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l0118 太平廣記-宋-李昉 (master)


[484-1a]
欽定四庫全書
 太平廣記卷四百八十四 宋 李昉等 編
  雜傳記
   李娃傳
    李娃傳
汧國夫人李娃長安之倡女也節行瓌竒有足稱者故
監察御史白行簡為傳述天寳中有常州刺史滎陽公
者畧其名字不書時望甚重家徒甚殷知命之年有一
[484-1b]
子始弱冠矣雋朗有詞藻逈然不羣深為時輩推伏其
父愛而器之曰此吾家千里駒也應鄉賦秀才舉将行
乃盛其服玩車馬之飾計其京師薪儲之費謂之曰吾
觀爾之才當一戰而霸今備二載之用且豐爾之給将
為其志也生亦自負視上第如指掌自毘陵發月餘抵
長安居于布政里嘗逰東市還自平康東門入将訪友
于西南至鳴珂曲見一宅門庭不甚廣而室宇嚴邃闔
一扉有娃方凭一雙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絶代未有生
[484-2a]
忽見之不覺停驂久之徘徊不能去乃詐墜鞭于地候
其從者勑取之累眄于娃娃囘眸凝睇情甚相慕竟不
敢措辭而去生自爾意若有失乃密徵其友逰長安之
熟者以訊之友曰此俠邪女李氏宅也曰娃可求乎對
曰李氏頗贍前與通之者多貴戚豪族所得甚廣非累
百萬不能動其志也生曰苟患其不諧雖百萬何惜他
日乃潔其衣服盛賔從而往扣其門俄有侍兒啟扄生
曰此誰之第耶侍兒不答馳走大呼曰前時遺䇿郎也
[484-2b]
娃大悦曰爾姑止之吾當整粧易服而出生聞之私喜
乃引至蕭墻間見一姥垂白上僂即娃母也生跪拜前
致詞曰聞兹地有隙院願税以居信乎姥曰懼其淺陋
湫隘不足以辱長者所處安敢言直耶延生于遲賔之
館館宇甚麗與生偶坐因曰某有女嬌小技藝薄劣欣
見賔客願将見之乃命娃出明眸皓腕舉步艷冶生遽
驚起莫敢仰視與之拜畢敘寒燠觸𩔖妍媚目所未覩
復坐烹茶斟酒器用甚潔久之日暮鼓聲四動姥訪其
[484-3a]
居逺近生紿之曰在延平門外數里冀其逺而見留也
姥曰鼔已發矣當速歸無犯禁生曰幸接歡笑不知日
之云夕道里遼濶城内又無親戚將若之何娃曰不見
責僻陋方將居之宿何害焉生數目姥姥曰唯唯生乃
召其家僮持雙縑請以備一宵之饌娃笑而止之曰賔
主之儀且不然也今夕之費願以貧窶之家随其粗糲
以進之其餘以俟他辰固辭終不許俄徙坐西堂帷幙
簾□煥然奪目粧奩衾枕亦皆侈麗乃張燭進饌品味
[484-3b]
甚盛徹饌姥起生娃談話方切詼諧調笑無所不至生
曰前偶過卿門遇卿適在屏間厥後心常勤念雖寝與
食未嘗或捨娃答曰我心亦如之生曰今之來非直求
居而已願償平生之志但未知命也若何言未終姥至
詢其故具以告姥笑曰男女之際大欲存焉情茍相得
雖父母命不能制也女子固陋曷足以薦君子之枕席
生遂下階拜而謝之曰願以己為厮養姥遂目之為郎
飲酣而散及旦盡徙其囊槖因家于李之第自是生屏
[484-4a]
跡戢身不復與親知相聞日㑹倡優儕𩔖狎戲逰宴囊
中盡空乃鬻駿乘及其家僮歲餘資財僕馬蕩然邇來
姥意漸怠娃情彌篤他日娃謂生曰與郎相知一年尚
無孕嗣常聞竹林神者報應如響将致薦酹求之可乎
生不知其計大喜乃質衣于肆以備牢禮與娃同謁祠
宇而禱祝焉信宿而返䇿驢而後至里北門娃謂生曰
此東轉小曲中某之姨宅也將憇而覲之可乎生如其
言前行不踰百步果見一車門窺其際甚𢎞敞其青衣
[484-4b]
自車後止之曰至矣生下驢適有一人出訪曰誰曰李娃
也乃入告俄有一嫗至年可四十餘與生相迎曰吾甥
來否娃下車嫗迎訪之曰何久疎絶相視而笑娃引生
拜之既見遂偕入西㦸門偏院中有山亭竹樹葱蒨池
榭幽絶生謂娃曰此姨之私第耶笑而不答以他語對
俄獻茶果甚珍竒食頃有一人控大宛汗流馳至曰姥
遇暴疾頗甚殆不識人宜速歸娃謂姨曰方寸亂矣某
騎而前去當令返乗便與郎偕來生擬随之其姨與侍
[484-5a]
兒偶語以手揮之令生止于户外曰姥且歿矣當與某
議喪事以濟其急奈何遽相随而去乃止共計其凶議
齋祭之用日晚乗不至姨言曰無復命何也郎驟往覘
之某當繼至生遂往至舊宅門扄鑰甚宻以泥緘之生
大駭詰其隣人隣人曰李本税此而居約已周矣第主
自収姥徙居而且再宿矣徵徙何處曰不詳其所生将
馳赴宣陽以詰其姨日已晚矣計程不能達乃弛其装
服質饌而食賃榻而寝生恚怒方甚自昏達旦目不交
[484-5b]
睫質明乃䇿蹇而去既至連扣其扉食頃無人應生大
呼數四有宦者徐出生遽訪之姨氏在乎曰無之生曰
昨暮在此何故匿之訪其誰氏之第曰此崔尚書第昨
者有一人税此院云遲中表之逺至者未暮去矣生惶
惑發狂罔知所措因返訪布政舊邸邸主哀而進膳生
怨懣絶食三日遘疾甚篤旬餘愈甚邸主懼其不起徙
之于凶肆之中綿綴移時合肆之人共傷嘆而互飼之
後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令執繐帷獲其
[484-6a]
直以自給累月漸復壮每聼其哀歌自嘆不及逝者輒
嗚咽流涕不能自止歸則効之生聰敏者也無何曲盡
其妙雖長安無有倫比初二肆之傭凶器者互争勝負
其東肆車轝皆竒麗殆不敵唯哀挽劣焉其東肆長知
生妙絶乃醵錢二萬索顧焉其黨耆舊共較其所能者
陰教生新聲而相讚和累旬人莫知之其二肆長相謂
曰我欲各閲所傭之器于天門街以較優劣不勝者罰
直五萬以備酒饌之用可乎二肆許諾乃邀立符契署
[484-6b]
以保証然後閲之士女大和會聚至數萬于是里胥告
于賊曹賊曹聞于京尹四方之士盡赴趨焉巷無居人
自旦閲之及亭午歴舉輦轝威儀之具西肆皆不勝師
有慙色乃置層榻于南隅有長髯者擁鐸而進翊衛數
人於是奮髯揚眉扼腕頓顙而登乃歌白馬之詞恃其
夙勝顧眄左右旁若無人齊聲讚揚之自以為獨步一
時不可得而屈也有頃東肆長于北隅上設連榻有烏
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
[484-7a]
徐申喉發調容若不勝乃歌薤露之章舉聲清越響振
林木曲度未終聞歔欷掩泣西肆長為衆所誚益慙恥
宻置所輸之直于前乃潛遁焉四座愕貽莫之測也先
是天子方下詔俾外方之牧歲一至闕下謂之入計時
也適遇生之父在京師與同列者易服章竊往觀焉有
老豎即生乳母壻也見生之舉措辭氣將認之而未敢
乃泫然流涕生父驚而詰之因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
之亡子父曰吾子以多財為盜所害奚至是耶言訖亦
[484-7b]
泣及歸䜿問馳往訪于同黨曰向歌者誰若斯之妙歟
皆曰某氏之子徴其名且易之矣豎凛然大驚徐往迫而
察之生見豎色動囘翔將匿于衆中豎遂持其袂曰豈
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載以歸至其室父責曰志行若此
汚辱吾門何施面目復相見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
園東去其衣服以馬鞭鞭之數百生不勝其苦而斃父
棄之而去其師命相狎暱者陰随之歸告同黨共加傷
歎令二人齎葦席瘞焉至則心下微温舉之良久氣稍
[484-8a]
通因共荷而歸以葦筒灌勺飲經宿乃活月餘手足不
能自舉其楚撻之處皆潰爛穢甚同輩患之一夕棄于
道周行路咸傷之往往投其餘食得以充膓十旬方杖
䇿而起被布裘裘有百結&KR0008縷如懸鶉持一破甌巡于
閭里以乞食為事自秋徂冬夜入于糞壤窟室晝則周
逰㕓肆一且大雪生為凍餒所驅冒雪而出乞食之聲
甚苦聞見者莫不悽惻時雪方甚人家外户多不發至
安邑東門循理垣北轉第七八有一門獨啟左扉即娃
[484-8b]
之第也生不知之遂連聲疾呼饑凍之甚音響悽切所
不忍聼娃自閤中聞之謂侍兒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
矣連步而出見生枯瘠疥厲殆非人状娃意感焉乃謂
曰豈非某郎也生憤懣絶倒口不能言頷頤而已娃前
抱其頸以繡襦擁而歸于西廂失聲長慟曰令子一朝
及此我之罪也絶而復蘇姥大駭奔至曰何也娃曰某
郎姥遽曰當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歛容却睇曰不然此
良家子也當昔驅髙車持金裝至某之室不踰期而蕩
[484-9a]
盡且互設詭計捨而逐之殆非人令其失志不得齒于
人倫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絶殺而棄之又困躓若
此天下之人盡知為某也生親戚滿朝一旦當權者熟
察其本末禍將及矣况欺天負人鬼神不祐無自貽其
殃也某為姥子殆今有二十歲矣計其貲不啻直千金
今姥年六十餘願計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贖身當與此
子别卜所詣所詣非遙晨昏得以温凊某願足矣姥度
其志不可奪因許之給姥之餘有百金北隅因五家税
[484-9b]
一隙院乃與生沐浴易其衣服為湯粥通其膓次以酥
乳潤其臓旬餘方薦水陸之饌頭巾履襪皆取珍異者
衣之未數月肌膚稍膄卒歲平愈如初異時娃謂生曰
體已康矣志已壮矣淵思寂慮黙想曩昔之藝業可温
習乎生思之曰十得二三耳娃命車出逰生騎而從至
旗亭南偏門鬻墳典之肆令生揀而市之計費百金盡
載以歸因令生斥棄百慮以志學俾夜作晝孜孜矻矻
娃常偶坐宵分乃寐伺其疲倦即諭之綴詩賦二歲而
[484-10a]
業大就海内文籍莫不該覽生謂娃曰可䇿名試藝矣
娃曰未也且令精熟以俟百戰更一年曰可行矣於是
遂一上登甲科聲振禮闈雖前輩見其文罔不歛袵敬
羡願友之而不可得娃曰未也今秀士茍獲擢一科弟
則自謂可以取中朝之顯職擅天下之美名子行穢跡
鄙不侔于他士當礱淬利器以求再捷方可以連衡多
士争覊羣英生由是益自勤苦聲價彌甚其年遇大比
詔徵四方之雋生應直言極諫科䇿名第一授成都府
[484-10b]
㕘軍三事以降皆其友也将之官娃謂生曰今之復子
本軀某不相負也願以殘年歸養老姥君當結媛鼎族
以奉蒸嘗中外婚媾無自黷也勉思自愛某從此去矣
生泣曰子若棄我當自剄以就死娃固辭不從生勤請
彌懇娃曰送子涉江至于劒門當令我囘生許諾月餘
至劒門未及發而除書至生父由常州詔入拜成都尹
兼劒南採訪使浹辰父到生因投刺謁于郵亭父不敢
認見其祖父官諱方大驚命登階撫背慟哭移時曰吾
[484-11a]
與爾父子如初因詰其由具陳其本末大竒之詰娃安
在曰送某至此當令復還父曰不可翌日命駕與生先
之成都留娃于劒門築别館以處之明日命媒氏通二
姓之好備六禮以迎之遂如秦晉之偶娃既備禮歲時
伏臘婦道甚修治家嚴整極為親所眷向後數歲生父
母偕歿持孝甚至有靈芝産于倚廬一穗三秀本道上
聞又有白鷰數十巢其層甍天子異之寵錫加等終制
累遷清顯之任十年間至數郡娃封汧國夫人有四子
[484-11b]
皆為大官其卑者猶為太原尹弟兄姻媾皆甲門内外
隆盛莫之與京嗟乎倡蕩之姬節行如是雖古先烈女
不能踰也焉得不為之歎息哉予伯祖嘗牧晉州轉户
部為水陸運使三任皆與生為代故暗詳其事貞元中
予與隴西公佐話婦人操烈之品格因遂述汧國之事
公佐拊掌竦聼命予為𫝊乃握管濡翰疏而存之時乙
亥歲秋八月太原白行簡云出異/聞集
 太平廣記卷四百八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