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嘉靖以來首輔傳巻一 明 王世貞 撰
余所稱述閣臣沿起輕重始末已具年表中既而歎曰
髙帝之罷設丞相著為甲令重其典危其辭豈不諄諄
偲偲哉然卒避名而隂操其實以至於極重不可反者
萬幾不獨斷睿智不恒操耳目之用必有憑而積漸之
勢成也仁宣之代與卿並太宰位第一華葢㳄之大宗
伯位第三謹身㳄之正統景泰之際大宗伯太宰位皆
[001-1b]
第一華葢㳄之然在正統則中貴秉綸綍而専於内在
景泰則司馬預帷幄而分於外雖理亂之勢殊而閣臣
之不得言相猶故也自天順之隆寄於武功氏然左珥
横冑更得而抗持之且未幾輒敗其後委寄於南陽雖
亦參之以太宰大司馬而相端萌矣若首㳄之低昂亦
以時露矣成化末太宰文帥與首臣權相敵也㳄之與
首勢相逼也葢皆有所挾而皆不勝於是相形顯而首
㳄益低昻矣𢎞治間首㳄以官序而不異權太宰大司
[001-2a]
馬以孤卿重而不相角其治世之象乎哉正徳不親政
其始端委而聽閣臣之贊襄既而使大閹奪之閹敗它
閹復寄之又復使介胄參之於是閣臣孱不復能振其
黙無恥者甘為之𨽻役而竊以自私何論相哉是故芳
為之㳄而不得言首矣宰綵為之外而不得言内矣寧
彬進而絲綸移於介胄矣嘉靖入紹盡掃其蠧而新之
歸政内閣新都嶷然三輔鼎承百辟風偃雖不久而有
所扼以去然相形成而首㳄遂大分永嘉之為卿佐則
[001-2b]
擊内閣而破相之體居内閣則排六卿而成相之尊其
為㳄則出尊之上為首則惡㳄之近然而直者猶能奮
而與之抗健者猶能挾而刺其肘若乃屏苞苴折姦倖
明主威蕩國蠧斯亦功之首也已信州之所結托不能
如永嘉而汰過焉上舞其上下逞其下寵盡而辱乘之
身首異處為天下笑袁州以柔用竊人主之喜怒而為
威福荆州以剛用操人主之威福而成喜怒六卿伺色
操旨若六曹吏稱㳄者亦惕息屏氣而不敢有所異同
[001-3a]
於是乎相之形張矣其首㳄則霄壤矣夫刑憲之報近
而及身小逺而及子孫大家籍名滅播之丹書夫豈不
幸哉然談者猶以為荆州微有功罪稍不蔽云大約新
鄭狠於信州而汰小未甚二李肩㳄無咎無譽新都華
亭用亦有剛柔而業相埒其最優者也余既卒卒不獲
終三管之事故及耳目之確者著之曰嘉靖以來首輔
傳葢至嘉靖而始有相與首也曷言輔避相也諸為次
者及與連者附志其中
[001-3b]
楊廷和字介夫蜀之新都人十二舉於鄉十九成進士
改翰林庶吉士始告歸娶廷和為人美風姿性沈静詳
審為文亦簡暢有法而不好為聲律華藻之學惟以考
究掌故民瘼邊事及一切法家言葢鬱然負公輔望云
授檢討滿九載進修撰憲宗實録成以預纂修進侍讀
改左春坊左中允日侍皇太子講讀主順天試復且滿
考而修會典成優拜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
士復主會試皇太子即位推恩進詹事府少詹事兼讀
[001-4a]
學如故充經筵講官為孝廟實録副總裁尋進詹事專
領内閣誥勅當進講而所稱逺佞幸戒遊逸失中貴人
瑾指傳改南京吏部左侍郎既行而有為廷和解者去
詹事之五月而遷南京户部尚書又三月上問楊學士
何在瑾以南京户部對乃召入進兼文淵閣大學士㕘
預機務明年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時重修會典與孝廟
實錄先後成諸纂修官屢當時遷而瑾意有所修怒屬
廷和皆預總裁於是先擿㑹典誤廷和與大學士李東
[001-4b]
陽等奪俸二級而以實錄功還之明年加光禄大夫柱
國再遷改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時瑾橫益甚而大
學士芳吏部尚書綵為中外媾廷和與東陽委曲其間
小有所救劑而已尋安化王自夏州反以誅瑾為名廷
和等乃稍自舒吐草赦詔且請擢邊將仇鉞以離賊黨
而鉞果乗間執安化王會瑾繇中貴人張永𤼵伏誅廷
和等乃復論功進少傅兼太子太傅謹身殿大學士予
一子中書舍人流賊劉六劉七齊彦明反左都御史馬
[001-5a]
中錫當帥師往討之廷和言中錫文士也寧能當此寄
時業已行果不能平賊廷和請逮中錫下獄以侍郎陸
完代之而斬故受賕縱賊者參將桑玉已又薦都御史
彭澤將諸邊兵討河南賊趙鐩等時輔臣東陽病多委
計廷和以是賊漸平論功錄廷和一子錦衣衞千户辭
特加少師太子太師華葢殿大學士中貴人張永挾竒
僇瑾而驕詗得男子有龍文於臂者以為功援故中貴
人劉永誠例身欲得侯廷和謂封永誠之從子聚伯耳
[001-5b]
且自以戰功封非永誠身受之也永意乃塞亦不能為
廷和怨彭澤將西討流賊鄢本恕等入問計廷和廷和
曰以君才賊何憂不平所戒者班師早耳澤後破誅本
恕等奏班師而餘黨復蝟起不可制澤既𤼵而復留乃
歎曰楊公之先見吾所不及也乾清宫災廷和請上避
殿下詔罪已求直言因與其僚疏勸上早朝晏罷深居
簡出躬九廟祭崇兩宫孝養勤日講復面奏開言路達
下情還邊兵革禁市罷皇店出西僧省工作減織造凡
[001-6a]
十餘條皆切至而上不省尋以父春喪乞歸持服不許
三請乃許奔喪使中貴人䕶而行起之復三疏辭始許
閣臣之得終父母服自廷和始也服甫闋即召入時上
出行邊使使賜廷和羊酒楮幣廷和疏謝因請迴鑾不
報復與大學士蔣冕馳至居庸願得以身出塞請上乃
遣中涓阻之歸廷和之初奔喪寔首揆而梁儲代之儲
故同舉進士先貴而長於廷和十歲累遷至少師首殿
矣至是讓居下時頗稱儲誼當廷和之在事上往往不
[001-6b]
視朝尋周穆王之轍廷和等數上疏諫止不聽而它如
復寧王䕶衞貴諸義子乃至自稱威武大將軍鎮國公
與諸失政之大者廷和亦强諫俱不聽以是邑邑不自
得數移疾乞骸骨上不聽當是時上寛大好佚遊於章
疏不甚省而中貴人谷大用魏彬張雄義子錢寧江彬
輩横甚廷和雖不為之下然不能有所裁禁以是得稍
自安寧王宸濠反江西事聞上欲帥師親征廷和等力
阻之上乃自詭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
[001-7a]
督府太師鎮國公朱壽統各京邊將士南討而安邊伯
許泰為威武副將軍左都督劉暉為平賊將軍前驅鎮
守撫按悉聽節制命廷和與大學士毛紀居守以乾清
坤寧二宫鼎建推恩錄一子錦衣衞副千户辭時廷和
當草大將軍南征勑諭謝弗肯草上已心恚而會推南
京吏部尚書劉龍理東閣誥勑以廷和私其鄉人切責
之廷和謝罪乞罷不許少師梁儲等請與俱罷復不許
是時廷和方闔門以病請而勑諭行矣上既南兩更歲
[001-7b]
朔而廷和頗以鎮靜持重為中外所推服凡請上迴轅
者數十疏皆不復省上歸而駐蹕通州廷和等舉故事
請上還大内御殿受俘而後正宸濠等誅上令趣召廷
和等至通受事即行在執宸濠等僇之廷和不能爭也
前是兵部尚書王瓊材而險與中貴人及錢寧江彬等
狎相表裏為章奏誅賞遷斥捷取中㫖不復關内閣而
瓊躐進亦至少師與廷和儲埒其同居守又不自抑損
自侈益甚廷和甚恨莫能制也至是與吏部尚書陸完
[001-8a]
皆𤼵自張永云與宸濠通私外議洶洶以家且籍矣瓊
先驅至通輸欵上左右得免而顧奪陸完位而居之廷
和以是益恨瓊明年正月上郊祀伏而嘔血輿疾歸尋
益甚亡皇子而司禮中貴人魏彬等至閣言國醫力竭
矣捐萬金而購之草澤或有人應廷和心知所謂乃出
榜諭購而㣲以倫序之説風之彬等唯唯又十日而谷
大用張永至閣來言上晏駕於豹房矣以皇太后命移
殯大内且議所當立廷和業袖皇明祖訓出而示之曰
[001-8b]
兄終弟及誰能凟焉以親以長母如興世子遂合策迎
興世子而王瓊率九卿突入左掖門厲聲曰九卿之在
廷我為長今日誰當立者而不使聞廷和左右目遂皆
不對乃薨然散去而故事内閣當一人與中貴勲戚大
宗伯偕往次為梁儲次蔣冕而冕有志力廷和欲倚以
自輔而是時正適當江彬擁重兵在肘腋間知天下之
惡之勢必反廷和欲以太后㫖捕誅彬恐梁儲老不任
迎而故與彬善或泄之冕去則益孤乃佯惜儲憊阻其
[001-9a]
行儲奮曰事孰有大於迎天子者乎而敢以憊辭儲奉
金符往而冕留矣魏彬故與江彬有連而柄司禮廷和
知其稍文弱乃為詳言江彬反狀以危語脅之彬心動
因俾其入白皇太后而後具啓請太監張永武定侯郭
勛伯許泰尚書王憲選各營兵分布皇城四門京城九
門及南北要害厰衞御史以其屬嚴干陬傳遺命罷威
武營團練諸軍各邊兵入衞者俱重賚散歸鎮其皇店
官校及軍門名色辦事悉勒還衞哈密土魯畨佛郎機
[001-9b]
諸貢使皆給賞而遣之還國豹房所供番僧及少林僧
諸技擊射生櫂船黄頭郎散樂工伎一切罷遣時江彬
之黨都督僉事李琮尤狠黠勸彬乘間以其家衆反不
勝則北走邊彬猶豫未决而與廷和合謀者獨蔣冕毛
紀司禮中貴温祥凡四人而魏亦不敢泄之張永伺知
其意亦密為備乃誘江彬入安坤寧宫獸吻行禮入西
華門過永所永飯之俾小緩以待彬且行禮而逮㫖下
彬返走西華門門閉轉走北安門内監羣追而縛之因
[001-10a]
併縛都督神周及李琮下詔獄籍其家中外懽呼相慶
興世子至都門禮部具儀如皇太子即位禮由東安門
入居文華殿受箋不許遂從行殿受箋由大明門直入
告大行皇帝几筵御前殿即位廷和具詔草上之報可
始草上而司禮諸中貴以其關内政者數條屬廷和削
去廷和曰往者吾儕之不得職公等謂出上意今者亦
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儕賀登極後惟有一去且叩之
上以誰削詔草必有當之者於是蔣冕及毛紀相繼𤼵
[001-10b]
危言諸中貴語塞已而詔下正德中蠧政釐革且盡中
外加額稱新天子聖人而所革錦衣等諸衞内監局旗
校工役為數十四萬八千七百減漕糧百五十三萬二
千餘石其中貴義子傳陞乞陞一切恩倖得官者殆盡
失職之徒銜廷和切骨入朝有挾白刃恫喝於輿傍者
事聞詔以營卒百人為廷和出入衞上御經筵廷和知
經筵事修武廟實錄充總裁前是廷和已加特進一品
滿九載兼支大學士俸賜勅旌諭至是加左柱國而給
[001-11a]
事御史交章論王瓊罪狀下詔獄瓊廹則疏訐廷和以
自解法司乃當瓊奸黨律論死瓊力自辯得減邊戍而
有以為承望者會石珤自禮部尚書掌詹事府改吏部
廷和復奏改之掌府使司誥勅於是人或謂廷和太專
然廷和以上雖幼沖然英睿不世出益自信以可致天
下太平事事有所持諍錢寧江彬雖伏誅而張鋭張忠
于經等獄久不决賂於内亦減從戍廷和等疏謂不誅
此曹則國法不正公道不明九廟之靈不安萬姓之心
[001-11b]
不服禍亂之機未息太平之治未臻上乃籍沒其貲産
廷和復疏請敬天戒法祖訓隆孝道保聖躬務民義勤
學問慎命令明賞罰專委任納諫諍親善人節財用語
多剴切皆優詔報可而大禮之議起時興獻王與母妃
名號猶未定上欲有所加隆召廷和等從容賜茶慰論
而廷和持以為上當後孝宗稱孝宗曰皇考而獻王為
皇叔考爵曰興國太王母妃曰興國太妃而別立益王
之次子崇仁王為興王奉獻王祀禮部因之以請上弗
[001-12a]
悦而進士張璁有所窺見遂上疏言上宜考獻王母蔣
妃皆崇以帝后號且持繼統不繼嗣之説甚晰語見璁
傳自是廷和每召對上必温㫖諭之而持不可者三封
還御批者四前後執奏幾三十疏上益忽忽有所恨而
左右得乘間言廷和恣無人臣禮言官史道曹嘉等亦
遂論劾廷和上雖為之薄謫以安之而意内移矣尋修
定冊功封廷和及蔣冕毛紀各伯爵歲禄千石固辭改
廕錦衣衞指揮使復辭上以賞太輕加廕四品京職各
[001-12b]
世襲復辭而㑹廷和滿四考超拜太傅復四辭而止特
賜勅旌異錫宴於禮部九卿皆與焉時上頗留意齋醮
廷和力言其不可引梁武宋徽為喻優㫖報納時江左
比歲不登而中貴人以御衣請遣官之蘇杭二府督織
造工部及給事御史言之皆不聽而趣内閣撰勅廷和
等不奉命因極言民困財竭請毋遣官上仍趣撰勅且
戒以不得凟擾執拗廷和因力辯其非凟擾執拗且謂
臣等與舉朝大臣言官言之不聽而獨二三邪佞之言
[001-13a]
是聽陛下獨能與二三邪佞共治祖宗天下哉且陛下
以織造為累朝舊例不知洪武以來何嘗有之其創自
成化𢎞治始耳憲孝二聖恤民節財美政非一陛下不
之法而獨法其不美者何也即位一詔中官之倖路絀
塞殆盡天下方傳誦聖德而今忽有此何以取信因請
究擬㫖者上為謝不審俾戒所遣官毋縱肆而己不能
止也廷和故已累疏乞休其後請益力而又以持稱考
獻帝議不合疏辭露不平上責以因辭歸咎非大臣道
[001-13b]
然猶賜之璽書續輿廩郵䕶如例申前蔭子錦衣衞指
揮使之命給事御史請留廷和皆不報而蔣冕代
蔣冕字升之廣西之全州人十四應鄉薦又十年而成
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遷侍讀改右中允進左
春坊左諭德兼侍讀以母憂歸還為侍讀學士進詹事
府少詹事仍兼侍讀學士遷吏部右侍郎轉左侍郎為
禮部尚書改掌詹事府入東閣理誥勑進兼文淵閣大
學士加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滿三載授光禄大夫
[001-14a]
柱國尋進加少傅太子太傅户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
冕在翰林久最名有學行清修自好而無所見其入内
閣值上多出巡幸留連塞外不肯還京師冕與楊廷和
梁儲毛紀疏請前後以十數皆不聽冕乃自為疏上之
其言尤危切上不之省亦弗罪也既南征冕與梁儲扈
從以時請迴鑾上所縱倡樂遊讌雖不能諫止亦不肯
依阿而是時中貴人永忠與都督彬泰挾上寵勢張甚
然不能親疎冕以是望實頗歸重而上屬疾崩冕與廷
[001-14b]
和合謀捕江彬與商略詔草有社稷功世宗自興來論
封伯爵與廷和埒力辭至五乃改廕錦衣指揮同知及
五品京職皆世襲復辭冕故推重廷和既相得懽甚而
冕尤耿介抗顔執諍侃侃大臣體而兵部右侍郎吳廷
舉者其鄉里同年至厚也有所建白而冕迂之遽上章
謂冕在先朝不能格君心不稱輔導冕恚甚因盡暴白
其所上疏而謂廷舉挾睚眦詆訶故舊斥之南人兩病
其隘然廷舉更累進秩冕弗問也其所持追崇興王禮
[001-15a]
既雅與廷和合而朝議因之廷和罷而前遣中官織造
尚未具草冕卒不肯具草上責之引咎而已因移病不
出上優詔强起之再三廼出時上欲崇獻王及母妃得
張璁桂萼等疏益决雖勉稱本生父母欲立廟於奉先
殿側禮部議不合則罷其尚書汪俊以怖冕冕既與同
官力諍復獨疏言其不可因乞休優詔不允乃降詔本
生皇考曰恭穆獻皇帝本生母曰章聖皇太后冕益不
自得復上疏乞不與議立廟而以骸骨歸上責之然猶
[001-15b]
備大臣禮畧如廷和而錄一子錦衣衞指揮同知給事
御史請留冕皆不報而毛紀代冕之去距其代廷和兩
閲月耳
毛紀字維之萊州掖人也少惇敏好學二十四舉山東
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檢討滿九
載進修撰充經筵講官俄侍東宫講讀修大明會典成
遷侍讀皇太子即位進左春坊左諭德丁父憂歸服除
中貴人瑾恨之奪左諭德復為侍讀孝廟實錄成進侍
[001-16a]
講學士尋為學士權户部右侍郎遷禮部左侍郎母憂
歸服除改吏部左侍郎進禮部尚書遣中貴人使西域
齎畨僧供紀力爭之不報亡何兼翰林院學士掌詹事
府入東閣理誥勅賜玉帶蟒衣尋兼東閣大學士直文
淵閣預機務無何加太子太保兼文淵閣大學士上以
宸濠反欲親征紀與楊廷和等泣請留不得遂同廷和
居守滿三載進少保户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階光禄
大夫勲柱國上晏駕紀與廷和等合筴迎興世子及捕
[001-16b]
誅江彬等興世子即位與蔣冕俱同知經筵事充武廟
實錄總裁論功與廷和冕俱賜封伯爵力辭改文武蔭
襲如冕復辭會冕歸而紀以一品六載滿改吏部尚書
謹身殿大學士時追崇興獻帝勅諭甫下而上復入桂
萼張璁等言驟遷其官而下禮部議稱孝宗為皇伯考
獻帝為皇考與聖母俱去本生字禮部執奏不聽令具
儀聞於是詹事府翰林院給事御史部屬百餘人各上
疏爭之上怒甚逮為首者下詔獄紀乃與大學士石珤
[001-17a]
復伸其說報聞於是紀移疾乞休優詔留之而當上聖
母冊時大臣多不至者上益怒會紀扶病入朝而有㫖
捕繫言事諸臣他待罪闕門者尚衆人情洶洶紀乃上
疏請乞少霽天威急收人心上使司禮監諭數紀朋奸
背君紀自辯且乞休益力上乃責而許之其恩禮猶視
蔣冕紀之代蔣冕亦僅三月而廷和子翰林修撰慎以
倡其僚寀伏闕慟哭杖之數十幾死謫戍雲南之永昌
又三載璁萼益貴用事所撰述明倫大典成下詔罪狀
[001-17b]
廷和謂自詭門生天子定策國老法當僇市姑削職為
民蔣冕毛紀俱冠帶閒住明年廷和卒又三年冕卒皆
年七十修撰慎數更赦不得歸而其家亦無敢以恤典
請者獨毛紀老無恙援恩詔得復官上亦且忘之年八
十命撫按官即家以幣彩牢醴慰勞又三年而卒贈太
保諡文簡廷和紀有子多貴顯而冕無子皆廉靜不茍
取久之家悉貧隆慶初褒隆持正大臣特贈廷和太保
諡文忠冕少師諡文定而慎竟老死荒徼亦得贈光禄
[001-18a]
少卿
費宏字子充廣信之鉛山人少温茂有才識能文章二
十舉進士第一授翰林院修撰預修憲宗實録埀成而
以疾請告其長謂宏不小需俟恩命耶宏謝曰疾安能
需也遂歸而史成僅有金帛賚病已守故官選侍皇太
子改左春坊左贊善連丁父母憂歸服除以裁纂通鑑
召滿九載拜左諭德兼翰林侍講皇太子即位推恩進
太常少卿兼侍讀預修孝廟實録仍充經筵日講遷禮
[001-18b]
部右侍郎轉左侍郎久之進尚書日講如故賜玉帶蟒
衣時逆瑾專於諸部事多所更創既誅而矯之宏於禮
部功為多尋兼文淵閣大學士預機務中原羣盜平錄
一子錦衣衛千户辭乃進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
尋改兼户部尚書時瑾死而錦衣帥錢寧暴貴用事幾
如瑾會得贈三代夜使其私人以白金重綵餽宏宏卻
之再修它珍餽又卻之以是慚恚而寧王宸濠欲復其
所削䕶衛行萬金錢寧而謂宏其鄰壤人也時宏從弟
[001-19a]
寀為翰林編修乃托寀行千金宏寀却之而以語宏宏
入内閣颺言曰徧京師皆寧王金矣且彼王者虎也而
授之翼可乎予䕶衛不便已而王疏下兵部時兵部尚
書陸完故善王又以錢寧屬之故朝與宏遇宏曰䕶衞
再削矣不可復也尚書曰如祖訓何宏正色曰公自為
之吾不與知也尋詔子寧王䕶衛於是錢寧與王合而
怨宏居兩月餘忽中㫖詰宏以浮漫事宏乃引咎乞休
遂并編修寀皆罷寧使騎尾宏至臨清焚其副舟頃刻
[001-19b]
燼宏歸而里居不入城府其族子與鄉之豪姓爭地相
讐豪至南昌訴之臺使者不行寧王乃要而授以指俾
入京上章誣宏它罪下臺臺之長彭澤詰豪而斥之寧
王益愧憤使其私人佐豪相率掘宏墳墓毁其家宏走
之郡自繫獄僅得免臺為捕豪寘理而亡何寧王竟以
反滅錢寧亦坐交通誅於是中外爭薦宏亡慮十餘上
世宗之初即位使使馳傳徵宏入輔陛見慰喻再三賜
玉帶蟒衣進少保時論翊戴功廷和冕紀皆擬封伯爵
[001-20a]
而宏世官錦衣衛指揮僉事固辭改廕正千户及七品
文職復辭宏始以忠節著及再召用天下想望風采而
會大禮議起宏頗測知上意所嚮凡廷和等三臣所持
議雖預名其間不復為特疏石珤最晚入然亦有特疏
而上遂心德宏議禮之臣桂萼張璁輩亡所修怨矣毛
紀歸宏遂代之尋進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孝宗實
錄成宏以總裁進少師兼太子太師時故輔臣楊一清
由邊大帥召還前已久為少傅宏故超二等為少師遂
[001-20b]
居一清上又以獻皇帝實錄成進華葢殿大學士支正
一品俸萼璁雖以當上心驟貴而翰林諸臣皆賤之不
欲與共功名宏亦不能異也以故萼璁為詹事兼學士
而兩修實錄經筵日講主鄉試敎習庶吉士皆抑弗得
與具員而已萼璁以是復恨宏甚於恨楊廷和而是時
上頗好賦詩往往假宏潤色賞賜隆渥至為御平臺召
對手歌一章賜之復命輯倡和詩集署其官曰内閣掌
參機政輔導首臣一時以為榮而萼璁聞之不善也萼
[001-21a]
至上言詩文小技非聖學所急宏不當以此希恩寵報
聞於是萼璁前後數上疏攻宏大有所誹詆宏亦自辯
因乞歸上温㫖慰留而已不以咎萼等於是萼等益橫
其所以攻宏甚口宏亦不能抗而是時諸閣臣獨石珤
諤諤數以持議忤㫖錦衣衞革職百户王邦竒窺其端
乃追論故輔臣楊廷和等誤甘肅邊事而宏與石珤為
之黨既事白乞休上乃許之俾馳驛歸而大臣致仕恩
澤皆弗予石珤疏辭小戇上不悦遂不得馳驛歸而卒
[001-21b]
宏性寛和與物無競又以引進僚屬而抑萼璁等諸後
進皆悦之時時念宏不忘家居者凡八年而張璁已更
名孚敬居首揆矣久而移病乞骸骨上許之乃使行人
奉璽書即家起宏宏遂星馳入止朝房上即遣中使勞
以上尊御饌詢及時政既入對賜金幣且諭之曰別卿
久矣喜再見卿卿猶康健宜盡心輔導以稱塞朕意自
是顧問益周切上在位久明天下事嘗與宏論羣臣才
行皆當宏輔政之二月所而以勞瘁疾驟𤼵一夕而卒
[001-22a]
年六十有八上為咨嗟久之予祭及葬賻賜加等贈太
保諡文憲寀後亦至少保禮部尚書為上所寵信當宏
之再相也寀為春坊贊善從子懋中進士及第授編修
而子懋賢改庶吉士一時罕與之比
楊一清字應寧其先世為雲南之安寧州人父景以化
州同知致仕㩦之居巴陵少而穎敏能屬文有司以竒
童薦為翰林秀才憲廟俾内閣擇師敎之與李東陽前
後登庶子黎淳門十四鄉試高等即以經術為人師十
[001-22b]
八成進士明年父喪解官卜葬於京口遂家焉定為丹
徒人服除授中書舍人職務清簡弟子日益進諸經一
清指授者皆去取高第為大官顯名朝廷久之遷山西
按察僉事調學校乃力祛宿弊杜請托一切以嚴繩之
士大夫始有譁者久而服其明丁母憂歸服除改提調
陜西學校尋進副使一清乃益自振勵創正學書院選
英儁其中而躬自敎督之所識拔李夢陽以文學名天
下而狀元康海吕柟與名士馬理張璿輩皆與焉一清
[001-23a]
貌寢而佻顧資警敏甚能為詩文與書多慕效李東陽
其工力不如也好談王霸經世大略材亦足發之籠罩
豪傑以起聲譽遂入為太常寺少卿進南京太常寺卿
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督理陜西馬政西番故饒馬而
仰給中國茶飲以去其羶酪疾於是高帝著為令以蜀
茶易番馬資軍中用久而寖弛茶多闌出為奸人利而
番馬不時至一清乃請重行太僕苑馬之官而嚴私通
禁盡籠茶利於官以服致諸番番馬大集而屯牧之政
[001-23b]
修軍用亦漸足時李東陽在内閣而劉大夏長兵部皆
善一清而材之會北人入境陜議遣將大夏言兵難隃
度即遣將以不時往而一清在彼可用也遂改巡撫陜
西兼經略邊務一清即選精卒敎演之使軍而創城平
難紅古二地以為固原援築垣瀕河以捍靖敵而劾貪
庸總兵武安矦鄭宏及不職禆校數人去之尋敵數萬
騎入寧夏乘勝直搗固原烽火通於内地時總兵曹雄
軍隔絶不相聞一清慮其失策乃從帳下輕騎僅五十
[001-24a]
趣之衆為一清危請毋往一清不聽乃以晝夜兼行抵
曹雄軍為之節度而張疑兵以脅之遂移犯隆德有一
清所下火炮夜𤼵之響應山谷間敵見以為大兵至遁
出塞所傷殺少大夏乃請設都御史總制陜西延綏甘
肅寧夏軍務開府固原而一清為之尋進右都御史一
清乃具疏極陳戰守之策請修濬墻塹以固邊防增設
衞所以壯邊戍經理寧夏以安内附整戢韋州以遏外
侵俱報可一清往來諸鎮所至急于足兵食嚴營陣選
[001-24b]
將習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飽馬騰懽呼動地
敵聞俱逺徙不敢入侵而一清首所急者謂河套即古
朔方地唐張仁愿築三受降城自是無寇警今因險而
墻之聨絡相應可制虜而障全陜於數百里外廷議以
為善於是大𤼵帑金數十萬使一清治築墻工未竟而
中貴人瑾有所望之一清不肯應以是移疾歸其成者
在要害間僅四十里邊人倚以重而瑾再入讒語以一
清冒破邊費逮之下錦衣詔獄一清迫不能無居間瑾
[001-25a]
而東陽偕其寮王鏊言之朝事乃解仍致仕歸一清即
京口治私第得唐許刺史丁卯橋故地而圃之以詩奕
飲酒自娛而名聲益盛安化王寘鐇反寧夏詔起一清
提督軍務與總兵官涇陽伯神英西討而中貴人張永
監其軍甫入關而一清故部將仇鉞時亦從安化王劫
而事之已乘間捕執之悉誅縛其首逆何錦周昂等一
清馳之鎮宣布德意有所操舍而張永旋亦馳至時號
令機宜皆出永永雖尊貴甚然亦能檢束其下不為騷
[001-25b]
擾見一清而竒之一清亦深自結納兩人相得懽甚永
與中貴人瑾故侍東宫至貴而爭寵不肯為之下時頒
賞諸部曲百餘人人百金獨不及瑾之姻族一人一清
固勸之乃亦賞如例而謂一清曰公不知耳吾何畏瑾
哉一清曰固也今權臣内而大將外公誠貴天子誠重
公能保不從中變乎永曰然則奈何一清曰公宜亟歸
歸而乘天子之見嚮聲瑾罪而誅之此萬世一時也永
悟歸而悉𤼵瑾反謀其疏出諸袖皆一清草也上為之
[001-26a]
誅瑾而進永柄司理永以是德一清而一清視陜師之
未幾其吏士皆大悦驛召還拜户部尚書以功加太子
少保賜金幣尋改吏部一清於時政最稱為通練而性
濶大不甚飾邊幅愛樂賢士大夫與共功名朝有所知
夕即登薦以是桃李徧天下嘗再帥關中麾下自偏禆
起而為大將封矦佩印者累累然亦不絶饋謝有所入
即關通貴勢周遺交故立散之人時大盜起躪中原殆
遍一清疏請命將調兵前後凡數上皆賜褒允而司禮
[001-26b]
貴人永時時密叩一清計為進止機宜有所傳㫖皆與
兵法合中外頗稱永以是益心德一清盜平加少保太
子太保廕子錦衣百户再以推内閣不用用一清之門
人尚書靳貴而進一清少傅太子太傅時御史孟洋張
樸劉天和王廷相成文給事中竇明以言事及與鎮守
中貴人交惡繫詔獄一清屢上書請寛之上不能盡用
亦不忤也給事中王昂論選法弊於一清有所指摘上
為謫昂一清亦請寛之優㫖報聞中貴人谷大用陸誾
[001-27a]
欲援張永例封其兄弟伯爵一清疏止之不聽乾清宫
災詔求直言一清疏謂祖宗日昧爽視朝今累數月而
一朝或日昃而始出祖宗四時廟享必親莅事今但聞
遣官行禮祖宗深居禁中夜宿寢殿今出無定期止無
常所至於番僧諸種豈宜置之宫闈邊兵逺戍豈宜雜
之肘腋因引疾乞歸上為慰留而已亦無所更正義子
錢寧故善一清而中貴人永為之主一清得拜武英殿
大學士直内閣永尋得罪罷而錢寧忽中何人間而怨
[001-27b]
一清一清盛置酒禮之且用幣甫得解而會有災異一
清乃自劾因極陳時政得失中有狂言可以惑聖聽匹
夫得以搖國是禁廷雜介胄之夫京師無藩籬之托上
弗省而寧與江彬輩聞之不善也於是使所私優人臧
賢輩於上前為蜚語刺譏一清俄而有故諸生朱大周
奏訐一清陰私事其辭甚醜乃力請骸骨歸上賜勅諭
襃累百言給夫廩如例一清歸其客日益進當時目一
清為智囊所摹畫朝事與自全筴隃度無爽臺司郡邑
[001-28a]
造問無虚月而一清之居間屬請亦如之然不必盡私
已會武宗南征至京口欲巡行江浙幸其第為樂飲者
兩晝夜賡詠篇什以十數一清從容風止上得不為江
浙行而所損進金帛不貲上幾欲特用之會晏駕乃止
世宗嗣大位羣臣爭上言一清可大用至有比之姚崇
者乃詔遣官錫金幣存問且諭以宣召期趣使有言一
清陳謝特予一子官中書舍人時大禮議起張璁疏欲
考興獻王而母獻王妃一清心知所謂以書予其門人
[001-28b]
吏部尚書喬宇曰張生此言聖人復起不易矣久之陜
西三邊總制闕詔一清以少傅太子太傅改兵部尚書
左都御史莅之故相行邊自一清始温詔褒美比之郭
子儀所以賞賜有加一清道洛中謁故少師劉健健出
見僅一揖曰汝不能甘澹薄而猥為時所餌今日戴兜
鍪異日何以復簮冠乎令主上輕吾輩自汝始咄咄入
不復顧一清愧而秘之馳之鎮鎮人以一清凡再蒞有
恩德而又自台輔起將士皆自飭勵旌旗壁壘色彩為
[001-29a]
新而漸以老不能大隃勝於舊時時有所條請毋不報
許居一歲所召入閣而以兵部尚書王憲代復為吏部
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既入見加少師而所兼仍太子太
傅非故事也亡何獻皇帝實錄成加太子太師謹身殿
大學士一清以不預纂修辭不許時費宏少於一清十
三歲而位其上張璁等以言禮獲上知而貴猶未極亟
攻宏且欲推一清以見故助禮德而上亦心重一清宏
既逐一清代之乃薦起𢎞治間故相謝遷居首遷耆宿
[001-29b]
於望實皆重而官猶未極時一清去陜二載餘矣陜有
馘敵功大帥王憲僅加太子太保而一清峻加特進左
柱國華葢殿大學士遷至遂位一清下不能有所設施
嘿嘿遂乞歸一清既以敏練見知而璁等復推轂上益
重之賜御書和章及金幣牢醴無虚日一清所言邊事
國計大小上悉傾聽而獨欲寛藩戚不為京朝官例自
正德中已言之至是復伸其説而有司徇故典莫敢從
也然一清自是頗作好而私其所親門生故吏其納賄
[001-30a]
亦不訾上嘗賜一清銀印記二曰耆德忠正曰繩愆糾
繆是歲也張璁亦入閣而先被賜
[001-30b]
嘉靖以來首輔傳巻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