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104 春渚紀聞-宋-何薳 (master)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春渚紀聞卷六      宋 何薳 撰
  東坡事實
   文章快意
先生嘗謂劉景文與先子曰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
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
踰此者
   後山往杏園
[006-1b]
建中靖國元年陳無己以正字入舘未幾得疾樓异世
可時為登封令夜夢無已見别行李匆甚樓問是行何
之曰暫往杏園東坡少㳺諸人在彼已乆樓起視事而
得叅寥子報云無已逝矣
   坡仙之終
氷華居士錢濟明丈嘗跋施能叟藏先生帖後云建中
靖國元年先生以玉局還自嶺海四月自當塗寄十一
詩且約同程徳孺至金山相候既往迓之遂決議為毘
[006-2a]
陵之居六月自儀真避疾臨江再見於奔牛埭先生獨
卧榻上徐起謂某曰萬里生還乃以後事相託也惟吾
子由自再貶及歸不復一見而決此痛難堪餘無言者
乆之復曰某前在海外了得易書論語三書今盡以付
子願勿以示人三十年後㑹有知者因取藏篋欲開而
鑰失匙某曰某獲侍言方自此始何遽及是也即遷寓
孫氏舘日往造見見必移時慨然追論往事且及人間
出嶺海詩文相示時發一笑覺眉宇間秀爽之氣照映
[006-2b]
坐人七月十二日疾少間曰今日有意喜近筆硏試為
濟明戲書數紙遂書惠州江月五詩明日又得跋桂酒
頌自爾疾稍増至十五日而終
   鄒陽十三世
薳一日謁氷華丈於其所居烟雨堂語次偶誦人祭先
生文至降鄒陽於十三世天豈偶然繼孟軻於五百年
吾無間也之句氷華笑曰此老夫所為者因請降鄒陽
事氷華云元祐初劉貢甫夢至一官府案間文軸甚多
[006-3a]
偶取一軸展視云在宋為蘇某逆數而上十三世云在
西漢為鄒陽葢如黄帝時為火師周朝為柱下史只一
老聃也
   紫府押衙
霅川莫蒙養正崇寜間過余言夜夢行西湖上見一人
野服髽䯻頎然而長參從數人軒軒然常在人前路人
或指之而言曰此蘇翰林也養正少識之亟趨前拜且
致恭曰蒙自為兒時誦先生之文願執巾侍不可得也
[006-3b]
不知先生厭世仙去今何所領而參從如是也先生顧
視乆之曰是太學生莫蒙否養正對之曰然先生頷之
曰某今為紫府押衙語訖而覺後偶得先生嶺外手書
一紙云夜登合江樓夢韓魏公騎鶴相過云受命與公
同北歸中原當不乆也已而果然小説載魏公為紫府
真人則養正之夢不誣矣
   裕陵睠賢士
先生臨錢塘郡日先君以武學博士出為徐州學官待
[006-4a]
次姑蘇公遣舟邀取至郡留欵數日約同劉景文泛舟
西湖酒酣顧視湖山意頗歡適且語及先君被遇裕陵
之初而歎今日之除似是左遷乆之復謂景文曰如甚
今日餘生亦皆裕陵之賜也景文請其説云某初逮繫
御史獄獄具奏上是夕昏鼓既畢某方就寢忽見二人
排闥而入投篋于地即枕卧之至四鼔某睡中覺有撼
體而連語云學士賀喜者某徐轉反問之即曰安心熟
寢乃挈箧而出葢初奏上舒亶之徒力詆上前必欲置
[006-4b]
之死地而裕陵初無深罪之意密遣小黄門至獄中視
某起居狀適某晝寢鼻息如雷即馳以聞裕陵顧謂左
右曰朕知蘇軾胸中無事者於是即有黄州之命則裕
陵之恕念臣子之心何以補報萬一後先君嘗以前事
語張嘉父嘉父云公自黄移汝州謝表既上裕陵覧之
顧謂侍臣曰蘇軾真竒才時有憾公者復前奏曰觀軾
表中猶有怨望之語裕陵愕然曰何謂也對曰其言兄
弟並列於賢科與驚䰟未定夢遊縲紲之中之語葢言
[006-5a]
軾轍皆前應直言極諌之詔今乃以詩詞被譴誠非其
原/闕也裕陵徐謂之曰朕已灼知蘇軾衷心實無他腸也
於是語塞云
   墨木竹石
先生戲筆所作枯株竹石雖出一時取適而絶去古今
畫格自我作古薳家所藏枯木并拳石叢篠二紙連手
帖一幅乃是在黄州與章質夫莊敏公者帖云某近者
百事廢懶唯作墨木頗精奉寄一紙思我當一展觀也
[006-5b]
後又書云本只作墨木餘興未已更作竹石一紙同往
前者未有此體也是公亦欲使後人知之耳
   裕陵惜人才
公在黄州都下忽盛傳公病歿裕陵以問蒲宗孟宗孟
奏曰日來外間似有此語然亦未知的實裕陵將進食
因歎息再三曰才難遂輟飯而起意甚不懌後公於哲
廟朝表薦先子愽士備論云先皇帝道配周孔言成典
謨葢嘗當食不御有才難之歎其說葢出于此
[006-6a]
   著述詳攷故實
秦少章言公嘗言觀書之樂夜常以三鼓為率雖大醉
歸亦必披展至倦而寢然自出詔獄之後不復觀一字
矣某於錢塘從公學二年未嘗見公特觀一書也然每
有賦詠及著譔所用故實雖目前燗爛熟事必令秦與
叔黨諸人檢視而後出
   書明光詞
蔣子有家藏先生於呉牋上手書一詞是為餘杭通守
[006-6b]
時字云紅杏子天桃盡獨自占春芳不比人間蘭麝自
然透骨生香對酒莫相忘似佳人兼合明光只憂長笛
吹花落除是寜王既不知曲名常以問先生門下士及
伯達與仲虎叔平諸孫皆云未之見也又不知兼合明
光是何等事或云是酴醿也
   論古文俚語二説
文章至東漢始陵夷至晉宋間句為一叚字作一處其
源出於崔蔡史載文姬兩詩特為俊偉非獨為婦人之
[006-7a]
竒乃伯喈所不逮也又俚俗語有可取者處貧賤易耐
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閑散難忍痛易忍癢難人能安閑
散耐富貴忍癢真有道之士也二叚所書皆東坡醉墨
薳家寳之甚乆後入䘖府世無傳此語者故錄于此
   題領巾裙帶二絶
嘉興李巨山錢安道尚書甥也先生嘗過安道小酌其
女數嵗以領巾乞詩公即書絶句云臨池妙墨出元常
弄玉嬌癡笑柳娘吟雪屢曽驚太傅斷弦何必試中郎
[006-7b]
又於陶安世家見為劉唐年君佐小女裙帶上作散𨽻
書絶句云任從酒滿翻香縷不願書來繫綵牋半接西
湖横綠草雙埀南浦拂紅蓮每句皆用一事尤可珍寳

   營妓比海棠絶句
先生在黄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與人至於營妓
供侍扇書帶畫亦時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頗知書札
坡亦每顧之喜終未嘗獲公之賜至公移汝郡將祖行
[006-8a]
酒酣奉觴再拜取領巾乞書公顧視之乆令琪磨硯墨
濃取筆大書云東坡七嵗黄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即
擲筆袖手與客笑談坐客相謂語似凢易又不終篇何
也至將徹具琪復拜請坡大笑曰幾忘出場繼書云恰
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留詩一座擊節盡醉而散
   太白胸次
士之所尚忠義氣節不以摛詞摘句為勝唐室宦官用
事呼吸之間殺生随之李太白以天挺之才自結明王
[006-8b]
意有所疾殺身不顧王舒公言太白人品汚下詩中十
句九句説婦人與酒至先生作太白賛則云開元有道
為少留縻之不可矧肯求又平生不識髙將軍手汚吾
足乃敢嗔二公立論正似見二公胸次也
   賦詩聫詠四姬
徐黄州之子叔廣十四秀才先生與其舅張仲謨書所
謂十三十四者皆俊性者是也嘗出先生醉墨一軸字
畫欹傾龍虵飛動乃是張無盡過黄州而黄州有四侍
[006-9a]
人適張夫人擕其一住壻家為浴兒之㑹無盡因戲語
云厥有美妾良由令妻公即續之為小賦云道得徴草
鄭趙姓稱孫姜閻齊浴兒於玉潤之家一䕫足矣侍坐
於氷清之仄三英粲兮既暮而張夫人復還其一還乃
閻姬也最為徐所寵公復書絶句云玉筍纎纎揭繡簾
一心偷看綠羅尖使君三尺毬頭帽湏信從來只有簷
   樂語畫𨽻三絶
薳於揚州得先生手畵一樂工復作樂語云桃園未必
[006-9b]
無杏銀鑛終湏有鉛荇帶豈能攔浪藕花却觧留蓮其
後文作漢𨽻書子瞻禹功同觀真三絶也
   秦蘇相遇自述輓誌
先生自惠移儋耳秦七丈少遊亦自郴陽移海康渡海
相遇二公共語恐下石者更啓後命少遊因出自作挽
詞呈公公撫其背曰某常憂少遊復何言某亦嘗自為
誌墓文封付從者不使過子知也遂相與嘯詠而别初
少遊謁公彭門和詩有更約後期遊汗漫葢䜟於此云
[006-10a]
   牛酒帖
先生在東坡每有勝集酒後戲書以娯坐客見於傳錄
者多矣獨畢少董所藏一帖醉墨瀾翻而語特有味云
今日與數客飲酒而純臣適至秋熱未已而酒白色此
何等酒也入腹無贜任見大王既與純臣飲無以侑酒
西隣耕牛適病足乃以為&KR0034飲既醉遂從東坡之東直
之出至春草亭而歸時已三鼓矣所謂春草亭乃在郡
城之外是與客飲私酒殺耕牛醉酒踰城犯夜而歸又
[006-10b]
不知純臣者是何人豈亦應不當與往還人也
   饋藥染翰
先生自海外還至贛上寓居水南日過郡城携一藥囊
遇有疾者必為發藥并䟽方示之每至寺觀好事者及
僧道之流有欲得公墨妙者必預探公行遊之所多設
佳紙於紙尾書記名氏堆積案間拱立以俟公見即笑
視略無所問縱筆揮染随紙付人至紙尚多即笑語之
曰日暮矣恐小書不能竟紙或欲齋名及佛偈幸見語
[006-11a]
也及歸人人厭滿忻躍而散
   寫畫白團扇
先生臨錢塘日有陳訢負綾絹錢二萬不償者公呼至
詢之云某家以製扇為業適父死而又自今春已來連
雨天寒所製不售非固負之也公熟視乆之曰姑取汝
所製扇來吾當為汝發市也湏臾扇至公取白團夾絹
二十扇就判筆作行書草聖及枯木竹石頃刻而盡即
以付之曰出外速償所負也其人抱扇泣謝而出始踰
[006-11b]
府門而好事者爭以千錢取一扇所持立盡後至而不
得者至懊恨不勝而去遂盡償所逋一郡稱嗟至有泣
下者
   寺認法屬黑子如星
錢塘西湖夀星寺老僧則亷言先生作郡倅日始與參
寥子同登方丈即顧謂參寥曰某生平未嘗至此而眼
界所視皆若素所經歴者自此上至懴堂當有九十二
級遣人數之果如其言即謂參寥子曰某前身山中僧
[006-12a]
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屬耳後每至寺即解衣盤礴乆而
始去則亷時為僧雛侍仄每暑月袒露竹隂間細視公
背有黑子若星斗狀世人不得見也即北山君謂顔魯
公曰誌金骨記名仙籍是也
   觀書用意
唐子西云先生赴定武時過京師舘於城外一國子中
余時年十八謁之問近觀甚對以方讀晉書猝問其中
有甚亭子名予茫然失對始悟前軰觀書用意如此
[006-12b]
   筆下變化
晁丈无咎言蘇公少時手抄經史皆一通每一書成輒
變一體卒之學成而已廼知筆下變化皆自端楷中來
爾不端其本而欺以求售吾知書中孟嘉自可㸃識也
   馬蹶答問
元祐三年北人賀正使劉霄等入賀公與狄詠舘伴錫
燕囘始行馬而公馬小蹶劉即前訊曰馬驚無苦否公
應之曰銜勒在䘖雖小失無傷也
[006-13a]
   蘇劉互謔
劉貢父舎人滑稽辨㨗為近世之冠晚年雖得大風惡
疾而乗機決發亦不能忍也一日與先生擁爐於慧林
僧寮謂坡曰吾之隣人有一子稍長因使之代掌小解
不逾嵗偶誤質盗物資本耗折殆盡其子媿之引乃罪
而請其父曰某拙於運財以敗成業今請從師讀書勉
赴科舉庶幾可成以雪前恥也其父大喜即擇日具酒
肴以遣之既别且囑之曰吾老矣所恃以為窮年之養
[006-13b]
者子也今子去我而遊學儻或僥倖改門換戸吾之大
幸也然切有一事不可不記或有交友與汝唱和湏子
細看莫更和却賊詩狼狽而歸也葢譏先生前逮詔獄
如王晉卿周開祖之徒皆以和詩為累也貢父語始絶
口先生即謂之曰某聞昔夫子自衛反魯㑹有召夫子
食者既出而羣弟子相與語曰魯吾父母之邦也我曹
乆從夫子轍環四方今幸俱還鄉里能乗夫子之出相
從尋訪親舊因之閲市否衆忻然許之始過闤闠未及
[006-14a]
縱觀而稠人中望見夫子巍然而來於是惶懼相告由
夏之徒奔踔越逸無一留者獨顔子拘謹不能遽為闊
歩顧市中石㙮似可𨼆蔽即屏伏其旁以俟夫子之過
已而羣弟子因目之為避孔子㙮貢父風疾之劇以報
之也
   囘江之利
先生元祐四年以内相出典餘杭時水官侯臨亦繼出
守上饒過郡以嘗渡江敗舟於浮山遂畫囘江之利以
[006-14b]
獻從公相視其宜一自富陽新橋港至小嶺開鑿以通
閑林港或費用不給則置山不鑿而令往來之舟般運
度嶺由餘杭女兒橋港至郡北闗江漲橋以通運河一
自龍山閘而出循江道過六和寺由南蕩朱橋港開石
門平田至廟山然後復出江道二十里至富陽而公詩
有坐陳三策本人謀唯留一諾待我畫謂此又云石門
之役萬金耳首䑕不為吾已隘又云上饒使君更超逸
坐睨浮山如累塊者知所議出於侯也時越尼身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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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其資得錢二十萬緡公乞於朝又請度牒三百道佐
用得請而公入為翰林承㫖除林希子中為代有諛者
言今鑿龍山姥嶺正犯太守身因寢其議而遷用亡尼
之資遺患至今往來者惜之
   翰墨之富
先生翰墨之妙既經崇寜大觀焚毁之餘人間所藏葢
一二數也至宣和間内府復加捜訪一紙定直萬錢而
梁師成以三百千取吾族人英州石橋銘譚積以五萬
[006-15b]
錢輟沈元弼月林堂榜名三字至於幽人釋子所藏寸
紙皆為利誘盡歸諸貴近及大卷軸輸積天上丙午年
金人犯闕輪運而往疑南州無一字之餘也而紹興之
初余於中貴任源家見其所藏幾三百軸最佳者有徑
寸字書宸奎閣記行書南遷乞乗舟表與酒子賦又於
先生諸孫處見海外五賦字皆如醉翁亭記而加老放
畢少董處見自北中還得責吕惠卿詞於王信仲家人
針箧中續仲永處見海外祭妹徳化縣君文與余世寳
[006-16a]
東坡先生無一錢詩醉草十紙龍蛇飛動皆非前後石
刻所見者則徳麟趙丈嘗跋公書後有翰墨稽天發乎
妙定之語為不虛也
   龍團稱屈賦
先生一日與魯直文潜諸人㑹飯既食骨塠兒血羮客
有湏薄茶者因就取所碾龍團遍啜坐人或曰使龍茶
能言當湏稱屈先生撫掌乆之曰是亦可為一題因援
筆戲作律賦一首以俾薦血羹龍團稱屈為韵山谷擊
[006-16b]
節稱詠不能己巳無藏本聞關子開能誦今亡矣惜哉
   贗換真書
先生元祐間出帥錢塘視事之初都商税務押到匿税
人南劍州鄉貢進士呉味道以二巨掩作公名䘖封至
京師蘇侍郎宅顯見偽妄公即呼味道前訊問其掩中
果何物也味道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冐鄉薦鄉人集
錢為赴省之贐以百千就置建陽小紗得二百端因計
道路所經塲務盡行抽税則至都下不存其半心竊計
[006-17a]
之當今負天下重名而愛奬士類唯内翰與侍郎耳縱
有敗露必能情貸味道遂偽假先生台衘緘封而來不
探知先生已臨鎮此邦罪實難逃幸先生恕之公熟視
笑呼掌牋奏書史公令去舊封換題細衘附至東京竹
竿巷蘇侍郎宅并手原缺/一字子由書一紙付示謂味道曰
先軰這囘將上天去也無妨來年高過當却惠顧也味
道悚謝再三次年果登髙第還具牋啓謝殷勤其語亦
多警䇿公甚喜為延欵數日而去
[006-17b]
 
 
 
 
 
 
 
 春渚紀聞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