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c0005 韓非子-周-韓非 (master)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韓非子卷三       元 何犿 註
  十過第十
十過一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二曰顧小利則大利
之殘也三曰行僻自用無禮諸侯則亡身之至也四曰
不務聽治而好五音則窮身之事也五曰貪愎喜利則
滅國殺身之本也六曰耽於女樂不顧國政則亡國之
禍也七曰離内逺遊而忽於諫士則危身之道也八曰
[003-1b]
過而不聽於忠臣而獨行其意則滅髙名為人笑之始
也九曰内不量力外恃諸侯則削國之患也十曰國小
無禮不用諫臣則絶世之勢也
奚謂小忠昔者楚共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楚師敗而
共王傷其目酣戰之時司馬子反渇而求飲竪穀陽操
觴酒而進之子反曰嘻退酒也竪穀陽曰非酒也子反
受而飲之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弗能絶於口而
醉戰既罷共王欲復戰令人召司馬子反司馬子反辭
[003-2a]
以心疾共王駕而自往入其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
之戰不穀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醉如此是亡
楚國之社稷而不恤吾衆也不穀無復戰矣於是還師
而去斬司馬子反以為大戮故竪穀陽之進酒不以讎
子反也其心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故曰行小忠則大
忠之賊也
奚謂顧小利昔者晉獻公欲假道於虞以伐虢荀息曰
君其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賂虞公求假道焉必假
[003-2b]
我道君曰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寳也屈産之乘寡人之
駿馬也若受吾幣不假之道将奈何荀息曰彼不假我
道必不敢受我幣若受我幣而假我道則是寳猶取之
内府而藏之外府也馬猶取之内廐而著之外廐也君
勿憂君曰諾乃使荀息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賂虞
公而求假道焉虞公貪利其璧與馬而欲許之宫之竒
諫曰不可許夫虞之有虢也如車之有輔輔依車車亦
依輔虞虢之勢正是也若假之道則虢朝亡而虞夕從
[003-3a]
之矣不可願勿許虞公弗聴遂假之道荀息伐虢而還
反處三年興兵伐虞又尅之荀息牽馬操璧而報獻公
獻公說曰璧則猶是也雖然馬齒亦益長矣故虞公之
兵殆而地削者何也愛小利而不慮其害故曰顧小利
則大利之殘也
奚謂行僻昔者楚靈王為申之命宋太子後至執而囚
之狎徐君輕侮/之也拘齊慶封中射士中射士官/有上中下諫曰合諸
矦不可無禮此存亡之機也昔者桀為有戎之㑹而有
[003-3b]
緡叛之紂為黎丘之蒐而戎狄叛之有戎有緡/皆國名由無禮
也君其圖之君不聽遂行其意居未期年靈王南遊羣
臣從而刼之靈王餓而死乾溪之上故曰行僻自用無
禮諸侯則亡身之至也
奚謂好音昔者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稅車而放
馬設舍以宿夜分而聞鼔新聲者而說之使人問左右
盡報弗聞乃召師㳙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
右盡報弗聞其状似鬼神子為聼而寫之師㳙曰諾因
[003-4a]
静坐撫琴而寫之師㳙明日報曰臣得之矣而未習也
請復一宿習之靈公曰諾因復留宿明日而習之遂去
之晉晉平公觴之於施夷之臺酒酣靈公起公曰有新
聲願請以試平公曰善乃召師㳙令坐師曠之旁援琴
撫之未終師曠撫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
曰此道奚出師曠曰此師延之所作與紂為靡靡之樂
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東走至於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
者必於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必削不可遂平公
[003-4b]
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師㳙鼓究之平公問
師曠曰此所謂何聲也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公曰清
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徵公曰清徵可得而聞乎
師曠曰不可古之聼清徵者皆有徳義之君也今吾君
徳薄不足以聼平公曰寡人之所好者音也願試聼之
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𤣥鶴二八道道從/也
方來集於郎門之垝棟端/也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
鳴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聲聲聞于天平公大說坐者
[003-5a]
皆喜平公提觴而起為師曠壽反而問曰音莫悲於清
徵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而聞乎師曠
曰不可昔者黄帝合鬼神於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
龍畢方神名/也竝鎋蒲末/切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
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皇覆上大合鬼神作
為清角今主君徳薄不足聼之聼之將恐有敗平公曰
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願遂聼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
一奏而有𤣥雲從西北方起再奏之大風至大雨隨之
[003-5b]
裂帷幕破爼豆隳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于廊室
之間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瘙病故曰不務
聼治而好五音不已則窮身之事也
奚謂貪愎昔者智伯瑶知伯/名率趙韓魏而伐范中行滅
之反歸休兵數年因令人請地於韓韓康子欲勿與段
規諫曰不可不與也夫知伯之為人也好利而鷙愎彼
來請地而弗與則移兵於韓必矣君其與之與之彼狃
狃習也得地於韓/將生心他求也又將請地他國他國且有不聽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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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知伯必加之兵如是韓可以免於患而待其事之變
康子曰諾因令使者致萬家之縣一於知伯知伯說又
令人請地於魏宣子欲勿與趙葭諫曰彼請地於韓韓
與之今請地於魏魏弗與則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如
弗予其措兵於魏必矣不如予之宣子諾因令人致萬家之
縣一於知伯知伯又令人之趙請蔡臯狼之地邑/名趙襄
子弗與知伯因隂約韓魏將以伐趙襄子召張孟談而
告之曰夫知伯之為人也陽親而隂疏三使韓魏而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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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與焉三使隂以相約/知有異志也其措兵於寡人必矣今吾安
居而可張孟談曰夫董閼于簡主之才臣也其治晉陽
而尹鐸循之尹鐸安于/之屬大夫其餘教猶存君其定居晉陽而
已矣君曰諾乃召延陵生令將軍車騎先至晉陽君因
從之君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倉無積
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邑無守具襄子懼乃召張孟談
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備具吾將何以應敵
張孟談曰臣聞聖人之治藏於臣不藏於府庫務修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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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自遺三年之食有餘粟者
入之倉遺三年之用有餘錢者入之府遺有竒人者使
治城郭之繕竒餘也謂閒/人奇音覊君夕出令明日倉不容粟府
無積錢庫不受甲兵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備已具君
召張孟談而問之曰吾城郭已治守備已具錢粟已足
甲兵有餘吾奈無箭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
也公宫之垣皆以荻蒿楛楚墻之有楛髙至于丈君發
而用之於是發而試之其堅則雖菌簵之勁弗能過也
[003-7b]
君曰吾箭已足矣奈無金何張孟談曰臣聞董子治晉
陽也公宫令舍之堂皆以鍊銅為柱質君發而用之於
是發而用之有餘金矣號令已定守備已具三國之兵
果至至則乘晉陽之城遂戰三月弗能㧞因舒軍而圍
之决晉陽之水以灌之圍晉陽三年城中巢居而處懸
釡而炊財食将盡士大夫羸病襄子謂張孟談曰糧食
匱財力盡士大夫羸病吾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國
之可下張孟談曰臣聞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則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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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智矣君失此計者臣請試潜行而出見韓魏之君張
孟談見韓魏之君曰臣聞脣亡齒寒今知伯率二君而
伐趙趙将亡矣趙亡則二君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
也雖然知伯之為人也麤中而少親我謀而覺則其禍
必至矣為之奈何張孟談曰謀出二君之口而入臣之
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因與張孟談約三軍之反與之期
日夜遣孟談入晉陽以報二君之反於襄子襄子迎孟
談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約遣張孟談因朝知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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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遇智過於轅門之外智過怪其色因入見知伯曰
二君貎將有變君曰何如其行矜而意髙非他時之節
也君不如先之君曰吾與二主約謹矣破趙而三分其
地寡人所以親之必不侵欺兵之著於晉陽三年今旦
暮将㧞之而饗其利何乃将有他心必不然子釋勿憂
勿出於口明旦二主又朝而出復見智過於轅門智過
入見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
二主朝而出見臣而其色動而視屬臣此必有變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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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殺之君曰子置勿復言智過曰不可必殺之若不能
殺遂親之君曰親之奈何智過曰魏宣子之謀臣曰趙
葭韓康子之謀臣曰段規此皆能移其君之計君與其
二君約破趙國因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如是則二
主之心可以無變矣知伯曰破趙而三分其地又封二
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則吾所得者少不可智過見其言
之不聽也出因更其族為輔氏至於期日之夜趙氏殺
其守隄之吏而决其水灌知伯軍知伯軍救水而亂韓
[003-9b]
魏翼而擊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敗知伯之軍而擒知
伯知伯身死軍破國分為三為天下笑故曰貪愎好利
則滅國殺身之本也
奚謂耽於女樂昔者戎王使由余聘於秦穆公問之曰
寡人嘗聞道而未得目見之也願聞古之明主得國失
國何常以由余對曰臣嘗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以奢
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而問道於子子以儉對寡人何
也由余對曰臣聞昔者堯有天下飯於土簋飲於土鉶
[003-10a]
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月之所出入者莫
不賔服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之
削鋸修之迹磨其/斧迹流漆墨其上流布/也輸之於宫以為食
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禪天下而傳之
於禹禹作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畫其内縵帛為茵蔣
蔣草/名額縁觴酌有采而樽爼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
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九
旒食器雕琢觴酌刻鏤四壁堊墀茵席雕文此彌侈矣
[003-10b]
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
少臣故曰儉其道也由余出公乃召内史廖而告之曰
寡人聞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由余聖人也寡人
患之吾将奈何内史廖曰臣聞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逺
未聞中國之聲君其遺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後為由余
請期以疏其諫彼君臣有間而後可圖也君曰諾乃使
史廖以女樂二八遺戎王因為由余請期戎王許諾見
其女樂而說之設酒張飲日以聽樂終嵗不遷牛馬半
[003-11a]
死由余歸因諫戎王戎王弗聼由余遂去之秦秦穆公
迎而拜之上卿問其兵勢與其地形既以得之舉兵而
伐之兼國十二開地干里故曰耽於女樂不顧國政亡
國之禍也
奚謂離内逺遊昔者田成子遊於海而樂之號令諸大
夫曰言歸者死顔涿聚曰君遊海而樂之奈臣有圖國
者何君雖樂之将安得田成子曰寡人布令曰言歸者
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戈將擊之顔涿聚曰昔桀殺闗
[003-11b]
龍逢而紂殺王子比干今君雖殺臣之身以三之可也
臣言為國非為身也延頸而前曰君擊之矣君乃釋戈
趣駕而歸至三日而聞國人有謀不内田子成者矣田
子成所以遂有齊國者顔涿聚之力也故曰離内逺遊
則危身之道也
奚謂過而不聽於忠臣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
下為五伯長管仲佐之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於家桓
公從而問之曰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此病政
[003-12a]
安遷之管仲曰臣老矣不可問也雖然臣聞之知臣莫
若君知子莫若父君其試以心决之君曰鮑叔牙何如
管仲曰不可鮑叔牙為人剛愎而上悍剛則犯民以暴
愎則不得民心悍則下不為用其心不懼非霸者之佐
也公曰然則竪刁何如管仲曰不可夫人之情莫不愛
其身公妬而好内竪刁自獖虧勢/也以為治内其身不愛
又安能愛君曰然則公子開方何如管仲曰不可齊衛
之間不過十日之行開方為事君欲適君之故十五年
[003-12b]
不歸見其父母此非人情也其父母之不親也又能親
君乎公曰然則易牙何如管仲曰不可夫易牙為君主
味君之所未嘗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首子而進之君
所知也人之情莫不愛其子今蒸其子以為膳於君其
子弗愛又安能愛君乎公曰然則孰可管仲曰隰朋可
其為人也堅中而亷外少欲而多信夫堅中則足以為
表亷外則可以大任少欲則能臨其衆多信則能親鄰
國此霸者之佐也君其用之君曰諾居一年餘管仲死
[003-13a]
君遂不用隰朋而與竪刁刁蒞事三年桓公南遊堂阜
竪刁率易牙衛公子開方及大臣為亂桓公渇餒而死
南門之寢公守之室身死三月不收蟲出于户故桓公
之兵横行天下為五伯長卒見弑於其臣而滅髙名為
天下笑者何也不用管仲之過也故曰過而不聽於忠
臣獨行其意則滅其髙名為人笑之始也
奚謂内不量力昔者秦之攻宜陽韓氏急公仲朋謂韓
君曰與國不可恃也豈如因張儀為和於秦哉因賂以
[003-13b]
名都而南與伐楚是患觧於秦而害交於楚也秦害交/於楚也
公曰善乃警警飭/戒也公仲之行將西和秦楚王聞之懼召
陳軫而告之曰韓朋將西和秦今將奈何陳軫曰秦得
韓之都而驅其練甲秦韓為一以南鄉楚此秦王之所
以廟祠而求也其為楚害必矣王其趣發信臣多其車
重其幣以奉韓曰不穀之國雖小卒已悉起願大國之
信意於秦也信申/也因願大國令使者入境視楚之起卒
也韓使人之楚楚王因發車騎陳之下路謂韓使者曰
[003-14a]
報韓君言敝邑之兵今將入境矣使者還報韓君韓君
大恱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實告我者秦也以名救
我者楚也聼楚之虚言而輕誣强秦之實禍則危國之
本也韓君弗聼公仲怒而歸十日不朝宜陽益急韓君
令使者趣卒於楚冠葢相望而卒無至者宜陽果㧞為
諸侯笑故曰内不量力外恃諸侯者則國削之患也
奚謂國小無禮昔者晉公子重耳出亡過於曹曹君袒
裼而觀之釐負羈與叔瞻侍於前叔瞻謂曹君曰臣觀
[003-14b]
晉公子非常人也君遇之無禮彼若有時反國而起兵
即恐為曹傷君不如殺之曹君弗聼釐負羈歸而不樂
其妻問之曰公從外來而有不樂之色何也負羈曰吾
聞之有福不及禍來連我君有福未必及已其/禍之至當連我也今日吾
君召晉公子其遇之無禮我與在前吾是以不樂其妻
曰吾觀晉公子萬乘之主也其左右從者萬乘之相也
今窮而出亡過於曹曹遇之無禮此若反國必誅無禮
則曹其首也子奚不先自貳焉負羈曰諾盛黄金於壺
[003-15a]
充之以餐加壁其上夜令人遺公子公子見使者再拜
受其餐而辭其璧公子自曹入楚自楚入秦入秦三年
秦穆公召羣臣而謀曰昔者晉獻公與寡人交諸侯莫
弗聞獻公不幸離羣臣出入十年矣其嗣子不善吾恐
此將令其宗廟不祓除而社稷不血食也如是弗定則
非與人交之道吾欲輔重耳而入之晉何如羣臣皆曰
善公因起卒革車五百乘疇騎二千疇等也言馬齊/等皆精妙也
卒五萬輔重耳入之于晉立為晉君重耳即位三年舉
[003-15b]
兵而伐曹矣因令人告曹君曰懸叔瞻而出之我且殺
而以為大戮又令人告釐負羈曰軍旅薄城吾知子不
違也知不敢違君/言非本心也其表子之閭寡人将以為令令軍勿
敢犯曹人聞之率其親戚而保釐負羈之閭者七百餘
家此禮之所用也故曹小國也而迫於晉楚之間其君
之危猶累卵也而以無禮蒞之此所以絶世也故曰國
小無禮不用諫臣則絶世之勢也
 韓非子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