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採芹録卷四
明 徐三重 撰
高皇帝奮劍淮甸以布衣定天下真所謂取之羣雄之
手當時天兵北臨元主自遁其子姓被繋者寵以封
爵䕶送歸庭絶無洛邑頑民之疑此聖度天容國家
萬萬世無疆基命之盛徳也且又保全忠節厭薄降
人以作興一代正氣漢髙惟宥季布戮丁公兩事耳
[004-1b]
髙皇於勝國舊人強項者明視其偃蹇而不忤其改
心推奉者即有勤勞才藝終身疑之必獲罪而後己
此所以培養志節鼔舞人心為後世綱常大計聖謨
𢎞逺矣嗚呼藉令畱夢炎王積翁委身歸朝必不保
其富貴而文丞相謝提刑抗節致命當更如何遇以
不臣耶
英廟冲齡受壐姦璫王振竊柄禍國遂有土木之警天
命眷祐卒得奉旋大運重新載履宸極躬嘗勞瘁勤
[004-2a]
攬萬㡬自曹石誅鋤以後陰翳併揭外弼刑政獨裁
邉警已希中土樂業海内休裕復還熈明昔漢宣少
遭戾園之厄出死得生其後踐位以賢明綜理致漢
家隆郅絶域臣享雖成性特逹然不無涉歴焉嗚呼
明主之不廢艱虞如是
孝廟生自覀宫六嵗而逹大内踰月而孝穆賔天盖為
昭徳宫所間外庭深為危疑然大命所在萬靈䕶持
憲廟一念而泰山震動者七豈非天乎踐阼之後仁
[004-2b]
明恭儉委信耆賢以成一代太平極治正與宋仁宗
事相脗合仁宗生於李宸妃為章獻攘育以登寳位
主徳世道皆畧相當若追蹤前代則有漢孝文苐不
知成康之世視此復何如耳臣謹按英廟復辟後與
孝廟一朝俱躬裁萬㡬召問臣下羣小罕得任事故
朝廷清明海内康静稱太平之世世廟承統睿哲天
成雄㫁由已議禮折獄鼎新革故咸决廟謨故載振
中葉及元修之後稍隔外朝柄臣尚得乘隙竊弄威
[004-3a]
福何况英廟初立中人全執大柄有不亂政生禍
者耶乃知人主御世惟親政勤事天下必受其福
也
永樂間名臣職列外庭事任最重勲望亦最著者莫蹇
夏二公若所稱二公質行皆恭謹温厚以老成濟事
若侃侃遂直風采振世則非二公所居盖縁國紀當
元政寛玩之後頗從嚴飭以合張弛文皇承之獨裁
威命如周憲使解叅議皆以觸忤抵戮蹇夏位望勲
[004-3b]
地已極巍崇然一事罣誤猶未免囚繫折辱當時勤
勵以圖稱塞周宻以免罪愆不得不私兢兢至如吕
震陳瑛之徒以阿迎媚上以苛險完軀視二公則大
天淵殊矣
永樂五年命户科都給事中胡濙徧行天下以訪異人
張三丰為名或云實為踪跡遜國事慮有别端耳彼
異人何益而徧訪之且特煩朝使也是年令改造海
運船二百五十隻備使覀洋至七年正月遣中官鄭
[004-4a]
和領兵自福建之長樂五虎門航海徧通西南諸島
夷西洋取寳船至仁廟登極乃詔停止夫勞人逺島
小夷索取無用之物至耗費巨萬涉歴大險必非聖
主本意明矣成化間中人遂援為故事不有劉忠宣
隂収舊案㡬成載舉
皇明内閣名臣三楊為稱首歴事四朝預議宻勿文經
武緯共濟昇平可謂思皇楨國之彦云苐後之論者
尚有未盡天順日録謂格君心之非引之當道槩乎
[004-4b]
未聞𤨏綴録謂王振之禍麓川之師皆三楊失政所
致丘文莊雜著及䨇溪雜記中皆明指當前闕事而
目為輔理之責盖瑕瑜自不相掩得失亦有定衡大
要量其勢之可為惜其事之不副又何嫌求備於賢
者𤨏綴謂世稱賢相必曰三楊由所善者多亦不没
其大矣竊謂三公當成仁宣朝主徳剛徤圖治勵精
政令决於朝堂而三公以文墨議論參畫其間雖多
所匡維而轉圜勢易未可盡謂是其拮据之力至昭
[004-5a]
聖上賔裕陵未能親政旁落宵閹不經黃閣盖國家
祖制原無秉鈞重任可以専制中外之威柄而一旦
侵攘有挾而令不可盡咎是其委巽之過使前者主
非克明咨詢罔及三楊何以為功使後來英廟冲政
遂如復辟之年三楊亦無遺憾如䨇溪所議兵馬律
法諸弊不克釐革者或尚有思慮未周議論未合在
廷當共任之丘文莊所議軒龍易位勅使旁午等事
則三公不免俛首矣至於格君心之非引之當道此
[004-5b]
湏有先民學術負居潜之徳施文明之化乃可言之
未容輕以望人也
國初理學名儒曹月川最在前人稱其學行在吴康齋
右盖康齋㩀通紀所論尚有未滿於人而月川純修
雅教端已化人所到向信完養終始其所著諸書未
獲見苐摘其夜行燭中語佛氏以空為性非天命之性人
受之中老氏以虗為道非率性之道共由之路信精
義所至造道名言也時宣廟在御好學右文懐賢若
[004-6a]
渇常著猗蘭招隱諸篇以風示大臣一時舘閣顧問
諸僚㤙禮隆渥不異親舊則聖情傾慕可知乃有明
聖賢之道如月川者卒於霍州校職不令一處論思
之列惜哉正統間康齋為石亨所薦勅書聘起龍光
帝庭為一代異數絶典而月川闇然下位公卿不為
稱揚方岳不為表逹道振一州聲不名世此豈在廷
貴近真不聞知抑或隔於好尚之殊方也
陳孝亷茂烈以御史乞歸終飬身治畦圃以給供奉朝
[004-6b]
廷初與教職次給月米資之皆堅疏辭免其所以辭
者以不仕不可受禄用力供飬之義也平日以顔曾
自厲省身克己心體躬修識者謂得在孔門可㡬顔
閔雖其至性純孝亦由學問淵深如此名賢真不易
屈指
王端毅剛直忠貞為一代人物冠冕𢎞治初在吏部厄
於劉吉有所舉措輙為沮持頼賢璫懐㤙在内知公
最深吉卒不得中傷當時海内輿論首推賢惟公而
[004-7a]
極賤斥劉萬如靈鳯妖梟倫類懸絶昭灼婦人稚子
之口然吉所比結御史尚有異議於其間乃知物情
相逺人苟不畏名義雖令吠堯嚙舜猶為之也
劉忠宣公人品表識表儀一代在𢎞治間受知最深㤙
寵禮數冠絶羣宰至正徳時名列黨籍囚繫折辱逺
戍西荒躬執㦸戎伍之間候操閫帥之國大賢君子
遇與不遇何啻天升淵墜當時搆害公者劉宇焦芳
二人也
[004-7b]
𢎞治十七年左都御史戴公珊求退不允私懇劉公大
夏代奏上曰卿去説與他朕以天下事推誠付托猶
家人父子太平未兆何忍舎朕先歸公聞之泣下曰
吾不得還家矣考戴公禄仕十餘年家無餘貲常因
面對與劉公各賜元寳一綻諭曰卿等將去買茶果
用朕聞朝覲日有避嫌閉户不與人接見者如卿等
雖開門延客誰復有以賄賂通也夫上之慰晋真識
其忠亷下之求退非勉强應例而劉戴二公寵任隆
[004-8a]
重絶無敢以苞苴及其門藉令得請而退必不能為
子孫營厚業嗚呼此皆盛世名公太平懿事安得起
斯人於九原為後進巖巖觀仰
國朝大臣功在社稷而死不當罪者無若於忠愍竊疑
公於景㤗間寵任最専易儲之事何無一語匡正豈
縁九重情念所向難於轉旋故耶漢留侯曰始上數
在急困之中幸用臣䇿今天下安定雖臣等百人何
益公似亦明料此事不易以唇舌濟者獨功高位極
[004-8b]
猶秉樞筦其來側目而啟嫉口己非旦暮知㡬貞吉
公似失此矣迨憲廟履極每念公功而不聞督其過
重惜其勤身苦節而不苛責其所不得為聖明睿照
可謂無失秋毫亦由公重扶鼎運之大勲青官所曾
目覩而心眷必不輕以回謀疑之也
薛文清公為大理少卿以持正忤王振因駁議寃婦獄
臺長阿振意欲䧟以死遂刻公受賄棄律故出入罪
坐公重辟禁繫至將决大臣有申救者乃得免放歸
[004-9a]
當時搆入公罪者都御史王文而申救大臣未知何
人又不知從何處何術救之也兇璫擅命憸人趨承
至曲法誣害忠賢以悅其意恬不復為後代清論惜
嗚呼如王總憲者戮死復辟時豈足惜哉豈足惜哉
吾學編記陳白沙謂張東海曰吴康齋以布衣為石亨
所薦以故不受職求觀秘書冀得開悟主上惜時相
不悟以為實然言之上令受職然後觀書殊戾康齋
意遂决去如此則康齋去就亦不為苟矣薦由石亨
[004-9b]
本不冝出顧朝廷禮命隆重義不可辭不受職而觀
書因得以賔友之禮乘間啟沃豈不脱然勢位而兼有
稱塞哉違其㣲志而决㡬高蹈更極光朗也第陳釣
叟編通紀則言康齋不受官之故以為勅書聘以伊
傅禮今嫌官僚而不居又謂曾䟦石亨族譜自稱門
下士又謂曾因弟奪其田囚首跪訟公庭張廷祥編
修有上告素王正名定罪之責俱不識誠有是事否果
若云然則不惟難稱醇儒即髙士亦未為允也嗚呼
[004-10a]
名聲太溢者多遭毁嫉如康齋學行章聞一時豈應
無實至是而白沙道其㣲意豈亦因故所受業為之
曲解者乎
吴聘君之薦由李文逹及承聘至京則又周旋其進退
得全始終㤙禮雖聘君名實後來議者不無異同而
一時崇奬深見風尚幽人之意盖國家以學行聘起
遺逸而有禮以成其去就大體當如是也若𤨏綴録
瘢索聘君疵垢極口不减唾罵縱令自取不無他累
[004-10b]
然論者猶當並存得失何得一切破壊如斯耶至如
陳白沙學術淵源容有未合先正而人品卓朗見者
多重其風格藴藉亦定不凡𤨏綴録亦極為醜詆似
更出尋常之外此豈白沙所自待與盖𤨏綴作於尹
直詳直物情朝議則其捉筆肆論斷有不足深信者
李文逹作天順目録於聘君美行載之頗多即由掩
瑕存厚亦見君子用情夫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於
此觀人尤易彷彿也
[004-11a]
孝廟冲齡内官覃吉輔道匡正之功居多其言曰吾老
矣安望富貴但得天下有賢主足矣此可謂有賢士
大夫之心憲廟嘗以五庄賜東宫吉勸辭之曰天下
山河皆主所有何以庄為徒勞民傷財為左右之利
而已東宫出講加禮講官皆吉道之曰尊師重傅當
如此此可謂有賢士大夫之見
權姦擅政早能見㡬乞休者天順間薛公文清正徳間
王公文恪皆正人也而文清險夷一徳幽顯同行至
[004-11b]
於淵源正學尤稱真儒身受顧命不敢上負先皇志
清君側遭搆斥逐者正徳間劉公文靖謝公文正皆
社禝臣也而文靖持議時推案悲憤溢出忠誠畢老
山林獨終令譽商文毅抗言於汪直毒虐之時正不
顧其私與恭謹保位者自别岳文肅法語於曹石猖
狂之日直不圖其濟與浮沉巧宦者亦殊
山懐逺雲鎮廣西有老𨽻鄭牢性鯁敢言公呼牢試問
曰世謂為將者不忌貪廣西饒珍貨我亦可貪否牢
[004-12a]
曰白袍㸃墨終不可湔公笑曰人言土夷饋送苟不
納彼疑且忿奈何牢曰居官黷貨國憲甚嚴公不畏
朝廷乃畏蠻子耶公舉手禮牢曰教我教我山公智
勇名將而亷正嚴潔又武籍中所希聞鄭牢𨽻人而
明識端論乃如此公固知牢牢亦知公不難其語者
可謂两賢矣嗚呼士大夫以文儒致位卿宰可不迨
山鎮戎寧可不迨鄭𨽻耶
何椒丘學行為世名賢而冢宰公之失不能盖也冢宰
[004-12b]
名實大䘮晚節而椒丘之美不為累也冢宰為温州
刑部日清操自著不得以後事并没為冢宰日物議
大垢又不得以先美特寛盖瑕瑜得失各有定論聖
人於仲弓父子不相假借而臧武仲之智作不順而
施不恕終受責於春秋如是乃為是非之正
成化二年二月李文逹父䘮奪情起復暫歸視葬旋卽
還京羅一峯上疏乞令終制内批出羅提舉福建市
舶至十二月文逹捐舘相距纔十月耳次年二月一
[004-13a]
峯復原官一峯之貶陳莊靜附和有力焉成化四年
莊静卒士人爲詩誚之末云九原若遇南陽李為道
羅倫已復官嗚呼人事反覆何常苐為所當為寧有
生死兩截事也文達才識通明持論端雅被遇英廟
隨事獻納委曲匡維多所𢎞濟獨此一事及處張岳
二賢不無遺議識者知其器羙而心未純焉
李文正在康陵時劉瑾初得事劉謝二公俱被逐而公
得獨留人謂隕名毁迹以保䕶善類然其時衣冠之
[004-13b]
禍最稱酷烈善類之得庇者固有而不獲脫免者未
為不多夫聖賢正人須先直已有莘之五就為能全
濟天下故耳倘以一二得濟者為功而掩屈身之跡
彼多所不得濟者又何以塞天下之望陳平謂王陵
曰面折廷諍臣不如君安社稷定劉氏君亦不如臣
後卒能踐之方劉謝去位亦有面質語而公竟無以
答人遂有漏泄阿附之疑然其初既不得與忠賢同
謝而共事姦兇周旋其間者五歴年身安其官義不
[004-14a]
形色朝常日紊國祚㡬危縱真有隂䕶善類之功終
未有以解漏泄阿附之疑也
成化二十年以妖僧繼曉言發内庫銀數十萬建大鎮
國永昌寺刑部員外郎林俊疏諫下獄後軍都督府
經歴張黻救之亦下獄上怒且不測時萬安劉吉在
内閣噤不出一語頼王端毅及賢璫懐恩苦救乃得
釋是年山西陜西河南等處饑萬安等議令天下生
貟納粟入監又令被灾所在三年六年考滿官納粟
[004-14b]
賑濟免赴部給由濁賢闗以興利壊課法而生財大
臣經綸如是耶何不一言以建寺帑銀活人也彼未
嘗言不可謂上不能行他人有言而得罪者彼居大
位而偶坐睜視况肯自言乎繼曉乃其所結納以希
寵固位者建寺之事曉實倡之彼烏肯正言相忤也
然則以名設䇿救灾而苟應在位之事者非生員考
滿官納粟無計矣至𢎞治初萬安去繼曉誅雖劉吉
尚在而王端毅已召用掌銓懐璫又居中相左右大
[004-15a]
隂忮懐傾憸而不得肆故王公得少安位行意漸改弊
事元年奏停止生員吏典納銀例二年奏復官員給
由例其復給由疏曰各官廪禄有限而雜職之俸尤
微茍非取於民必至剥於下貪惰之風由茲而起考
課之法不行大非政體自後考滿者仍赴部考覆上
納例元年已具奏停止而灾傷者輙復奏開公復疏
曰訪得永樂宣徳正統間天下亦有灾傷各邉亦有
軍馬當時未聞有納銀兩納糧草爲監生吏典等項
[004-15b]
事例糧草不聞不足軍民不聞困敝近年以來守土
等官止圖目前之利不為國家久長之計輙奏開納
粟等事項例彼此效尤遂為長䇿自有此例雜進者
日多一日以致正途監生吏典因而壅滯不得出身
候選多至十五六年以上始得一官年已向衰誰肯
盡心職業不謀歸計况又此等既以財進他日豈肯
以亷律已欲不貪財害民天下治安何由可得觀此
二疏老臣謀國卓識長慮固如是與小人規巧阿世
[004-16a]
茍且言利而不惜大體者寧不天淵哉
楊文襄為張永畫計誅劉瑾似挾數任秘非裁惡之正
然昔王沂公曾用之祛丁謂論者快其事而不非也
盖摶豺斷虺豈必拘方擇械但能格裂投棄卽為仁
人天下人方怨苦毒惡一旦有旁出者計擒殺之凡
在血氣稱快如一人心所同願不得謂非事之正也
石碏以詭言殺州吁石厚弑逆之賊春秋豈得非之
哉
[004-16b]
况公鍾知蘇州府請便宜勅以行初至佯為不解事以
試諸吏吏抱案立公一一問所行止輙聽吏至三日
宣勅縳不法吏栲掠擲殺數人一府皆振慴宿弊盡
革時府稱大䌓吏姦弊不可詰公用强眀先以威厲
肅之而後政事施行吏乃不敢為姦惠澤可究於下
此亦弛張之一術第佯自愚以餂衆出其姦狀而遽
責治之亦似非先教後戮推心變化之道也厯考前
事中官藉寵竊柄有矯命枉殺士大夫者矣未有内
[004-17a]
閣為之者内閣枉殺縉紳自近日始盖髙皇以政事
分任六部而總於宸斷内閣自洪宣後漸有平章之
寄然事必部院定議科道彈駁故雖有恩怨僅得借
票擬通塞其間於生死威福不易得逞其敢為此者
必大以知數熒惑宸聰而收結中外挾制異已方得
行之然快意一朝亦鮮能善其後國家威靈可欺耶
偶覩襍録中所載成化正徳間二三柄人最為公論所
難容者其身咸得老斃首丘安享贏畜尤幸者死且
[004-17b]
蒙贈諡䘏典人心大未暢塞乃紀其家世後禍以章
天刑雖於惡惡之義亦足懲警然春秋大法正不必
如此公私記録已咸有特書穢狀姦情暴列編簡遺
詬萬代自足戮其生世甚於肆諸市朝且萬萬不可
巧釋倖漏者若必拘於顯禍脱有一二不效小人必
援以自寛縱意目前之利徼望天目之疎則靡所不
為矣聖人斥惡義正辭直皆明揭於就事令不得自
匿於将來縱有孝子順孫無由湔黒為白所以禠姦
[004-18a]
凶之死魄為萬世之象刑嗚呼此正可懼哉
正徳四年冬劉宇由吏部尚書入内閣五年春曹元由
兵部尚書入内閣皆以阿附劉瑾得之本年八月劉
瑾被誅二人皆以罪斥免半載黄閣之榮與千萬年
青史之辱不知孰為輕重
雙溪襍記言新都楊公初因劉瑾東宮共事之舊不越
數年而入内閣似目為瑾黨又云寧藩乞復䕶衛疏
是公票擬以寧之亂為公罪案而霍文敏曾為梁文
[004-18b]
康辨誣亦謂票擬由公人乃疑文康文康恐傷同官
而不言寧自當之盖楊公在康陵朝誠鮮建明然襍
記出王晉溪手晉溪與公釁甚深紀此不無慍筆詆
誹霍公大禮議曽與公執異而與梁公俱粤産此豈
重為梁公地移誣他人耶要皆未足盡信也楊公自
編視草餘録咸次第閣中機事當逆瑾時公尚未柄
政所録無㡬寧藩復䕶衛公已為元宰録中云予與
費鵞湖極力諫止鵞湖言近日夲府䭾載金銀數騾
[004-19a]
以謀此事聞者變色予曰我輩但知䕶衞不可復無
問銀之有無也鵞湖曰正是盖宸濠逆謀予料之乆
矣時權倖有納賂主其事者竟得請後謀為不軌予
與敬所礪菴請遣官賫勅徃諭獻還䕶衞亦無及矣
時忌予者謂寜府本不反因削䕶衞乃反何耶其自
為說如此襍記則云寜藩乞復䕶衞輦載金器銀寳
藏於臧賢家分饋諸權要大學士費宏知之大言於
内閣曰寧王以金寳巨萬打㸃復䕶衞苟聽其所為
[004-19b]
吾江西無噍類矣陸完知宏必為梗乃宻謀於朱寧
楊廷和時三月既望廷試進士内閣官與部院大臣
皆在東閣讀卷完於十四日投覆寧王乞復䕶衞疏
次日中官盧明以疏下閣擬㫖過東閣言只請楊師
傅到閣諸公不必動勞廷和趋出票㫖云既王奏缺
人使用䕶衞屯田都准與王管業費宏讀卷出知之
因言納王賄許䕶衞者何人也㑹言官交章論其事
諸近倖以為宏嗾之乃共譛宏五月宏罷大學士致
[004-20a]
仕去此亦晉溪所記未敢遂謂皆實獨有可疑者復
屯田䕶衞乃寧藩逆謀非細事楊公録中於他事俱
反復叙述甚詳惟此為畧當時且為首相所云與鵞
湖極力諫止者其諫說云何何無一語與中貴人徃
復可書也此覆疏㫖既由閣擬竟屬何人曽有疑梁
公者梁不自辨而霍為辨之若楊公所謂權倖有納
賂主其事者遂得請納賂得請由權倖矣而秉筆亦
豈由中耶末復云忌予者曰寧藩不反由削䕶衞乃
[004-20b]
反是明指晉溪語然寧藩之反速於削䕶衞而成於
復䕶衞公亦自謂料之已乆然則公有獻替正當在
復時何可但因循至削時而後言乃真無及也且費
公去位以持異此事見嫉於羣小公既得安然又不
聞曽為費公地同極力諫止者似未應如是後代所
疑不無在此數端耳王晉溪以正徳十年閏四月為
兵部尚書十一年九月王陽明為南贑汀漳廵撫十
二年七月加陽明提督軍務十四年六月寧藩反七
[004-21a]
月陽明討平之陽明㨗疏有世徒知嬖奚之多獲而
不知王良之善御盖推功晉溪則先事委任假便宜
使得成功者晉溪不為無力楊公録中所摘晉溪諸
事甚猥陋或未盡虗但叙寧藩反與陽明成功則寂
無二三語豈謀不由已而不肯語及耶抑不滿晉溪
而并欲掩瑜耶其後江西功次多所沉抑人亦不無
後言或又謂楊公之多議由陽明感晉溪知己而其
徒遂有抑揚大禮持異者又加煩口此亦物情之所
[004-21b]
有也大要二公當命亂之日在羣隂之間才術智數
不無濟事委曲權姦自圖厝足亦各有隐㣲其功過
可論者或於新命之朝曽分慶讓若以槩生平優劣
亦難輕言如記録中事則皆彼此相詆私𠂻惡可據
為實然也楊公揆端風采雅見奉迎之初反弊除姦
有利社稷若大禮一議既局於古事之難合又堅於
己意之莫回盖前者偶未深詳而後者不無留滯夫
論人當觀偉度端持意見偶偏賢者不免顧持平之
[004-22a]
徳正在虚懐國家正名定典垂憲百代必欲執元老
之成說不肯輕易以輸後生儻因誤為過無乃非詢
謀從善之意乎
憲皇之用汪直止以詗察外事獨向信大過致怙勢賊
人内庭未必審察也商文毅抗疏諫罷舉朝稱快不
兩月而復設雖九重之疑事未釋亦由縉紳輩附和
成之部院大僚數人謟奉阿承以比黨要結御史一
二輩又稱功頌徳淆亂是非内閣自商公去後既皆
[004-22b]
不能自振之人外廷諸司畏禍全軀則多為宛順彌
縫之計是以寵任彌專兇狂愈肆始禍臣庶後及邊
方非天啟聖聰燭此姦蜮安能一旦放斥并鏟同邪
大暢海内公憤耶
成化間汪直坐西厰酷害官民商文毅抗言論列時有
御史戴縉上疏頌直行事皆公又御史王億言直所
行不獨可為今日法可為萬世法二人因此俱得進
用致通顯𢎞治初劉吉在内閣締姻戚里曲媚科道
[004-23a]
以固位營私左庶子張昇疏其惡有御史魏璋阿吉
意劾昇為輕薄小人又搆誣湯鼐以快吉私憤此三
御史不知何肺腸公犯天下清議以側媚權貴真世
間最無忌憚者
成化癸卯蘇州諸生罵内臣王敬事通紀直謂王端毅
公以廵撫至疏敬罪惡激變朝廷乃差官校械至京
下獄論竄之楊循吉作吳中故語謂罵敬後王公已
有疏言其事敬後至京亦以諸生上聞至動霆怒下
[004-23b]
廵按推治時廵按張淮故延緩之後敬事敗下獄諸
生乃得末减則公言時未便械治敬也鄭淡泉名臣
記言敬騷擾東南公上疏極言其苛暴失人心損國
軆傷和氣而召灾沴上立詔戒敬乆之敬等俱收捕
下獄斬其黨中外稱快則一時未便收敬而敬之得
罪實因公言也是時内竪之勢横甚與佞倖戚里表
裏竊威福大臣不肖者内附外結以固禄位營姦私
無有剛中毅色與相牴牾者公獨抗疏其非法直摶
[004-24a]
憑城之姦而畧罔顧慮且得有所發舒亦無所顛躓
孤忠壯氣信為宇宙一代偉人亦必當時潜扶大運
者隂相持佑於宙漠之表不令醜類得有所齮齕所
謂社稷有靈者其真不虚耶
我朝中官之孽莫甚於正統正徳初而成化間次之汪
直以昭徳小䜿宻藉詗察之勢酷陵縉紳一時宵壬
固多阿附而廟堂正人尚能持議相扼彼亦不至侵
攬朝廷大政也及跡敗罪露覆手斥逐如孤腐耳王
[004-24b]
振劉瑾則乗主少之朝全握太阿之柄縉紳之受禍
且無論也一則擅命弄兵南北致䧟辱乗輿㡬延廟
社一則憑狡變亂祖法至流毒海内羣盗蜂屯盖論
罪逆則䧟主之刑為極論兇禍則四海之亂為深矣
然振斃敵刅而翠華旋即回輪瑾正天刑而國紀漸
亦返舊是乃祖宗陟降上帝之靈佑而皇祚萬萬年
無疆之明徴夫豈偶然哉
前人紀汪直用事時有部院二大僚進見相效跪拜叩
[004-25a]
頭者其說甚醜穢或謂事未必實有余亦未敢以必
有信之雖造化之内物理難齊然面目亦同靈生豈
應頑鈍蕩敗若是至如邊廵擣蒜燒䓤之謡彼或為
呼吸禍福所震不耻含垢屈軆要亦非負氣士流稍
有志節者所甘矣正統初有王振同姓侍郎媚振云
老爺無鬚兒子安敢有鬚以彼斯言甘同産育又何
惜叩頭跪拜者哉天順時南科有疏言保全内臣云
近有無耻大臣結交内臣或行叩頭之禮或有翁父
[004-25b]
之稱因而鬻獄賣官擅作威福此亦必非無據語然
則縱二大僚事或不實亦必有實為此事而誤傳二
大僚者嗚呼詩書何言冠裳何物忍令如是掃地國
家安所頼於斯人
成化末年内閣四人萬安劉吉彭華尹直萬劉俱贈太
師一諡文康一諡文穆彭贈太子少傅諡文思尹諡
文和夫易名以諡諡乃以名重也士大夫名不足貴
諡亦罕所見稱然則華其諡毋寧羙其名乎
[004-26a]
建文庚辰進士一甲三人首胡廣永樂時歴官文淵閣
大學士卒贈禮部尚書諡文穆次王艮聞靖難兵起
服毒死艮庭試䇿最優以貌不揚置胡廣後次李貫
迎附後嘗奉命繙閲建文時指斥章疏曰臣獨無之
文皇曰爾以獨無為賢耶二甲以下吳溥迎附後以
胡儼薦為司業楊榮楊溥金㓜孜在内閣胡濙任禮
部四人皆位公孤殁有贈諡世稱名臣陳繼之為建
文給事中革除後名在奸㮄二十九人之列黄鉞為
[004-26b]
給事中死義投琴川橋下又有劉瑞王髙俱為大理
丞坐縱方孝孺息樹下劓鼻死顧都御史佐由知縣
歴憲職京尹宣徳時為風紀名臣
河南道御史劉景辰疏邊事言邊帥之官非可徒手得
必借力於貴人而貴人之力又不可徒手借必假情
於錢神一假錢神烏得有安疆立事之心不過刻軍
充室求什伯之利而足耳所謂内安外寧者曷嘗一
置於念乎賊不來時下之咽扼於上之手而恩義已
[004-27a]
離賊來時上之命懸於下之手而誅賞難措二三年
後叢怨已深不可站足或謀升或謀調勢尤急者則
告病均之為脱身計而故套已精故路已熟又将操
其利以求利於是有既入而復出者有既去而復來
者比至新任又復如是士馬憧憧送路迎轎諸邊軍
政不待外冦之擾而已决裂於守圉之臣矣此萬厯
丁酉四月疏也爾時邊垂交警海内徬徨而邊方情
狀與将臣去來如此司其政者烏得謂有赤心疏中
[004-27b]
貴人盖指宻勿與樞筦也
刑科給事中彭惟成有慎簡輔臣疏言選館入閣之弊
云今專選科甲之新進而優之以不習民事之官又
專選不習民事之官而隆之以股肱之任又云自初
選庶常時或有一二熱中者桑梓同年之間不憚隱
書蜚謗管鮑論交之素猶成攘臂爭先觧館乞留則
百計傾其勝已館資漸乆則一路芟其碍人剥琢元
氣敗壊心田十五年之前結歡臺省以穩本官十五
[004-28a]
年以後結交近侍以希大拜前所云是宣正以後相
延故事後所云則近年世變風衰之極弊也
劉文成公基勝國取士也負絶世才畧三任幕職三被
詘髙皇帝收攬雋傑乃束身歸命得親帷幄宻議光
賛大業稱佐命謀臣此天與竒遇也如公之英資博
識若早知廢知興而直以韋素際雲龍之會則子房
何多遜焉傳者謂公殁不土葬遺命燔屍揚灰未得
問公封域果有無誠若傳語是遵何法典盖公曽以
[004-28b]
淡洋廵司事為慍口所誣賴髙皇帝神聖直置不問
公亦不敢自理入朝留居京師病篤乃歸卒於家遺
命之意將毋慮身後指目由一抔土與公素博精占
候推筭諸秘術以筴髙皇帝兵謀國事皆竒中世所
傳聞若神淡洋之事謗者謂公識其地有王氣欲營
葬而不得故假鹺盗奏設廵司以踞之言者巧乗其
能公亦難以本情自解而知公之能者又何由信其
不出此嗟哉乃術之為累乎夫術數之事杳𣺌聖賢
[004-29a]
之所不道古之君子以道正世天下信其道尚不能
無詘於其身况乎持世所不可知之術而欲天下必
能諒其心亦難之矣
王文成公為兵部主事疏救被逮言官戴詵忤劉瑾廷
杖降謫龍塲驛丞瑾敗遷廬陵令薦歴部寺出建戎
旌所至並樹膚功以膺列爵當瑾擅横時公父吏部
曽行賂於瑾事絓獄詞而公疏與之梗殆父子異趣
盖瑾威福震天下非矯然自竪者鮮不靡人謂吏部
[004-29b]
謹厚無所見稱而公沉機精識必不依回匪人可知
也公初被謫南遷時或言瑾畜眼隂遣人間道行賊
公紿以投江乃得免浮海入閩間闗至貶所此或由
公自計防禍未必瑾有意殺公彼操外庭生死直示
頥睫耳公時名位未振不遂斃挺下而得逺入瘴嶺
豈盡天幸哉且公疏止救言事人拂瑾所惡非有直
數瑾罪逆彼亦何顧忌而隂間行事若以公大臣子
不得遽殺即矯命與假手等耳彼何有於公卿間也
[004-30a]
談者每竒公事謂於武林題絶命詞入水七晝夜老
人送至廣信半日而達千里皆類語怪不足深信公
已受任仗鉞用師閩廣諸冦巢秘謀神料淵藏電發
所加必株摧籜捲無幽不入無險不夷盤錯積逋鏟
刈畧盡籌亦竒矣苐攻心之道有所未試豈山箐别
氣必難化馴耶若田寧就撫乃縁威望素彰畧法伸
恩庶㡬不殺大籐一窟仍張剪薙夫亦招懐捜剔各
有機宜乎至叛宗稱戈舉義式遏國無興發民釋屯
[004-30b]
危社稷宏勲堂堂正正矣惟講學立宗頗由自信如
格物良知等說不欲襲守河閩盖識心亦近道體而
窮理乃可立誠從下學而入徳聖門於上智大賢猶
恐廢序失路也當時朝論遂有以偽目之盖縁公機
藏神用有涉任數苐以此籠匪人罟猾敵濟緩急脱
顛危人但見其利涉而莫測其變化此公才智所獨
操而以槩其大本則醇疵尚當擬議耳論徃者當知
公竒資明畧為一代利國幹臣至於學術定論且俟
[004-31a]
折𠂻淵源是在後之有道
[004-31b]
採芹錄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