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2a0026 舊唐書-後晉-劉昫 (master)


[170-1a]
欽定四庫全書
 舊唐書卷一百七十
後晉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劉 昫撰


 列傳第一百二十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人祖有鄰濮州濮陽令父溆河
南府澠池丞度貞元五年進士擢第登宏辭科應制舉
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對策髙等授河陰縣尉遷監
察御史宻疏論權倖語切忤㫖出為河南府功曹遷起
[170-1b]
居舍人元和六年以司封員外郎知制誥尋轉本司郎
中七年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懐諫幼年不任軍
政牙軍立小將田興為留後興布心腹於朝廷請守國
法除吏輸常賦憲宗遣度使魏州宣諭興承僭侈之後
車服垣屋有踰制度視事齋閤尤加宏敞興惡之不於
其間視事乃除舊採訪使廳居之請度為壁記述興謙
降奉法魏人深德之興又請度遍至屬郡宣述詔㫖魏
[170-2a]
人郊迎感悅使還拜中書舍人九年十月改御史中丞
宣徽院五坊小使每嵗秋按鷹犬於畿甸所至官吏必
厚邀供餉小不如意即恣其湏索百姓畏之如寇盜先
是貞元末此軰暴横尤甚乃至張網羅於民家門及井
不令出入汲水曰驚我供奉鳥雀又羣聚於賣酒食家
肆情飲啖将去留虵一篋誡之曰吾以此虵致供奉鳥
雀可善飼之無使飢渴主人賂而謝之方肯擕虵篋而
去至元和初雖數治其弊故態未絶小使嘗至下邽縣
縣令裴寰性嚴刻嫉其兇暴公館之外一無曲奉小使
[170-2b]
怒構寰出慢言及上聞憲宗怒促令攝寰下獄欲以大
不敬論宰相武元衡等以理開悟帝怒不觧度入延英
奏事因極言論列言寰無罪上愈怒曰如卿之言寰無
罪即決五坊小使如小使無罪即決裴寰度對曰按罪
誠如聖㫖但以裴寰為令長憂惜陛下百姓如此豈可
加罪上怒色遽霽翌日令釋寰尋以度兼刑部侍郎奉
使蔡州行營宣諭諸軍既還帝問諸將之才度曰臣觀
[170-3a]
李光顔見義能勇終有所成不數日光顔奏大破賊軍
於時曲帝尤歎度之知人十年六月王承宗李師道倶
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度是日度出通化里盜
三以劎擊度初斷鞾帶次中背纔絶單衣後微傷其首
度墮馬會度帶氊帽故瘡不至深賊又揮刃追度度從
人王義乃持賊連呼甚急賊反刃斷義手乃得去度已
墮溝中賊謂度已死乃捨去居三日詔以度為門下侍
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度勁正而言辯尤長於政體凡
所陳諭感動物情自魏博使還宣達稱㫖帝深嘉屬又
[170-3b]
自蔡州勞軍還益聽其言尚以元衡秉政大用未果自
盜發都邑便以大計屬之初元衡遇害獻計者或請罷
度官以安二鎮之心憲宗大怒曰若罷度官是姦計得
行朝綱何以振舉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賊矣度亦
以平賊為己任度以所傷請告二十餘日詔以衛兵宿
度私第中使問訊不絶未拜前一日宣㫖謂度曰不用
宣政叅假即延英對來及度入對撫諭周至時羣盜干
[170-4a]
紀變起都城朝野恐駭及度命相制下人情始安以為
必能殄冦自是誅賊之計日聞獻替用軍愈急十一年
荘憲皇后崩度為禮儀使上不聽政欲凖故事置冡宰
以總百司度獻議曰冡宰是殷周六官之首既掌邦理
實統百司故王者諒闇百官有權聽之制後代設官既
無此號不可虚設且國朝故事或置或否古今異制不
必因循敕㫖曰諸司公事宜權取中書門下處分識者
是之六月蔡州行營唐鄧節度使髙霞寓兵敗于鐵城
中外恟駭先是詔羣臣各獻誅吳元濟可否之状朝臣
[170-4b]
多言罷兵赦罪為便翰林學士錢徽蕭俛語尤切唯度
言賊不可赦及霞寓敗宰相以上必猒兵欲以罷兵為
對延英方奏憲宗曰夫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若帝王之
兵不合敗則自古何難於用兵累聖不應留此兇賊今
但論此兵合用與否及朝廷制置當否卿等唯湏要害
處置将帥有不可者去之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與應
接何可以一將不利便沮成計於是宰臣不得措言朝
[170-5a]
廷無敢言罷兵者故度計得行王稷家二奴告稷換父
遺表隱没進奉物留其奴於仗内遣中使往東都檢責
稷之家財度奏曰王鍔身殁之後其家進奉已多今因
其奴告檢責其家事臣恐天下将帥聞之必有以家為
計者憲宗即日遣中使還二奴付京兆府決殺十二年
李愬李光顔屢奏破賊然國家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
餉不勝其弊諸将玩冦相視未有成功上亦病之宰相
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勞師弊賦意欲罷兵見上互陳
利害度獨無言帝問之對曰臣請身自督戰明日延英
[170-5b]
重議逢吉等出獨留度謂之曰卿必能為朕行乎度俯
伏流涕曰臣誓不與此賊偕全上亦為之改容度復奏
曰臣昨見吳元濟乞降表料此逆賊勢寔窘䠞但諸将
不一未能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赴行營則諸将各欲
立功以固恩寵破賊必矣上然之翌日詔曰輔弼之臣
軍國是頼興化致理則秉鈞以居取威定功則分閫而出
所以同君臣之體一中外之任焉屬者問罪汝南致誅
[170-6a]
淮右蓋欲刷其汙俗弔彼頑人雖挈地求生者實繁有
徒而嬰城執迷者未翦其類何獸困而猶鬭豈鳥窮之
無歸歟由是遥聽鼓鼙更張琴瑟煩我台席董兹戎旃
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飛騎尉賜紫金魚袋
裴度為時降生協朕夢卜精辨宣力堅明納忠當軸而
才謀老成運籌而智畧有定司其樞務備知四方之事
付以兵要必得萬人之心是用禱于上玄揀此吉日帶
丞相之印綬所以尊其名賜諸侯之斧鉞所以重其命
爾宜宣布清問恢壯皇猷感勵連營蕩平多壘招懐孤
[170-6b]
疾字撫夷傷况淮西一軍素効忠節過海赴難史册書
勲建中初攻破襄陽擒滅崇義比者脅於凶逆歸命無
由每念前勞常思安撫所以内輟輔臣俾為師率實欲
保全慰諭各使得宜汝往欽哉無越我丕訓可門下侍
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蔡州刺史充彰義軍節度申光
蔡觀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詔出度以韓
弘為淮西行營都統不欲更為招討請祗稱宣慰處置
[170-7a]
使又以此行既兼招撫請改翦其類為革其志又以弘
己為都統請改更張琴瑟為近輟樞衡請改煩我台席
為授以成算皆從之仍奏刑部侍郎馬總為宣慰副使
太子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司勲員外郎李正
封都官員外郎馮宿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等為兩使判
官書記皆從之初德宗朝政多僻朝官或相過從多令
金吾伺察宻奏宰相不敢於私第見賔客及度輔政以
羣賊未誅宜延接竒士共為籌畫乃請於私居接延賔
客憲宗許之自是天下賢俊得以効計議於丞相接士
[170-7b]
於私第由度之請也自討淮西王師屢敗論者以殺傷
滋甚轉輸不迨擬議宻疏紛紜交進度以腹心之疾不
時去之終為大患不然兩河之盜亦将視此為髙下遂
堅請討伐上深委信故聽之不疑度既受命召對於延
英奏曰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滅則朝天有日賊在則
歸闕無期上為之惻然流涕度赴淮
西詔以神策軍三百騎衛從上御通化門慰勉之度樓
[170-8a]
下銜涕而辭賜之犀帶度名雖宣慰其實行元帥事仍
以郾城為治所上以李逢吉與度不協乃罷知政事出
為劎南東川節度既離京淮西行營大將李光顔烏重
胤謂監軍梁守謙曰若俟度至而有功即非我利可疾
戰先事立功是月六日將出兵與賊戰於賈店為賊所
敗度二十七日至郾城巡撫諸軍宣達上㫖士皆賈勇
時諸道兵皆有中使監陣進退不由主将戰勝則先使
獻㨗偶衂則凌挫百端度至行營並奏去之兵柄專制
之於將衆皆喜悦軍法嚴肅號令畫一以是出戰皆㨗
[170-8b]
度遣使入蔡州元濟與度書曰比宻有降款而索日進
隔河大呼遂令三軍防元濟故歸首無路
唐鄧節度使李愬襲破懸瓠城擒吳元濟度先遣宣慰
副使馬總入城安撫明日度建彰義軍節領洄曲降卒
萬人繼進李愬具槖鞬以軍禮迎度拜之路左度既視
事蔡人大恱舊令途無偶語夜不燃燭人或以酒食相
過從者以軍法論度乃約法唯盜賊鬭殺外餘盡除之
[170-9a]
其往來者不復以晝夜為限於是蔡之遺黎始知有生
人之樂初度以蔡卒為牙兵或以為反側之子其心未
安不可自去其備度笑而荅曰吾受命為彰義軍節度
使元惡就擒蔡人即吾人也蔡之父老無不感泣申光
之民即時平定度自蔡州入朝留副
使馬總為彰義軍留後初度入蔡州或譛度沒入元濟
婦女珍寳聞上頗疑之上欲盡誅元濟舊将封二劎以
授梁守謙使往蔡州度迴至郾城遇之乃復與守謙入
蔡州量罪加刑不盡如詔守謙固以詔止度先以疏陳
[170-9b]
乃徑赴闕下二月詔加度金紫光祿大夫弘文館大學
士賜勲上柱國封晉國公食邑三千户復知政事憲宗
以淮西賊平因功臣李光顔等來朝欲開内宴詔六軍
使修麟德殿之東廊軍使張奉國以公費不足出私財
以助用訴於執政度從容啟曰陛下營造有將作監等
司局豈可使功臣破産營繕上怒奉國泄漏乃令致仕
其浚龍首渠起凝暉殿雕飾綺煥徙佛寺花木以植于
[170-10a]
庭有程异皇甫鎛者姦纎用事二人領度支鹽鐵數貢
羡餘錢助帝營造帝又以异鎛平蔡時供饋不乏二人
並命拜同平章事度延英靣論曰程异皇甫鎛錢穀吏
耳非代天理物之器也陛下徇耳目之欲㧞置相位天
下人騰口掉舌以為不可於陛下無益願徐思其宜帝
不省納度三上疏論之請罷已相位上都不省事見鎛
傳又賈人張陟負五坊使楊朝汶息利錢潛匿朝汶於
陟家得私簿記有負錢人盧載初云是故西川節度使
盧坦大夫書迹朝汶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
[170-10b]
即以私錢償之及徵驗書迹乃故鄭滑節度盧羣手書
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錢已進過不可復得御史中丞
蕭俛及諌官上疏陳其暴横之状度與崔羣因延英對
極言之憲宗曰且欲與卿商量東軍此小事我自處置
度奏曰用兵小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
秪憂山東五坊使暴横恐亂輦轂上不悦帝久方省悟
召楊朝汶數之曰向者為爾使我羞見宰相遽命誅之
[170-11a]
初淮蔡既平鎮冀王承宗甚懼度遣辯士遊說客於趙
魏間使說承宗令割地入質以效順故承宗求援於田
弘正由度使客諷動之故兵不血刃而承宗鼠伏十三
年李師道翻覆違命詔宣武義成武寜横海四節度之
師與田弘正㑹軍討之弘正奏請取黎陽渡河會李光
顔等軍齊進帝召宰臣於延英議可否皆曰閫外之事
大將制之既有奏陳宜遂其請度獨以為不可奏曰魏
博一軍不同諸道過河之後却退不得便湏進擊方見
成功若取黎陽渡河既纔離本界便至滑州徒有供餉
[170-11b]
之勞又生顧望之勢况弘正光顔並少威斷更相疑惑
必恐遷延然兵事不從中制一定處分或慮不可若欲
於河南持重則不如河北飬威不然則且秣馬厲兵候
霜降水落於楊劉度河直抵鄆州但得至陽穀已來下
營則兵勢自盛賊形自撓上曰卿言是矣乃詔弘正取
楊劉渡河及弘正軍既濟河而南距鄆州四十里築壘
賊勢果蹙頃之誅師道度執性不回忠於事上時政或
[170-12a]
有所闕靡不極言之故為姦臣皇甫鎛所構憲宗不恱
十四年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
留守河東節度使穆宗即位長慶元年秋張弘靖為幽
州軍所囚田弘正於鎮州遇害朱克融王廷湊復亂河
朔詔度以本官充鎮州四面行營招討使時驕主荒僻
輔相庸才制置非宜致其復亂雖李光顔烏重胤等稱
為名将以十數萬兵擊賊無尺寸之功蓋以勢既横流
無能復振然度受命之日蒐兵補卒不遑寢息自董西
師臨於賊境屠城斬將屢以㨗聞穆宗深嘉其忠款中
[170-12b]
使撫諭無虛月進位檢校司空兼充押北山諸蕃使時
翰林學士元稹交結内官求為宰相與知樞宻魏弘簡
為刎頸之交稹雖與度無憾然頗忌前達加於己上度
方用兵山東每處置軍事有所論奏多為稹軰所持天
下皆言稹恃寵熒惑上聽度在軍上疏論之曰臣聞主
聖臣直今既遇聖主輒為直臣上答殊私下塞羣謗誓
除國蠧無以家為茍獻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惜伏惟
[170-13a]
皇帝陛下恭承丕業光啟雄圗方殄頑人之風以立太
平之事而逆竪構亂震驚山東姦臣作朋撓敗國政陛
下欲掃蕩幽鎮宜肅清朝廷何者為患有大小議事有
先後河朔逆賊秪亂山東禁闈姦臣必亂天下是則河
朔患小禁闈患大小者臣等與諸戎臣必能剪滅大者
非陛下制斷非陛下覺悟無計驅除今文武百僚中外
萬品有心者無不憤忿有口者無不咨嗟直以威權方
重奬用方深無所畏避不敢抵觸恐事未行而禍已及
不為國計且為身謀臣比者猶思隱忍不願發明一則
[170-13b]
以罪惡如山怨謗如電伏料聖明必自誅殛一則以四
方無事萬樞且過雖紀綱潛壊賄賂公行俟其貫盈必
自顛覆今屬兇徒擾攘宸衷憂軫凡有制命計於安危
痛此姦邪恣行欺㒺干亂聖畧非止一途又翰苑舊臣
結為朋黨陛下聽其所說更訪於近臣私相計㑹更唱
迭和蔽惑聰明所以臣自兵興已来所陳章疏事皆要
切所奉書詔多有叅差惜陛下委付之意不輕被姦臣
[170-14a]
抑損之事不少臣素知佞倖亦無讐嫌秪是昨者臣請
乗傳詣闕面陳戎事姦臣之徒最所畏懼知臣若到御
坐之前必能悉數其過以此百計止臣此行臣又請領
兵齊進逐便攻討姦臣之黨曲加阻礙恐臣統率諸道
或有成功進退皆受羈牽意見悉遭蔽塞復共一二憸
狡同辭合力或兩道招撫逗留旬時或遣蔚州行營拖
曵日月但欲令臣失所使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
負悉不顧矣為臣事君一至於此且陛下左右前後忠
良至多亦有熟㑹典章亦有飽諳師旅足得任使何獨
[170-14b]
斯人以臣愚見若朝中姦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而
自平若朝中姦臣尚在則逆賊縱平無益臣讀國史知
代宗朝蕃戎侵軼直犯都城代宗不知蓋被程元振蒙
蔽幾危社禝當時栁伉乃太博士耳猶能抗表歸
罪為國除害今臣所處兼總将相豈肯坐觀凶邪有曀
日月不勝感憤嫉惡之至謹附中使趙奉國以聞儻陛
下未信忠言猶惑姦黨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與
[170-15a]
百寮集議彼不受責臣合伏辜天鑒孔明照臣肝血但
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負陛下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繼
上三章辭情激切穆宗雖不恱然懼大臣正議乃以魏
弘簡為弓箭庫使罷元稹内職然寵稹之意未衰俄拜
稹平章事尋罷度兵權守司徒同平章事充東都留守
諫官相率伏閤詣延英門者日二三帝知其諫不即被
召皆上疏言時未偃兵度有將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
帝以章疏旁午無如之何知人情在度遂詔度自太原
由京師赴洛及元稹為相請上罷兵洗雪廷湊克融觧
[170-15b]
深州之圍盖欲罷度兵柄故也二年三月度至京師旣
見先叙克融廷湊暴亂河朔受命討賊無功次陳除職
東都許令入覲辭和氣勁感動左右度伏奏龍墀涕泗
嗚咽帝為之動容口自諭之曰所謝知朕於延英待卿
初人以度無左右之助為姦邪排擯雖度勲德恐不能
感動人主及度奏河北事慷慨激切揚於殿廷在位者
無不聳動雖武夫貴介亦有咨嗟出涕者翌日以度守
[170-16a]
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度使進階光祿大
夫時朱克融王廷湊雖受朝廷節鉞未觧深州之圍度
初發太原與二鎮書諭以大義克融觧圍而去廷湊亦
退舍有中使自深州來言之穆宗甚喜即日又遣中使
往深州取牛元翼更命度致書與廷湊度沿路奏詔中
使得度書云朝謝後即歸留務恐廷湊知度無兵權即
背前約請度易之中使乃進度書草具奏其事及度至
京師進退明辯帝方憂深州之圍遂授度淮南節度使
先是監軍使劉承偕恃寵凌節度使劉悟三軍憤發大
[170-16b]
譟擒承偕欲殺之己殺其二傔悟救之獲免而囚承偕
詔遣歸京悟託以軍情不時奉詔至是宰臣延英奏事
度亦在列上顧謂度曰劉悟拘承偕而不遣宜何處置
度辭以藩臣不合議軍國事上固問之且曰劉悟負我
我以僕射寵之近又賜絹五百萬匹不思報功翻縱軍
衆凌辱監軍我實難奈此事度對曰承偕在昭義不法
臣盡知之昨劉悟在行營與臣書數論其事是時有中
[170-17a]
使趙弘亮在臣軍仍持悟書將去欲自奏不知奏否上
曰我都不知悟何不宻奏其事我豈不能處置度曰劉
悟武臣不知大臣體例雖然臣竊以悟縱有宻奏陛下
必不能處置今日事状如此臣等面論陛下猶未能決
悟單辭豈能動聖聽哉上曰前事勿論直言此時如何
處置度曰陛下必欲収忠義之心使天下戎臣為陛下
死節唯有下半紙詔書言任使不明致承偕亂法如此
令悟集三軍斬之如此則萬方畢命羣盜破膽天下無
事矣茍不能如此雖與劉悟改官賜絹臣亦恐於事無
[170-17b]
益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縁是太后養子今被囚
縶太后未知如卿處置未得可更議其宜度與王播等
復奏曰但配流逺惡處承偕必得出上以為然承偕果
得歸度方受册司徒徐州奏節度副使王智興自河北
行營率師還逐節度使崔羣自稱留後朝廷駭懼即日
宣制以度守司徒同平章事復知政事乃以宰相王播
代度鎮淮南度與李逢吉素不協度自太原入朝而惡
[170-18a]
度者以逢吉善於陰計足能構度乃自襄陽召逢吉入
朝為兵部尚書度既復知政事而魏弘簡劉承偕之黨
在禁中逢吉用族子仲言之謀因毉人鄭注與中尉王
守澄交結内官皆為之助五月左神策軍奏告事人李
賞稱和王府司馬于方受元稹所使結客欲刺裴度詔
左僕射韓臯給事中鄭覃與李逢吉三人鞫于方之獄
未竟罷元稹為同州刺史罷度為左僕射李逢吉代度
為宰相自是逢吉之黨李仲言張又新李續等内結中
官外扇朝士立朋黨以沮度時號八關十六子皆交結
[170-18b]
相關之人數也而度之醜譽日聞俄出度為山南西道
節度使不帶平章事長慶四年襄陽節度使牛元翼卒
其家先在鎮州朝廷累遣中使取之王廷湊遷延不遣
至是聞元翼卒乃盡屠其家昭愍皇帝聞之嗟惋累日
因歎宰輔非才致姦臣悖逆如此翰林學士韋處厚上
言曰臣聞汲黯在朝淮南不敢謀叛干木處魏諸侯不
敢加兵王覇之理皆以一士而止百萬之師以一賢而
[170-19a]
制千里之難臣伏以裴度勲髙中夏聲播外夷廷湊克
融皆憚其用吐蕃迴鶻悉服其名今若置之巖廊委其
叅決西夷北虜未測中華河北山東必禀廟算况幽鎮
未静尤資重臣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
聖理亂之本非有他術順人則理違人則亂伏承陛下
當食歎息恨無蕭曹今有一裴度尚不留驅使此馮生
所以感悟漢文云雖有㢘頗李牧不能用也夫御宰相
當委之信之親之禮之如於事不效於國無勞則置之
散寮黜之逺郡如此則在位者不敢不勵將進者不敢
[170-19b]
茍求陛下存終始之分但不永棄則君臣之厚也今進
皆負四海責望退不失六部尚書不肖者無因而勸臣
與李逢吉素無讐嫌臣嘗被裴度因事貶黜今之所陳
上荅聖明下達羣議披肝感激伏地涕流伏望鑒臣愛
君矜臣體國則天下幸甚昭愍愕然省悟見度奏状不
帶平章事謂處厚曰度曽為宰相何無平章事處厚因
奏為逢吉所擠度自僕射出鎮興元遂於舊使銜中減
[170-20a]
落帝曰何至是也翌日下制復加同平章事然逢吉之
黨巧為毁沮恐度復用有陳留人武昭者性果敢而辯
舌度之討淮西也昭求進扵軍門乃令入蔡州說吳元
濟元濟臨之以兵昭氣色自若善待而還度以為可用
署之軍職隨度鎮太原奏授石州刺史罷郡除袁王府
長史昭既在散位心微悒鬱而有怨逢吉之言而姦邪
之黨使衛尉卿劉遵吉從人安再榮告事言武昭欲謀
害李逢吉獄具而武昭死盖欲訐度舊事以汚之也然
士君子公論皆佑度而罪逢吉天子漸明其端每中使
[170-20b]
過興元必傳宻㫖撫諭且有徵還之約寶歴元年十一
月度疏請入覲京師明年正月度至帝禮遇隆厚數日
宣制復知政事而逢吉黨有左拾遺張權輿者尤出死
力度自興元請入朝也權輿上疏曰度名應圗䜟宅據
岡原不召自來其心可見先是姦黨忌度作謡辭云非
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天口言度嘗平吳元
濟也又帝城東西横亘六崗合易象乾卦之數度平樂
[170-21a]
里第偶當第五崗故權輿取為語辭昭愍雖少年深明
其誣謗奬度之意不衰姦邪無能措言時昭愍欲行幸
洛陽宰相李逢吉及兩省諫官累疏論列帝正色曰朕
去意已定其從官宫人悉令自備糗糧不勞百姓供饋
逢吉頓首言曰東都千里而近宫闕具存以時巡遊固
亦常典但以法駕一動事湏備儀千乗萬騎不可減省
縱不費用絶廣亦湏豐儉得宜豈可自備糗糧頓失大
體今干戈未甚戢邊鄙未甚寜恐人心動摇伏乞稍迴
宸慮帝不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往東都已來檢計行
[170-21b]
宫及洛陽大内朝廷方懐憂恐㑹度自興元來因延英
奏事帝語及巡幸度曰國家營創兩都盖備巡幸然自
艱難已來此事遂絶東都宫闕及六軍營壘百司廨署
悉多荒廢陛下必欲行幸亦湏稍稍脩葺一年半嵗後
方可議行帝曰羣相意不及此但云不合去若如卿奏
不行亦得止後期旋又朱克融史憲誠各請以丁匠五
千助脩東都帝遂停東幸幽州朱克融執留賜春衣使
[170-22a]
楊文端奏稱衣段疎薄又奏今嵗三軍春衣不足擬於
度支請給一季春衣約三十萬端匹又請助丁匠五千
脩東都上憂其不遜問宰相曰克融所奏如何處分我
欲遣一重臣往宣慰便索春衣使可乎度對曰克融家
本兇族無故又行凌悖必将滅亾陛下不足為慮譬如
一豺虎於山林間自吼自躍但不以為事則自無能為
此賊秪敢於巢穴中無禮動即不得今亦不湏遣使宣
慰亦不要索所留勅使但更緩旬日已來與一詔云聞
中官到彼稍失去就待到我當有處分所賜卿春衣有
[170-22b]
司製造不謹我甚要知之已令科處所請丁匠五千人
及兵馬赴東都固是虛語臣料賊中必出不得今欲直
挫其姦意即報云卿所請丁匠脩宫闕可速遣來已勅
魏博等道令所在排比供擬料得此詔必章惶失計若
未能如此猶示含容則報云東都宫闕所要脩葺事在
有司不假卿遣丁匠逺來又所言三軍春衣自是本道
常事比來朝廷或有事賜與皆縁徴發湏是優恩若尋
[170-23a]
常則無此例我固不惜三二十萬端疋祗是事體不可
獨與范陽卿宜知悉秪如此處分即得陛下更不要介
意上從之遂進詔草至皆如度所料不旬日幽州殺克
融并其二子時帝童年驕縱倦接羣臣度從容奏曰比
者陛下每月約六七度坐朝天下人心無不知陛下躬
親庶政乃至河北賊臣逺聞亦皆聳聽自兩月已來入
閤開延英稍稀或恐大叚公事湏禀睿謀者有所擁滯
伏冀陛下乗涼數坐以廣延問伏以頤飬聖躬在於順
適時侯若飲食有常寢興有常四體唯和萬夀可保道
[170-23b]
書云春夏早起取雞鳴時秋冬晏起取日出時盖在陽
則欲及陰涼在陰則欲及温煖今陛下憂勤庶政親覽
萬機每御延英召臣等奏對方屬盛夏宜在清晨如至
已午之間即當炎赫之際雖日昃忘食不憚其勞仰瞻
扆旒亦似煩熱臣等已曽陳論切望聽納自後視事稍
頻未幾兼領度支屬盜起禁闈宫車晏駕度與中貴人
宻謀誅劉克明等迎江王立為天子以功加門下侍郎
[170-24a]
集賢殿大學士太清宫使餘如故以贊導之勲進階特
進時滄景節度使李全畧死其子同㨗竊弄兵柄以求
繼襲度請行誅伐踰年而同㨗誅因拜疏上陳調兵食
非宰相事請歸諸有司詔從之賜實封三百戸度年髙
多病上疏懇辭機務恩禮彌厚文宗遣御毉診視日令
中使撫問四年六月詔曰昔漢以孔光降置几之詔晉
以鄭沖申奉册之命雖優隆耆德顯重元臣而議政不
及於咨詢用禮止在於安逸朕勤求至理所寶唯賢顧
諟舊勞敢不加敬繇是委宰制於大政釋參決於繁務
[170-24b]
時因聽斷誠望弼諧遷秩上公式是殊寵特進守司徒
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上
柱國晉國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三百戶裴度禀河嶽
之英靈受乾坤之間氣珪璋特達城府洞開外茂九功
内苞一德器為社稷之鎮才實邦國之楨故能祇事累
朝宣融景化在憲宗時掃滌區宇爾則有出車殄盜之
勲在穆宗時混同文軌爾則有參戎入輔之績在敬宗
[170-25a]
時阜康兆庶爾則有活國庇人之勤迨弼朕躬總齊方
夏爾則有吊伐底寜之力皆不遺廟筭布在簡編功利
及人不可悉數而朝論益重我心實知方用臯陶之謨
適值留侯之疾瀝懇牢讓備列奏章塞詔上言動形顔
色果聞勿藥之喜更俟調鼎之功而體力未和音容尚
阻不有優崇之命孰彰寵待之恩宜其協贊機衡弘敷
敎典論道而儀刑卿士宣德而鎮撫華夷嗇飬精神保
綏福履為國元老毗予一人可司徒平章軍國重事待
疾損日每三日五日一度入中書散官勲封實封如故
[170-25b]
仍備禮册命度表辭曰伏以公台崇禮典册盛儀庸臣
當之實謂忝越況累承寵命亦為便蕃前後三度已行
此禮令臣猶叅樞近竊懼無以弼諧重此勞煩有靦面
目伏乞天恩且課臣効官責臣實事册命之儀特賜停
罷則素餐髙位空負恥於中心弁冕輕車免譏誚於衆
口優詔從之九月加守司空兼侍中襄州刺史充山南
東道節度觀察臨漢監牧等使度素稱堅正事上不回
[170-26a]
故累為姦邪所排幾至顛沛及晚節稍浮沈以避禍初
度支鹽鐵使王播廣事進奉以希寵度亦掇拾羡餘以
効播士君子少之復引韋厚叔南卓為補闕拾遺俾彌
縫結納為自安之計而後進宰相李宗閔牛僧孺等不
悦其所為故因度謝病罷相位復出為襄陽節度初元
和十四年於襄陽置臨漢監牧廢百姓田四百頃其牧
馬三千二百餘匹度以牧馬數少虚廢民田奏罷之除
其使名八年三月以本官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留
守九年十月進位中書令十一月誅李訓王涯賈餗舒
[170-26b]
元輿等四宰相其親屬門人從坐者數十百人下獄訊
劾欲加流竄度上疏理之全活者數十家自是中官用
事衣冠道喪度以年及懸輿王綱版蕩不復以出處為
意東都立第於集賢里築山穿池竹木叢萃有風亭水
榭梯橋架閣島嶼廻環極都城之勝槩又於午橋創别
墅花木萬株中起涼臺暑館名曰綠野堂引甘水貫其
中釃引脉分映帶左右度視事之隙與詩人白居易劉
[170-27a]
禹錫酣晏終日髙歌放言以詩酒琴書自樂當時名士
皆從之遊每有人士自都還京文宗必先問之曰卿見
裴度否上以其足疾不便朝謁而年未甚衰開成二年
五月復以本官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詔出
度累表固辭老疾不願更典兵權優詔不允文宗遣吏
部郎中盧弘往東都宣㫖曰卿雖多病年未甚老為朕
臥鎮北門可也促令上路度不獲已之任三年冬病甚
乞還東都飬病四年正月詔許還京拜中書令以疾未
任朝謝詔曰司徒中書令度綽有大勲累居台鼎今以
[170-27b]
疾恙未任謝上其本官俸料宜自計日支給又遣國毉
就第診視屬上已曲江賜晏羣臣賦詩度以疾不能赴
文宗遣中使賜度詩曰注想待君恨不早我家
柱石衰憂來學丘禱仍賜御札曰朕詩集中欲得見卿
唱和詩故令示此卿疾恙未痊固無心力但異日進來
春時俗說難於將攝勉加調護速就和平千百胷懐不
具一二藥物所湏無憚奏請之煩也御札及門而度已
[170-28a]
薨四年三月四日也上聞之震悼久之重令繕寫置之
靈座時年七十五册贈太傅輟朝四日賵賻加等詔京
兆尹鄭復監護䘮事所湏皆官給上恠度無遺表中使
問之家人進其藁草其㫖以未定儲貳為憂言不及家
事度始自書生以辭策中科選數年之間翔泳清切逢
時艱否而能奮命決策横身討賊為中興宗臣當元和
長慶間亂臣賊子蓄銳喪氣憚度之威稜度狀貌不踰
中人而風彩俊爽占對䧺辯觀聽者為之聳然時有奉
使絶域者四夷君長必問度之年齡幾何狀貌孰似天
[170-28b]
子用否其威名播於憬俗為華夷畏服也如此時威望
德業侔於郭子儀出入中外以身繫國之安危時之輕
重者二十年凡命將相無賢不肖皆推度為首其為士
君子愛重也如此雖江左王導謝安坐鎮雅俗而訏謨
方畧度又過之有子五人識譔讓論議識以蔭授官累
遷至通議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夀州刺史本州團練
使上柱國襲晉國公食邑三千戶實封一百五十户賜
[170-29a]
紫金魚袋大中初改潭州刺史御史中丞充河南都團
練觀察使八年加檢校戶部尚書鳳翔尹鳳翔隴右節
度使十一年本官移許州刺史忠武軍節度陳許觀察
等使譔長慶元年登進士第讓初任京兆府參軍太和
中度鎮襄陽奏乞讓從行諗大中五年自大中大夫檢
校右散騎常侍御史大夫宣州刺史宣歙觀察使上柱
國河東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入朝權知刑部侍
郎兄弟並列方鎮時人榮之
史臣曰德宗懲建中之難姑息藩臣貞元季年威令衰
[170-29b]
削章武皇帝志攄宿憤延訪嘉猷始得杜邠公用髙崇
文誅劉闢中得武丞相運籌訓戎贊成睿斷終得裴晉
公耀武伸威竟殄兩河宿盜䧺哉章武之果斷也晉公
以書生素業致位台衡逢時遘屯扼腕兇醜誓以身徇
不亦壯乎夫人臣事君唯忠與義大則以訏謨排禍難
小則以讜正匡過失内不慮身計外不恤人言古之所
難也晉公能之誠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賢相元和中興
[170-30a]
之力公胡讓焉昔仲尼歎周室陵遲齊桓霸翼而有微
管之論當承宗師道之濟惡也姦人遍四海刺客滿京
師乃至關吏禁兵附賊陰計議臣言未出口刄已揕胷
茍非死義之臣孰肯横身冐難以輔天子者茍裴令不
用元和之世則時運未可知也臣所以明左衽之歎宣
聖奨賢之深
贊曰晉公伐叛以身犯難用之則治捨之則亂公去巖
廊復失冀方穎植之謀信為不臧
 舊唐書卷一百七十
[170-3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