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j0077 管城碩記-清-徐文靖 (master)


[006-1a]
欽定四庫全書
 管城碩記卷六   翰林院檢討徐文靖撰
  詩一
釋文舊説云詩序關雎后妃之德也至用之邦國焉名
關雎序謂之小序此以下則大序也沈重云案鄭詩譜
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不
盡毛更足成之或云小序是東海衛敬仲所作朱子曰
近世諸儒多以序之首句為毛公所分而其下推説云
[006-1b]
云者為後人所益理或有之但今考其首句則已有不
得詩人之本意而肆為妄説者矣況沿襲云云之誤哉
又論邶柏舟序曰詩之文意事類可以思而得其時世
名氏則不可以强而推若為小序者姑以其意推㝷探
索依約而言不知其時者必强以為某王某公之時不
知其人者必强以為某甲某乙之事於是傅㑹書史依
託名謚鑿空妄語以誑後人且如柏舟不知其出於婦
人而以為男子不知其不得於夫而以為不遇於君此
[006-2a]
則失矣乃斷然以為衛頃公之時則其故為欺罔以誤
後人之罪不可揜矣凡小序之失以此推之什得八九

 按馬端臨經籍考曰詩書之序自史傳不能明其為
 何人所作而先儒多疑之至朱文公之解經則依古
 經文析而二之而備論其得失而於詩國風諸篇之
 序詆斥尤多以愚讀國風諸詩知詩之不可無序而
 序之有功於詩也葢風之為體比興之辭多於叙述
[006-2b]
 諷諭之意浮於指斥葢有反覆咏嘆聯章累句而無
 一言叙作之之意者而序者乃一言以蔽之曰為某
 事也茍非其傳授之有源探索之無舛則孰能臆料
 當時指意之所歸以示千載乎而文公深詆之且於
 桑中溱洧諸篇辨析尤至以為安有刺人之惡而自
 為彼人之辭以陷於所刺之地而不自知者哉其意
 葢謂詩之辭如彼而序之説如此則以詩求詩可也
 烏有捨明白可見之詩辭而必欲曲從臆度難見之
[006-3a]
 序説乎其説固善矣然愚以為必若此則詩之難讀
 者多矣豈直鄭衛諸篇哉夫芣苢之序以為婦人樂
 有子為后妃之美也而其詩語不過采掇芣苢之情
 狀而已黍離之序以為閔周室宫廟之顛覆也而其
 詩語不過慨歎禾黍之苗穗而已此詩之不言所作
 之意而賴序以明者也若捨序以求之則其所以采
 掇者為何事而慨歎者為何説乎叔于田之二詩序
 以為刺鄭莊公也而其詩語則鄭人愛叔叚之辭耳
[006-3b]
 揚之水椒聊二詩序以為刺晉昭公也而其詩語則
 晉人愛桓叔之辭耳此詩之叙其事以諷初不言刺
 之之意而賴序以明者也若捨序以求之則知四詩
 也非子雲美新之賦則袁宏九錫之文耳是豈可以
 訓而夫子不删之乎鴇羽陟岵之詩見於變風序以
 為征役者不堪命而作也四牡采薇之詩見於正雅
 序以為勞使臣遣戍役而作也而深味四詩之旨則
 歎行役之勞苦叙飢渴之情狀憂孝養之不遂悼歸
[006-4a]
 休之無期其辭語一耳此詩之辭同意異而賴序以
 明者也若捨序以求之則文王之臣民亦怨其上而
 四牡采薇不得為正雅矣即是數端而觀之則知序
 之不可廢序不可廢則桑中溱洧何嫌其為刺奔乎
 葢嘗論之均一勞苦之詞也出於叙情閔勞者之口
 則為正雅而出於困役傷財者之口則為變風也均
 一淫泆之詞也出於奔者之口則可删而出於刺奔
 者之口則可錄也均一愛戴之詞也出於愛叔叚桓
[006-4b]
 叔者之口則可删而出於刺鄭莊晉昭者之口則可
 錄也夫芣苢黍離之不言所謂叔于田揚之水之反
 辭以諷四牡采薇之辭同變風文公胡不玩索詩辭
 别自為説而卒如序者之舊説求作詩之意於詩辭
 之外矣何獨於鄭衛諸篇而必以為奔者所自作而
 使聖經為錄淫辭之具乎且夫子嘗删詩矣其所取
 於關雎者謂其樂而不淫耳則夫詩之可删孰有大
 於淫者今以文公詩傳考之其指以為男女淫佚奔
[006-5a]
 誘而自作詩以叙其事者凡二十有四如桑中東門
 之墠溱洧東門之日東門之池東門之楊月出則序
 以為刺淫而文公以為淫者所自作也如靜女木𤓰
 采葛丘中有麻將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車山有扶蘇
 蘀兮狡童褰裳丰風雨子衿揚之水出其東門野有
 蔓草則序本别指他事而文公亦以為淫者所自作
 也夫以昏淫不檢之人發而為放蕩無恥之辭而其
 詩篇之繁多如此夫子猶存之則不知所删何等一
[006-5b]
 篇也愚非敢茍同序説而妄議先儒也葢嘗以孔子
 孟子之所以説詩者讀詩而後知序説之不繆而文
 公之説多可疑也孔子之説曰誦詩三百一言以蔽
 之曰思無邪孟子之説曰説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
 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夫經非所以誨邪也而
 戒其無邪辭所以達意也而戒其害意葢知詩人之
 意者莫如孔孟慮學者讀詩而不得其意者亦莫如
 孔孟是以有無邪之訓焉則以其辭之不能不鄰乎
[006-6a]
 邪也使篇篇如文王大明則奚邪之可閑乎是以有
 害意之戒焉則以其辭之不能不害其意也使章章
 如清廟臣工則奚意之難明乎以是觀之則知刺奔
 果出於作詩者之本意而夫子所不删者其詩决非
 淫泆之人所自賦也或又曰文公嘗言雅者二雅是
 也鄭者緇衣以下二十一篇是也衛者邶鄘衛三十
 九篇是也桑間衛之一篇桑中是也二南雅頌祭祀
 朝聘之所用也鄭衛桑濮里巷俠邪之所作也夫子
[006-6b]
 於鄭衛葢深絶其聲於樂以為法而嚴立其詞於詩
 以為戒今乃欲為之諱其鄭衛桑濮之實而文以雅
 樂之名又欲從而奏之郊廟之中朝廷之上則未知
 其將欲薦之於何等之鬼神用之於何等之賓客乎
 愚又以為未然夫左傳言季札来聘請觀周樂而所
 歌者邶鄘衛鄭皆在焉則諸詩固雅樂矣使其為里
 巷俠邪所用則周樂安得有之而魯之樂工亦安能
 歌異國淫邪之詩乎然愚之所論不過求其文意之
[006-7a]
 指歸而知其得於性情之正耳至於被之絃歌合之
 音樂則儀禮左傳所載古人歌詩合樂之意葢有不
 可曉者夫關雎鵲巢閨門之事后妃夫人之詩也而
 鄉飲酒燕禮歌之采蘋采蘩夫人大夫妻能主祭之
 詩也而射禮歌之肆夏繁遏渠宗廟配天之詩也而
 天子享元侯歌之文王大明綿文王興周之詩也而
 兩君相見歌之以是觀之其歌詩之用與詩人作詩
 之本意葢有判然不相合者不可强通也則烏知鄭
[006-7b]
 衛諸詩不可用之於燕享之際乎左傳載列國聘享
 賦詩固多斷章取義然其大不倫者亦以来譏誚如
 鄭伯有賦鶉之奔奔楚令尹子圍賦大明及穆叔不
 拜肆夏寗武子不拜彤弓之類是也然鄭伯如晉子
 展賦將仲子鄭伯享趙孟子太叔賦野有蔓草鄭六
 卿餞韓宣子子齹賦野有蔓草子太叔賦褰裳子游
 賦風雨子期賦有女同車子柳賦籜兮此六詩皆文
 公所斥以為淫奔之人所作也然所賦皆見善於叔
[006-8a]
 向趙武韓起不聞被譏乃知鄭衛之詩未嘗不施之
 於燕享而此六詩之旨意訓詁當如序者之説不當
 如文公之説也或曰文公之於詩序於其見於經傳
 信而有證者則從之如碩人載馳清人鴟鴞之類是
 也其可疑者則未嘗盡斷以臆説而固有引書以證
 其謬者矣曰是則然矣然愚之所以不能不疑者則
 以其惡序之意太過而所引援指摘似亦未能盡出
 於公平而足以當人心也夫關雎韓詩以為衰周之
[006-8b]
 刺詩賓之初筵韓詩以為衛武公飲酒悔過之詩皆
 與毛序反者也而韓詩説關雎則違夫子不淫不傷
 之訓是决不可從者也初筵之詩夫子未有論説也
 則詆毛而從韓夫一韓詩也初筵之序可信而關雎
 之序獨不可信乎邶柏舟毛序以為仁人不遇而作
 文公以為婦人之作而引列女傳為證非臆説矣然
 列女傳出於劉向向上封事論恭顯傾陷正人引是
 詩憂心悄悄愠于羣小之語而繼之曰小人成羣亦
[006-9a]
 足愠也則正毛序之意矣夫一劉向也列女傳之説
 可信而封事之説獨不可信乎此愚所以疑文公惡
 序之意太過而引援指摘似為未當此類是也
唐孔氏關雎疏曰二南之風實文王之化而美后妃之
德者以夫婦之性人倫之童非是褒賞后妃能為此行

 按關雎化始房中故遂云后妃之德非不知有文王
 也亦有言文王而不及后妃者如漢廣之序是也朱
[006-9b]
 子乃云序者徒見其辭而不察其意遂壹以后妃為
 主而不復知有文王又哀窈窕思賢才足上所云憂
 在進賢也而無傷善之心足上所云不淫其色也朱
 子乃曰至於傷為傷善之心則又大失其旨而全無
 文理過矣又按子貢詩𫝊曰文王之妃姒氏思得淑
 女以供内職賦關雎是淑女為太姒思賢以自輔而
 忘其身之為逑若曰兹淑女是君子之好逑吾何德
 以配君子云爾葢是詩為后妃所自作故取之以冠
[006-10a]
 全詩義或然也
葛覃序云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事
 按朱子以在父母家一句為未安葢以為若在父母
 之家即詩中不應以歸寧父母為言然序先言其志
 在女功後言其服澣濯尊師傅化天下以婦道是序
 分言之而朱子故為連讀之也
卷耳序云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
下之勤勞
[006-10b]
 按襄十五年左傳引詩曰嗟我懐人寘彼周行能官
 人也與詩序求賢審官意合葢后妃思君子官賢人
 志在於輔佐於是代文王設身處地以為嗟我懷人
 我姑酌彼金罍耳凡言我者皆指文王也朱子以為
 后妃所自作采卷耳后妃不屑嗟我懷人非后妃口
 吻甚至欲陟崔嵬而思乘馬思酌酒豈后妃所自為
 乎
螽斯序云言若螽斯不妒忌則子孫衆多也
[006-11a]
 按朱子以螽斯為不妒忌則子孫衆多之比序者不
 達此詩之體故遂以不妒忌者歸之螽斯然序以言
 若螽斯為句其所以能若此者由於不妒忌則子孫
 衆多也加一若字則亦以為比可知
兔罝序云關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德賢人衆多也
 按左傳云天下有道則公侯能為民干城申培詩説
 云文王舉閎夭散宜生而詩人咏之墨子云文王舉
 閎夭太顚于罝網之中西土服葢商季賢才隠遯如
[006-11b]
 太公隠於屠釣則閎散隠於兎罝容或有之序以為
 關雎之詩后妃思賢媵以自輔故化行而賢人衆多
 也但既為干城腹心則已在官使矣曰武夫者追言
 其始進時耳朱子以為野人亦未然
汝墳序云文王化行乎汝墳之國
 按韓詩曰汝墳辭家也薛氏曰燬烈火也孔邇以父
 母甚廹近飢寒也言王室政如烈火猶觸冒而仕者
 以父母甚廹近飢寒故為祿仕東漢周磐貧薄不充
[006-12a]
 養嘗誦汝墳之卒章乃慨然解韋𢃄就孝廉之舉亦
 此意也子貢詩𫝊曰受辛無道商人慕文王而歸之
 賦汝墳朱子集傳父母指文王也與詩傳意同
鵲巢序云夫人之德也鄭箋云夫人有均一之德如鳲
鳩然而後可配國君
 按集傳曰鳩性拙不能為巢或有居鵲之成巢者是
 先將鳩説壞矣何以為夫人興乎
草蟲序云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朱子曰此恐亦是夫
[006-12b]
人之詩未見以禮自防之意
 按徐幹中論曰良霄以鶉奔喪年子展以草蟲昌族
 君子感凶德之如彼見吉德之如此故立必罄折坐
 必抱鼓周旋中規折旋中矩亦是以禮自防之意也
行露序云召伯聽訟也彊暴之男不能侵凌貞女也
 按鄭志張逸問行露召伯聽訟察民之意化耳何訟
 乎答曰民被化久矣故能有訟孔氏疏曰言彊暴者
 謂彊行無禮而凌暴於人左傳昭元年云徐吾犯之
[006-13a]
 妹美公孫楚聘之矣公孫黑又使彊委禽焉是也朱
 子集傳謂女子不為彊暴所汚自述已志作此詩以
 絶其人無論彊暴者非一詩所能絶而所云速我訟
 獄皆是自述己志乎劉向列女傳曰召南申女許嫁
 于酆夫家禮不備而欲迎之女不肯徃夫家訟之女
 終拒之而作詩葢是實有其事非但自述其志也
殷其靁序云勸以義也
 按詩莫敢或遑莫敢遑息正是勸以為臣之義而閔
[006-13b]
 其勤勞朱子謂此詩無勸以義之意何也
邶柏舟序云言仁而不遇也朱子曰婦人不得於其夫
故以柏舟自比
 按孟子引詩云憂心悄悄愠于羣小孔子也朱子集
 傳曰本言衛之仁人見怒於羣小孟子以為孔子之
 事可以當之則仍依序説也今考其辭氣微我無酒
 以敖以遊大不類婦人語也自當以仁人不遇為是
日月序云衛莊姜遭州吁之難傷已不見答於先君以
[006-14a]
至困窮也
 按朱子謂此當在燕燕之前葢詩言寧不我顧猶有
 望之之意又言德音無良亦非所宜施於前人者明
 是莊公在時所作然細按之則序説為長葢是時莊
 公既薨莊姜追念之言日月照臨出自東方猶有復
 明之時而莊公既逝不復故處是可傷也先君徃矣
 不我顧矣寧不我顧葢傷之甚而轉冀之也所謂德
 音無良者史記衛世家陳女女弟幸於莊公生子完
[006-14b]
 莊公令夫人齊女子之是德音也而今見弑於州吁
 反為不善是無良也不然德音豈有無良哉序詩以
 此在燕燕之後非錯簡也
北門序云刺仕不得志也
 按詩云王事適我鄭箋云國有王命役使之事此詩
 當作於衛惠公時桓五年衛人從王伐鄭鄭伯禦之
 為左拒以當蔡人衛人王事當指此也
北風序云刺虐也衛國並為威虐百姓不親朱子曰衛
[006-15a]
以淫亂亡國未聞其有威虐之政
 按衛詩擊鼓怨州吁用兵暴亂也雄雉刺宣公淫亂
 不恤國事軍旅數起也況於納伋之妻而使盜殺其
 子哉
鄘柏舟序云衛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義父母欲奪而
嫁之誓而弗許
 按内則子事父母總拂髦是兩髦者乃父母在之飾
 也鄭氏箋曰共伯僖侯之世子詩稱兩髦則是時僖
[006-15b]
 侯尚在可知史記世家云武公和簒共伯而立無論
 睿聖武公不應有簒兄之事即髧彼兩髦可以證僖
 侯尚在武公何由簒之以共伯蚤死之説叅之詩序
 何可廢也
桑中序云刺奔也朱子曰此淫奔者自言其與所私之
人相期㑹迎送如此也
 按序以為刺奔者於云誰之思决之葢以淫亂者所
 思何人不過與某某為期約耳若以為淫奔者所自
[006-16a]
 作則將顯然告人曰我思誰人既淫姜姓之長女又
 淫弋姓之長女又淫庸姓之長女而皆與我相期送
 恐雖淫亂無恥者未必恐人不知其淫也況傳曰相
 竊妻妾既竊矣而又何以告之哉孟姜孟弋孟庸皆
 貴族穀梁傳定公十五年秋七月壬申弋氏卒傳曰
 哀公之母也左傳作姒氏也詩故曰庸即鄘女亦國
 姓也
氓序云刺時也宣公之時男女奔誘復相棄背故序其
[006-16b]
事以風焉朱子曰此淫婦為人所棄而自叙其事
 按毛傳氓民也以氓而抱布非士可知至於期約則
 曰子笑言則曰爾原有次序非或親或鄙而忽貴之
 為士也又三歲食貧三歲為婦非女可知老使我怨
 老而後見棄可知然則作詩者歴叙淫婦之見棄因
 嘆曰于嗟女兮無與士耽為凡為女者戒之所謂前
 車之覆後車之鑒也桑落黄隕婦人以色衰見棄如
 此女也不爽士貳其行世多有之謂可常恃其色哉
[006-17a]
 故作者叙其事以風焉而歸之於刺時也朱子謂此
 非刺詩總不欲依序説耳
芄蘭序云刺惠公也惠公驕而無禮大夫刺之朱子曰
此詩不知所謂
 按毛傳觹成人之佩也尚書注人君十二而冠佩為
 成人可知君當童㓜之年所宜佩觹也詩不敢斥言
 其君惟以其佩觹指之故云刺也閔二年左傳曰初
 惠公之即位也少杜預云葢年十五六詩所謂童子
[006-17b]
 也史記世家宣公卒太子朔立是為惠公左右公子
 不平朔之立也則大夫刺之自應有也朱子不信小
 序故云不知所謂也
河廣序云宋襄公母歸于衛思而不止故作是詩朱子
集傳曰衛在河北宋在河南
 按閔二年狄入衛之後戴公渡河而南故唐孔氏詩
 疏曰文公之時衛已在河南自衛適宋不渡河則言
 河廣者不過取河為喻耳嚴華谷因集傳云衛在河
[006-18a]
 北遂疑此詩為作於衛未遷之前而以孔疏為非不
 知宋襄公以魯僖公十年即位二十一年卒始終當
 衛文公時其母思之賦河廣安得不以為文公時乎
 若以此詩為作於衛未遷前衛在汲郡朝歌縣宋在
 梁國睢陽縣相去甚逺亦可因跂予望之而謂跂足
 可見乎意葢以河狹地近以義不徃非謂其逺耳
伯兮序云刺時也鄭箋曰衛宣公之時蔡人衛人陳人
從王伐鄭伯也為王前驅久故家人思之
[006-18b]
 按詩自伯之東朱子曰鄭在衛西不得為此行云之
 東也唐孔氏疏曰蔡衛陳三國從王伐鄭則兵至京
 師乃東行伐鄭也非謂鄭在衛東桓五年傳曰王以
 諸侯伐鄭王為中軍虢公林父將右軍蔡人衛人屬
 焉則㑹師之鄭不自衛出可知鄭世家有云東其民
 於洛東周在鄭東時伯之東受命西伐耳
木𤓰序云美齊桓公也衛為狄敗出處於漕齊桓公救
而封之衛人欲厚報之而作是詩朱子曰疑亦男女相
[006-19a]
贈答之辭如靜女之類
 按子夏詩傳朋友相贈賦木𤓰孔叢子引孔子曰吾
 於木𤓰見包苴之禮行以二説證之豈可指為男女
 贈答之辭哉
君子陽陽序云閔周也遭亂相招為祿仕全身逺害而
已朱子曰此詩疑亦前篇婦人所作
 按前篇君子于役不知其期集傳曰大夫久役於外
 其室家思而賦之此則其夫既歸安於貧賤以自樂
[006-19b]
 其家人又識其意而嘆美之夫以為安於貧賤而曰
 左執簧所云龡笙鼓簧者是也又曰右招我由房惟
 天子諸侯得有房中之樂貧賤者何所有也且曰左
 執翿所云植其鷺翿者是也又曰右招我由敖敖舞
 位也相招而從於燕舞之位貧賤者何所有也序以
 為君子遭亂相招為祿仕則此皆在位有官職者非
 但安於貧賤以自樂而已
兎爰序云閔周也桓王失信諸侯背叛構怨連禍王師
[006-20a]
傷敗君子不樂其生焉朱子曰君子不樂其生一句得
之餘皆衍説
 按隠三年𫝊平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鄭祭足帥師
 取温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君子曰信不由中質無
 益也是桓王失信之事也竹書桓王三年王使虢父
 伐晉之曲沃十二年王師秦師圍魏十四年伐曲沃
 立哀侯弟緡于翼十六年滅翼史記鄭世家莊公二
 十七年始朝周周桓王怒其取禾弗禮也三十七年
[006-20b]
 莊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陳蔡虢衛伐鄭莊公與祭仲
 高渠彌發兵自救王師大敗序謂諸侯背叛王師傷
 敗者此也夫兵凶器也逢此百凶構怨連禍可知矣
 何得以序為衍説
大車序云刺周大夫也禮義陵遲男女淫奔故陳古以
刺今朱子曰周衰大夫猶有能治其私邑淫奔者畏而
歌之
 按詩明言畏子不奔則未嘗奔矣集傳猶謂淫奔者
[006-21a]
 畏而歌之何也吕東萊曰此詩唯能止其奔未能革
 其心與行露之詩異矣故序以為刺周大夫也
丘中有麻序云莊王不明賢人放逐國人思之而作是
詩朱子曰婦人望其所與私者而不来故疑復有與之
私而留之者
 按詩彼留子嗟彼留子國毛傳留大夫氏子國子嗟
 父先言其子乃言其父者當是賢人放逐止謂子嗟
 耳作者既思其子又美其奕世有德遂及其父孔氏
[006-21b]
 曰毛時書籍猶多或有所據朱子何所據而易為淫
 婦所私之人哉又按桓十一年公羊傳古者鄭國處
 于留先鄭伯有善於鄫公者通乎夫人以取其國而
 遷鄭焉而野留莊公死已葬祭仲將徃省于留塗出
 于宋宋人執之然則留者鄭鄙邑子嗟者治留之大
 夫也
將仲子序云刺莊公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諫而
公弗聽朱子曰莆田鄭氏曰此淫奔者之辭
[006-22a]
 按仲子指祭仲也毋踰我里踰過也所謂都城過百
 雉國之害也毋折我樹把仲子曰毋使滋蔓公曰姑
 待之是也畏我父母公所謂姜氏欲之焉辟害也詩
 人辭意婉切而莆田鄭氏臆料為淫奔之辭朱子信
 之遂以仲子為男子之字何哉
遵大路序云莊公失道君子去之國人思望焉朱子曰
淫婦為人所棄於其去也而留之
 按集傳以宋玉登徒子好色賦有遵大路兮攬子袪
[006-22b]
 之句遂易為淫婦為人所棄而作果如玉言彼稱詩
 以贈遊女今以為婦人所作抑又何也且留之不於
 所私之地而乃於大路留之恐無是情理也
有女同車序云鄭人刺忽之不昬于齊卒以無大國之
助至於見逐朱子曰此疑亦淫奔之詩
 按詩有女同車𫝊曰親迎同車也彼美孟姜傳曰孟
 姜齊之長女也史記鄭世家莊公三十八年北戎伐
 齊齊使求救鄭遣太子忽將兵救齊齊釐公欲妻之
[006-23a]
 忽謝曰我小國非齊敵也四十三年莊公卒太子忽
 立秋忽出奔衛夫齊女賢而不娶卒以無大國之助
 至于見逐故詩人刺之朱子必疑為淫奔之詩何哉
山有扶蘇序云刺忽也朱子曰淫女戯其所私者
 按詩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不見子充乃見狡童傳曰
 狂狂人也狡童昭公也孔疏曰狂者狂愚之人下傳
 以狡童為昭公則此亦謂昭公也然詩人之意當以
 子都子充指鄭忽狂且狡童指鄭突春秋桓公十一
[006-23b]
 年九月丁亥昭公忽奔衛己亥厲公突立是鄭人思
 忽而不得見目中止見有突也如此則詩人無訕上
 悖理之虛惡而亦不必以意料逆揣指為淫謔之詞
 矣或曰目君為狡童則忘君臣之分然箕子麥秀之
 歌彼狡童兮不我好兮狡童指紂也詩人不敢斥言
 而托之狡童故云刺也
褰裳序云思見正也狂童恣行國人思大國之正已也
朱子曰淫女語其所私者
[006-24a]
 按狡童褰裳疑皆托齊人因忽辭昏而為之刺狡童
 曰不與我言不與我食褰裳曰子不我思豈無他人
 疑托之齊人之口而非鄭人自刺其君也竹書平王
 六年鄭遷于溱洧其後桓王十三年北戎伐齊鄭忽
 帥師救齊子惠思我褰裳涉溱者謂忽有功於我涉
 溱洧而救我也故欲以孟姜妻之子辭之而不我思
 豈無他人與昏哉若當日與齊為昏則忽之見逐大
 國必有以正已左傳鄭六卿餞韓宣子子太叔賦褰
[006-24b]
 裳亦取大國正巳之意也朱子以狡童褰裳皆為淫
 女之詞何哉
子衿序云刺學校廢也朱子曰此亦淫奔之詩
 按毛傳曰青衿青領也學子之所服集傳以子為男
 子以詩為淫奔之詩乃自作白鹿洞賦又曰廣青衿
 之疑問則仍依序説矣
敝笱序云齊人惡魯桓公微弱不能防閑文姜使至淫
亂為二國患朱子曰桓當作莊
[006-25a]
 按文姜以桓三年歸魯十八年公與如齊齊侯通焉
 設使桓公納申繻之諫防閑文姜不與如齊則亦不
 至於淫亂可知葢文姜是時歸魯十有六年與如齊
 而使至於淫亂者桓公也若莊公即位夫人固在齊
 矣其後夫人姜氏㑹齊侯于禚享齊侯于祝丘以及
 於㑹防㑹穀不能防閑則有之使至淫亂非桓而何
 集傳以敝笱不能制大魚比魯莊不能防閑文姜謂
 詩序桓當作莊非也
[006-25b]
汾沮洳序云其君儉以能勤刺不得禮也朱子曰崔靈
恩集注其君作君子義雖稍通然未必序者之本意也
 按王肅孫毓皆以言采其莫為大夫采莫不以為君
 又陸氏釋文曰其君子一本無子字則詩序本作君
 子可知朱子以為未必序者之本意必欲非之而後
 快何也
蟋蟀序云刺晉僖公也儉不中禮故作是詩以閔之欲
其及時以禮自虞樂也
[006-26a]
 按史記世家厲王奔彘之二年晉僖侯司徒即位宣
 王二年僖侯卒据詩意及序僖侯葢非能儉者有時
 而儉不能中禮又常好自虞樂者不能依禮故時人
 刺之欲其節之以禮耳觀下云蟋蟀在堂役車其休
 今我不樂日月其慆則今我者詩人自我也周禮春
 官巾車庶人乘役車農功既畢役車其休我此時何
 至不樂否則日月易過又將始播百穀矣君之虞樂
 自有其時無甚為太樂葢當主思於所居之職毋或
[006-26b]
 廢弛國政如良士瞿瞿蹶蹶可矣詩意乃刺其不儉
 非刺儉也向使既儉矣而又戒之曰無已太康何哉
 又爾雅瞿瞿休休儉也則詩意欲其崇儉可知
山有樞序云刺晉昭公也政荒民散將以危亡朱子曰
此詩葢亦答前篇之意而解其憂
 按昭公元年封弟成師于曲沃沃盛晉衰已有將亡
 之勢詩人葢逆料之矣故曰他人是保他人入室葢
 謂謀取其國家而不知也集𫝊以前篇蟋蟀在堂為
[006-27a]
 唐民歲晚務閒乃敢相與燕飲為樂此為答前篇之
 意而解其憂恐未必然葢有車馬有鐘鼓必非民間
 終身勞苦者所能有也
綢繆序云刺晉亂也國亂則昏姻不得其時朱子曰詩
人叙其婦語夫夫語婦之辭
 按集𫝊之可疑者有四三星在天毛傳曰三星參也
 在天始見東方也王肅曰謂十月也三星在戸毛傳
 曰參星正月中直戸也婦語夫之今夕在十月夫語
[006-27b]
 婦之今夕在正月其疑一也當昏之夕無方束薪於
 原野及夜而歸之理其疑二也語夫而自稱子兮語
 婦亦自稱子兮相語又共稱子兮其疑三也先述其
 語夫次述其語婦足矣中又謂述其夫婦相語而後
 語婦其疑四也詩葢以賢者在野束薪及夕而歸見
 三星在天嘆昏姻不得其時若於今夕而夫婦相見
 喜如何哉子兮子兮自他人口中而指男女義更明
 矣
[006-28a]
無衣序云美晉武公也武公始并晉國其大夫為之請
命乎天子之使而作是詩朱子曰此序顛倒順逆亂倫
悖理當是時若非晉侯自作則是詩人著其事而隂刺
之乃以為美之失其旨矣
 按竹書釐王三年曲沃武公滅晉侯緡以寳獻王王
 命武公以一軍為晉侯時武公之三十七年也序明
 言武公大夫為之請命則所謂美者亦自其大夫美
 之非武公有可美也主臣協謀弑君簒國向使其臣
[006-28b]
 猶刺之豈肯助之序以為美者是也
采苓序云刺晉獻公也獻公好聽讒焉
 按史記世家晉獻公為太子城曲沃士蔿曰太子不
 得立矣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為吳太伯不亦可乎猶
 有令名太子不從詩人之意以為獻公信驪姬之讒
 舎申生而立奚齊向使申生潛逃如伯夷之去采苓
 於首陽之巔未為不可乃士蔿為之言而不信舎旃
 舎旃則亦如或人所言可舎之而奔他國而亦無然
[006-29a]
 者何也申生惟知順父之為孝人之言又胡得而入
 焉蜀書劉封傳先主以未有繼嗣養封為子孟達與
 封書曰自立阿斗為太子已来有識之人相為寒心
 如使申生從子輿之言必為太伯讀詩者可以觀矣
 
 
 
 
[006-29b]
 
 
 
 
 
 
 
 管城碩記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