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a0047 朱子語類-宋-黎靖德 (master)


[080-1a]
欽定四庫全書
 朱子語類卷八十
  詩一
   綱領
只是思無邪一句好不是一部詩皆思無邪
温柔敦厚詩之教也使篇篇皆是譏刺人安得温柔敦
 厚璘/
因論詩曰孔子取詩只取大意三百篇也有㑹做底有
[080-1b]
 不㑹做底如君子偕老子之不淑云如之何此是顕
 然譏刺他到第二章已下又全然放寛豈不是亂道
 如載馳詩煞有首尾委曲詳盡非大段㑹底説不得
 又如鶴鳴做得極巧更含蓄意思全然不露如清廟
 一倡三歎者人多理㑹不得注下分明説一人倡之
 三人和之譬如今人挽歌之類今人解者又須要胡
 説亂道祖道/
問剛詩曰那曾見得聖人執筆剛那箇存這箇也只得
[080-2a]
 就相傳上説去賀/孫
問詩次序是當如此否曰不見得只是楚茨信南山甫
 田大田諸詩元初却當作一片又曰如卷阿説豈弟
 君子是作賢者如洞酌説豈弟君子是作人君大抵
 詩中有可以比並㸔底有不可如此㸔自有這般様
 子賀孫○説卷阿與詩傳不/同○以下論詩次序章句
詩人只見他恁地重三疊四説将謂是無倫理次序不
 知他一句不胡亂下文蔚曰今日偶㸔棫樸一篇凡
[080-2b]
 有五章前三章是説人歸附文王之徳後二章乃言
 文王有作人之功及紀綱四方之徳致得人歸附者
 在此一篇之意次第甚明曰然遐不作人却是説他
 鼔舞作興底事功夫細宻處又在後一章如曰勉勉
 我王綱紀四方四方便都在他線索内牽著都動文
 蔚曰勉勉即是純亦不已否曰然追琢其章金玉其
 相是那工夫到後文章真箇是盛美資質真箇是堅
 實文蔚/
[080-3a]
恭父問詩章起於誰曰有故言者是指毛公無故言者
 皆是鄭康成有全章換一韻處有全押韻處如頌中
 有全篇句句是韻如殷武之類無兩句不是韻到稼
 穡匪解自欠了一句前軰分章都曉不得某細讀方
 知是欠了一句賀/孫
李善注文選其中多有韓詩章句常欲冩出易直子諒
 韓詩作慈良方/子
問王風是他風如此不是降為國風曰其辭語可見風
[080-3b]
 多出於在下之人雅乃士夫所作雅雖有刺而其辭
 荘重與風異可學○以下/論風雅頌
大序言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所以析衛為弼
 鄘衛曰詩古之樂也亦如今之歌曲音各不同衞有
 衛音鄘有鄘音弼有弼音故詩有鄘音者係之鄘有
 弼音者係之弼若大雅小雅則亦如今之商調宫調
 作歌曲者亦按其腔調而作爾大雅小雅亦古作樂
 之體格按大雅體格作大雅按小雅體格作小雅非
[080-4a]
 是做成詩後旋相度其辭目為大雅小雅也大抵國
 風是民庶所作雅是朝廷之詩頌是宗廟之詩又云
 小序漢儒所作有可信處絶少大序好處多然亦有
 不滿人意處去/偽
器之問風雅與無天子之風之義先生舉鄭漁仲之説
 言出於朝廷者為雅出於民俗者為風文武之時周
 召之作者謂之周召之風東遷之後王畿之民作者
 謂之王風似乎大約是如此亦不敢為斷然之説但
[080-4b]
 古人作詩體自不同雅自是雅之體風自是風之體
 如今人做詩曲亦自有體製不同者自不可亂不必
 説雅之降為風今且就詩上理㑹意義其不可曉處
 不必反倒因説嘗見蔡行之與陳君舉説春秋云須
 先㸔聖人所不書處方見所書之義見成所書者更
 自理㑹不得却又取不書者來理㑹少間只是説得
 竒巧木/之
詩有是當時朝廷作者雅頌是也若國風乃採詩者採
[080-5a]
 之民間以見四方民情之美惡二南亦是採民言而
 被樂章爾程先生必要説是周公作以教人不知是
 如何某不敢從若變風又多是淫亂之詩故班固言
 男女相與歌詠以言其傷是也聖人存此亦以見上
 失其教則民欲動情勝其弊至此故曰詩可以觀也
 且詩有六義先儒更不曾説得明却因周禮説豳詩
 有豳雅豳頌即於一詩之中要見六義思之皆不然
 盖所謂六義者風雅頌乃是樂章之腔調如言仲呂
[080-5b]
 調大石調越調之類至比興賦又别直指其名直叙
 其事者賦也本要言其事而虚用兩句釣起因而接
 續去者興也引物為況者比也立此六義非特使人
 知其聲音之所當又欲使歌者知作詩之法度也問
 豳之所以為雅為頌者恐是可以用雅底腔調又可
 用頌底腔調否曰恐是如此某亦不敢如此斷今只
 説恐是亡其二大/雅
問二雅所以分曰小雅是所係者小大雅是所係者大
[080-6a]
 呦呦鹿鳴其義小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其義大問變雅曰亦
 是變用他腔調爾大抵今人説詩多去辨他序文要求著落至
 其正文闗闗雎鳩之義却不與理㑹王徳修云詩序只是國史
 一句可信如關睢后妃之徳此下即講師説如蕩詩自
 是説蕩蕩上帝序却言是天下蕩蕩賚詩自是説文
 王既勤止我應受之是説後世子孫頼其祖宗基業之
 意他序却説賚予也豈不是後人多被講師瞞耶曰此
 是蘓子由曾説來然亦有不通處如漢廣徳廣所及
[080-6b]
 也有何義理却是下面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幾句却
 有理若某只上一句亦不敢信他舊曾有一老儒鄭漁仲
 更不信小序只依古本與疊在後面某今亦只如此令人
 虚心㸔正文久之其義自見盖所謂序者類多世儒之
 談不解詩人本意處甚多且如止乎禮義果能止禮
 義否□中之詩禮義在何處王曰他要存戒曰此正
 文中無戒意只是直述他淫亂事爾若鶉之奔奔相
 䑕等詩却是譏罵可以為戒此則不然某今㸔得鄭
[080-7a]
 詩自叔于田等詩之外如狡童子衿等篇皆淫亂之
 詩而説詩者誤以為刺昭公刺學校廢耳衞詩尚可
 猶是男子戯婦人鄭詩則不然多是婦人戯男子所
 以聖人尤惡鄭聲也出其東門却是箇識道理底人
 做大/雅
林子武問詩者中聲之所止曰這只是正風雅頌是中
 聲那變風不是伯恭堅要牽合説是然恐無此理今
 但去讀㸔便自有那輕薄底意思在了如韓愈説数
[080-7b]
 句其聲浮且淫之類這正是如此義/剛
問比興曰説出那物事來是興不説出那物事是比如
 南有喬木只是説箇漢有游女奕奕寝廟君子作之
 只説箇他人有心予忖度之關睢亦然皆是興體比
 底只是從頭比下來不説破興比相近却不同周禮
 説以六詩教國子其實只是這賦比興三箇物事風
 雅頌詩之標名理㑹得那興比賦時裏面全不大段
 費解今人要細解不道此説為是如奕奕寝廟不認
[080-8a]
 得意在那他人有心處只管解那奕奕寝廟植○以/下賦比
 興/
問詩中説興處多近比曰然如關睢麟趾相似皆是興
 而兼比然雖近比其體却只是興且如關關雎鳩本
 是興起到得下面説窈窕淑女此方是入題説那實
 事盖興是以一箇物事貼一箇物事説上文興而起
 下文便接説實事如麟之趾下文便接振振公子一
 箇對一箇説盖公本是箇好底人子也好孫也好族
[080-8b]
 人也好譬如麟趾也好定也好角也好及比則却不
 入題了如比那一物説便是説實事如螽斯羽詵詵
 兮宜爾子孫振振兮螽斯羽一句便是説那人了下
 面宜爾子孫依舊是就螽斯羽上説更不用説實事
 此所以謂之比大率詩中比興皆類此僴/
比雖是較切然興却意較深逺也有興而不甚深逺者
 比而深逺者又係人之髙下有做得好底有拙底常
 㸔後世如魏文帝之徒作詩皆只是説風影獨曺操
[080-9a]
 愛説周公其詩中屢説便是那曺操意思也是較别
 也是乖義/剛
比是以一物比一物而所指之事常在言外興是借彼
 一物以引起此事而其事常在下句但比意雖切而
 却淺興意雖闊而味長賀/孫
詩之興全無巴鼻振録云多是假他物/舉起全不取其義後人詩猶有此
 體如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逺
 行客又如髙山有崕林木有枝憂來無端人莫之知
[080-9b]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逺道皆是此體方子○倪/録同
六義自鄭氏以來失之后妃自程先生以來失之后妃
 安知當時之稱如何可學○以/下六義
或問詩六義注三經三緯之説曰三經是賦比興是做
 詩底骨子無詩不有才無則不成詩盖不是賦便是
 比不是比便是興如風雅頌却是裏靣横串底都有
 賦比興故謂之三緯燾/
器之問詩傳分别六義有未備處曰不必又只管滯却
[080-10a]
 許多且㸔詩意義如何古人一篇詩必有一篇意思
 且要理㑹得這箇如柏舟之詩只説到静言思之不
 能奮飛緑衣之詩説我思古人實獲我心此可謂止
 乎禮義所謂可以怨便是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處
 推此以觀則子之不得於父臣之不得於君朋友之
 不相信皆當以此意處之如屈原之懐沙赴水賈誼
 言歴九州而相其君何必懐此都也便都過當了古
 人胷中發出意思自好㸔著三百篇詩則後世之詩
[080-10b]
 多不足觀矣木/之
問詩傅説六義以托物興辭為興與舊説不同曰覺舊
 説費力失本指如興體不一或借眼前物事説将起
 或别自将一物説起大抵只是将三四句引起如唐
 時尚有此等詩體如青青河畔草青青水中蒲皆是
 别借此物興起其辭非必有感有見於此物也有将
 物之無興起自家之所有将物之有興起自家之所
 無前輩都理㑹這箇不分明如何説得詩本指只伊
[080-11a]
 川也自未見得㸔所説有甚廣大處子細㸔本指却
 不如此若上蔡怕曉得詩如云讀詩須先要識得六
 義體面這是他識得要領處問詩雖是吟咏使人自
 有興起固不専在文辭然亦須是篇篇句句理㑹著
 實見得古人所以作此詩之意方始於吟咏上有得
 曰固是若不得其真實吟咏箇甚麽然古人已多不
 曉其意如左傳所載歌詩多與本意元不相關問我
 将維天其右之既右享之今所解都作左右之右與
[080-11b]
 舊不同曰周禮有享右祭祀之文如詩中此例亦多
 如既右烈考亦右文母之類如我将所云作保祐説
 更難方説維羊維牛如何便説保祐到伊嘏文王既
 右享之也説未得右助之右問振鷺詩不是正祭之
 樂歌乃獻助祭之臣未審如何曰㸔此文意都無告
 神之語恐是獻助祭之臣古者祭祀每一受胙主與
 賔尸皆有獻酬之禮既畢然後亞獻至獻畢復受胙
 如此禮意甚好有接續意思到唐時尚然今併受胙於
[080-12a]
 諸獻既畢之後主與賔尸意思皆隔了古者一祭之
 中所以多事如季氏祭逮闇而祭日不足繼之以燭
 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有司跛倚以臨
 祭其為不敬大矣他日祭子路與室事交乎户堂事
 交乎階質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孔子聞之曰誰謂
 由也而不知禮乎古人祭禮是大段有節奏賀/孫
詩序起闗睢后妃之徳也止教以化之大序起詩者志
 之所之也止詩之至也敬仲○以/下大序
[080-12b]
聲發出於口成文而節宣和暢謂之音乃合於音調如
 今之唱曲合宫調商調之類敬/仲
詩大序亦只是後人作其間有病句國史○/方子
詩纔説得宻便説他不著國史明乎得失之迹這一句
 也有病周禮禮記中史並不掌詩左傳說自分曉以
 此見得大序亦未必是聖人做小序更不須説他做
 小序不㑹寛説每篇便求一箇實事填塞了他有尋
 得著底猶自可通不然便與詩相礙那解底要就詩
[080-13a]
 却礙序要就序却礙詩詩之興是劈頭説那没來由
 底兩句下面方説那事這箇如何通解鄭聲淫所以
 鄭詩多是淫佚之辭狡童将仲子之類是也今喚做
 忽與祭仲與詩辭全不相似這箇只是而今閒潑曲
 子南山有臺等數篇是燕享時常用底叙賔主相好
 之意一似今人致語又曰詩小序不可信而今㸔詩
 有詩中分明説是某人某事者則可知其他不曾説
 者而今但可知其説此等事而已韓退之詩曰春秋
[080-13b]
 書王法不誅其人身高/
大序亦有未盡如發乎情止乎禮義又只是説正詩變
 風何嘗止乎禮義
問止乎禮義曰如變風柏舟等詩謂之止乎禮義可也
 桑中諸篇曰止乎禮義則不可盖大綱有止乎禮義
 者㽦/
止乎禮義如泉水載馳固止乎禮義如桒中有甚禮義
 大序只是㨂好底説亦未盡㽦/
[080-14a]
詩大序只有六義之説是而程先生不知如何又却説
 從别處去如小序亦間有説得好處只是杜撰處多
 不知先儒何故不虚心仔細㸔這道理便只恁説却
 後人又只依他那箇説出亦不㸔詩是有此意無若
 説不去處又須穿鑿説将去又詩人當時多有唱和
 之詞如是者有十數篇序中都説從别處去且如蟋
 蟀一篇本其風俗勤儉其民終嵗勤勞不得少休及
 嵗之暮方且相與燕樂而又遽相戒曰日月其除無
[080-14b]
 已太康盖謂今雖不可以不為樂然不已過於樂乎
 其憂深思逺固如此至山有樞一詩特以和答其意
 而解其憂爾故説山則有樞矣隰則有榆矣子有衣
 裳弗曵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一旦宛然以死則
 他人藉之以為樂爾所以解勸他及時而樂也而序
 蟋蟀者則曰刺晉僖公儉不中禮盖風俗之變必由
 上以及下今謂君之儉反過於禮而民之俗猶知用
 禮則必無是理也至山有樞則以為刺晋昭公又大
[080-15a]
 不然矣若魚藻則天子燕諸侯而諸侯美天子之詩
 也采菽則天子所以答魚藻矣至鹿鳴則燕享賔客
 也序頗得其意四牡則勞使臣也而詩序下文則妄
 矣皇皇者華則遣使臣之詩也棠棣則燕兄弟之詩
 也序固得其意伐木則燕朋友故舊之詩也人君以
 鹿鳴而下五詩燕其臣故臣受君之賜者則歌天保
 之詩以答其上天保之序雖畧得此意而古注言鹿
 鳴至伐木皆君所以下其臣臣亦歸美於上崇君之
[080-15b]
 尊而福禄之以答其歌却説得尤分明又如行葦自
 是祭畢而燕父兄耆老之詩首章言開燕設席之初
 而慇懃篤厚之意已見於言語之外二章言侍御獻
 酬飲食歌樂之盛三章言既燕而射以為懽樂末章
 祝頌其既飲此酒皆得享夫長夀今序者不知本㫖
 見有勿踐履之説則便謂仁及草木見戚戚兄弟便
 謂親睦九族見黄耉台背便謂飬老見以祈黄耉便
 謂乞言見介爾景福便謂成其福禄細細碎碎殊無
[080-16a]
 倫理其失為尤甚既醉則父兄所以答行葦之詩也
 鳬鷖則祭之明日繹而賔尸之詩也古者宗廟之祭
 皆有尸既祭之明日則煖其祭食以燕為尸之人故
 有此詩假樂則公尸之所以答鳬鷖也今序篇皆失
 之又曰詩即所謂樂章雖有唱和之意祗是樂工代
 歌亦非是君臣自歌也道/夫
詩書序當開在後面升卿○以/下小序
敬之問詩書序曰古本自是别作一處如易大傳班固
[080-16b]
 序傳並在後京師舊本揚子注其序亦摠在後徳/明
王徳修曰六經惟詩最分明曰詩本易明只被前面序
 作梗序出於漢儒反亂詩本意且只将四字成句底
 詩讀却自分曉見作詩集傳待取詩令編排放前面
 驅逐過後面自作一處文/蔚
詩序作而觀詩者不知詩意節/
詩序東漢儒林傳分明説道是衞宏作後來經意不明
 都是被他壊了某又㸔得亦不是衞宏一手作多是
[080-17a]
 兩三手合成一序愈説愈踈浩云蘇子由却不取小
 序曰他雖不取下面言語留了上一句便是病根伯
 恭専信序又不免牽合伯恭凡百長厚不肯非毁前
 輩要出脱回䕶不知道只為得箇解經人却不曾為
 得聖人本意是便道是不是便道不是方得浩/
詩小序全不可信如何定知是美刺那人詩人亦有意
 思偶然而作者又其序與詩全不相合詩詞理甚順
 平易易㸔不如序所云且如葛覃一篇只是見葛而
[080-17b]
 思歸寜序得却如此毛公全無序解鄭間見之序是
 衞宏作
 序極有難曉處多是附㑹如魚藻詩見有王在鎬之
 言便以為君子思古之武王似此類甚多
因論詩歴言小序大無義理皆是後人杜撰先後增益
 湊合而成多就詩中採摭言語更不能發明詩之大
 㫖纔見有漢之廣矣之句便以為徳廣所及才見有
 命彼後車之言便以為不能飲食教載行葦之序但
[080-18a]
 見牛羊勿踐便謂仁及草木但見戚戚兄弟便謂親
 睦九族見黄耉台背便謂飬老見以祈黄耉便謂乞
 言見介爾景福便謂成其福禄隨文生義無復倫理
 卷耳之序以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為后妃之志
 事固不倫矣况詩中所謂嗟我懐人其言親暱太甚
 寜后妃所得施於使臣者哉桃夭之詩謂婚姻以時
 國無鰥民為后妃之所致而不知其為文王刑家及
 國其化固如此豈専后妃所能致耶其他變風諸詩
[080-18b]
 未必是刺者皆以為刺未必是言此人必附㑹以為
 此人桑中之詩放蕩留連止是淫者相戯之辭豈有
 刺人之惡而反自陥於流蕩之中子衿詞意輕儇亦
 豈刺學校之辭有女同車等皆以為刺忽而作鄭忽
 不娶齊女其初亦是好底意思但見後來失國便将
 許多詩盡為刺忽而作考之於忽所謂淫昬暴虐之
 類皆無其實至遂目為狡童豈詩人愛君之意况其
 所以失國正坐柔懦闊踈亦何狡之有幽厲之刺亦
[080-19a]
 有不然甫田諸篇凡詩中無詆譏之意者皆以為傷
 今思古而作其他謬誤不可勝説後世但見詩序巍
 然冠於篇首不敢復議其非至於解説不通多為飾
 辭以曲䕶之者其誤後學多矣大序却好或者謂補
 湊而成亦有此理書小序亦未是只如堯典舜典便
 不能通貫一篇之意堯典不獨為遜舜一事舜典到
 歴試諸艱之外便不該通了其他書序亦然至如書
 大序亦疑不是孔安國文字大抵西漢文章渾厚近
[080-19b]
 古雖董仲舒劉向之徒言語自别讀書大序便覺軟
 慢無氣未必不是後人所作也謨/
詩序實不足信向見鄭漁仲有詩辨妄力詆詩序其間
 言語太甚以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亦疑之後來
 子細㸔一兩篇因質之史記國語然後知詩序之果
 不足信因是㸔行葦賔之初筵抑數篇序與詩全不
 相似以此㸔其他詩序其不足信煞多以此知人不
 可亂説話便都被人㸔破了詩人假物興辭大率将
[080-20a]
 上句引下句如行葦勿踐履戚戚兄弟莫逺具爾行
 葦是比兄弟勿字乃興莫字此詩自是飲酒㑹賔之
 意序者却牽合作周家忠厚之詩遂以行葦為仁及
 草木如云酌以大斗以祈黄耉亦是歡合之時祝夀
 之意序者遂以為飬老乞言豈知祈字本只是祝頌
 其髙夀無乞言意也抑詩中間煞有好語亦非刺厲
 王如於乎小子豈是以此指其君兼厲王是暴虐大
 惡之主詩人不應不述其事實只説謹言節語况厲
[080-20b]
 王無道謗訕者必不容武公如何恁地指斥曰小子
 國語以為武公自警之詩却是可信大率古人作詩
 與今人作詩一般其間亦自有感物道情吟咏情性
 幾時盡是譏刺他人只縁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
 説将詩人意思盡穿鑿壊了且如今人見人纔做事
 便作一詩歌美之或譏刺之是甚麽道理如此一似
 里巷無知之人胡亂稱頌䛕説把持放鵰何以見先
 王之澤何以為情性之正詩中數處皆應答之詩如
[080-21a]
 天保乃與鹿鳴為唱答行葦與既醉為唱答蟋蟀與
 山有樞為唱答唐自是晉未改號時國名自序者以為
 刺僖公便牽合謂此晉也而謂之唐乃有堯之遺風本
 意豈因此而謂之唐是皆鑿説但唐風自是尚有勤儉
 之意作詩者是一箇不敢放懐底人説今我不樂日月
 其除便又説無已太康職思其居到山有樞是答者便
 謂子有衣裳弗曵弗婁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子有鍾鼔
 弗鼔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這是答他不能享些快
[080-21b]
 活徒恁地苦澁詩序亦有一二有憑據如清人碩人載
 馳諸詩是也昊天有成命中説成王不敢康成王只是
 成王何須牽合作成王業之王自序者恁地附㑹便謂
 周公作此以告成功他既作周公告成功便將成王字
 穿鑿説了又幾曾是郊祀天地被序者如此説後來遂
 生一塲事端有南北郊之事此詩自説昊天有成命又
 不曾説著地如何説道祭天地之詩設使合祭亦須㡬
 句説及后土如漢諸郊祀詩祭其神便説某事若用以
[080-22a]
 祭地不應只説天不説地東萊詩記却編得仔細只
 是大本已失了更説甚麽向嘗與之論此如清人載
 馳一二詩可信渠却云安得許多文字證據某云無
 證而可疑者只當闕之不可據序作證渠又云只此
 序便是證某因云今人不以詩説却以序解詩是以
 委曲牽合必欲如序者之意寜失詩人之本意不恤
 也此是序者大害處賀/孫
詩序多是後人妄意推想詩人之美刺非古人之所作
[080-22b]
 也古人之詩雖存而意不可得序詩者妄誕其説但
 疑見其人如此便以為是詩之美刺者必若人也如
 荘姜之詩却以為刺衞頃公今觀史記所述頃公竟
 無一事可紀但言某公卒子某公立而已都無其事
 頃公固亦是衛一不美之君序詩者但見其詩有不
 美之迹便指為刺頃公之詩此類甚多皆是妄生美
 刺初無其實至有不能攷者則但言刺詩也思賢妃
 也然此是汎汎而言如漢廣之序言徳廣所及此語
[080-23a]
 最亂道詩人言漢之廣矣其言已分曉至如下面小
 序却説得是謂文王之化被于南國美化行乎江漢
 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此數語却好又云㸔
 來詩序當時只是箇山東學究等人做不是箇老師
 宿儒之言故所言都無一事是當如行葦之序雖皆
 是詩人之言但却不得詩人之意不知而今做義人
 到這處将如何做於理決不順某謂此詩本是四章
 章八句他不知作八章章四句讀了如敦彼行葦牛
[080-23b]
 羊勿踐履方苞方體惟葉泥泥戚戚兄弟莫逺具爾
 或肆之筵或授之几此詩本是興詩即是興起下四
 句言以行葦興兄弟勿踐履是莫逺意也又云鄭衛
 詩多是淫奔之詩鄭詩如将仲子以下皆鄙俚之言
 只是一時男女淫奔相誘之語如桑中之詩云衆散
 民流而不可止故樂記云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
 也其衆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鄭詩自緇
 衣之外亦皆鄙俚如采蕭采艾青衿之類是也故夫
[080-24a]
 子放鄭聲如抑之詩非詩人作以刺君乃武公為之
 以自警又有稱小子之言此必非臣下告君之語乃
 自謂之言無疑也卓/
問詩傳盡撤去小序何也曰小序如碩人定之方中等
 見於左傳者自可無疑若其他刺詩無所據多是世
 儒将他謚號不美者挨就立名爾今只考一篇見是
 如此故其他皆不敢信且如蘇公刺暴公固是姓暴
 者多萬一不見得是暴公則惟暴之云者只作一箇
[080-24b]
 狂暴底人説亦可又如将仲子如何便見得是祭仲
 某由此見得小序大故是後世陋儒所作但既是千
 百年已往之詩今只見得大意便了又何必要指實
 得其人姓名於㸔詩有何益也大/雅
問詩傳多不解詩序何也曰某自二十嵗時讀詩便覺
 小序無意義及去了小序只玩味詩詞却又覺得道
 理貫徹當初亦嘗質問諸鄉先生皆云序不可廢而
 某之疑終不能釋後到三十嵗斷然知小序之出於
[080-25a]
 漢儒所作其為謬戾有不可勝言東萊不合只因序
 講解便有許多牽強處某嘗與之言終不肯信讀詩
 記中雖多說序然亦有説不行處亦廢之某因作詩
 傳遂成詩序辨説一冊其他謬戾辨之頗詳煇/
鄭漁仲謂詩小序只是後人将史傳去揀并㸔謚却附
 㑹作小序美刺振/
伯恭黨得小序不好使人㸔著轉可惡振/
器之問詩叶韻之義曰只要音韻相叶好吟哦諷誦易
[080-25b]
 見道理亦無甚要𦂳今且要将七分工夫理㑹義理
 三二分工夫理㑹這般去處若只管留心此處而於
 詩之義却見不得亦何益也又曰叶韻多用吴才老
 本或自以意補入木之○以/下論詩韻
問詩叶韻是當時如此作是樂歌當如此曰當時如此
 作古人文字多有如此者如正考父鼎銘之類可/學
問先生説詩率皆叶韻得非詩本樂章播諸聲詩自然
 叶韻方諧律吕其音節木如是耶曰固是如此然古
[080-26a]
 人文章亦多是叶韻因舉王制及老子叶韻處數段
 又曰周頌多不叶韻疑自有和底篇相叶清廟之瑟
 朱絃而疏越一唱而三歎歎即和聲也儒/用
詩之音韻是自然如此這箇與天通古人音韻寛後人分
 得宻後隔開了離騷注中發兩箇例在前朕皇考曰
 伯庸庚寅吾以降洪/又重之以修能耐/紉秋蘭以為
 佩後人不曉却謂只此兩韻如此某有楚詞叶韻作
 子厚名字刻在漳州方/子
[080-26b]
叶韻恐當以頭一韻為準且如華字叶音敷如有女同
 車是第一句則第二句顔如舜華當讀作敷字然後
 與下文佩玉瓊琚洵美且都皆叶至如何彼穠矣唐
 棣之華是第一韻則當依本音讀而下文王姬之車
 却當作尺奢反如此方是今只從吴才老舊説不能
 又創得此例然楚詞紛余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
 以修能能音耐然後下文紉秋蘭以為佩叶若能字
 只從本音則佩字遂無音如此則又未可以頭一韻
[080-27a]
 為定也閎/祖
呉才老補韻甚詳然亦有推不去者某煞尋得當時不
 曾記今皆忘之矣如外禦其務叶烝也無戎才老無
 尋處却云務字古人讀做䝉不知戎汝也汝戎二字
 古人通用是協音汝也如南仲太祖太師皇父整我
 六師以修我戎亦是協音汝也下民有嚴叶不敢怠
 遑才老欲音嚴為荘云避漢諱却無道理某後來讀
 楚辭天問見一嚴字乃押從荘字乃知是叶韻嚴讀
[080-27b]
 作昂也天問才老豈不讀往往無甚意義只恁打過
 去也義剛○饒何氏録云中庸奏格無言/奏音族平聲音騣所以毛詩作騣字
或問吴氏叶韻何據曰他皆有據泉州有其書每一字
 多者引十餘證少者亦兩三證他説元初更多後刪
 去姑存此耳然猶有未盡因言商頌天命降監下民
 有嚴不僣不濫不敢怠遑吳氏云嚴字恐是荘字漢
 人避諱改作嚴字某後來因讀楚辭天問見嚴字都
 押入剛字方字去又此間鄉音嚴作户剛反乃知嚴
[080-28a]
 字自與皇字叶然吴氏豈不曾㸔楚詞想是偶然失
 之又如兄弟䦧于墻外禦其務毎有良朋烝也無戎
 呉氏復疑務當作䝉以叶戎字某却疑古人訓戎為汝
 如以佐戎辟戎雖小子則戎女音或通後來讀常武
 詩有云南仲太祖太師皇父整我六師以修我戎則
 與汝叶明矣因言古之謡諺皆押韻如夏諺之類散
 文亦有押韻者如曲禮安民哉叶音茲則與上面思
 辭二字叶矣又如将上堂聲必揚将入户視必下下
[080-28b]
 叶音䕶禮運孔子閒居亦多押韻荘子中尤多至於
 易彖辭皆韻語也又云禮記五至三/無處皆協○廣
知子之來扐/之雜佩以贈入/之此例甚多作字作做保
 字作補往近王舅近音既説文作□誤冩作近㽦/
問詩叶韻有何所據而言曰叶韻乃呉才老所作某又
 續添減之盖古人作詩皆押韻與今人歌曲一般今
 人信口讀之全失古人詠歌之意煇/
詩音韻間有不可曉處因説如今所在方言亦自有音
[080-29a]
 韻與古合處子升因問今陽字却與唐字通清字却
 與青字分之類亦自不可曉曰古人韻踈後世韻方
 嚴宻見某人好考古字却説青字音自是親如此類
 極多木/之
器之問詩曰古人情意温厚寛和道得言語自恁地好
 當時叶韻只是要便於諷詠而已到得後來一向於
 字韻上嚴切却無意思漢不如周魏晉不如漢唐不
 如魏晉本朝又不如唐如元微之劉禹錫之徒和詩
[080-29b]
 猶自有韻相重宻本朝和詩便定不要一字相同不
 知却愈壞了詩木/之
   論讀詩
詩中頭項多一項是音韻一項是訓詁名件一項是文
 體若逐一根究然後討得些道理則殊不濟事須是
 通悟者方㸔得方子○以下搃/論讀詩之方
聖人有法度之言如春秋書禮是也一字皆有理如詩
 亦要逐字将理去讀便都礙了淳/
[080-30a]
問聖人有法度之言如春秋書與周禮字較實詩無理
 㑹只是㸔大意若要将序去讀便礙了問變風變雅
 如何曰也是後人恁地説今也只依他恁地説如漢
 廣汝墳皆是説婦人如此則是文王之化只及婦人
 不及男子只㸔他大意恁地拘不得㝢/
公不㑹㸔詩須是㸔他詩人意思好處是如何不好處
 是如何㸔他風土㸔他風俗又㸔他人情物態只㸔
 伐檀詩便見得他一箇清髙底意思㸔碩䑕詩便見
[080-30b]
 他一箇暴歛底意思好底意思是如此不好底是如
 彼好底意思令自家善意油然感動而興起㸔他不
 好底自家心下如着創相似如此㸔方得詩意僴/
詩有説得曲折後好底有只恁平直説後是好底如燕
 燕末後一章這不要㸔上文考下章便知得是恁地
 意思自是髙逺自是説得那人著義/剛
林子武説詩曰不消得恁地求之太深他當初只是平
 説横㸔也好豎㸔也好今若要討箇路頭去裏面尋
[080-31a]
 却怕廹窄了義/剛
讀詩之法且如白華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逺俾我獨
 兮盖言白華與茅尚能相依而我與子乃相去如此
 之逺何哉又如倬彼雲漢為章于天周王夀考遐不
 作人只是説雲漢恁地為章于天周王夀考豈不能
 作人也上兩句皆是引起下面説畧有些意思傍著
 不須深求只此讀過便得僴/
㸔詩且㸔他大意如衞諸詩其中有説時事者固當細
[080-31b]
 考如鄭之淫亂底詩苦苦搜求他有甚意思一日㸔
 五六篇可也僴/
㸔詩義理外更好㸔他文章且如谷風他只是如此説
 出來然而叙得事曲折先後皆有次序而今人費盡
 氣力去做後尚做得不好義/剛
讀詩且只将做今人做底詩㸔或每日令人誦讀却從
 旁聼之其詁有未通者畧檢注解㸔却時時誦其本
 文便見其語脉所在又曰念此一詩既已記得其語
[080-32a]
 却逐箇字将前後一様字通訓之今注解中有一字
 而兩三義者如假字有云大者有云至者只是隨處
 旋紐揑耳非通訓也㽦/
先生因言㸔詩須并叶韻讀便見得他語自整齊又更
 畧知叶韻所由來甚善又曰伊川有詩解數篇説到
 小雅以後極好盖是王公大人好生地做都是識道
 理人言語故它裏靣説得儘有道理好仔細㸔非如
 國風或出於婦人小夫之口但可觀其大槩也銖/
[080-32b]
問以詩觀之雖千百載之逺人之情偽只此而已更無
 兩般曰以某㸔來須是别換過天地方别換一様人
 情釋氏之説固不足據然其書説盡百千萬劫其事
 情亦只如此而已况天地無終窮人情安得有異必/大
㸔詩不要死煞㸔了見得無所不包今人㸔詩無興底
 意思節○以下論/讀詩在興起
讀詩便長人一格如今人讀詩何縁㑹長一格詩之興
 最不𦂳要然興起人意處正在興㑹得詩人之興便
[080-33a]
 有一格長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盖曰豐水且有芑
 武王豈不有事乎此亦興之一體不必更注解如龜
 山説關睢處意亦好然終是説死了如此便詩眼不
 活必/大
問向見呂丈問讀詩之法呂丈舉横渠置心平易之説
 見教某遵用其説去誦味來固有箇涵泳情性底道
 理然終不能有所啓發程子謂興於詩便知有著力
 處今讀之止見其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而已不知其
[080-33b]
 他如何著力曰善可為法惡可為戒不特詩也他書
 皆然古人獨以為興於詩者詩便有感發人底意思
 今讀之無所感發者正是被諸儒解殺了死著詩義
 興起人善意不得如南山有䑓序云得賢則能為邦
 家立太平之基蓋為見詩中有邦家之基字故如此
 解此序自是好句但纔如此説定便局了一詩之意
 若果先得其本意雖如此説亦不妨正如易解若得
 聖人繫辭之意便横説竪説都得今斷以一義解定
[080-34a]
 易便不活詩所以能興起人處全在興如山有樞隰
 有榆别無意義只是興起下面子有車馬子有衣裳
 耳小雅諸篇皆君臣燕飲之詩道主人之意以譽賔
 如今人宴飲有致語之類亦間有叙賔客答辭者漢
 書載客歌驪駒主人歌客毋庸歸亦是此意古人以
 魚為重故魚䴡南有嘉魚皆特舉以歌之儀禮載乃
 間歌魚䴡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
 笙由儀本一套事後人移魚䴡附於鹿鳴之什截以
[080-34b]
 嘉魚以下為成王詩遂失當時用詩之意故胡亂解
 今觀魚麗嘉魚南山有臺等篇辭意皆同菁莪湛露
 蓼蕭皆燕飲之詩詩中所謂君子皆稱賔客後人却
 以言人君正顛倒了如以湛露為恩澤皆非詩義故
 野有蔓草零露湑兮亦以為君之澤不下流皆局於
 一箇死例所以如此周禮以六詩教國子當時未有
 注解不過教之曰此興也此比也此賦也興者人便
 自作興㸔比者人便自作比㸔興只是興起謂下句
[080-35a]
 直説不起故将上句帶起來説如何去上討義理今
 欲觀詩不若且置小序及舊説只将原詩虚心熟讀
 徐徐玩味候彷彿見箇詩人本意却從此推尋将去
 方有感發如人拾得一箇無題目詩再三熟㸔要須
 辨得出來若被舊説一局局定便㸔不出今雖説不
 用舊説終被他先入在内不期依舊從它去某向作
 詩解文字初用小序至解不行處亦曲為之説後來
 覺得不安第二次解者雖存小序間為辨破然終是
[080-35b]
 不見詩人本意後來方知只盡去小序便自可通於
 是盡滌舊説詩意方活又曰變風中固多好詩雖其
 間有没意思者然亦須得其命辭遣意處方可觀後
 人便自做箇道理解説於其造意下語處元不及究
 只後代文集中詩亦多不解其辭意者樂府中羅敷
 行羅敷即使君之妻使君即羅敷之夫其曰使君自
 有婦羅敷自有夫正相戱之辭又曰夫婿從東來千
 騎居上頭觀其氣象即使君也後人亦錯解了須得
[080-36a]
 其辭意方見好笑處必/大
學者當興於詩須先去了小序只将本文熟讀玩味仍
 不可先㸔諸家注解㸔得久之自然認得此詩是説
 箇甚事謂如拾得箇無題目詩説此花既白又香是
 盛寒開必是梅花詩也卷阿召康公戒成王其始只
 説箇好意思如豈弟君子皆指成王純嘏爾夀之類
 皆説優游享福之事至有馮有翼以下方説用賢大
 抵告人之法亦當如此須先令人歆慕此事則其肯
[080-36b]
 從吾言必樂為之矣人/傑
讀詩正在於吟咏諷誦觀其委曲折旋之意如吾自作
 此詩自然足以感發善心今公讀詩只是将己意去
 包籠他如做時文相似中間委曲周旋之意盡不曾
 理㑹得濟得甚事若如此㸔只一日便可觀盡何用
 逐日只捱得數章而又不曾透徹耶且如人入城郭
 須是逐街坊里巷屋廬臺榭車馬人物一一㸔過方
 是今公等只是外面望見城是如此便説我都知得
[080-37a]
 了如鄭詩雖淫亂然出其東門一詩却如此好女曰
 鷄鳴一詩意思亦好讀之真箇有不知手之舞足之
 蹈者僴○以下論詩/在熟讀玩味
詩如今恁地注解了自是分曉易理㑹但須是沈潜諷
 誦玩味義理咀嚼滋味方有所益若只草草㸔過一
 部詩只三兩日可了但不得滋味也記不得全不濟
 事古人説詩可以興須是讀了有興起處方是讀詩
 若不能興起便不是讀詩因説永嘉之學只是要立
[080-37b]
 新巧之説少間指摘東西闘湊零碎便立説去縱説
 得是也只無益莫道又未是木/之
讀詩之法只是熟讀涵泳自然和氣從胷中流出其妙
 處不可得而言不待安排措置務自立説只恁平讀
 著意思自足須是打疊得這心光蕩蕩地不立一箇
 字只管虚心讀他少間推來推去自然推出那箇道
 理所以説以此洗心便是以這道理盡洗出那心裏
 物事渾然都是道理上蔡曰學詩須先識得六義體
[080-38a]
 面而諷詠以得之此是讀詩之要法㸔來書只是要
 讀讀得熟時道理自見切忌先自布置立説
問學者誦詩每篇誦得幾遍曰也不曾記只覺得熟便
 止曰便是不得須是讀熟了文義都曉得了涵泳讀
 取百來遍方見得那好處那好處方出方見得精怪
 見公每日説得來乾燥元來不曾熟讀若讀到精熟
 時意思自説不得如人下種子既下得種了須是討
 水去灌溉他討糞去培擁他與他耘鋤方是下工夫
[080-38b]
 養他處今却只下得箇種子了便休都無耘治培養
 工夫如人相見纔見了便散去都不曾交一談如此
 何益所以意思都不生與自家都不相入都恁地乾
 燥這箇貪多不得讀得這一篇恨不得常熟讀此篇
 如無那第二篇方好而今只是貪多讀第一篇了便
 要讀第二篇讀第二篇了便要讀第三篇恁地不成
 讀書此便是大不敬此句厲/聲説須是殺了那走作底心
 方可讀書
[080-39a]
大凡讀書先曉得文義了只是常常熟讀如㸔詩不須
 得著意去裏靣訓解但只平平地涵泳自好因舉池
 之竭矣不云自頻泉之竭矣不云自中四句吟咏者
 久之又曰大雅中如烝民板抑等詩自有好底董氏
 舉侯芭常言衞武公作抑詩使人日誦於其側不知
 此出在何處他讀書多想見是如此又曰如孟子也
 大故分曉也不用解他熟讀滋味自出䕫/孫
先生問林子武㸔詩何處曰至大雅大聲曰公前日方
[080-39b]
 㸔節南山如何恁地快恁地不得而今人㸔文字敏
 底一揭開板便曉但於意味却不曾得便只管㸔時
 也只是恁地但百遍自是强五十遍時二百遍自是
 強一百遍時題彼脊令載飛載鳴我日斯邁而月斯
 征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這箇㸔時也只是恁地但
 裏靣意思却有説不得底解不得底意思却在説不
 得底裏面又曰生民等篇也可見祭祀次第此與儀
 禮正相合義/剛
[080-40a]
問時舉㸔文字如何曰詩傳今日方㸔得綱領要之𦂳
 要是要識得六義頭面分明則詩亦無難㸔者曰讀
 詩全在諷詠得熟則六義将自分明須使篇篇有箇
 下落始得且如子善向㸔易傳往往畢竟不曾熟如
 此則何縁㑹浃洽横渠云書須成誦精思多在夜中
 或静坐得之不記則思不起今學者㸔文字若記不
 得則何縁貫通時舉曰縁資性魯鈍全記不起曰只
 是貪多故記不得福州陳正之極魯鈍每讀書只讀
[080-40b]
 五十字必三二百遍而後能熟積習讀去後來却赴
 賢良要知人只是不㑹耐苦耳凡學者要須做得人
 難做底事方好若見做不得便不去做要任其自然
 何縁做得事成切冝勉之時/舉
問㸔詩如何曰方㸔得關睢一篇未有疑處曰未要去
 討疑處只熟㸔某注得訓詁字字分明便却玩索涵
 泳方有所得若便要立議論往往裏靣曲折其實未
 曉只髣髴見得便自虚説耳恐不濟事此是三百篇
[080-41a]
 之首可更熟㸔時/舉
先生謂學者曰公㸔詩只㸔集傳全不㸔古注曰某意
 欲先㸔了先生集傳却㸔諸家解曰便是不如此無
 却㸔底道理才説却理㑹便是悠悠語今見㸔詩不
 從頭㸔一過云且等我㸔了一箇了却㸔那箇幾時
 得再㸔如厮殺相似只是殺一陣便了不成説今夜
 且如此厮殺明日又重新殺一畨僴/
文蔚泛㸔諸家詩説先生曰某有集傳後只㸔集傳先
[080-41b]
 生又曰曾㕘㸔諸家否曰不曾曰却不可文/蔚
   解詩
漢書傳訓皆與經别行三傳之文不與經連故石經書
 公羊傳皆無經文藝文志云毛詩經二十九卷毛詩
 詁訓傳三十卷是毛為詁訓亦不與經連也馬融為
 周禮註乃云欲省學者兩讀故具載本文然則後漢
 以來始就經為注未審此詩引經附傳是誰為之其
 毛詩二十九卷不知併何卷也
[080-42a]
毛鄭所謂山東老學究歐陽㑹文章故詩意得之亦多
 但是不合以今人文章如他底意思去㸔故皆局促
 了詩意古人文章有五七十里不回頭者蘇黄門詩
 說踈放覺得好振/
歐陽公有詩本義二十餘篇煞説得有好處有詩本末
 篇又有論云何者為詩之本何者為詩之末詩之本
 不可不理㑹詩之末不理㑹得也無妨其論甚好近
 世自集注文字出此等文字都不見了也害事如呂
[080-42b]
 伯恭讀詩記人只是㸔這箇它上面有底便㸔無底
 更不知㸔了僴/
因言歐陽永叔本義而曰理義大本復明於世固自周
 程然先此諸儒亦多有助舊來儒者不越注疏而已
 至永叔原父孫明復諸公始自出議論如李㤗伯文
 字亦自好此是運數将開理義漸欲復明於世故也
 蘓明允說歐陽之文處形容得極好近見其奏議文
 字如回河等劄子皆説得盡誠如老蘓所言便如詩
[080-43a]
 本義中辨毛鄭處文辭舒緩而其説直到底不可移
 易㽦/
 程先生詩傳取義太多詩人平易恐不如此
横渠云置心平易始知詩然横渠解詩多不平易程子
 説胡安定解九四作太子事云若一爻作一事只做
 得三百八十四事此真㸔易之法然易傳中亦有偏
 解作一事者林艾軒嘗云伊川解經有說得未的當
 處此文義間事安能一一皆是若大頭項則伊川底
[080-43b]
 却是此善觀伊川者陸子静㸔得二程低此恐子静
 㸔其説未透耳譬如一塊精金却道不是金非金之
 不好盖是不識金也人傑○必大録云横渠解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却不平易
子由詩解好處多歐公詩本義亦好因説東萊改本書
 解無闕疑處只據意説去木之問書解誰底好㸔曰
 東坡解大綱也好只有説如説人心惟危這般處便
 説得差了如今㸔他底須是識他是與不是處始得
 木/之
[080-44a]
問讀詩記序中雅鄭邪正之説未明曰向來㸔詩中鄭
 詩弼鄘衞詩便是鄭衞之音其詩大段邪淫伯恭直
 以謂詩皆賢人所作皆可歌之宗廟用之賔客此甚
 不然如國風中亦多有邪淫者又問思無邪之義曰
 此只是三百篇可蔽以詩中此言所謂無邪者讀詩
 之大體善者可以勸而惡者可以戒若以為皆賢人
 所作賢人決不肯為此若只一鄉一里中有箇恁地
 人専一作此怨刺恐亦不静至於皆欲被之絃歌用
[080-44b]
 之宗廟如鄭衞之詩豈不䙝凟用以祭幽厲褒姒可
 也施之賔客燕饗亦待好賔客不得須衞靈陳幽乃
 可耳所謂詩可以興者使人興起有所感發有所懲
 創可以觀者見一時之習俗如此所以聖人存之不
 盡刪去便盡見當時風俗&KR0839惡非謂皆賢人所作耳
 大序説止乎禮義亦可疑小序尤不可信皆是後人
 託之仍是不識義理不曉事如山東學究者皆是取
 之左傳史記中所不取之君隨其謚之美惡有得惡
[080-45a]
 諡及傳中載其人之事者凡一時惡詩盡以歸之最
 是鄭忽可憐見鄭風中惡詩皆以為刺之伯恭又欲
 主張小序煅煉得鄭忽罪不勝誅鄭忽却不是狡若
 是狡時它却須結齊國之援有以鉗制祭仲之徒決
 不至於失國也謚法中如墮覆社稷曰頃便将柏舟
 一詩硬差排為衞頃公便云賢人不遇小人在側更無分
 疏處愿而無立曰僖衡門之詩便以誘陳僖愿而無
 立志言之如子矜只是淫奔之詩豈是學校中氣象
[080-45b]
 褰裳詩中子恵思我褰裳渉溱至狂童之狂也且豈
 不是淫奔之辭只縁左傳中韓宣子引豈無他人便
 将做國人思大國之正已不知古人引詩但借其言
 以寓己意初不理㑹上下文義偶一時引之耳伯恭
 只詩綱領第一條便載上蔡之説上蔡費盡辭説只
 解得箇怨而不怒纔先引此便是先瞎了一部文字
 眼目㽦/
問今人自做一詩其所寓之意亦只自曉得前軰詩如
[080-46a]
 何可盡解曰何况三百篇後人不肯道不㑹須要字
 字句句解得麽
當時解詩時且讀本文四五十遍已得六七分却㸔諸
 人説與我意如何大綱都得之又讀三四十遍則道
 理流通自得矣
或問詩曰詩幾年埋没被某取得出來做公們㸔得恁
 地搭滯㸔十年仍舊死了那一部詩今若有㑹讀書
 底人㸔某詩傳有不活絡處都塗了方好而今詩傳
[080-46b]
 只堪減不堪添胡/泳
伯恭說詩太巧亦未必然古人直不如此今某説皆直
 靠直説揚/
李茂欽問先生曾與東萊辨論淫奔之詩東萊謂詩人
 所作先生謂淫奔者之言至今未曉其説曰若是詩
 人所作譏刺淫奔則婺州人如有淫奔東萊何不作
 一詩刺之茂欽又引他事問難先生曰未須别説只
 為我答此一句來茂欽辭窮先生曰若人家有隠僻
[080-47a]
 事便作詩訐其短譏刺此乃今之輕薄子好作謔詞
 嘲鄉里之類為一鄉所疾害者詩人温醇必不如此
 如詩中所言有善有惡聖人兩存之善可勸惡可戒
 杞/
某解詩多不依他序縱解得不好也不過只是得罪於
 作序之人只依序解而不攷本詩上下文意則得罪
 於聖賢也揚/
因説學者解詩曰某舊時㸔詩數十家之説一一都從
[080-47b]
 頭記得初間那裏敢便判斷那説是那説不是㸔熟
 久之方見得這説似是那説似不是或頭邊是尾説
 不相應或中間數句是兩頭不是或尾頭是頭邊不
 是然也未敢便判斷疑恐是如此又㸔久之方審得
 這説是那説不是又熟㸔久之方敢決定斷説這説
 是那説不是這一部詩并諸家解都包在肚裏公而
 今只是見已前人解詩便也要注解更不問道理只
 認捉著便據自家意思説於已無益於經有害濟得
[080-48a]
 甚事凡先儒解經雖未知道然其盡一生之力縱未
 説得七八分也有三四分且湏熟讀詳究以審其是
 非而為吾之益今公纔㸔着便妄生去取肆以己意
 是發明得箇甚麽道理公且説人之讀書是要将作
 甚麽用所貴乎讀書者是要理㑹這箇道理以反之
 於身為我之益而已僴/
詩傳中或云姑從或云且從其説之類皆未有所攷不
 免且用其説拱/夀
[080-48b]
詩傳只得如此説不容更著語工夫却在讀者必/大
問分詩之經詩之傳何也曰此得之於呂伯恭風雅之
 正則為經風雅之變則為傳如屈平之作離騷即經
 也如後人作反騷與夫九辯之類則為傳耳煇/
 
 
 
 朱子語類卷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