒性愛子遺親者犬彘之心若然者無代無
之嗚呼至交之道殆絶乎如有唱而無應非唱者過也
善交者不好甘而惡章貴棄同而即和鮑叔潔亷而敬
管仲三歸至知之契故無與二君子不器交議宜然義
在切切偲偲匡救其闕則輔宣之過則以規誨之不從
[083-28a]
則一心以蔽之不幸寘於刑辟則生死以全之傳曰朋
友無大故不棄此之謂也茍能久要之約必存平生之
言可復如樓護終身與吕公同食張裔養楊恭母如親
則家室有歸人誰虞死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行之難言之得無訒乎務省諸身而已矣
宋王回告友 古之言天下達道曰君臣也父子也夫
婦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各以其義行而人倫立
五者義廢則人倫亦從而亡矣然而父子兄弟之親天
[083-28b]
性之自然者也夫婦之合以人情而然者也君臣之從
以衆心而然者也是雖欲自廢而理勢持之何能也惟
朋友者舉天下之人莫不可同亦舉天下之人莫不可
異同異在我則義安所卒歸乎是其漸廢之所繇也君
之於臣也父之於子也夫之於婦也兄之於弟也過且
惡必亂敗其國家皆受其難被其名而終身不可辭也
故其為上者不敢不誨為下者不敢不諫世治道行則
人能循義而自得世衰道微則人猶顧義而立剛有不
[083-29a]
若其亦無害於衆焉耳此所謂理勢持之雖百代可知
也親非天性也合非人情也從非衆心也羣而同别而
異有善不足與榮有惡不足與辱大道之行公於義者
可至焉下斯而言其能及者鮮矣是以聖人崇之以别
於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而一為達道也聖人既没而其
義益廢於今則亡矣夫人有四支所以成身一體不備
則謂之廢疾而人倫缺焉何以為世嗚呼處今之時而
望古之道難矣姑求其肯告吾過也而樂聞其過者與
[083-29b]
之乎
  納交五則/
孔子見羅者其所得者皆黄口也孔子曰黄口盡得大
爵獨不得何也羅者對曰黄口從大爵者不得大爵從
黄口者可得孔子顧謂弟子曰君子慎所從不得其人
則有羅網之患
孔子家兒不知罵曽子家兒不知怒所以然者生而善
教也夫仁者好合人不仁者好離人故君子居人間則
[083-30a]
治小人居人間則亂君子欲和人譬猶水火不相能然
也而鼎在其間水火不亂乃和百味是以君子不可不
慎擇人在其間
杜赫欲重景翠於周謂周君曰君之國小盡君之重寳
珠玉以事諸侯不可不察也譬之如張羅者張之於無
鳥之所則終日無所得矣張於多鳥處則又駭鳥矣必
張於有鳥無鳥之際然後能多得鳥矣今君將施於大
人大人輕君施於小人小人無可以求又費財焉君必
[083-30b]
施於今之窮士不必且為大人者故能得欲矣
楚人有善相人所言無遺策聞於國莊王見而問於情
對曰臣非能相人能觀人之交也布衣也其交皆孝悌
篤謹畏令如此者其家必日益身心日安此所謂吉人
也官事君者也其交皆誠信有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
官職日益此所謂吉士也主明臣賢左右多忠主有失
皆敢分爭正諫如此者國日安主日尊天下日富此之
謂吉主也臣非能相人能觀人之交也莊王曰善于是
[083-31a]
乃招聘四方之士夙夜不懈遂得孫叔敖將軍子重之
屬以備卿相遂成霸功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之
謂也
張禄掌門見孟嘗君曰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虚為
之有道君亦知之乎孟嘗君曰衣新而不舊則是修也
倉庾盈而不虚則是富也為之奈何其説可得聞乎張
禄曰願君貴則舉賢富則振貧若是則衣新而不舊倉
庾盈而不虚矣孟嘗以其言為然説其意辯其辭明日
[083-31b]
使人奉黄金百斤文織百純進之張先生先生辭而不
受後先生復見孟嘗君孟嘗君曰前先生幸教文曰衣
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虚為之有説汝亦知之乎文竊
説教故使人奉黄金百斤文織百純進之先生以補門
内之不贍者先生曷為辭而不受乎張禄曰君將掘君
之偶錢發君之庾粟以補士則衣弊履穿而不瞻耳何
暇衣新而不舊倉庾盈而不虚乎孟嘗君曰然則為之
奈何張禄曰夫秦者四塞國也遊宦者不得入焉願君
[083-32a]
為吾丈尺之書寄我與秦王我往而遇乎固君之入也
往而不遇乎雖人求間謀固不遇臣矣孟嘗君曰敬聞
命矣因為之書寄之秦王往而大遇謂秦王曰自禄之
來入大王之境田疇益辟吏民益治然而大王有一不
得者大王知之乎王曰不知曰夫山東有相所謂孟嘗
君者其人賢人天下無急則已有急則能收天下英乂
雄俊之士與之合交連友者疑獨此耳然則大王胡不
為我友之乎秦王曰敬受命奉千金以遺孟嘗孟嘗君
[083-32b]
輟食察之而寤曰此張生之所謂衣新而不舊倉庾盈
而不虚者也
  交驩五則/
趙王與秦王㑹于澠池既罷歸國以藺相如功大拜為
上卿位在㢘頗之右亷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
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
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
聞不肯與㑹每朝時嘗稱病不欲與亷頗爭列已而相
[083-33a]
如出望見㢘頗相如引車避匿于是舎人相與諌曰臣
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亷頗
同列亷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
之况于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
之視亷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
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羣臣相如雖駑獨畏亷頗將軍
哉顧吾念之彊秦之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吾兩人在
也今兩虎共鬪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
[083-33b]
之急而後私讐也亷頗聞之肉袒負荆因賓客至藺相
如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寛之至此也卒相與驩
為刎頸之交
漢平原君朱建為人辨有口刻亷剛直家于長安行不
茍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時辟陽欲
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見及平原君母死陸生素與平
原君善過之平原君家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貸服具陸
生令平原君發喪陸生往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
[083-34a]
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乎陸賈曰前日君侯欲
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
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往税列侯貴人以
辟陽侯故往税凡五百金辟陽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陽
侯于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吕太后慙不可以
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急因使人欲見
平原君平原君辭曰獄急不敢見君乃求見孝惠幸臣閎
籍孺説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
[083-34b]
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
后含怒亦誅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于帝帝聽君出辟
陽侯太后大驩兩主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于是閎籍孺
大恐從其計言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平原君
平原君不見辟陽侯辟陽侯以為倍已大怒及其成功出
之乃大驚吕太后崩大臣誅諸吕辟陽侯于諸吕最深而
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吕太后時王諸吕諸吕擅權欲刼少主危劉氏左丞相
[083-35a]
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已常燕居深念陸生往請
直入坐而陳丞相方深念不時見陸生陸生曰何念之
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
萬户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吕少
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
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雖有變而
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
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為陳平
[083-35b]
畫吕氏數事陳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
樂飲太尉亦報如之此兩人深相結則吕氏謀益衰陳
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乗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
食費陸生以此游漢庭公卿間名聲藉盛及誅諸吕立
孝文帝陸生頗有力焉
杜鄴見王音前與平阿有隙即説音曰鄴聞人情恩深
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
棠棣角弓之詩所為作也昔秦伯有千乗之國而不能
[083-36a]
容其母弟春秋亦書而譏焉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
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徳獨兼國寵又不
為長專受榮任分職于陜並為弼疑故内無感恨之隙
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祐兩荷髙名者蓋以此也竊見
城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復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
詔所欲寵也將軍宜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
與及之指為誠發出于將軍則孰敢不説諭昔文侯寤
大鴈之獻而父子益親陳平共一飯之籑而將相加驩
[083-36b]
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間其於為國折衝厭難豈不逺
哉竊慕倉唐陸子之義所白奥内唯深察焉音甚嘉其
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宻二人皆重鄴
執金吾賈復在汝南部將殺人于潁川冦恂捕得繫獄
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于市復以為
恥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冦恂並列將帥而今為其
所陷大丈夫豈有懷侵怨而不決之者乎今見恂必手
劒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劒侍
[083-37a]
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
屈于亷頗者為國也區區之趙尚有此義吾安可以忘
之乎乃勑屬縣盛供具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
兼二人之饌恂乃出迎于道稱疾而還賈復勒兵欲追
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徵恂恂
至引見時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
得私鬪今日朕分之于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
而去
[083-37b]
  知己四則/
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少時常與鮑叔牙游鮑叔知其
賢管仲貧困常欺鮑叔鮑叔終善遇之不以為言已而
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為桓公
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於
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管仲
曰吾始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
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
[083-38a]
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於君鮑叔
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三戰三走鮑叔不
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
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
顯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鮑叔既進管
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禄於齊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為名
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鮑叔死管仲舉上衽而哭之泣下如雨從者曰非君父
[083-38b]
子也此亦有説乎管仲曰非夫子所知也吾嘗與鮑子
負販于南陽吾三辱於市鮑子不以我為怯知我之欲
有所明也鮑子嘗與我有所説王者而三不見聽鮑子
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之不遇明君也鮑子嘗與我臨財
分貨吾自取多者三鮑子不以我為貪知我之不足于
財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士為知己者死而況
為之哀乎
越石父賢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
[083-39a]
弗謝入閨久之越石父請絶晏子戄然攝衣冠謝曰嬰
雖不仁免子於厄何子求絶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聞
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紲中彼不
知我也夫子既以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
不如在縲紲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
晉獻公滅虞虢虜虞君與其大夫百里奚以璧馬賂於
虞故也既虜百里奚以為秦繆公夫人媵於秦百里奚
亡秦走宛楚鄙人執之繆公聞百里奚賢欲重贖之恐
[083-39b]
楚人不與乃使人謂楚曰吾媵臣百里奚在焉請以五
羖羊皮贖之楚人遂許與之當是時百里奚年已七十
餘繆公釋其囚與語國事謝曰臣亡國之臣何足問繆
公曰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問語三日繆公大
説授之國政號曰五羖大夫百里奚讓曰臣不及臣友
蹇叔蹇叔賢而世莫知臣常游困於齊而乞食䬹人蹇
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齊君無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齊難
遂之周周王子頽好牛臣以養牛干之及頽欲用臣蹇
[083-40a]
叔止臣臣去得不誅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
臣臣誠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
難是以知其賢於是繆公使人厚幣迎蹇叔以為上大

  不忘故舊五則/
晉文公反國至河令籩豆捐之蓆蓐捐之手足胼胝面
目黧黑者後之咎犯聞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
年乃今得反國咎聞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國邪
[083-40b]
犯對曰籩豆所以食也蓆蓐所以臥也而君捐之手足
胼胝面目黧黑勞有功者而君後之今臣有與在後中
不勝其哀故哭且臣為君行詐偽以反國者衆矣臣尚
自惡也而况於君再拜而辭文公止之曰諺曰築社者
㩷撅而置之端冕而祀之今子與我取之而不與我治
之與我置之而不與我祀之焉可解左驂而盟於河
文公即位賞不及介子推推母曰盍亦求之推曰尤而
効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
[083-41a]
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隠安用文其母曰能如是與若
俱隠至死不復見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宫門曰有龍矯
矯頃失其所五蛇從之周徧天下龍飢無食一蛇割股
龍反其淵安其壤土四蛇入穴皆有處所一蛇無穴號
于中野文公出見書曰嗟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
圖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其所在聞其入綿上山中
於是文公表綿上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
漢光武時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微觀其意主
[083-41b]
曰宋公威容徳器羣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後𢎞被引
見帝令主坐屏風後因謂𢎞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
情乎𢎞曰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
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劉備在豫州舉袁渙為茂才涣為吕布所留布欲使涣
作書罵辱備涣不可布大怒以兵脅涣曰為之則生不
為則死涣笑而應之曰涣聞唯徳可以辱人不聞以罵
使彼固君子邪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邪將復將
[083-42a]
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涣他日之事劉將軍猶
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布慙而

唐中丞李夷簡彈京兆尹楊慿貪汙僣侈貶臨賀尉慿
親友無敢送者櫟陽尉徐晦獨至藍田與别權徳輿謂
之曰君送楊臨賀誠為厚矣無乃為累乎對曰晦自布
衣蒙楊公知奬今日逺謫豈得不與之别借如明公他
日為讒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徳輿嗟嘆稱之於朝
[083-42b]
後數日李夷簡奏為監察御史謂之曰君不負楊臨賀
肯負國乎
  規戒二十一則/
梁王魏嬰觴諸侯於范臺酒酣請魯君舉觴魯君興避
席擇言曰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
甘之遂疏儀狄絶㫖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齊
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熬燔炙和調五味而進之桓
公食之而飽至旦不覺曰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晉
[083-43a]
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聽朝遂推南之威而逺之曰後
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楚王登强臺而望崩山左江而
右湖以臨彷徨其樂忘死遂盟强臺而弗登曰後世必
有以髙臺陂池亡其國者今主君之尊儀狄之酒也主
君之味易牙之調也左白治而右閭須南威之美也前
夾林而後蘭臺强臺之樂也有一於此足以亡其國今
主君兼此四者可無戒與梁王稱善相屬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
[083-43b]
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臯今鞅請得交可乎趙良曰僕
弗敢願也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
退僕不肖故不敢受命僕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
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僕聽君之義則恐僕貪位貪
名也故不敢聞命商君曰子不説吾治秦與趙良曰反
聽之謂聰内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彊虞舜有言曰自卑
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無為問僕矣商君曰始秦
戎翟之教父子無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
[083-44a]
男女之别大築冀闕營如魯衞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
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
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
君若不非武王乎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
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
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
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聞秦繆公之賢而願
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
[083-44b]
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
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一救荆國之禍發教
封内而巴人致貢施徳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欵
闗請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
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徳行施於後
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
杵此五羖大夫之徳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
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築冀
[083-45a]
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駿刑是
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効上也捷於令
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為教也君又南面而稱寡人
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
不遄死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䖍杜門不出已八
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
此數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從車載甲
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㦸者旁車而趨此
[083-45b]
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徳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
若朝露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
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
徳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教畜百姓
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
豈其微哉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後五月而秦孝公
卒太子立公子䖍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商君商君
亡至闗下欲舎客舎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
[083-46a]
法舎人無驗者坐之商君喟然歎曰嗟乎為法之敝一
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商
君欲之他國魏人曰商君秦之賊秦彊而賊入魏弗歸
不可遂内秦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與其徒屬發邑兵
北出擊鄭秦發兵攻商君殺之於鄭黽池秦惠王車裂
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滅商君之家 太史公
曰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跡其欲干孝公以帝王術挾
持浮説非其質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䖍欺
[083-46b]
魏將卬不師趙良之言亦足發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嘗
讀商君開塞耕戰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於秦
有以也夫
漢文帝時厲王有材力力扛鼎乃往請辟陽侯陽侯出
見之即自裒金椎椎之命從者刑之馳詣闕下肉袒而
謝曰臣母不當坐趙待事辟陽侯力能得之吕后不爭
罪一也趙王如意子母無罪吕后殺之辟陽侯不爭罪
二也吕后王侯吕欲以危劉氏辟陽侯不爭罪三也臣
[083-47a]
謹為天下誅賊報母之仇伏闕下請罪文帝傷其志為
親故不治赦之當是時自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
厲王厲王以此歸國益恣不用漢法出入警蹕稱制自
作法令數上書不遜順文帝重自切責之時帝舅薄昭
為將軍尊重上令予厲王書諌數之 竊聞大王剛直
而勇慈惠而厚貞信多斷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
甚盛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稱天資皇帝初即位易
王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
[083-47b]
縣之實甚厚大王以未嘗與皇帝相見求入朝見未畢
昆弟之歡而殺列侯以自為名皇帝不使吏與其間赦
大王甚厚法二千石缺輒言漢補大王逐漢所置而請
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許大王甚厚大王
欲屬國為布衣守冢真定皇帝不許使大王毋失南面
之尊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貢職以稱皇帝之厚
徳今乃輕言恣行以負謗於天下甚非計也夫大王以
千里為宅居以萬民為臣妾此髙皇帝之厚徳也高帝
[083-48a]
蒙霜露沐風雨赴矢石野戰攻城身被創痍以為子孫
成萬世之業艱難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日
夜怵惕修身正行養犧牲豐粢盛奉祭祀以無忘先帝
之功徳而欲屬國為布衣甚過且夫貪讓國土之名輕
廢先帝之業不可以言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不賢不
求守長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後父不誼數逆天子之令
不順言節行以髙兄無禮幸臣有罪大者立斷小者肉
刑不仁貴布衣一劒之任賤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學問
[083-48b]
大道觸情妄行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
棄南面之位奮諸賁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見
髙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明矣昔者周公誅
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齊桓殺其弟以反國秦始皇殺兩
弟遷其母以安秦韓王亡代高帝奪之國以便事濟北
舉兵皇帝誅之以安漢故周齊行之於古秦漢用之於
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而欲以親戚之意
望於太上不可得也亡之諸侯游宦事人及舎匿者論
[083-49a]
皆有法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諸侯子為吏者御史主
為軍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門者衞尉大行主諸從蠻
夷來歸誼及以亡名數自占者内史縣令主相欲委下
吏無與其禍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漢繫大王邸論相以
下為之奈何夫墮父大業退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
而誅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徳甚為大王不取也宜急
改操易行上書謝罪曰臣不幸早失先帝少孤吕氏之
世未嘗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徳驕盈行多不軌追念
[083-49b]
罪過恐懼伏地待誅不敢起皇帝聞之必喜大王昆弟
歡欣於上羣臣皆得延壽於下上下得宜海内常安願
熟計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禍如發矢不可追已
崔駰誡竇憲書 駰聞交淺而言深者愚也在賤而望
貴者惑也未信而納忠者謗也三者皆所不宜而或蹈
之者思效其區區憤盈而不能已也竊見足下體淳淑
之姿躬髙明之量意美志厲有上賢之風駰幸得充下
館序後陳是以竭其拳拳敢進一言傳曰生而富者驕
[083-50a]
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能不驕傲者未之有也今寵禄
初隆百僚觀行當堯舜之盛世處光華之顯時豈可不
庶幾夙夜以永終譽𢎞申伯之美致周召之事乎語曰
不患無位患所以立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
近因衞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郯氏之宗非不尊也陽
侯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將建天樞執斗柄其所以獲
譏於時垂愆於後者何也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
不足也漢興以後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
[083-50b]
而已書曰鑒于有殷可不慎哉竇氏之興肇自孝文二
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安豐以佐命著徳顯自中興
内以忠誠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國垂祉於今夫
謙徳之光周易所美滿溢之位道家所戒故君子福大
而愈懼爵隆而益恭逺察近覽俯仰有則銘諸几杖刻
諸盤杅矜矜業業無怠無荒如此則百福是荷慶流無
窮矣
盧植規竇武書 植聞嫠有不恤緯之事漆室有倚楹
[083-51a]
之戚憂深思逺君子之情夫士立爭友義貴切磋書陳
謀及庶人詩詠詢于芻蕘植誦先王之書久矣敢愛其
瞽言哉今足下之於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王
四海有繫論者以為吾子之功於斯為重天下聚目而
視攅耳而聽謂準之前事將有景風之祚尋春秋之義
王后無嗣擇立親長年均以徳徳均則決之卜筮今同
宗相後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勲之有豈横叨天功以
為己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又比世祚不競仍求外
[083-51b]
嗣可謂危矣而四方未寧盜賊伺隙恒嶽勃碣特多姦
盜將有楚人脅比尹氏立朝之變宜依古禮置諸子之
官徵王侯愛子宗室賢才外崇訓道之義内息貪利之
心簡其良能隨用爵之彊幹弱枝之道也
袁術在南陽户口尚數十百萬而不修法度以鈔掠為
資奢恣無厭百姓患之又少見䜟書言代漢者當塗髙
自云名字應之又以袁氏出陳為舜後以黄代赤徳運
之次遂有僣逆之謀又聞孫堅得傳國璽遂拘堅妻奪
[083-52a]
之興平二年冬天子播越敗于曹陽術大㑹羣下因謂
曰今海内鼎沸劉氏微弱吾家四世公輔百姓所歸欲
應天順民于諸君何如衆莫對主簿閻象進曰昔周自
后稷至於文王積徳累功三分天下猶服事殷明公雖
奕世克昌孰若有周之盛漢室衰微未至殷紂之敝也
術嘿然使召張範範辭疾遣弟承往應之術問曰昔周
室陵遲則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漢接而用之今孤以
土地之廣士人之衆欲徼福于齊桓擬迹于髙祖可乎
[083-52b]
承對曰在徳不在衆茍能用徳以同天下之欲雖云匹
夫霸王可也若陵僣無度干時而動衆之所棄誰能興
之術不悦自孫堅死子策復領其部曲遣擊揚州刺史
劉繇破之策因據江東策聞術將欲僣號與書諌曰董
卓無道陵虐王室禍加太后暴及𢎞農天子播越宫廟
焚毁是以豪傑發憤沛然俱起元惡既斃幼主東顧乃
使王人奉命宣明朝恩偃武修文與之更始然而河北
異謀于黒山曹操毒被于東徐劉表僣亂于南荆公孫
[083-53a]
叛逆於朔北正禮阻兵𤣥徳爭盟是以未獲從命櫜弓
戢戈甞謂使君與國同䂓而舎是弗恤完然有自取之
志懼非海内企望之意也成湯討桀稱有夏多罪武王
伐紂曰殷有重罰此二王者雖有聖徳假使時無失道
之過無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惡於天下徒以㓜小
脅于彊臣異于湯武之時也又聞㓜主明智聰敏有夙
成之徳天下雖未被其恩咸歸心焉若輔而興之則旦
奭之美率土所望也使君五世相承為漢宰輔榮寵之
[083-53b]
盛莫與為比宜效忠守節以報王室時人多惑圖緯之
言妄牽非類之文茍以悦主為美不顧成敗之計古今
所慎可不熟慮忠言逆耳駮議致憎茍有益于尊明無
所敢辭術不納䇿遂絶之
晉謝萬為豫州都督王羲之遺書誡之曰以君邁徃不
屑之韻而俯同羣辟誠難為意也然所謂通識正自當
隨事行藏乃為逺耳願君每與士之下者同則盡善矣
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復何有而古人以為美談濟否
[083-54a]
所由實在積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萬不能用果敗
謝安愛好聲律朞功之慘不廢妓樂頗以成俗王坦之
非而苦諌之安遺坦之書曰知君思相愛惜之至僕所
求者聲謂稱情義無所不可為聊復以自娛耳若絜軌
跡崇世教非所擬議亦非所屑常謂君粗得鄙趣者猶
未悟之濠上邪故知莫逆未易為人坦之答曰具君雅
㫖此是誠心而行獨往之美然恐非大雅中庸之謂意
者以為人之體韻猶器之方員方員不可錯用體韻豈
[083-54b]
可易處各順其方以𢎞其業則歲寒之功必有成矣吾
子少立徳行體議淹允加以令地優游自居僉曰之談
咸以清逺相許至于此事實有疑焉公私二三莫見其
可以此為濠上悟之者得無鮮乎且天下之寳故為天
下所惜天下之所非何為不可以天下為心乎想君幸
復三思書往反數四安竟不從
袁喬與禇裒友善及康獻皇后臨朝喬與裒書曰皇太
后踐登正祚臨御皇朝將軍之于國外姓之太上皇也
[083-55a]
至于皇子近屬咸有揖讓之禮而况策名人臣而交媟
人父天性攸尊宜體國而重矣故友之好請于此辭染
絲之變墨翟致懷歧路之感楊朱興嘆况與將軍游處
少長雖世譽先後而臭味同歸也平昔之交與禮數而
降箕踞之懽隨時事而替雖欲虚詠濠肆脱落儀制其
能得乎來物無停變化遷代豈惟寸晷事亦有之夫御
器者神制衆以約願將軍怡情無事以理勝為任親仗
賢達以納善為大執筆惆悵不能自盡論者以為得體
[083-55b]
慕容皝與庾氷書曰君以椒房之親舅氏之昵總據樞
機出内王命兼擁列將州司之位昆弟網羅顯布畿甸
自秦漢以來隆赫之極豈有若此者乎以吾觀之若功
就事舉必享申伯之名如或不立將不免梁竇之迹矣
每覩史傳未嘗不寵恣母族使執權亂朝先有殊世之
榮尋有負乗之累所謂愛之適足以為害吾常忿歴代
之主不盡防萌終寵之術何不業以一土之封令藩國
相承如周之齊陳如此則永保南面之尊復何黜辱之
[083-56a]
憂乎竇武何進好善虚巳賢士歸心雖為閹豎所危天
下嗟痛猶有能履以不驕圖國亡身故也方今四海有
倒懸之急中夏逋僣逆之冦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復讐
之憾寧得安枕逍遥雅談卒歲邪吾雖寡徳過蒙先帝
列將之授以數郡之人尚欲幷吞彊虜是以自頃迄今
交鋒接刃一時務農三時用武而猶師徒不頓倉有餘
粟敵人日畏我境日廣况乃皇者之威堂堂之勢豈可
同年而語哉
[083-56b]
殷浩識度清逺弱冠有美名尤善𤣥言與叔父融俱好
老易融與浩口談則辭屈著篇則融勝浩由是為風流
談論者所宗或問浩曰將蒞官而夢棺將得財而夢糞
何也浩曰官本臭腐故將得官而夢棺錢本糞土故將
得錢而夢汙穢時人以為名言三府辟皆不就征西將
軍庾亮引為記室㕘軍累遷司徒左長史安西庾翼復
請為司馬除侍中安西軍司並稱疾不起遂屏居墓所
幾將十年于時擬之管葛王濛謝尚猶伺其出處以卜
[083-57a]
江左興亡因相與省之知浩有確然之志既反相謂曰
深源不起當如蒼生何庾翼貽浩書曰當今江東社稷
安危内委何禇諸君外託庾桓數族恐不得百年無憂
亦朝夕而弊足下少標令名十餘年間位經内外而欲
潛居利貞斯理難全且夫濟一時之務須一時之勝何
必徳均古人韻齊先達邪王夷甫先朝風流士也然吾
薄其立名非真而始終莫取若以道非虞夏自當超然
獨往而不能謀始大合聲譽極致名位正當抑揚名教
[083-57b]
以靜亂源而乃髙談莊老説空終日雖云談道實長華
競及其末年人望猶存思安懼亂寄命推務而甫自申
入徇小好名既身囚胡虜棄言非所凡明徳君子遇㑹
處際寧可然乎而世皆然之益知名實之未定弊風之
未革也浩固辭不起
桓温聞石氏亂上疏請出師經畧中原事久不報温知
朝廷仗殷浩以抗己甚忿之然素知浩之為人亦不之
憚也以國無他釁遂得相持彌年雖有君臣之跡羈縻
[083-58a]
而已八州士衆資調殆不為國家用屢求北伐詔書不
聽温拜表輒行帥衆四五萬順流而下逹于武昌朝廷
大懼殷浩欲去位以避温撫軍司馬袁崧言于㑹稽王
昱曰王宜致書論以禍福自當返斾如其不爾便六軍
整駕逆順於兹判矣乃於坐為昱草書曰冦難宜平時
㑹宜接此實為國逺圖經略大筭能𢎞斯㑹非足下而
誰但以此興師動衆要當以資實為本運轉之艱古人
所難不可易之於始而不熟慮頃所以深用為疑惟在
[083-58b]
此耳然異常之舉衆之所駭遊聲噂&KR0689想足下亦少聞
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或能望風振擾一時崩散如此
則望實並喪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闇弱徳信不著不
能鎮靜羣庶保固維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慙良友吾與
足下雖職有内外安社稷保家國其致一也天下安危
繫之明徳當先思寧國而後圖其外使王基克隆大義
𢎞著所望於足下區區誠懷豈可復顧嫌而不盡哉温
即上疏惶恐致謝回軍還鎮
[083-59a]
唐武太后時通事舎人元行沖博學多通狄仁傑重之
行沖數規諫仁傑且曰凡為家者必有儲蓄脯醢以適
口參术以攻疾僕竊計明公之門珍珠多矣行沖請備
藥物之末仁傑笑曰吾藥籠中物何可一日無也
魏元忠自端州還為相不復强諫惟與時俯仰中外失
望酸棗尉袁楚客以書責之曰主上新服厥命惟新厥
徳當進君子退小人以興大化豈可安其榮寵循嘿而
已今不早建太子擇師傅而輔之一失也公主開府置
[083-59b]
僚屬二失也崇長淄衣借勢納賂三失也俳優小人竊
盜品秩四失也有司選賢皆以貨取勢求五失也寵進
宦官殆滿千人六失也王公貴戚賞賜無度兢為侈靡
七失也廣置貟外官傷財害民八失也先朝宫女出入
無禁交通請謁九失也左道之人熒惑主聽竊盜禄位
十失也凡此十失君侯不正誰正之哉元忠得書愧謝
而已
韓愈争臣論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為有道
[083-60a]
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
於晉之鄙晉之鄙人薫其徳而善良者幾千人大臣聞
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
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徳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
哉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恒其徳貞而夫子凶者也惡得
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髙尚其事
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不以所居之時
不一而所蹈之徳不同也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
[083-60b]
致匪躬之節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髙不事之心則
冐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志不可則而尤之不終無也
今陽子在位不為不久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為不熟矣
天子待之不為不加矣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
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問其
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禄則曰下大夫之秩也問其政則
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
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
[083-61a]
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
一可者也陽子將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為貧而
有時乎為貧謂禄仕者也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
若抱闗擊柝者可也蓋孔子嘗為委吏矣嘗為乗田矣
亦不敢曠其職必曰㑹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
矣若陽子之秩禄不為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
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為人臣招
其君之過而以為名者故雖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
[083-61b]
焉書曰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
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夫陽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如此兹所謂惑者矣入則諌
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所宜行也
夫陽子本以布衣隠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
此位官以諫為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
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僣賞從諫如流之美庶
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髮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
[083-62a]
説致吾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
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
者惡聞其過乎是啟之也或曰陽子不求聞而人聞之
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
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心求於聞用也閔
其時之不平人之不義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
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而不入
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
[083-62b]
安佚之為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
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
之於身也耳司聞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
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
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固畏天
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聞君子不
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
乃傷于徳而費于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
[083-63a]
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
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
非以為直而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
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能
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
及巳陽子將不得為善人乎
宋歐陽修上范司諌書 前月中得進奏吏報云自陳
州召至闕拜司諫即為一書以賀多事匆卒未能也司
[083-63b]
諫七品官爾於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區區欲一賀者
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繫焉今世之官
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官大職可以行
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長不得行以其
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卿不得理光禄
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得失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計
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獨宰相可行之諫官可言之
爾故士學古懷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相必為諫官諫
[083-64a]
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
相曰不然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
子曰是諫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諫官曰必不可行立殿
陛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諫官
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有司郡縣之吏守一職
者任一職之責宰相諫官繫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責
然宰相九卿而不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諫官之失職也
取譏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簡冊
[083-64b]
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懼也夫七品之官任天
下之責懼百世之譏豈不重耶非材且賢者不能為也
近執事始被召於陳州洛之士大夫相與語曰我識范
君知其材也其來不為御史必為諫官及命下果然則
又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賢也他日聞有立天子陛
下直辭正色面爭廷論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來
翹首企足竚乎有聞而卒未能也竊惑之豈洛之士大
夫能料於前不能料於後也將執事有待而為也昔韓
[083-65a]
退之作諍臣論以譏陽城不能極諫卒以諫顯人皆謂
城之不諫蓋有待而然退之不識其意而妄譏修獨以
為不然當退之作論時城為諫議大夫已五年後又二
年始廷論陸䞇及沮裴延齡作相欲裂其麻纔兩事爾
當徳宗時可謂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將强臣羅列天下
又多猜忌進任小人於此之時豈無一事可言而須七
年耶當時之事豈無急於沮延齡論陸贄兩事也謂宜
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為諫官七年適遇延齡陸
[083-65b]
贄事一諫而罷以塞其責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遷司
業是終無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歲
而一遷或一二歲甚者半歲而遷也此又非可以待乎
七年也今天子躬親庶政化理清明雖為無事然自千
里詔執事而拜是官者豈不欲聞正議而樂讜言乎然
今未聞有所言説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
納諫之明也夫布衣韋帶之士窮居草茅坐誦書史常
恨不見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職不敢言或曰我位猶
[083-66a]
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終無一人言也可不
惜哉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君子百世之
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則幸甚
幸甚
劉攽與王介甫書 見所與曾公立書論青苗錢大意
不覺悵惋仲尼云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聽訟
而能判曲直豈不為美然而聖人之意以無訟為先者
貴息爭於未形也今百姓所以取青苗錢於官者豈其
[083-66b]
人富贍飽足樂輸有餘於公以為名哉公私債負逼迫
取於己無所有故稱貸出息以濟其急介甫為政不能
使民家給人足毋稱貸之患而特開設稱貸之法以為
有益於民不亦可羞哉甚非聖人之意也自三代以來
更厯秦漢治道駮雜俗益澆薄其取於民者百頭千緒
周公之書有之而今無者非實無之也推類言之名號
不同而已矣若又取周公所言以為未行而行之吾恐
不但重復將有四五倍蓰者矣一部周禮治財者過半
[083-67a]
其非治財者未聞建行一語獨此一端守之堅如金石
將非識其小者近者歟今郡縣之吏方以青苗錢為殿
最又青苗錢未足未得催二税郡縣吏懼其黜免思自
救解其材者猶能小為方畧以强民其下者直以威力
刑罰督迫之如此民安得不請安得不納而謂其願而
不可止者吾誰欺欺天乎凡人臣之納説於時君勸其
恭儉小心所謂道也莫不逆耳難從及至勸其為利取
財於民廣肆志意不待辭之畢而喜矣故姦臣爭以言
[083-67b]
財利求用不復取逺古事言之在唐之時皇甫鎛裴延
齡用此術致位公相雖然二人者猶不敢避其聚斂之
名不如介甫直以周公聖人為證上則使人主無疑下
則使廷臣莫敢非若是乎周公之為桀跖嗃矢桁楊接
槢也商鞅為秦變法其後夷滅張湯為漢變法後亦殺
為法逆於人心未有保終吉者也且朝廷取青苗之息
專為備百姓不足至其盈溢能以代貧下賦役乎府庫
既滿我且見其不復為民矣外之則尚武開斥境土内
[083-68a]
之則廣游觀崇益宫室鄙語曰富不學奢而奢自至自
然之勢也介甫一舉事其敝至此可無念哉可無念哉
司馬光與王介甫書 光居常無事不敢涉兩府之門
以是久不得通名於將命者春暖伏惟機政餘裕台候
萬福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光不才不足以辱介
甫為友然自接待以來十有餘年屢常同僚亦不可謂
無一日之雅也雖愧多聞至於直諒不敢不勉若乃便
佞則固不敢為也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
[083-68b]
和君子之道出處語嘿安可同也然其志則皆欲立身
行道輔世養民此其所以同也向者與介甫議論朝廷
事數相違未知介甫之察不察然於光嚮慕之心未始
變移也切見介甫獨負天下大名三十餘年才髙而學
富難進而易退逺近之士識與不識咸謂介甫不起則
已起則太平可立致生民咸被其澤矣天子用此起介
甫於不可起之中引參大政豈非欲望衆人之所望於
介甫邪今介甫從政始期年而士大夫在朝廷及自四
[083-69a]
方來者莫不非議介甫如出一口下至閭閻細民小吏
走卒亦切切怨嘆人人歸咎於介甫不知介甫亦嘗聞
其言而知其故乎光切意門下之士方日譽盛徳而賛
功業未始有一人敢以此聞達於左右者也非門下之
士則皆曰彼方得君而專政無為觸之以取禍不若坐
而待之不過二三年彼將自敗若是者不惟不忠於介
甫亦不忠於朝廷若介甫果信此志推而行之及二三
年則朝廷之患已深矣安可救乎如光則不然忝備交
[083-69b]
遊之末不敢茍避譴怒不為介甫一一陳之今天下之
人惡介甫之甚者設毁無所不至光獨知其不然介甫
固大賢其失在於用心太過自信太厚而已何言之自
古聖賢所以治國者不過使百官各稱其職委任而成
功也其所以養民者不過輕租税薄賦斂已逋責也介
甫以此皆腐儒之常談不足為思得古人所未嘗為者
而為之於是財利不以委三司而自治之更立制置三
司條例司聚文章之士及曉財利之人使之講利孔子
[083-70a]
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樊須請學稼孔子猶鄙之
以為不知禮義信況講商賈之末利乎使彼誠君子耶
則固不能言利彼誠小人耶則固民是盡以飫上之欲
又可從乎是知條例一司已不當置而置之又其於中
不次用人往往暴得美官是言利之人皆攘臂圜視衒
鬻爭進各鬪智巧以變更祖宗舊法大抵所利不能補
其所傷所得不能償其所亡徒欲别出新意以自為功
名耳此其為害已甚矣又置提舉勾當常平廣惠倉使
[083-70b]
者四十餘人使行新法於四方先散青苗錢次欲使比
户出助役錢次又欲更捜求農田水利而行之所遣者
雖皆選擇才俊然其中亦有輕佻狂躁之人陵轢州縣
騷擾百姓者於是士大夫不服農商喪業故謗議沸騰
怨嗟盈路迹其本原咸以此也書曰民不静亦惟在王
宫邦君室伊尹為阿衡自一夫不獲其所若已推而内
之溝中孔子曰君子求諸巳介甫亦當自思所以致其
然者不可專罪天下之人也夫侵官者亂政也介甫更
[083-71a]
以為治術而先施之貸息錢鄙事也介甫更以為王政
而力行之繇役自古皆從民出介甫更欲歛民錢顧市傭
而使之此三者常人皆知其不可而介甫獨以為可非
介甫之智不及常人也直欲求非常之功而忽常人之
所知耳夫皇極之道施之於天地人皆不可須臾離故
孔子曰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智者過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介甫
之智與賢者過之及其失也乃與不及之患均此光所
[083-71b]
謂用心太過者也自古人臣之聖無過周公與孔子周
公孔子亦未嘗無過未嘗無師介甫雖大賢於周公孔
子則有間矣今乃自以我之所見天下莫能及人之議
論與我合則善之與我不合則惡之如此方正之士何
由進謟䛕之士何由逺方正日疎謟䛕日親而望萬事
之得其宜令名之施四逺難矣夫從諌納善不獨人君
為美也於人臣亦然昔鄭人遊于鄉校以議執政之善
否或謂子産毁鄉校子産曰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
[083-72a]
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毁之薳子馮為楚令
尹有寵於薳子者八人皆無禄而多馬申叔豫以子南
觀起之事警之薳子懼辭八人者而後王安之趙簡子
有臣曰周舎好直諫日有記月有成歲有効周舎死簡
子臨朝而嘆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諸大夫朝徒
聞唯唯不聞周舎之諤諤吾是以憂也子路人告之以
有過則喜鄼文終侯相漢有書過之史諸葛孔明相蜀
發教與羣下曰違覆而得中猶棄弊蹻而獲珠玉然人
[083-72b]
心苦不能盡惟董幼宰參書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
孔明嘗自校簿書主簿楊顒諫曰為治有體上下不可
相侵請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
㸑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私業無曠所求皆足忽一旦盡
欲以身親其役不復付任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知
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其家主之法也孔明謝之及顒
卒孔明垂泣三日吕定公有親近曰徐原有才志定公
薦拔至侍御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定公時有得失原輒
[083-73a]
諫諍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定公定公嘆曰是我所以貴
徳淵者也及原卒定公哭之盡哀曰徳淵吕岱之益友
今不幸岱復於何聞過哉此數君子者所以能功成名
立皆由樂聞直諫不諱過失故也若其餘驕亢自用不
受忠諫而亡者不可勝數介甫多識前世之載固不俟
光言而知之矣孔子稱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
恕乎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逺言以其所願乎上交乎
下以所願乎下事乎上不逺求也介甫素剛直每事於
[083-73b]
人主前如與朋友爭辨於私室不少降辭氣視斧鉞鼎
鑊無如也及賓客僚屬謁見論事則唯希意迎合曲從
如流者親而禮之或所見小異微言新令之不便者介
甫輒艴然加怒或詬罵以辱之或言於上而逐之不待
其辭之畢也明主寛容如此而介甫拒諫乃爾無乃不
足於恕乎昔王子雍方於事上而好下佞已介甫不幸
亦近是乎此光所謂自信太厚者也光昔從介甫游於
諸書無不觀而特好孟子與老子之言今得君得位而
[083-74a]
行其道是宜先其所美必不先其所不美也孟子曰仁
義而已矣何必曰利又曰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
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惡在其為民
父母也今介甫為政首制置條例大講財利之事又命
薛向行均輸法於江淮欲盡奪商賈之利又分遣使者
散青苗於天下而收其息使人人愁痛父子不相見兄
弟妻子離散此豈孟子之志乎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
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又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
[083-74b]
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又曰
治大國若烹小鮮今介甫為政盡變更祖宗舊法先者
後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毁之棄者取之矻矻焉
窮日力繼之以夜而不得息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内
起京師外周四海士吏兵農工商僧道無一人得襲故
而守常者紛紛擾擾莫安其居此豈老氏之志乎何介
甫總角讀書白頭秉政乃盡棄其所學而從今世淺丈
夫之謀乎古者國有大事謀及卿士謀及庶人成王戒
[083-75a]
君陳曰有廢有興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則繹詩云先
民有言詢于芻蕘孔子曰上酌民言則下天上施上不
酌民言則下不天上施自古立功立事未有專欲違衆
而能有濟者也使詩書孔子之言皆不可信則已若猶可
信則豈得盡棄而不顧哉今介甫獨信數人之言而棄
先聖之道違天下人之心將以致治不亦難乎近者藩
鎮大臣有言散青苗錢不便者天子出其議以示執政
而介甫遽悻悻然不樂引疾臥家光被㫖為批答見士
[083-75b]
民方不安如此而介甫乃欲辭位而去殆非明主所以
抜擢委任之意故直敘其事以義責介甫早出視事更
新令之不便於民者以福天下其辭雖樸拙然無一字
不得其實者初介甫不相識察頗督過之上書自辨至
使天子自為手詔以遜謝又使吕學士再三諭意然後
乃出視事誠是也然當速改前令之非者以慰安士民
報天子之盛徳今則不然更加忿怒行之愈急李正言
青苗錢不便詰責使分析吕司封傳語祥符知縣未散
[083-76a]
青苗錢劾奏乞行勘㑹觀介甫之意必欲力戰天下之
人與之一決勝負不復顧義理之是非生民之憂樂國
家之安危光切為介甫不取也光近蒙聖恩過聽欲使
之副貳樞府光切惟居髙位者不可以無功受大恩者
不可以不報故輒敢申明去歲之論進當今之急務乞
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及追還諸路提舉常平廣惠倉使
者主上以介甫為心未肯俯從光切念主上親重介甫
中外羣臣無能及者動静取捨唯介甫之為信介甫曰
[083-76b]
可罷則天下之人咸被其澤曰不可罷則天下之人咸
被其害方今生民之憂樂國家之安危唯繫介甫之一
言介甫何忍必遂巳意而不恤乎夫人誰無過君子之
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何損於
明介甫誠能進一言於主上請罷條例司追還常平使
者則國家太平之業皆復其舊而介甫改過從善之美
愈光大於前日矣於介甫何所虧喪而固不移哉光今
所言正逆介甫之意明知其不合也然光與介甫趣嚮
[083-77a]
雖殊大歸則同介甫方欲得位以行其道澤天下之民
光方欲辭位以行其志救天下之民此所謂和而不同
者也故敢一陳其志以自達於介甫以終益友之義其
捨之取之則在介甫矣詩云周爰咨謀介甫得光書儻
未賜棄擲幸與忠信之士謀其可否不可示諂䛕之人
必不肯以光言為然也彼諂䛕之人欲依附介甫因緣
改法以為進身之資一旦罷局譬如魚之失水此所以
挽引介甫使不得由直道行者也介甫奈何徇此曹之
[083-77b]
所欲而不思國家之大計哉孔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彼忠信之士於介甫當路之時或齟齬可憎及失勢之
後必徐得其力諂䛕之士於介甫當路之時誠有順適
之快一旦失勢必有賣介甫以自售者矣介甫將何擇
焉國武子好盡言以招人之過卒不得其死光常自病
似之而不能改也雖然於善人亦何憂之有用是故敢
妄發而不疑也屬以辭避恩命未得請且病膝瘡不可
出不獲親侍言於左右而布陳以書悚懼尤深介甫其
[083-78a]
受而聽之與罪而絶之或詬罵而辱之與言於上而逐
之無不可者光俟命而已
與吳相書 光愚戅迁僻自知於世無所堪可以是退
伏散地茍竊微禄以庇身保家而已近聞道路之人自
京師來者多云相公時語及姓名或云亦常有所薦引
未知虚實光自居洛以來仕宦之心久已杜絶在少壯
之時猶不如人况年垂六十鬂髪皓然視昏聽重齒落
七八精神衰耗豈復容有干進之心但以從遊之久今
[083-78b]
日時蒙齒記感荷知己之恩終身豈敢忘哉顧惟相公
富貴顯榮豐備已極光疎冗之人無一物可以為報唯
忠信之言庶㡬仰醻盛徳之萬一耳伏惟明主歴選周
行登用人傑以毗元化以光不敢忘知己之心知相公
必不輕孤於明主也竊見國家自行新法以來中外恟
恟人無愚智咸知其非州縣之吏困於煩苛以夜繼晝
棄置實務崇飾空文以刻意為能以欺誣為才閭閻之
民迫於誅斂人無貧富咸失作業愁怨流離轉死溝壑
[083-79a]
聚為盜賊日夜引領冀朝廷之覺寤弊法之變更凡幾
年于兹矣相公聰明豈得不聞之邪今府庫之實耗費
殆竭倉廩之儲僅支數月民間貲産朝不謀夕而用度
日廣掊斂日急河北京東淮南蠭起之盜攻剽城邑殺
掠官吏軍已不能制矣若不幸復有方二三千里之水
旱霜蝗所在如是其為憂患豈可勝諱哉此安得謂之
細事保其必無而恬然不以為意乎賈誼當漢文之世
以為譬如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
[083-79b]
謂之安若當今日必謂之火已然而安寢自若者也昔
周公勤勞王家坐以待旦跋胡㚄尾羽敝口瘏終能為
周家成太平之業立八百之祚身為太師名播無窮子
孫奄有龜蒙與周升降王夷甫位宰輔不思經國專欲
自全置二第於方鎮以為三窟及晉室阽危身亦不免
然則聖賢之心豈忘身徇物不自為謀哉蓋以國家興
隆則身未有不預其福者也顧衆人之識近而聖賢慮
逺耳如相公之用心固周公之用心也今若法弊而不
[083-80a]
更民疲而不恤萬一鼠竊益多蠭蠆有毒則竊恐廟堂
之位亦未易安居雖復委逺機柄均逸外藩外藩固非息
肩之處乃至投簪解紱嘯傲東山東山亦非髙枕之地然
則相公今日救天下之急保國家之安更無所與讓矣
救急保安之道茍不罷青苗免役保甲市易之息征伐
之謀而欲求其成效是猶惡湯之沸而益薪鼓櫜欲適
鄢郢而北轅疾驅也所求必不果矣去此五者而不先
别利害以寤人主之心則五者不可得而去矣欲寤人
[083-80b]
主之心而不先開言路則人主之心不可得而寤矣謂
開言路者非如曏時徒下詔書使臣民言得失既而所
言當者一無所施行又取其稍訐直者隨而罪之此乃
塞言路非開之也為今之要在於輔佐之臣朝夕啓沃
惟以親忠直納諫爭廣聰明去壅蔽為先務如是政令
之得失下民之疾苦粲然無所隠矣以聖主睿明之資
有賢相公忠之助使讜言日進下情上通則至治可指
期而致弊法何難去哉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今病雖
[083-81a]
已深猶未至膏肓茍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尚有反
掌之易失今不治遂為痼疾雖邴魏姚宋之佐將末如
之何必有噬臍之悔矣相公讀書從仕位至首相展志
行道正在此時茍志無所屈道無所失其令名髙於千
古丈夫立身事君始終如此亦可以為無負矣光切於
報徳貪盡區區不覺辭多
石介上孔中丞書 夫子之道不行於當年傳於其家
直四十餘世以俟子孫如此其逺也夫子没後世有子
[083-81b]
思焉安國焉頴達焉止於發揚其言而已有漢相光唐
相緯雖得位亦不能盡行其道夫子之道其肯鬱然蟠
伏於其家乃躍起奮出散漫於天下天下人皆可以得
之漢髙祖唐太宗能得之於上以之有天下三百年孟
軻楊雄文中子韓愈能得之於下以之有其名於億萬
世唯孔氏子孫無有得之者俟四十餘世僅二千年閣
下乃得之今夫子之道不專在於閣下也閣下又且赫
然有聲烈於天下復得位於朝見用於天子閣下徒能
[083-82a]
得夫子之道其將以夫子之道事於聖君施於天下俾
國家為二帝為三王為兩漢為鉅唐矣夫子之志曰吾
志在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世衰道微邪説暴行有作
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夫子懼之而又時
無君已無位不能誅不能正乃作春秋焉所以正王綱
舉王法故春秋成亂臣賊子懼為司冦則七日而誅少
正卯於兩觀之下攝相事則齊終不敢窺兵河南當時
之君則昏也當時之位則攝也尚不及閣下得明君有
[083-82b]
大位為中丞逾月而未聞有舉焉閣下在朝朝廷尚有
姦臣敢在位天下蠧賊未悉除是夫子道猶未克盡舉
豈夫子直四十餘世僅二千年以俟閣下閣下直念之
且天子之設御史府尊其位崇其任不與他府並舊有
大夫則中丞亞大夫而領其屬今大夫闕則中丞其長
也故中丞之任特重焉中丞之責尤重焉君有佚豫失
徳悖亂亡道荒政咈諫廢忠慢賢御史府得以諌責之
相有依違順㫖蔽上㒺下貪寵忘諫專福作威御史府
[083-83a]
得以糾繩之將有驕悍不順恃武肆害玩兵棄戰暴刑
毒民御史府得以舉劾之君至尊也相與將至貴也且
得諫責糾劾之餘可知也御史府之尊嚴也如軒陛之
下廟堂之上進退百官行政教出號令明制度紀賞罰
有不如法者御史得言之御史府視中書樞密雖若卑
中書樞密亦不敢與御史府抗威爭禮而返畏悚而尊
事之御史府之重其無與比然須得如閣下者居之始
貴矣易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禮曰人存則政舉閣下
[083-83b]
聖人之後又能得聖人之道以方重剛正公忠清直烈
烈在於朝為天子獻可替否賛謀猷持綱紀天下想望
其風采者十五年間簡於清衷期將大用且歴試於外
更觀其能違更三大藩皆卓然有治聲聞於天宇浹於
日下御史府中丞虚位日班於紫宸殿下佩金煌煌行
聲鏘鏘且有百數天子弗録之乃南走三百里以驛召
閣下直入其府登其位自陛下獨決萬機來登崇俊良
黜逐纎人革故鼎新百度修舉太平之望日月以隆然
[083-84a]
而天人之心猶鬱然不大舒釋者以閣下尚稽大任也
至是天人之心始大舒釋矣閣下自初及終皆以直道
進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介嘗聞朝大夫語曰有某
官為某官時忠鯁直讜謇謇敢言觸龍逆鱗不避誅死
由是人主知之聲名藹然聳動朝野不四五年取顯仕
今為某官位彌高身彌貴禄厚惠渥私庭曳青綬者五
六人門前炎炎可炙手顧此勢力榮寵有所惜也如有
物塞其耳如有葉蔽其目如有鉗緘其口朝廷有闕政
[083-84b]
國家有遺事若不聞若不覩而不復言則嚮之忠鯁讜
直謇謇敢言乃沽名耳其以為速進之媒乎噫士之積
道徳富仁義於厥身蓋假於權位以布諸行事利於天
下也豈有屑屑然謀夫衣食者歟正色直已立於朝廷
行其道乃使天下有此論庸無傷乎古今君子少小人
多君子常不勝小人小人不惟常勝君子而又不能容
之惡直醜正嚚嚚實繁幸而有一君子在於朝則百小
人排之非鐵心石腸剛正不折未有不隨而靡者小人
[083-85a]
不容君子也如是而不能死節以永終譽中塗晩節須
有渝變宜其為小人之所排也今有人位未顯身在下
能堅正不顧其身敢直言極諫犯天子顔色封章抗疏
論天下利害羣小人必叢立指㸃曰此人速進也沽虚
名也非以行道也吁吾徒不見容於小人也不敢信於
天下也固若是乎學周公孔子之道不用則卷而懷之
用則肯已乎實將施及國家布於天下以左右吾君綏
吾民矣羣小人排毁不已無足恠也閣下亦當大警戒
[083-85b]
之勿使天下有所論則君子幸甚天下幸甚
元庫庫特穆爾將輔皇太子入討博囉特穆爾遣使傳
皇太子㫖賜前僉山南道肅政亷訪事張禎以上尊且
訪以時事禎復書曰合燕趙齊魯之境大河内外長淮
南北悉為丘墟闗陜之區所存無幾江右日思薦食上
國湘漢荆楚川蜀淫名僣號幸我有變利我多虞閣下
國之右族三世二王得不思㢘藺之於趙冦賈之於漢
乎京師一殘假有不逞之徒崛起草澤借名義尊君父
[083-86a]
倡其説於天下閤下將何以處之守京師者能聚不能
散禦外侮者能進不能退紛紛籍籍神分志奪國家之
事能不為閤下憂乎志曰不備不虞不可以為師僕之
惓惓為言者獻忠之道也然為言大要有三保君父一
也扶社稷二也衞生靈三也請以近似者陳其一二衞
出公據國至於不父其父趙有沙丘之變其臣成兊平
之不可謂無功而後至於不君其君唐肅宗流播之中
怵於邪謀遂成靈武之簒千載之下雖有智辨百出不
[083-86b]
能為雪嗚呼是豈可以不鑒之乎然吾聞之天之所廢
不驟也驟其得志肆其寵樂使忘其覺悟之心非安之
也厚其毒而降之罰也天遂其欲民厭其汰而鬼神弗
福也其能久乎閤下覽觀焉謀出於萬全則善矣詢之
輿議急則其變不測徐則其釁必起通其往來之使達
其上下之情得其情則得其策矣孔子曰君君臣臣父
父子子今九重在上者如寄青宫在下者如寄生民之
憂國家之憂也可不深思而熟計之哉庫庫特穆爾深
[083-87a]
納其説
 
 
 
 
 
 
 
[083-87b]
 
 
 
 
 
 
 
 經濟類編卷八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