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k0046 經濟類編-明-馮琦 (master)


[054-1a]
欽定四庫全書
 經濟類編卷五十四
           明 馮琦馮瑗 撰
 文學類八
  論文三十二則/
魏文帝典論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傅毅之於班固伯
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
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夫人善於自見而文非一體鮮
[054-1b]
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里語曰家有弊帚享
之千金斯不自見之患也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
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
元瑜汝南應瑒徳璉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於學無
所遺於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於千里仰齊足而並
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盖君子審已以度人故能免於
斯累而作論文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
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𤣥猿漏巵圓扇
[054-2a]
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
書記今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宻孔融體
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至於雜以嘲
戯及其所善揚班儔也常人貴逺賤近向聲背實又患
闇於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盖奏議宜雅書
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
也唯通才能備其體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
力彊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於引氣不
[054-2b]
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盖文章經國之
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夀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
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
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之勢而聲
名自傳於後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隱
約而弗務不以康樂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
寸隂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彊力貧賤則懾於饑寒
富貴則流於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
[054-3a]
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
也融等已逝唯幹著論成一家言
與呉質書 歳月易得别來行復四年三年不見東山
猶歎其逺况及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返未足解其
勞結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
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
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
時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已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
[054-3b]
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
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遊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
糞壤可復道哉觀古今文人類不䕶細行鮮能以名節
自立而偉長獨懐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
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
足傳于後此子為不朽矣徳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
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歴覧諸子之
文對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
[054-4a]
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絶時
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
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逺過昔伯牙絶
絃於鍾期仲尼覆醢於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
莫逮諸子但為未及古人亦自一時之儁也今之存者
已不逮矣後生可畏來者難誣恐吾與足下不及見也
年行已長大所懐萬端時有所慮至通夜不瞑志意何
時復類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頭耳光武有言年已三
[054-4b]
十餘在兵中十歳所更非一吾徳不及之年與之齊矣
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無衆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動
見瞻觀何時易乎恐永不復得為昔日游也少壯真當
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頃何以自娯頗復有所述造否東望於邑裁書叙心
呉質答魏太子牋 奉讀手命追亾慮存恩哀之隆形
於文墨日月冉冉嵗不我與昔侍左右厠坐衆賢出有
微行之游入有管絃之歡置酒樂飲賦詩稱夀自謂可
[054-5a]
終始相保並騁材力效節明主何意數年之間死䘮略
盡臣獨何徳以堪久長陳徐劉應才學所著誠如來命
惜其不遂可為痛切凡此數子於雍容侍從實其人也
若乃邊境有虞羣下鼎沸軍書輻至羽檄交馳於彼諸
賢非其任也徃者孝武之世文章為盛若東方朔枚臯
之徒不能持論即阮陳之儔也其唯嚴助夀王與聞政
事然皆不慎其身善謀於國卒以敗亡臣竊恥之至於
司馬長卿稱疾避事以著書為務則徐生庶幾焉而今
[054-5b]
各逝已為異物矣後來君子實可畏也伏惟所天優游
典籍之場休息篇章之圃發言抗論窮理盡微摛藻下
筆鸞龍之文奮矣雖年齊蕭王才實百之此衆議所以
歸高逺近所以同聲也然年嵗若墜今質已四十二矣
白髪生鬢所慮日深實不復若平生之時也但欲保身
勑行不蹈有過之地以為知己之累耳游宴之歡難可
再遇盛年一過實不可追臣幸得下愚之才值風雲之
㑹時邁齒臷猶欲觸胷奮首展其割裂之用也不勝慺
[054-6a]
慺以來命備悉故略陳至情
曹植與楊徳祖書 數日不見思子為勞想同之也僕
少小好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
可畧而言也昔仲宣獨歩於漢南孔璋鷹揚於河朔偉
長擅名於青土公幹振藻於海隅徳璉發跡於北魏足
下高視於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虵之珠家家
自謂抱荆山之玉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
掩之今悉集兹國矣然此數子猶復不能飛騫絶跡一
[054-6b]
舉千里也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猶自謂與司馬
長卿同風譬畫虎不成反為狗者也前有書嘲之反作
論盛道僕讃其文夫鍾期不失聽于今稱之吾亦不能
妄歎者畏後世之嗤余也世人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
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嘗作小文
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
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
者邪吾嘗歎此逹言以為美談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
[054-7a]
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過此而言不
病者吾未之見也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
龍淵之利乃可以議於㫁割劉季緒才不能逮於作者
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五
覇於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説使終身杜口劉生
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歎息乎人各
有好尚蘭茝蓀蕙之芳衆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
咸池六莖之發衆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
[054-7b]
同哉今徃僕少小所著辭賦一通相與夫街談巷説必
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未易輕棄也辭
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雲先
朝執㦸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薄徳位為藩侯
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
豈徒以翰墨為勲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
不行則將采庻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
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好非
[054-8a]
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之不慙恃惠子之知我
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懐
楊修答臨淄侯牋 修不侍數日若彌年載豈由愛顧
之隆使係仰之情深耶損辱嘉命蔚矣其文誦讀反覆
雖諷雅頌不復過此若仲宣之擅漢表陳氏之跨冀域
徐劉之顯青豫應生之發魏國斯皆然矣至於修者聽
采風聲仰徳不暇目周章於省覽何遑高視哉伏惟君
侯少長貴盛體發旦之資有聖善之教逺近觀者徒謂
[054-8b]
能宣昭懿徳光賛大業而已不復謂能兼覽傳記留思
文章今乃含王超陳度越數子矣觀者駭視而拭目聽
者傾首而竦耳非夫體通性逹受之自然其孰能至於
此乎又嘗親見執事握牘持筆有所造作若成誦在心
借書於手曾不斯須少留思慮仲尼日月無得踰焉修
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對鶡而辭作暑賦彌日而不獻
見西施之容歸憎其貌者也伏想執事不知其然猥受
顧錫教使刋定春秋之成莫能損益呂氏淮南字直千
[054-9a]
金弟子箝口市人拱手者賢聖卓犖固所以殊絶凡庸
也今之賦頌古詩之流不更孔公風雅無别耳修家子
雲老不曉事彊著一書悔其少作若比仲山周旦之儔
為皆有諐耶君侯忘聖賢之顯迹述鄙宗之過言竊以
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經國之大美流千載之英聲銘
功景鐘書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蓄也豈與文章相妨
害哉輒受所惠竊&KR0640矇瞍誦詠而已敢忘惠施以忝莊
氏季緒璅璅何足以云反答造次不能宣備
[054-9b]
晉陸厥與沈約書 范詹事自序性别宮商識清濁特
能適輕重濟艱難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處縱有㑹此
者不必從根本中來沈尚書亦云自靈均以來此秘未
覩或闇與理合匪由思至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顔
謝去之彌逺大㫖鈞使宮羽相變低昻舛節若前有浮
聲則後須切響一簡之内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
異辭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觀歴代衆賢似不都闇此處
而云此祕未覩近於誣乎案范云不從根本中來尚書
[054-10a]
云匪由思至斯可謂揣情謬於𤣥黄擿句差其音律也
范又云時有㑹此者尚書云或闇與理合則美詠清謳
有辭章調韻者雖有差謬亦有㑹合推此以徃可得而
言夫思有合離前哲同所不免文有開塞即事不得無
之子建所以好人譏彈士衡所以遺恨終篇既曰遺恨
非盡美之作理可詆訶君子執其詆訶便謂合理為闇
豈如指其合理而寄詆訶為遺恨耶自魏文屬論深以
清濁為言劉植奏書大明體勢之致岨峿妥帖之談操
[054-10b]
末續顚之説興𤣥黄於律呂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祕未
覩兹論為何所指邪故愚謂前英已早識宮徵但未屈
曲指的若今論所申至於掩瑕藏疾合少謬多則臨淄
所云人之著述不能無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謂不改
則不知斯曹陸又稱竭情多悔不可力彊者今許以有
病有悔為言則必自知無悔無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
為闇何獨誣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質文時異古
今好殊將急在情物而緩於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惡
[054-11a]
猶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緩故合少而謬多義兼於斯必
非不知明矣長門上林殆非一家之賦洛神池鴈便成
二體之作孟堅精正詠史無虧於東主平子恔富羽獵
不累於憑虚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稱是楊修敏㨗暑賦
彌日不獻率意寡尤則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賒
於七歩一人之思遲速天懸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獨
宮商律呂必責其如一邪論者乃可言未窮其致不得
言曽無先覺也
[054-11b]
沈約謝靈運傳論 民禀天地之靈含五常之徳剛柔
迭用喜愠分情夫志動於中則歌詠外發六義所因四
始攸繫升降謳謠紛披風什雖虞夏以前遺文不覩禀
氣懐靈理無或異然則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周室
既衰風流彌著屈平宋玉導清源於前賈誼相如振芳
塵於後英辭潤金石高義薄雲天自兹以降情志愈廣
王褒劉向揚班崔蔡之徒異軌同奔逓相師祖雖清辭
麗曲時發乎篇而蕪音累氣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艶發
[054-12a]
文以情變絶唱高蹤久無嗣響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三
祖陳王咸蓄盛藻甫以情緯物以文被質自漢至魏四
百餘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相如巧為形似之言二班
長於情理之説子建仲宣以氣質為體並標能擅美獨
映當時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源其飈流所始莫不
同祖風騷徒以賞好異情故意製相詭降及元康潘陸
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㫖星稠繁文綺合綴平臺
之逸響采南皮之高韻遺風餘烈事極江右有晉中興
[054-12b]
𤣥風獨振為學窮於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馳騁文辭義
殫乎此自建武曁乎義熈歴載將百雖比響聯辭波屬
雲委莫不寄言上徳託意𤣥珠遒麗之辭無聞焉耳仲
文始革孫許之風叔源大變太𤣥之氣爰逮宋氏顔謝
騰聲靈運之興㑹標舉延年之體裁明宻並方軌前秀
垂範後昆若夫敷祍論心商𣙜前藻工拙之數如有可
言夫五色相宣八音恊暢由乎𤣥黄律呂各適物宜欲
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若前有浮聲則後須切響一簡
[054-13a]
之内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逹此㫖始可言
文至於先士茂製諷高歴賞子建函京之作仲宣覇㟁
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長朔風之句並直舉胷情非傍
詩史正以音律調韻取高前式自靈均以來多歴年代
雖文體稍精而此祕未覩至於高言妙句音韻天成皆
暗與理合匪由思至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顔謝去
之彌逺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此言非謬如曰不然請
待來哲
[054-13b]
劉彦和文心雕龍序 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
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夫故用之焉古來文章
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羣言雕龍也夫宇宙緜邈黎獻
紛雜㧞萃出類智術而已嵗月飄忽性靈不拘騰聲飛
實制作而已夫肖貌天地禀性五才擬耳目於日月方
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甚草木之脆名
踰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徳建言豈好辯哉不得
已也予齒在踰立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
[054-14a]
行旦而寤廼怡然而喜大哉聖人之難見也廼小子之
垂夢歟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讚聖㫖莫若
註經而馬鄭諸儒宏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
章之用實經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
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非經典而去
聖久逺文體解散辭人愛竒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
鞶帨離本彌甚將遂訛濫盖周書陳辭貴乎體要尼父
陳訓惡乎異端辭訓之異宜於體要於是搦筆和墨乃
[054-14b]
始論文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陳思
序書應瑒文論陸機文賦仲治流别宏範翰林各照隅
隙鮮觀衢路或臧否當時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汎
舉雅俗之㫖或撮題篇章之意魏典宻而不周陳書辯
而無當應論華而疎畧陸賦巧而碎亂流别精而少功
翰林淺而寡要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軰汎議
文意徃徃間出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不述
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
[054-15a]
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若乃論
文叙筆則囿别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
定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至於割情析表
籠圏條貫摛神性圗風勢苞㑹通閲聲字崇替於時序
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於程器長懐序志以馭
羣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數其
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夫銓叙一文為易彌綸羣言為
難雖或輕采毛髪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宻源似近而逺
[054-15b]
辭所不載亦不勝數矣及其品評成文有同乎舊談者
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茍異也理
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折衷
按轡文雅之場而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但言不
盡意聖人所難識在鉼管何能矩矱茫茫徃代既洗予
聞眇眇來世儻塵彼觀
梁裴子野雕蟲論 宋明帝博好文章才思朗㨗常讀
書奏號稱七行俱下每有禎祥及幸讌集輙陳詩展義
[054-16a]
且以命朝臣其戎士武夫則託請不暇困於課限或買
以應詔焉於是天下向風人自藻飾雕蟲之藝盛於時
矣梁鴻臚卿裴子野論曰古者四始六藝總而為詩既
形四方之風且彰君子之志勸美懲惡王化本焉後之
作者思存枝葉繁華藴藻用以自通若悱惻芳菲楚騷
為之祖靡漫容與相如扣其音由是隨聲逐影之儔棄
指歸而無執賦詩歌頌百帙五車蔡應等之俳優揚雄
悔為童子聖人不作雅鄭誰分其五言為家則蘇李自
[054-16b]
出曹劉偉其風力潘陸固其枝葉爰及江左稱彼顔謝
箴繡鞶帨無取廟堂宋初迄於元夀多為經史大明之
代實好斯文高才逸韻頗謝前哲波流相尚滋有篤焉
自是閭閻少年貴游總角㒺不擯落六藝吟咏情性學
者以博依為急務謂章句為專魯淫文破典斐爾為功
無被於管絃非止乎禮義深心主卉木逺致極風雲其
興浮其志弱巧而不要隐而不深討其宗途亦有宋之
風也若季子聆音則非興國鯉也趨室必有不敢荀卿
[054-17a]
有言亂代之徵文章匿而采斯豈近之乎
梁太子以侍讀徐摛為家令兼管記摛文體輕麗春坊
盡學之時人謂之宫體武帝聞之怒召摛欲加誚責及
見應對明敏辭義可觀意更釋然因問經史及釋教摛
商較從横應對如響武帝甚加歎異寵遇日隆
晉氏以來文章競為浮華魏丞相宇文㤗欲革其弊魏
主饗太廟㤗命尚書領著作蘇綽作大詰宣示羣臣戒
以政事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體
[054-17b]
隋李諤上高祖革文華書 臣聞古先哲王之化民也
必變其視聽防其嗜慾塞其邪放之心導以淳和之路
五教六行為訓民之本詩書禮易為道義之門故能家
復孝慈人知禮讓正俗調風莫大於此其有上書獻賦
制誄鐫銘皆以褒徳序賢明勲証理苟非懲勸義不徒
然降及後代風教漸薄魏之三祖更向文詞忽君人之
大道好雕蟲之小藝下民從上有同影響爭騁文華遂
成風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貴賤賢愚唯務吟詠遂復
[054-18a]
遺理存異尋虛逐微競一韻之竒爭一字之巧連篇累
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廂唯是風雲之狀世俗以此
相高朝廷據兹取士祿利之路既開愛向之情愈篤於
是閭里童昬貴遊總丱未窺六甲先製五言至如羲皇
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説不復關心何曾入耳以傲誕
為清虚以緣情為勲業指儒素為古拙用詞賦為君子
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良由棄大聖之軌模構無用以
為用也捐本逐末流遍天壌逓相師祖久而逾扇及皇
[054-18b]
隋受命聖道聿興屏黜輕浮遏止華偽自非懐經抱質
志道依仁不得引預縉紳參厠纓冕開皇四年普詔天
下公私文翰並宜實錄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馬㓜之
文表華艶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
鑽仰墳索棄絶華綺擇先王之令典行大道於兹世如
聞外州逺縣仍踵弊風選吏舉人未遵典則宗族稱孝
鄉里稱仁學必典謨交不茍合則擯落私門不加收齒
其學不稽古逐俗隨時作輕薄之篇章結朋黨而求譽
[054-19a]
則選充吏職舉送天朝盖由縣令刺史未行風教猶挾
私情不存公道臣既忝憲司職當紏察若聞風即劾恐
挂網者多請勒有司普加捜訪有如此者具狀送臺
唐太宗幸翠微宫冀州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宫頌太宗
愛其文命於通事舍人裏供奉初昌齡與進士王公謹
皆善屬文名振京師考功員外郎王師旦知貢舉黜之
舉朝莫曉其故及奏第太宗怪無二人名詰之師旦對
曰二人雖有辭華然其體輕薄終不成令器若置之高
[054-19b]
第恐後進效之傷陛下雅道太宗善其言
羣臣請集太宗文章太宗曰朕之辭令有益於民者史
皆書之足為不朽若其無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陳
後主隋焬帝皆有文章何救於亡人主患無徳政文章
何為遂不許
肅宗時劉曉上疏禮部取士專用文章為甲乙故天下
之士皆捨徳行而趨文藝有朝登甲科而夕䧟刑辟者
雖日誦萬言何關理體文成七歩未足化人况盡心卉
[054-20a]
木之間極筆烟霞之際以斯成俗豈非大謬夫人之慕
名如水趨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若取士以徳行
為先文藝為末則多士雷奔四方風動矣
文宗與宰相語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李石對曰古人
因事為文今人以文害事上與宰相論詩鄭覃曰詩之
工者無若三百篇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王者采之
以觀風俗耳不聞王者為詩也陳後主隋煬帝皆工於
詩不免亾國陛下何取焉覃篤于經術上甚重之上嘗
[054-20b]
欲置詩學士李珏曰詩人浮薄無益于理乃止
呂温人文化成論 易曰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能諷
其言盖有之矣未有明其義者也嘗試論之夫一二相
生大鈞造物百化交錯六氣節宣或隂闔而陽開或天
經而地紀有聖作則實為人文若乃夫以剛克妻以柔
立父慈而教子孝而箴此室家之文也君以仁使臣臣
以義事君予違汝弼獻可替否此朝廷之文也三公論
道六卿分職九流異趣百揆同歸此官司之文也寛則
[054-21a]
人慢糾之以猛猛則人殘施之以寛寛以濟猛猛以濟
寛此刑政之文也樂勝則流遏之以禮禮勝則離和之
以樂與時消息因俗變通此教化之文也文者盖言錯
綜庶績藻繪人情如成文焉以致其理然則人文化成
之義其在兹乎而近代謟䛕之臣將以時君不能則象
乾坤祖述堯舜作化成天下之文乃以旂常冕服章句
翰墨為人文也遂使君人者浩然忘本沛然自得盛威
儀以求至理坐吟詠而待升平流蕩因循闇而未悟不
[054-21b]
其痛歟必以旂常冕服為人文則秦漢魏晉聲名文物
禮縟五帝儀繁三王可曰煥乎其有文章矣何衰亂之
多也必以章句翰墨為人文則陳後主隋焬帝雍容綺
靡洋溢編簡可曰文思安安矣何滅亾之速也覈之以
名義研之以情實既如彼較之以今古質之以成敗又
如此傳不云乎經緯天地曰文禮不云乎文王以文治
則文之時義大矣哉焉可以名數末流雕蟲小伎厠雜
其間乎
[054-22a]
李華質文論 天地之道易簡易則易知簡則易從先
王質文相變以濟天下易知易從莫尚乎質質弊則佐
之以文文弊則復之以質不待其極而變之故上無從
暴下無從亂記曰國奢則示之以儉國儉則示之以禮
禮謂易知易從之禮非酬酢裼襲之煩也儉謂易知易
從之儉非茅茨土簋之陋也盖逹其誠信安其君親而
已質則儉儉則固固則愚其行也豐肥天下愚極則無
恩文則奢奢則不遜不遜則詐其行也痼瘠天下詐極
[054-22b]
則賊亂故曰不待其極而變之固而文之無害於訓人
不遜而質之艱難於成俗若不化而過則愚之病淺於
詐之病也無恩之病緩於賊亂之極也故曰莫尚乎奢
也奢而後化之求固而不獲也利害遲速不其昭昭歟
前王之禮世滋百家之言世益欲人專一而不為詐難
乎哉吉凶之儀刑賞之級繁矣使生人無適從巧者弄
而飾之拙者眩而失守誠偽無由明天下浸為陂池蕩
為洪荒雖神禹復生誰能救之夫君人者修徳以治天
[054-23a]
下不在智不在功必也質而有制制而不煩而已太康
啟子禹孫當斯時有堯舜遺人親受禹之賜國為羿奪
内則夏之六卿外則夏之四嶽而羿浞愚弄鬬爭内外
黙然一以聽命至少康艱難而後復原由是觀之則聖
有謨訓何補哉漢高除秦項煩苛至孝文𤣥黙仁儉㫁
獄幾措及武帝修三代之法而天下荒耗則文不如質
明矣漢氏雖歴産祿呉楚之亂而宗室異姓同力合心
一舉而安且漢徳結於人心不如夏家諸呂呉楚之强
[054-23b]
倍於羿浞安漢至易而復夏至難何也周徳最深周公
大聖親則管蔡為亂逺則徐奄並興四夷多難復子明
辟兼虞夏商之典禮後王之法備矣太平之階厚矣至
成王季年而後理唯康王垂拱囹圄虛空逮昭王南征
不返因是陵夷則郁郁之盛何為哉周法六官備職六
宫備數四時盛祭車服盛飾至於下國方五十里卿大
夫士之多軍帥之衆大聘小聘朝覲㑹同地狹人寡不
堪覲謁大何得不亂小何得不亡記云周之人强仁窮
[054-24a]
賞罰故曰殷周之道不勝其弊考前後而論之夏衰失
於質而無制周弱失於制而過煩故也愚以為將求致
理始於學習經史左氏國語爾雅荀孟等家輔佐五經
者也及藥石之方行于天下考試仕進者宜用之其餘
百家之説䜟緯之書存而不用至於䘮制之縟祭禮之
繁不可備舉者以省之考求簡易中於人心者以行之
是可以淳風俗而不泥於坦明之路矣學者局於恒教
因循而不敢失於毫釐古人之説豈或盡善數骨肉之
[054-24b]
罪而褒叔向不忍聞之言而書昭伯敬龜筴之信而陳
僂句使不仁之人萌芽賊心而仁義之士閉目掩卷何
如哉其或曲書常言無裨世教不習可也則煩潰日亡
而易簡日用矣海内之廣億兆之多無聊於煩彌世曠
久今以簡質易煩文而便之則晨命而夕周踰年而化
成蹈五常享五福理必然也孔子言以約失之者鮮矣
與其不遜也寧固傳曰以欲從人則可記曰大樂必易
大禮必簡顔子曰無施勞經義可據也如是為政者得
[054-25a]
無以為惑乎
牛希濟表章論 人君尊嚴臣下之言不可逹于九重
表章之用下情可以上逹得不重乎歴觀往代策文奏
議及國朝元和以前名臣表䟽詞尚簡要質勝于文直
指是非坦然明白致時君易為省覽夫聰明睿哲之主
非能一一奥學深文研窮古訓且理國理家理身之道
唯忠孝仁義而已茍不踰是所措自合於典謨所行自
偕於堯舜豈在乎屬文比事况人君以表疏為急者竊
[054-25b]
以為稀况覽之茫然又不親近儒臣必使旁詢左右小
人之寵用是為幸倘或改易文意以是為非逆鱗發怒
略不為難故禮曰臣事君不援其所不及盖不可援引
深僻使夫不喻且一郡一邑之政訟者之辭蔓引數幅
尚或棄之况萬乘之主萬機之大焉有三復之理國史
以馬周建議不可以加一字不可以减一字得其簡要
又杜甫嘗雪房琯表朝廷以為廋辭倘端明易曉必庻
幾免于深僻之弊夫僻事新對用以相誇非切于理道
[054-26a]
者明儒尚且杼思移時豈守文之主可以速逹竊願復
師于古但寘于理何以幽僻文煩為能也
韓愈答崔立之書 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顚頓狼
狽失其所操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
所憫笑天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
損道徳乃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高逺且觀足
下之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
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乎不然何
[054-26b]
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復自明僕始年十
六七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
耳非有利乎已也及至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
所親然後知仕之不惟為人耳及來京師見有舉進士
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或出禮部所試詩賦
策等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
者好惡出於其心四舉而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
有以博學宏辭選者人尤謂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術
[054-27a]
或出所試文章亦禮部之類也私怪其故猶樂其名因
又詣州府求舉凡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
書雖不得仕人或謂之能焉退因自取所試讀之廼類
於俳優者之辭顔忸怩而心不寧者數月既已為之則
欲有所成就書所謂耻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為幸
焉乃復自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
之余亦無甚愧焉夫所謂博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
所謂宏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設使古之豪傑之士若
[054-27b]
屈原孟軻司馬遷相如楊雄之徒進於是選必知其懐
慙乃不自進而已耳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蒙
昧之中僕固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
其道雖不顯於天下其自負如何哉肯與夫斗筲者决
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凡僕之汲汲於進
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飬窮孤也其大得盖欲以同
吾之所樂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計已熟誠不待人而後
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者以為必俟工人之剖然後
[054-28a]
知於天下雖兩刖足而不為痛且無使勍者再尅誠足
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者豈固舍此而無門哉足下
謂我必待此而後進者尤非相悉之辭也僕之玉固未
嘗獻而足固未嘗刖足下無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
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邊境尚有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
怡而宰相以為憂僕雖不賢亦且濳究其得失致之乎
吾相薦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乘
之若都不可得猶將耕於寛閒之野釣於寂寞之濵求
[054-28b]
家國之遺事考賢人哲士之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
無窮誅姦諛於既死發濳徳之幽光二者將必有一可
足下以為僕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
果誰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伸於知己微足下無
以發吾之狂言
柳宗元讀毛頴傳後題 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
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頴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
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楊子誨之來始持其書索而讀
[054-29a]
之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
怪於文也世之模擬竄竊取青妃白肥皮厚肉柔筋脆
骨而以為辭者之讀之也其大笑固宜且世人笑之也
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聖人之所棄者詩曰善戯謔兮
不為虐兮太史公書有滑稽列傳皆取乎有益於世者
也故學者終日討説答問呻吟習復應對進退掬溜播
灑則罷憊而廢亂故有息焉游焉之説不學操縵不能
安絃有所拘者有所縱也太羮𤣥酒體節之薦味之至
[054-29b]
者而又設以竒異小蟲水草櫨梨橘柚苦鹹酸辛雖蜇
吻裂鼻縮舌澁齒而咸有篤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葅屈
到之芰曽晳之羊棗然後盡天下之竒味以足於口獨
文異乎韓子之為也亦將弛焉而不為虐歟息焉游焉
而有所縱歟盡六藝之竒味以足其口歟而不若是則
韓子之辭若壅大川焉其必決而放諸陸不可以不陳
也且凡古今是非六藝百家大細穿穴用而不遺者毛
頴之功也韓子窮古書好斯文嘉頴之能盡其意故奮
[054-30a]
而為之傳以發其鬱積而學者得之勵其有益於世歟
是其言也固與異世者語而貪常嗜瑣者猶呫呫然動
其喙亦勞甚矣乎
答韋中立書 始吾㓜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
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為炳炳琅琅務采色衒聲音而
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逺
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逺矣故吾每為
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
[054-30b]
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昬氣出之懼其
昧没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
之欲其奥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亷之欲其節激而
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
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恒本之禮以求其宜
本之春秋以求其㫁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
之原也叅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叅之荀孟以暢其支叅
之莊老以肆其端叅之國語以博其趣叅之離騷以致
[054-31a]
其幽叅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
之文也
李翺答進士梁載言書 足下不以翺卑賤無所可乃
陳詞屈慮先我以書且曰余之藝及心不能棄于時將
求知者問誰則可皆告曰其李君乎告足下者過也足
下因而信之又過也果若來陳雖道備徳具且猶不足
辱厚命况如翺者多病少學其能以此堪足下所望博
大而深宏者邪雖然意盛不可以不答故敢略陳其所
[054-31b]
聞盖行已莫如恭自責莫如厚接衆莫如宏用心莫如
直進徳莫如勇受益莫如擇友好學莫如改過此聞之
於師者也相人之術有三廹之以利而審其邪正設之
以事而察其厚薄問之以謀而觀其智與不材賢不肖
分矣此聞之於友者也列天地立君臣親父子别夫婦
明長㓜浹朋友六經之㫖也浩乎若江海高乎若邱山
赫乎若日月包乎若天地掇章稱咏津潤怪麗六經之
詞也創意造言皆不相師故其讀春秋也如未嘗有詩
[054-32a]
其讀詩也如未嘗有易其讀易也如未嘗有書其讀屈
原莊周也如未嘗有六經故義深則意逺意逺則理辯
理辯則氣厚氣厚則詞盛詞盛則文工如山有恒華嵩
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榮不必均也如瀆有濟淮
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淺深色黄白不必
均也如百品之雜焉其同者飽於腸也其味鹹酸苦辛
不必均也此因學而知者也此創意之大歸也天下之
語文章有六説焉其上異者則曰文章辭句竒險而已
[054-32b]
其好理者則曰文章叙意茍通而已其溺於時者則曰
文章必當對其病於是者則曰文章不當對其愛難者
則曰文章宜深不當易其愛易者則曰文章宜通不當
難此皆情有所偏滯而不流未識文章之所生也義不
必深不主於理言不必信不在於教勸而詞句怪麗者
有之矣劇秦美新王褒僮約是也其理徃徃有是者而
辭章不能工有之矣劉氏人物志王氏中説俗傳太公
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極於工而已不知其辭之對與否
[054-33a]
易與難也詩曰憂心悄悄愠于羣小此非對也又曰遘
閔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對也書曰朕堲讒説殄行震
驚朕師詩曰苑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劉瘼此下民
此非易也書曰允恭克譲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詩曰十
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旋兮此非難也學者不
知其方而稱説云云如前所陳者非吾之所敢聞也六
經之後百家之言興老聃列禦冦莊周田穰苴孫武屈
原宋玉孟軻呉起商鞅墨翟荀况韓非李斯賈誼枚乘
[054-33b]
司馬遷相如劉向楊雄皆足以自成一家之文學者之
所歸也故義雖深理雖當辭不工者不成為文且不能
傳也文理義三者兼并乃能獨立乎一時而不冺滅於
後代能必傳也仲尼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逺子貢曰文猶
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此之謂也陸機
曰怵他人之我先韓退之曰唯陳言之務去假令述笑
哂之狀曰莞爾則論語言之矣曰啞啞則易言之矣曰
粲然則穀梁子言之矣曰攸爾則班固言之矣曰囅然
[054-34a]
則左思言之矣吾復言之與前文何以異也此造言之
大歸也吾所以不恊於時而學古文者悦古人之行也
悦古人之行者愛古人之道也故學其言不可以不行
其行行其行不可以不重其道重其道不可以不知其
禮古之人相接有等輕重有儀列於經傳皆可詳别如
師之於門人則名之於朋友則字而不名稱之於師雖
朋友亦名之子曰吾與囘言又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
又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是師之名門人驗也夫子於
[054-34b]
鄭兄事子産於齊兄事晏平仲傳曰子謂子産有君子
之道四焉又曰晏平仲善與人交子夏曰言游過矣子
張曰子夏云何曾子曰堂堂乎張也是朋友字而不名
驗也子貢曰賜也何敢望囘又曰師與商也孰賢子游
曰有澹臺滅明者行不由徑是稱於師雖朋友亦名驗
也孟子曰天下之逹尊三曰徳爵年惡得有其一而慢
其二足下之書曰韋君詞楊君濳足下之徳與二君未
知前後也而足下齒㓜而位卑而皆名之傳曰吾見其
[054-35a]
與先生並行也竊懼足下不思乃䧟于此韋踐之與翺
書亟叙足下之善故敢盡詞以復足下之厚意計必不
以為犯
杜牧答莊克書 凡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彩
章句為之兵衞未有主彊盛而輔不飄逸者兵衞不華
赫而莊整者四者高下圓折歩驟隨主所指如鳥隨鳯
魚隨龍師衆隨湯武騰天濳泉横裂天下無不如意茍
意不先立止以文彩辭句繞前捧後是辭愈多而理愈
[054-35b]
亂如入闤闠紛然莫知其誰暮散而已是以意全勝者
辭愈朴而文愈高意不勝者辭愈華而文愈鄙是意能
遣辭辭不能成意大抵為文之㫖如此觀足下所為文
百餘篇實先意氣而後辭句慕古而尚仁義者茍為之
不已資以學問則古作者不為難到今以某無可取欲
命以為序承當厚意惕息不安復觀自古序其文者皆
後世宗師其人而為之詩書春秋左氏已降百家之説
皆是也古者其身不遇於世寄志於言求言遇於後世
[054-36a]
也自兩漢以來富貴者千百自今觀之聲勢光明孰若
馬遷相如賈誼劉向楊雄之徒斯人也豈求知於當世
哉故親見揚子雲著書欲取覆醬瓿雄當其時亦未嘗
自有誇目况今與足下並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已之文
此固不可也茍有志古人不難到勉之而已
顧況文論 周語之略曰孝敬忠信仁義智勇教惠讓
皆文也天有六氣地有五行此十一者經緯天地叶和
神人名之為文其實行也文顧行行顧文文行相顧謂
[054-36b]
之君子之文為龍為光上古云言之無文行之不逺堯
之為君聰明文思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文王之代草
木鳥獸皆樂文王之沼曰靈沼文王之臺曰靈臺虞芮
不識文王入文王里所見耕者讓畔行者譲路斑白不
提挈自相謂曰吾黨之小子不可治于君子之庭詩人
美之云文王㫁虞芮之訟晉文與楚子戰而覇謚曰文
公夫以伏羲之文造書契黄帝之文垂衣裳重華之文
除四凶舉八元周公之文布法于象魏夫子之文木鐸
[054-37a]
狥路此其所以理文也伊尹之文放太甲霍光之文廢
昌邑呂尚之文殺華士穰苴之文斬莊賈毛遂之文定
楚從藺相如之文奪趙璧西門豹之文引漳水沈女巫
建安正始洛下鄴中吟詠風月此其所以亂文也夫以
文求士十致八九理亂由之君臣則之堯舜禹湯有文
桀紂幽厲無文太顚閎夭有文飛亷惡來無文昔霍去
病辭第曰匈奴未滅無以家為於國如此不得謂之無
文范蔚宗著後漢書其妻不勝珠翠其母唯薪樵一厨
[054-37b]
於家如此不得謂之有文且夫日月麗于天草木麗于
地風雅亦麗于人是故文不可廢廢文則廢天莫可法也
廢天則廢地莫可理也廢地則廢人莫可象也郁郁乎
文哉法天理地象人者也周易賛乾曰大哉乾元萬物
資始賛坤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唯大者配乾至者配
坤幽者賾鬼神明者賾禮樂不失於正謂之文
白居易與元九書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
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經首之就六經言
[054-38a]
詩又首之何者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
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苖言
華聲實義上自賢聖下至愚騃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羣
飛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
者聖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
音音有韻義有類韻恊則言順言順則聲入類舉則情
見情見則感易交於是乎孕大含深貫微洞察上下通
而一氣㤗憂樂合而百志熈二帝三王所以直道而行
[054-38b]
垂拱而理者揭此以為大柄決此以為大寳也故聞元
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聞五子洛汭之歌則
知夏政荒矣言者無罪聞者作戒言者聞者莫不兩盡
其心焉洎周衰秦興採詩官廢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
不以歌洩導人情乃至于謟諛之風動救失之道缺于
時六義始刓矣國風變為騷詞五言始於蘇李蘇李騷
人皆不遇者各係其志發而為文故河梁之句止於傷
别澤畔之吟歸於怨思徬徨抑欝不暇及他耳然去詩
[054-39a]
未逺梗槩尚存故興離别則引雙鳬一鴈為喻諷君子
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
二三焉于時六藝始缺矣晉宋已還得者葢寡以康樂
之奥博多溺于山水以泉明之髙古偏放於田園江鮑
之流又狹於此如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于時六
義寖微矣陵夷至于梁陳間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
已噫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捨之乎顧所用何如
耳設如北風其凉假風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因雪以
[054-39b]
愍征役也棠棣之華感華以諷兄弟也采采芣苢美草
以樂有子也皆興發于此而義歸于彼反是者可乎哉
然則餘霞散成綺澄江静如練離花先委露别葉乍辭
風之什麗則麗矣吾不知其諷焉故僕所謂嘲風雪
弄花草而已于時六義盡去矣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
不可勝數所可舉者陳子昂有感遇詩三十首鮑防有
感興詩十五首又詩之豪者稱李杜之作才矣竒矣人
不逮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
[054-40a]
餘首至于貫穿古今覼縷格律盡工盡苦又過于李然
撮其新安石濠潼關吏蘆子關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
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十三四杜尚如此況不逮杜
者乎僕常痛詩道崩壊忽忽憤發或食輟哺夜輟寢不
量才力欲扶之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閲事漸多每與人
言多諭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
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
降璽書訪人急病僕當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諌官手請
[054-40b]
諌紙啓奏之外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于指
言者輙詠歌之欲稍稍逓進聞于上上以廣宸聰副憂
勤以酬恩奬塞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豈圖志未就
而毁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又請為左右終言之凡
聞僕賀雨詩而衆言藉藉已謂非宜矣聞僕哭孔戡詩
衆靣脉脉盡不恱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
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
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徧舉
[054-41a]
不相與者號為沽名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
如牛僧孺之戒焉乃至骨肉妻奴皆以我為非也其不
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僕詩而喜無何
而魴死有唐衢者見僕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則足
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嗚呼豈六義四始之風天
將破壊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之意不欲使下人之
病苦聞于上耶不然何有志于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僕數月來檢討囊袠中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為卷目
[054-41b]
自拾遺來凡所適所感關於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徳訖
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
詩又或退公獨處或移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
一百首謂之閒適詩又有事務牽於外情性動于内随
感而形于嘆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又有五言七言
長句短句自二韻至百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凡
一十五卷約八百首異時相見當盡致于執事㣲之古
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逹則兼濟天下僕雖不肖當師此
[054-42a]
語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時時之來也為雲龍為風
鵬勃然突然陳其力以出時之不來也為霧豹為㝠鴻
寂兮寥兮奉身而退進退出處何徃而不自得哉故僕
志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終始之則為道言而發明之
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閒適詩獨善之
意也故覽僕詩者知僕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于一
時一物發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但以親
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懽今詮次之間未能刪去他
[054-42b]
時有為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夫貴耳賤目榮古陋
今人之大情也僕不能逺徵古舊如近嵗韋蘇州歌行
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閒淡自成一家
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
愛重必待身後人始貴之今僕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
雜律詩興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僕之所輕至于其
諷諭者意激而言質閒適者思淡而詞迂以質合迂宜
人之不愛也今所愛者並世而生獨足下耳然千百年
[054-43a]
後安知復無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故自八九年來
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
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娯知吾罪吾率以詩也如今年
春遊城南時與足下馬上相戯因各誦新艶小律不雜
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里迭吟逓唱不絶聲者二十里
餘樊李在傍無所措口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
為詩魔何則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
魔而何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咏
[054-43b]
一吟不知老之將至雖驂鸞鶴遊蓬瀛者之適無以加
於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㣲之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
骸脱蹤跡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
裴度寄李翺書 三五之代上垂拱而無為下不知帝
力其道漸被于天地萬物不可得而傳也夏殷之際聖
賢相遇其文在於盛徳大業又鮮可得而傳也厥後周
公遭變仲尼不當世其文遺於冊府故可得而傳也於
是作周孔之文荀孟之文左右周孔之文也理身理家
[054-44a]
理國理天下一日失之敗亂至矣騷人之文發憤之文
也雅多自賢頗有狂態相如子雲之文譎諌之文也自
為一家不是正氣賈誼之文化成之文也鋪陳帝王之
道昭昭在目司馬遷之文財成之文也馳騁數千載若
有餘力董仲舒劉向之文通儒之文也發明經術究極
天人其實擅美一時流譽千載者多矣不足為弟道焉
然皆不詭其詞而詞自麗不異其理而理自新若夫典
謨訓誥文言繫辭國風雅頌經聖人之筆削者則又至
[054-44b]
易也至直也雖大彌天地細入無間而竒言怪語未之
或有意随文而可見事随意而可行此所謂文可文非
常文也其可文而文之何常之有俾後之作者有所裁
凖而請問於弟謂之何哉謂之不可非僕敢言謂之可
也則大學之道在明明徳在止至善矣能止乎若遂過
之猶不及也觀弟近日制作大㫖常以時世之文多偶
對儷句屬綴風雲覊束聲韻為文之病甚矣故以雄詞
逺致一以矯之則是以文字為意也且文者聖人假之
[054-45a]
以逹其心逹則已理窮則已非故高之下之詳之略之
也愚欲去彼取此則安歩而不可及平居而不可諭又
何必逺關經術然後騁其材力哉昔人有見小人之違
道恥與之同形貌共衣服遂思倒置眉目反易冠𢃄以
異也不知其倒之反之之非也雖非小人亦異於君子
矣故文之異在氣格之高下思致之深淺不在其磔裂
章句隳廢聲韻也人之異在風神之清濁心志之通塞
不在於倒置眉目反易冠𢃄也庻幾高明少納庸妄若
[054-45b]
以為未幸不以苦言見革無惑
李徳裕文章論 魏文典論稱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
有體斯言盡之矣然氣不可以不貫不貫則雖有英辭
麗藻如編珠綴玉不得為金璞之寳矣鼓氣以勢壯為
美勢不可以不息不息則流蕩而忘返亦猶絲竹繁奏
必有希聲窈𦕈聽之者恱聞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洑逶
迤觀之者不厭從兄翰嘗言文章如千兵萬馬風恬雨
霽寂無人聲盖為是也近世詔命唯蘇廷碩叙事之外
[054-46a]
自謂文章才實有餘用之不竭沈休文獨以音韻為切
重輕為難語雖甚工㫖則未逺夫荆璧不能無瑕隋珠
不能無纇文㫖高妙豈以音韻為病哉此可以言規矩
之内未可以言文章外意也較其師友則魏文與王陳
應劉討論之矣江南惟於五言為妙故休文長於音韻
而謂靈均以來此祕未覩不亦誣人甚矣古人辭高者
葢以言妙而工適情不取於音韻意盡而止成篇不拘
於隻耦故篇無足曲詞寡累句譬諸音樂古辭如金石
[054-46b]
琴瑟高於至音今文如絲竹鞞皷廹於促節即知聲律
之為弊也甚矣世有非文章者曰詞不出於風雅思不
越於離騷摸寫古人何足貴也余曰譬諸日月雖終古
常見而光景常新此所以為靈物也余嘗為文箴今載
於此曰文之為物自然靈氣惚怳而來不思而至杼軸
得之澹而無味琢刻藻繪彌不足貴如彼璞玉磨礱成
器奢者為之錯以金翠美質既彫良寳斯棄此為文之
大㫖也
[054-47a]
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 文之難而詩之難尤難古今
之喻多矣而愚以為辨於味而後可以言詩也江嶺之
南凡是資於適口者若醢非不酸也止於酸而已若鹺
非不鹹也止於鹹而已華之人所以充饑而遽輟者知
其鹹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嶺之人習之而不
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渟蓄淵雅皆在其中
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竒前軰諸集亦不專工於此矧
其下者耶王右丞韋蘇州澄澹精緻格在其中豈妨於
[054-47b]
道學哉賈閬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大抵附
於寒澁方可置才亦為體之不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
而不浮逺而不盡然後可以言韻外之致耳愚㓜嘗自
負既久而愈覺缺然然得於早春則有草嫩侵沙短氷
輕著雨消又人家寒食月花影午時天又雨微吟足思
花落夢無憀又夜短猿悲減風和鵲喜靈得於山中則
有坡暖冬生筍松凉夏健人又川明虹照雨樹密鳥衝
人得於江南則有日𢃄潮聲晚烟和楚色秋又曲塘春
[054-48a]
盡雨方響夜深船得於塞下則有馬色經寒慘鵰聲𢃄
晚饑得於䘮亂則有驊騮思故第鸚鵡失佳人又鯨鯢
入海涸魑魅棘林高得於道宫則有棊聲花院閉幡影
石壇幽得於夏景則有地凉清鶴夢林靜肅僧儀得於
佛寺則有松日明金像苔龕響木魚又解吟僧亦俗愛
舞鶴終卑得於郊原則有逺坡春早滲猶有水禽飛得
於樂府則有晚粧留拜月春睡更生香得於寂寥則有
孤螢出荒池落葉穿破屋得於惬適則有客來當意愜
[054-48b]
花發遇歌成雖庶幾不濱於淺涸亦未廢作者之譏訶
也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又得劒
更勝添健僕亡書渾似憶良朋又孤嶼池痕春漲滿小
欄花韻午晴初又五更惆悵廻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
又殷勤元日日欹午又明年皆不拘於一槩也盖絶句
之作本於詣極俾終古不能扣我耳足下之詩時軰固
有難色儻復以全美為上即知味外之㫖矣勉旃
後唐秦王從榮喜為詩聚浮華之士高輦等於幕府與
[054-49a]
相唱和頗自矜伐明宗語之曰吾雖不知書然喜聞儒
士講經義開益人智思吾見莊宗好為詩將家子文非
素習徒取人竊笑汝勿效也
宋歐陽修答呉充秀才書 前辱示書及文三篇發而
讀之浩乎若千萬言之多及少定而視焉纔數百言爾
非夫辭豐意雄霈然有不可禦之勢何以至此然猶自
患倀倀莫有開之使前者此好學之謙言也修材不足
用於時仕不足榮於世其毁譽不足輕重氣力不足動
[054-49b]
人世之欲假譽以為重借力而後進者奚取於修焉先
軰學精文雄其施於時又非待修譽而為重借力而後
進者也然而惠然見臨若有所責得非急於謀道不擇
其人而問焉者歟夫學者未始不為道而至者鮮焉非
道之於人逺也學者有所溺焉爾盖文之為言難工而
可喜易恱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曰
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關於心曰吾文士也職於
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之
[054-50a]
作數年之頃爾然讀易者如無春秋讀書者如無詩何
其用功少而能極其至如是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
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書
荀卿盖亦晩而有作若子雲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語此
道未足而强言者也後之惑者徒見前世之文傳以為
學者文而已故用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謂終日
不出於軒序不能縱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
之充焉雖行乎天地入于淵泉無不之也先軰之文浩
[054-50b]
乎霈然可謂善矣而又志於為道猶自以為未廣若不
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難也修學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
於所恱而溺於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勵修之
少進焉
孫復答張侗書 文者道之用也道者教之本也故文
之作也必得之於心而成之於言得之於心者明諸内
者也成之於言者見諸外者也明諸内者故可以適其
用見諸外者故可以張其教是故詩書禮樂大易春秋
[054-51a]
之文也總而謂之經者以其終於孔子之手尊而異之
爾斯聖人之文也後人力薄不克其嗣但當左右名教
夾輔聖人而已或則發列聖之微㫖或則擿諸子之異
端或則發千古之未寤或則正一時之所失或則陳仁
政之大經或則斥功利之末術或則揚聖人之聲烈或
則寫下民之憤歎或則陳天人之去就或則述國家之
安危必皆臨事摭實有感而作為論為議為書疏歌詩
賛頌箴解銘説之類雖其目甚多同歸於道皆謂之文
[054-51b]
也若肆意搆虛無狀而作非文也乃無用之瞽言爾徒
汚簡冊何所貴哉明逺無志於文則已若有志也必在
潜其心而索其道潜其心而索其道則其所得也必深
其所得也既深則其所言也必逺既深且逺則庶乎可
望於斯文也不然則淺且近矣曷可望於斯文哉噫斯
文之難至也久矣自西漢至李唐其間鴻生碩儒齊肩
而起以文章垂世者衆矣然多以楊墨佛老虛無報應
之事沈謝徐庾妖艶邪哆之言雜乎其中至有盈箱滿
[054-52a]
集發而視之無一言及於教化者此非無用瞽言徒汚
簡冊者乎至於終始仁義不叛不雜者惟董仲舒揚雄
王通韓愈而已
  博物九則附/
齊桓公北征孤竹未至卑耳谿中十里闟然而止瞠然
而視有頃奉矢未敢發也喟然嘆曰事其不濟乎有人長
尺冠冕大人物具焉左袪衣走馬前者管仲曰事必濟臣聞
登山之神有俞兒者長尺而人物具焉霸王之君興而登
[054-52b]
山神見且此人知道之神也走馬前者𨗳也左袪衣者前
有水也從左方渡行十里果有水曰遼水表之從左方渡至
踝從右方渡至膝已渡事果濟齊桓公再拜管仲馬前曰仲
父之聖至如是寡人得罪久矣管仲曰夷吾聞之聖人先
知無形今已有形乃知之是夷吾善承教非聖也
吳伐越隳㑹稽得骨専車使使問孔子曰骨何者最大孔
子曰禹致羣臣㑹稽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
専車此為大矣使者曰誰為神孔子曰山川之靈足以紀綱天下
[054-53a]
者其守為神社稷為公侯山川之祀為諸侯皆屬于王者
曰防風氏何守孔子曰汪芒氏之君守封嵎之山者其神
為釐姓在虞夏為防風氏商為汪芒氏於周為長狄氏今
謂之大人使者曰人長幾何孔子曰僬僥氏三尺短之至
也長者不過十數之極也使者曰善哉聖人也
仲尼在陳有隼集於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
長尺而咫陳侯使問孔子孔子曰隼之來也逺矣此肅慎氏
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八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思
[054-53b]
無忘職業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長尺而咫先王欲昭其
令徳之致故銘其楛曰肅慎氏貢楛矢以勞大姬配虞胡公而
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也分别姓以逺方職貢使無忘
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矢試求之故府果得焉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有羊以問孔子言得狗孔子曰
以吾所聞非狗乃羊也木之怪䕫㒺兩水之怪龍㒺象
土之怪羵羊也非狗也桓子曰善哉
楚昭王渡江有物大如斗直觸王舟止於舟中昭王大
[054-54a]
怪之使聘問孔子孔子曰此名萍實令剖而食之惟伯
者能獲之此吉祥也其後齊有飛鳥一足來下止于殿前
舒趐而跳齊侯大怪之又使聘問孔子孔子曰此名商羊
急告趣治溝渠天將大雨於是如之天果大雨諸國皆水
齊獨以安孔子歸弟子請問孔子曰異哉小兒謠曰楚
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拳赤如日剖而食之美如蜜此楚
之應也兒又有兩兩相牽屈一足而跳曰天將大雨商羊
起舞今齊獲之亦其應也夫謠之後未嘗不有應隨者
[054-54b]
也故聖人非獨守道而已也睹物記也即得其應矣
子夏問於孔子曰商聞易云生人及萬物鳥獸昆蟲各有奇
偶氣分不同而凡人莫知其情惟逹道徳者能原本焉天一
地二人三三三為九九九八十一一主日日數十故人十月而生八
九七十二偶以承奇主辰辰為月月主馬故馬十二月而生七
九六十三三主斗斗主狗故狗三月而生六九五十四四主時時
主豕故豕四月而生五九四十五五為音音主猿故猿五月而
生四九三十六六主律律主鹿故鹿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
[054-55a]
七主星星主虎故虎七月而生二九一十八八主風風主蠱故
蠱八月而化其餘各從其類矣鳥魚生于隂而屬陽故皆卵生
齕吞者八竅而卵生齕嚼者九竅而胎生日生者類父夜生者
類母敢問其皆然乎孔子曰然吾聞諸老聃亦如子之言也子夏曰
商聞山書曰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山為積徳川為積刑髙者為
生下者為死邱陵為牡川谷為牝蚌蛤龜珠與月盈虚是故
堅土之人剛弱土之人柔墟土之人大沙土之人細息土之人
美㘪土之人醜羽蟲三百有六十而鳳為之長毛蟲三百有六
[054-55b]
十而麟為之長甲蟲三百有六十而龜為之長鱗蟲三百有
六十而龍為之長倮蟲三百有六十而人為之長敢問其
皆然乎孔子曰然吾聞諸老聃亦如子之言也
孔子晨立堂上聞哭者聲音甚悲孔子援琴而鼓之其
音同也孔子出而弟子有吒者問誰也曰囘也孔子曰
囘何為而吒囘曰今者有哭者其音甚悲非獨哭死又哭
生離者孔子曰何以知之囘曰似完山之鳥孔子曰何
如囘曰完山之鳥生四子羽翼已成乃離四海哀鳴送之
[054-56a]
為是往而不復返也孔子使人問哭者哭者曰父死家貧賣
子以葬之將與其别也孔子曰善哉聖人也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
之疾病卜人曰實沈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
産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于曠林不相
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邱主辰商
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
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當武王邑姜方震太叔夢帝謂
[054-56b]
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及生
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太叔焉故參
為晉星由是觀之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
為𤣥㝠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
以處太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黄實守其祀今晉
主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
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
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出入
[054-57a]
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僑聞之君
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於是
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兹心不爽而
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内官不及同
姓其生不殖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
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
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内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
是二者弗可為也已四姬有省猶可無則必生疾矣叔向
[054-57b]
曰善哉肸未之聞也此皆然矣叔向出行人揮送之叔向
問鄭故焉且問子晳對曰其與幾何無禮而好陵人怙富
而卑其上弗能久矣晉侯聞子産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
賄之晉侯求醫於秦秦伯使醫和視之曰疾不可為也是謂
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䘮志良臣將死天命不
祐公曰女不可近乎對曰節之先王之樂所以節百事也故
有五節遲速本末以相及中聲以降五降之後不容彈矣
於是有煩手淫聲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聴也物亦如
[054-58a]
之至於煩乃舍也已無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
也非以慆心也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為五色徵為五聲
滛生六疾六氣曰隂陽風雨晦明也分為四時序為五節
過則為菑隂淫寒疾陽淫熱疾風淫末疾雨淫腹疾晦
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陽物而晦時淫則生内熱惑蠱之
疾今君不節不時能無及此乎出告趙孟趙孟曰誰當良
臣對曰主是謂矣主相晉國於今八年晉國無亂諸侯無
闕可謂良矣和聞之國之大臣榮其寵禄任其大節有
[054-58b]
菑禍興而無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於淫以生疾將不能
圖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禦吾是以云也趙孟曰何
謂蠱對曰淫溺惑亂之所生也於文皿蟲為蠱穀之飛
亦為蠱在周易女惑男風落山謂之蠱皆同物也趙孟
曰良醫也厚其禮而歸之
晉張華家無餘財惟有文史溢于几篋嘗徙居載書三
十乘秘書監摯虞撰定官書皆資華之本以取正焉天
下奇秘世所希有悉在華所由是博物洽聞世無與比
[054-59a]
惠帝中人有得鳥毛三丈以示華華見慘然曰此謂海
鳬毛也出則天下亂矣陸機嘗餉華鮓于時賓客滿座
華發器便曰此龍肉也衆未之信華曰試以苦酒濯之
必有異既而五色光起機還問鮓主果云園中茅積下
得一白魚質狀殊常以作鮓過美故以相獻武庫封閉
甚宻其中忽有雉雊華曰此必虵化為雉也開視雉側
果有虵蜕焉吳都臨平岸崩出一石鼓槌之無聲帝以
問華華曰可取蜀中桐材刻為魚形扣之則鳴矣於是
[054-59b]
如其言果聲聞數里初吳之未滅也斗牛之間嘗有紫
氣道術者皆以吳方强盛未可圖也惟華以為不然及
吳平之後紫氣愈明華聞豫章人雷煥妙逹緯象乃要
煥宿屏人曰可共尋天文知將來吉凶因登樓仰觀煥
曰僕察之久矣惟斗牛之間頗有異氣華曰是何祥也
煥曰寳劒之精上徹于天耳華曰君言得之吾少時有
相者言吾出六十位登三事當得寶劒佩之斯言豈效
歟因問曰在何郡煥曰在豫章豐城華曰欲屈君為宰
[054-60a]
宻共尋之可乎煥許之華大喜即補煥為豐城令煥到
縣掘獄屋基入地四丈餘得一石函光氣非常中有雙
劒並刻題一曰龍泉一曰太阿其夕斗牛間氣不復見
焉煥以南昌西山北巖下土以拭劒光芒艶發大盆盛
水置劒其上視之者精芒炫目遣使送一劒并土與華
留一自佩或謂煥曰得兩送一張公豈可欺乎煥曰本
朝將亂張公當受其禍此劒當繋徐君墓樹耳靈異之
物終當化去不永為人服也華得劒寳愛之常置坐側
[054-60b]
華以南昌土不如華隂赤土報煥書曰詳觀劒文乃干
將也莫邪何復不至雖然天生神物終當合耳因以華
隂土一斤致煥煥更以拭劒倍益精明華誅失劒所在
煥卒子華為州從事持劒行經延平津劍忽於腰間躍
出墮水使人没水取之不見劍但見兩龍各長數丈蟠
縈有文章没者懼而反須臾光彩照水波浪驚沸於是
失劍華嘆曰先君化去之言張公終合之論此其驗乎
華之博物多此類不可詳載焉
[054-61a]
  書七則/
晉書王羲之傳論 書契之興肇乎中古䋲文鳥跡不
足可觀末代去朴歸華舒牋㸃翰爭相誇尚競其工拙
伯英臨池之妙無復餘蹤師宜懸帳之竒罕有遺跡逮
乎鍾王以降略可言焉鍾雖擅美一時亦為逈絶論其
盡善或有所疑至於布纎濃分䟱宻霞舒雲卷無所間
然但其體則古而不今字則長而逾制語其大量以此
為瑕獻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觀其字勢踈痩如隆冬
[054-61b]
枯樹覽其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𨽻其枯樹也雖槎枿
而無屈伸其餓𨽻也則覊羸而不放縱兼斯二者故翰
墨之病歟子雲近世擅名江表然僅得成書無丈夫之
氣行行若縈春蚓字字如綰秋蛇卧王蒙于紙中坐徐
偃于筆下雖秃千兎之翰聚無一毫之筋窮萬榖之皮
斂無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濫名邪此數子者皆譽
過其實所以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
少乎觀其㸃曵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㫁而還
[054-62a]
連鳯翥龍蟠勢如斜而反正翫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
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
衛恒四體書勢序 昔在黄帝創制造物有沮誦蒼頡
者始作書契以代結䋲盖覩鳥跡以興思也因而遂滋
則謂之字有六義焉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
月是也三曰形聲江河是也四曰㑹意武信是也五曰
轉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長是也夫指事者在上為
上在下為下象形者曰滿月虧效其形也形聲者以類
[054-62b]
為形配以聲也㑹意者止戈為武人言為信也轉注者
以老為考也假借者數言同字其聲雖異文意一也自
黄帝至三代其文不改及秦用篆書焚燒先典而古文
絶矣漢武時魯恭王壊孔子宅得尚書春秋論語孝經
時人以不復知有古文謂之科斗書漢世祕藏希得見
之魏初傳古文者出於邯鄲淳恒祖敬侯寫淳尚書後
以示淳而淳不别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經轉失淳法因
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太康元年汲縣人盗發魏㐮王塜
[054-63a]
得策書十餘萬言案敬侯所書猶有髣髴古書亦有數
種其一卷論楚事者最為工妙恒竊説之故竭愚思以
賛其美愧不足厠前賢之作兾以存古人之象焉昔周
宣王時史籕始著大篆十五篇或與古同或與古異世
謂之籕書者也及平王東遷諸侯力政家殊國異而文
字乖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益之罷不
合秦文者斯作蒼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歴篇太史
令胡母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籕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
[054-63b]
篆者自秦壊古文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
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𨽻書
王莾時使司空甄豐校文字部改定古文復有六書一
曰古文孔氏壁中書也二曰竒字即古文而異者也三
曰篆書秦篆書也四曰佐書即𨽻書也五曰繆篆所以
摹印也六曰鳥書所以書幡信也及許愼撰説文用篆
書為正以為體例最可得而論也秦時李斯號為二篆
諸山及銅人銘皆斯書也漢建初中扶風曹喜少異于
[054-64a]
斯而亦稱善邯鄲淳師焉略究其妙韋誕師淳而不及
也太和中誕為武都太守以能書留補侍中魏氏寳器
銘題皆誕書也漢末又有蔡邕采斯喜之法為古今雜
形然精密閑理不如淳也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難
成即令𨽻人佐書曰𨽻字漢因行之獨符印璽幡信題
署用篆𨽻書者篆之㨗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靈
帝好書時多能者而師宜官為最大則一字徑丈小則
方寸千言甚矜其能或時不持錢詣酒家飲因書其壁
[054-64b]
雇觀者以詶酒討錢足而滅之毎書輙削而焚其柎梁
鵠乃益為版而飲之酒候其醉而竊其柎鵠卒以書至
選部尚書宜官鵠宜為大字邯鄲淳宜為小字鵠謂淳
得次仲法然鵠之用筆盡其勢矣漢末有左子邑小與
淳鵠不同然亦有名魏初有鍾胡二家為行書法俱學
之於劉徳升而鍾氏少異然亦各有巧今大行於世漢
興而有草書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時齊相杜度號善
作篇後有崔瑗崔寔亦皆稱工杜氏殺字甚安而書體
[054-65a]
微瘦崔氏甚得筆勢而結字小疎𢎞農張伯英者因而
轉精甚巧凡家之衣帛必書而後練之臨池學書池水
盡黒下筆必為楷則號忩忩不暇草書寸紙不見遺至
今世尤寳其書韋仲將謂之草聖伯英弟文舒者次伯
英又有姜孟潁梁孔逹田彦和及韋仲將之徒皆伯英
弟子有名於世然殊不及文舒也羅叔景趙元嗣者與
伯英並時見稱於西州而矜巧自與衆頗惑之故英自
稱上比崔仲不足下方羅趙有餘河間張超亦有名然
[054-65b]
雖與崔氏同州不如伯英之得其法也
字勢 黄帝之史沮誦倉頡眺彼鳥跡始作書契紀綱
萬事垂法立制帝典用宣質文著世爰暨暴秦滔天作
戾大道既冺古文亦滅魏文好古世傳邱墳歴代莫發
眞偽靡分大晉開元宏道敷訓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其
文乃耀粲矣其章因聲㑹意類物有方日處君而盈其
度月執臣而虧其旁雲委蛇而上布星離離以舒光禾
卉苯䔿以垂頴山嶽嵳峩而連岡蟲跂跂以若動鳥似
[054-66a]
飛而未揚觀其錯筆綴墨用心精專勢和體均發止無
間或守正循檢矩折規旋或方圓靡則因事制權其曲
如弓其直如弦矯然特出若龍騰于川森爾下頽若雨
墜于天或引筆奮力若鴻鴈高飛邈邈翩翩或縱肆阿
那若流蘇懸羽靡靡緜緜是故逺而望之若翔風厲水
清波漪漣就而察之有若自然信黄唐之遺迹為六藝
之範先籕篆盖其子孫𨽻草乃其曽𤣥覩物象以致思
非言辭之所宣
[054-66b]
𨽻勢 鳥跡之變乃帷佐𨽻蠲彼繁文崇此簡易厥用
既宏體象有度煥若星陳鬱若雲布其大徑尋細不容
髪随事從宜靡有常制或穹隆恢廓或櫛比鍼列或砥
平䋲直或䖤&KR0034膠戾或長邪角趣或規旋矩折修短相
副異體同勢奮筆輕舉離而不絶纎波濃㸃錯落其間
若鐘簴設張庭燎飛煙嶄巖&KR1005嵯高下屬連似崇臺重
宇増雲冠山逺而望之若飛龍在天近而察之心亂目
炫竒姿譎詭不可勝原研桑所不能計宰賜所不能言
[054-67a]
何草篆之足算而斯文之未宣豈體大之難覩將秘奥
之不傳聊俯仰而詳觀舉大較而論旃
蔡邕篆勢 鳥遺跡皇頡循聖作則制斯文體有六篆
為真形要妙巧入神或龜文鍼列櫛比龍鱗紓體放尾
長短複身頽若黍稷之垂頴藴若蟲蛇之棼緼揚波振
激鷹跱鳥震延頸脅翼勢似凌雲或輕舉内投微本濃
末若絶若連似露緣絲垂凝下端從者如懸衡者如編
抄者邪趣不方不圓若行若飛跂跂翾翾逺而望之象
[054-67b]
鴻鵠羣遊絡繹遷延廹而察之端際不可得見指偽不
可勝原研桑不能數其詰屈離婁不能覩其隙間般倕
揖譲而辭巧籕誦拱手而韜翰處篇籍之首目粲粲斌
斌其可觀摛華艶於紈素為學藝之範先喜文徳之宏
懿愠作者之莫刋思字體之頫仰舉大略而論旃
崔瑗草書勢 書契之興始自頡皇寫彼鳥跡以定文
章爰暨末葉典籍彌繁時之多僻政之多權官事荒蕪
勦其墨翰帷作佐𨽻舊字是刪草書之法盖又簡略應
[054-68a]
時諭指用於卒廹兼功并用愛日省力純儉之變豈必
古式觀其法象俯仰有儀方不中矩圓不副䂓抑左揚
右望之若﨑竦企鳥跱志在飛移狡獸暴駭將奔未馳
&KR2298&KR1677&KR1709狀似連珠絶而不離畜怒怫欝放逸生竒
或凌䆳惴慄若據槁臨危旁㸃邪附似蜩螗挶枝絶筆
收勢餘綖紏結若杜伯揵毒緣巇螣虵赴穴頭没尾垂
是故逺而望之&KR2844焉若沮岑崩崖就而察之一畫不可
移機微要妙臨時從宜略率大較髣髴若斯
[054-68b]
宋歐陽修與石推官書 足下謂世之善書者能鍾王
虞栁不過一藝已之所學乃堯舜周孔之道不必善書
因僕之言欲勉學之者此皆非也夫所謂鍾王虞栁之
書者非獨足下薄之僕固赤薄之矣世之有好學其書
而恱之者與嗜飲茗閲圖畫無異但其性之一僻耳豈
君子之所務乎然至於書則不可無法古之始有文字
也務乎記事而因物取類為其象故周禮六藝有六書
之學其㸃畫曲直皆有其説楊子曰㫁木為棊捖革為
[054-69a]
鞠亦皆有法焉而况書乎今雖𨽻字已變於古而變古
為𨽻者非聖人不足師法然其㸃畫曲直猶有凖則如
母女往徃之相近易之則亂而不可讀矣今足下以其
直者為斜以其方者為圓而曰我第行堯舜周孔之道
此甚不可也譬如設饌於案加㡌於首正襟而坐然後
食者此世人常耳若其納足於㡌反衣而衣坐乎案上
以飯實酒巵而食曰我行堯舜周孔之道者以此之於
世可乎不可也則書雖末事而當從常法不可以為怪
[054-69b]
亦猶是矣而足下了不省僕之意凡僕之所陳者非論
書之善否但患乎近怪自異以惑後生也若果不能又
何必學僕豈區區勸足下以學書者乎足下又云我實
有獨異於世者以疾釋老斥文章之雕刻者此又大不
可也夫釋老惑者之所為雕刻文章薄者之所為足下
安知世無明誠篤厚君子之不為乎足下自以為異是
待天下無君子之與已同也仲尼曰後生可畏安知來
者之不如今也是則仲尼一言不敢遺天下之後生足
[054-70a]
下一言待天下以無君子此故所謂大不可也夫士之
不為釋老與不雕刻文章者譬如為吏而不受貨財盖
道當爾不足恃以為賢也
  畫一則附/
顧愷之善丹青圖寫特妙謝安深重之以為有蒼生以
來未之有也愷之每畫人成或數年不㸃目睛人問其
故答曰四體妍媸本無闕少於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
堵中嘗恱一隣女挑之弗從乃圖其形於壁以棘針釘
[054-70b]
其心女遂患心痛愷之因致其情女從之遂宻去針而
愈愷之每重嵇康四言詩因為之圖恒云手揮五絃易
目送歸鴻難每寫起人形妙絶於時嘗圖裴楷象頰上
加三毛觀者覺神明殊勝又為謝鯤象在石巖裏云此
子宜置邱壑中欲圖殷仲堪仲堪有目病固辭愷之曰
明府正為眼耳若明㸃瞳子飛白拂上使如輕雲之蔽
月豈不美乎仲堪乃從之
 經濟類編卷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