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1a]
欽定四庫全書
野客叢書卷十五
宋 王楙 撰
富公奉使語
漫録曰東坡撰富鄭公神道碑載公奉使語曰北朝與
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
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旤故北朝諸臣爭勸用兵者
此皆其身謀非國計也予按唐鄭元璹謂頡利曰漢
[015-1b]
與突厥風俗各異漢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漢復
何所用且抄掠皆入將士在可汗一無所得不如和
好國家必有重賚幣帛皆入可汗坐受利益頡利納
其言乃知鄭公之言出於元璹僕謂東坡固嘗言之
矣鄭公此言正祖嚴安論狥西南夷之議漫録未之
聞耶自嚴安為是說後三國志陸抗亦嘗用此意諌
吳主矣時師旅仍動百姓疲敝抗疏曰諸將狥名窮
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彫瘁冦不為衰我已大病矣
[015-2a]
今爭帝王之資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姦便非國家
之良䇿也元璹又祖其意晉顧雍所言亦是此意非
特抗也
逍遥谿愚谿
王建逍遥谿亭詩曰逍遥公在此徘徊帝改谿名起石
臺車馬到春常借問子孫因選暫歸來稀疎野竹人
移折零落蕉花雨打開無主青山何所直賣供官稅
不如灰劉禹錫傷愚谿詩序曰柳子厚歿三年有僧
[015-2b]
來告曰愚谿無復曩時矣悲不自勝遂為七言以寄
恨曰草聖數行留壊壁木奴千樹屬鄰家惟見里門
通德牓殘陽寂寞出樵車僕觀二詩深有感焉當逍
遥公隆盛之日太官載酒奉常抱樂鑾輿翟褘增賁
泉谷見誇於諸公者不一韋公去此才數世耳向者
逍遥之地至於賣供官稅不如灰當子厚無恙之日
所㳺愚谿皆一時名士而子厚物故未乆乃至殘陽
寂寞出樵車是何墮廢一至於此觀此二事重使人
[015-3a]
惻然前人基緒後人鮮克保持雖欲委曲為計有不
可得李衛公平泉山居戒子孫曰鬻平泉者非吾子
孫也以平泉一樹一石與人者非佳士也諄戒非不
切至然平泉怪石名品幾為洛陽大族有力者取去
嗚呼兹豈告戒所及哉
握髪等事
今言吐哺握髪必歸之周公如李瀚蒙求所載是也不
知先此大禹盖嘗一饋而十起一沐而三握髪矣事
[015-3b]
見淮南子今言持竿誦經不知雨之流麥必稱髙鳳
不知先此朱買臣盖嘗孜孜修學不覺雨之漂粟矣
事見鄒子前漢書載韓信微時從漂母乞食不知先
此伍子胥㣲時盖嘗從擊綿女子乞食矣事見吳越
春秋此三事皆在前世罕傳焉
古人名字隱而不彰者
孟子題辭曰孟姓也子者男子之通稱也名軻字則未
聞也前漢志顔師古注曰聖證論云軻字子車而此
[015-4a]
志無字只曰孟子未詳其所得僕謂孟子之字見於
孔叢子夫豈未之見耶因知古人名字隱而不彰者
何可勝數往往見於傳注碑刻雜說姑表一二出之
楚狂接輿姓陸名通伯樂姓孫名陽許由字仲武竝
見莊子釋文伯夷姓墨名智字公逹叔齊名允字公
信夷齊乃諡也見論語注臯陶字庭堅見左傳孔安
國字子國見孔叢子漢髙祖父太公名煓字執嘉見
皇甫謐帝王世紀髙祖兄仲名喜曹參字敬伯漢申
[015-4b]
公名培見史記逄蒙之弟名鴻超楊朱之弟名布見
列子鄭子真名樸叔孫通名何見楚漢春秋項伯名
纒字伯見漢書注楊王孫名貴見西京雜記陳仲子
字子終見髙士傳商山四皓園公姓園名秉字宣明
見陳留志夏黄公姓崔名廓字少通見崔氏譜箕子
名餘胥見司馬彪注易牙名垂字易牙見孔穎逹左
氏疏伏生名勝字子賤叔敖名饒字叔敖竝見碑彭
祖姓籛名鏗見姓苑籛音剪見論語竊比老彭疏胡
[015-5a]
如村乃作牋字用千姓編亦然非也
行狀不宣等語
漫録謂文選楊脩答臨淄侯牋末曰造次不能宣備書
尾用不宣語起此僕觀漢髙祖初定天下諸侯王上
疏云云末云大王功徳著於後世不宣昧死再拜此
正不宣語之所從出也又謂自唐以來為墓志必先
有行狀盖南朝以來已有行狀如梁江淹之作是也
僕觀吳志周條等甄别行狀上疏云云此行狀之名
[015-5b]
所由始也
設法
今用女倡賣酒名曰設法或者謂漢晉未聞僕謂此即
卓文君當壚之意晉人阮氏醉卧酒壚婦人側司馬
道子於園内為酒壚列肆使姬人酤鬻酒肴是矣
賤庻出之子
自古賤庻出之子王符無外家為鄉人所賤孝武曰崔
道固如此豈可以偏庻侮之顔氏家訓曰江左不諱
[015-6a]
庻孽河北鄙於側出江左䘮室之後多以妾媵主家
事河北必須重娶至於三四母至唐而此風猶存觀
禇遂良請千牛不論嫡庻表曰永嘉以來王塗不競
在於河北風俗乖亂嫡待庻如奴妻遇妾若婢降及
隋代斯流遂逺獨孤后禁庻子不得近侍聖朝深革
前弊人以才進不論嫡庻於今二紀今日薦千牛舎
人仍此為制禮所未安觀此可以見漢晉以來重嫡
而輕庻矣竊又考之趙簡子使姑布子卿相諸子至
[015-6b]
毋䘏曰此真將軍矣簡子曰此其母賤翟婢也對曰
天之所授雖賤必貴於是以毋䘏為世子知此意自
古而然
泰夫人
漢碑有書太夫人為泰夫人或者以為異僕謂漢人多
書太為泰如前漢書泰平泰一泰甚之類是也范
避家諱故後漢書皆書泰為太如郭泰鄭泰為郭太
鄭太是也漢碑所以書泰夫人近有好用古字者書
[015-7a]
是非為氏飛而或者笑之僕謂此固好竒不可謂無
所本古人書字率多借用盖嘗考之漢書以頒示字
書視看字如視其節儉是也荀子以視看字書是否
字如是其庭可摶瓦是也漢志以是否字書氏族字
如至𤣥孫氏為莊王是也書非字為飛者如漢碑所
謂飛陶唐其若是乎此氏飛字之所據也
螟蛉
今呼非所生之子為螟蛉觀南史宋明帝負螟之慶言
[015-7b]
廢帝非所生也北史胡叟養子字螟蛉又觀董仲舒
斷甲無子養非所生引詩螟蛉有子蜾蠃負之之義
知此說尚矣
禁中起居注
葛洪引漢禁中起居注驗董仲舒所撰李少君家録云
知漢起居注在宫為女史之職自魏晉以來起居注
皆近侍之人所録不復女職矣今考隋書經籍志自
漢獻帝以來至隋開皇間所謂起居注凡有四十四
[015-8a]
部隋志謂晉時得汲冡書有穆天子傳體制與今起
居注正同盖周時内史所記王命之副也周官内史
掌王之命遂書其副而藏之是其職也又謂禁中起
居注零落不可復知觀葛洪所引則知尚存於晉至
隋始亡
唐時揚州通州
唐時揚州為盛通州為惡當時有揚一益二之語十里
珠簾二十四橋風月其氣象可知張祜詩曰十里長
[015-8b]
街市井連月明橋上有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
山光好墓田王建詩曰夜市千燈照碧雲髙樓紅袖
客紛紛如今不是承平日猶自笙歌徹曉聞徐凝詩
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揚州其盛如此通
州不然白樂天詩曰通州海内恓惶地司馬人間冗
長官元微之詩曰折君災難是通州又曰黄泉便是
通州郡其不美如此一謂神仙一謂黄泉相去霄壤
矣
[015-9a]
千秋一日九遷
文選任彦昇表曰雖千秋一日九遷荀爽十旬逺至李
善注曰東觀漢記謂車丞相自髙寢郎一月九遷為
丞相日當為月字之誤也僕謂李善注此未為盡善
考漢書髙寢郎田千秋訟太子寃武帝立拜為大鴻
臚師古注立拜者立見而即拜之言不移時也謂千
秋因此一言頃刻之間自髙寢郎超遷九次至大鴻
臚非謂一日之間九次遷除也謂之一日正不為失
[015-9b]
李善誤認此意乃以一月九遷為丞相又按漢書千
秋為大鴻臚數月代劉屈氂為丞相封富民侯漢史
謂千秋特以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
盖以此也則知千秋為相封侯乃在鴻臚數月之後
所謂旬月者十月也豈一月九遷為丞相哉善盖引
東觀記之謬耳
蕭何留守
漫録曰留守字案漢外戚傳戚夫人從上之關東吕后
[015-10a]
常留守髙承事物紀原乃言留守始唐非也僕謂漢
髙祖出征留蕭何守關中此正留守本意後之所謂
留守者正祖此爾吕后婦人豈所當據其後如鼂錯
請居守光武以寇恂守河内晉惠帝幸長安荀藩在
洛陽留臺承制隋煬帝幸遼東命樊子盖東都留守
似此不一髙承事物紀原謂留守起於唐何其太鹵
莽耶推而上之則又出於石祁子守之意後觀史記
越世家吳王北㑹諸侯於黄池惟太子留守知此意
[015-10b]
又逺矣
歸去來辭語
漫録曰淵明歸去來辭云臨清流而賦詩盖用嵇康琴
賦中語僕謂淵明胸次度越一世其文章率意而成
不應規倣前人之語其間意到處不無與古人暗合
非有意用其語也儻如漫録所言則風飄飄而吹衣
出於曹孟徳泉涓涓而始流出於潘安仁此類不一
何獨用嵇康之語哉
[015-11a]
人生何須
南史張緒謂柳世隆曰觀君舉措當以清名遺子孫答
曰一身之外亦復何須子孫不才將為爭府如其才
也不如一經裴昭明歴郡清勤不事儲畜常謂人曰
一身之外復何須乎子孫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
不如一經二說出於齊勉
衙牙二字
漫録曰孔氏雜說牙者旗也太守出則有門旗遺法也
[015-11b]
後遂以牙為衙或以舎廨為衙唐韻曰衙府也是亦
譌耳案語林近代通謂府廷為公衙字本作牙譌為
衙大司馬掌武備猛獸以牙為衛故軍前大旗謂之
牙旗南史侯景集行列門外謂之牙門以次引進牙
門始見於此續釋常談又引北史宋世良在郡牙門
虚寂為牙門所自僕謂皆未也牙門已見後漢觀鄒
義到公孫瓚營㧞其牙門三國魏文帝置牙門將晉
陸機襲父爵為牙門將案後漢汪真人水鏡經凡軍
[015-12a]
出立牙必令堅完若折將軍不利是以古兵法擇吉
日祭牙後漢滕輔晉袁宏顧愷之宋王誕皆有祭牙
文吳胡綜有大牙賦皆謂武備之意而牙衙之說信
矣謂譌牙為衙恐未必然疑牙衙二字古者通用不
然宋世良牙門虛寂北齊書何以書衙
奏記禮重
兩漢博文謂前書鄭朋奏記於蕭望之奏記自朋始也
僕觀隸釋秦漢以來有此奏記僕不暇逺考在前漢
[015-12b]
時丙吉奏記霍光李尋奏記翟方進非特鄭朋而已
考丙吉在鄭朋之前不可謂自朋始也奏記之體在
東漢之時其禮甚重觀孔子廟碑魯相奏記司徒司
空府首具年月日魯相某等叩頭死罪敢言云云中
又云叩頭死罪謹案某人云末云某皇恐叩頭死罪
上司空府凡一記三用叩頭死罪而其間連言叩頭
連言死罪宛類表章之體第不稱臣耳有以見當時
上下官守甚嚴
[015-13a]
致仕官禄
石林謂東漢鄭均致仕章帝賜尚書禄終身時號白衣
尚書則知漢致仕無禄也唐制亦然時亦有特給者
僕謂漢唐致仕者亦皆有禄據通典謂漢制凡吏二
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三分故禄以一與之終其身
不可謂漢致仕無禄也又觀唐令諸職事官年七十
五品以上致仕者各給半禄又致仕官建中五年敕
所請半禄料從敕出日於本貫及寄居處州府支給
[015-13b]
雌霓
沈約製郊居賦其間曰駕雌霓之連蜷泛大江之悠永
出示王筠筠讀雌霓為雌鶂約喜謂曰霓字惟恐人
讀作平聲司馬温公謂非霓字不可讀為平聲也盖
約賦協側聲故爾僕考之雌霓二字東方朔七諫中
已嘗用之矣張衡七辯亦曰建雌霓以為旗
曾子之書
曩時國學出髙明光大在加意論而一時士子說光大
[015-14a]
之意此董仲舒引曾子之語不知曽子之書乃髙明
廣大非光大也加之至而已非加之意也此雖據仲
舒之所舉要以曾子之書為正仲舒又謂積善在身
猶長日加益而不自知也曾子則曰與君子游如長
日加益而不自知也曽子又曰與其奢也寧儉與其
倨也寧拘曰巧言令色雖少行而篤難於仁矣此語
與今論語㣲異又如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所謂
良賈深藏若虚所謂與君子游如入芝蘭之室乆而
[015-14b]
不聞則與之化矣與小人游如入鮑魚之肆乆而不
聞則與之化矣皆見曽子之書諸書所引盖本於此
臺笠緇撮
毛詩臺笠緇撮傳謂臺所以禦暑笠所以禦雨緇撮緇
布冠也鄭箋謂臺夫須也以臺皮為笠緇布為冠故
謝𤣥暉詩曰臺笠聚東菑注臺禦日笠禦雨是以為
二事盖本毛之說麴信陵詩曰臺笠冒山雨渚田耕
荇花以臺笠對渚田是以為一事盖祖鄭之說二詩
[015-15a]
皆有據依考孔穎達正義臺可為笠則一也傳分之
者笠本禦暑而良耜曰其笠伊糾因可禦雨故傳分
之以充二事則知毛之見如此
不可為己甚
君子之治小人不可為己甚擊之不已其報必酷僕因
觀北史神龜之間張仲瑀銓削選格排抑武人不使
預清品一時武人攘袂扼腕至無所泄其憤於是羽
林武賁幾千人至尚書省詬罵直造仲瑀之第屠滅
[015-15b]
其家羣小悉投火中及得尸體不復辨識惟以髻中
小釵為驗其受禍如此之毒事勢相激乃至於此為
可傷也莊子謂刻核太過則不肖之心應之今人徒
知銳於攻擊逞一時之快而識者固深懼之
酒分聖賢
皇甫嵩作醉郷日月有曰凡酒以色清味重而甜者為
聖色濁如金而味醇且苦者為賢色黒而酸醨者為
愚以家醪糯觴醉人者為君子以家醪黍觴醉人者
[015-16a]
為中庸以巷醪麥觴醉人者為小人其說雖不同然
以酒分聖賢者其意祖魏人廋語所謂清者為聖濁
者為賢之說然又考之魏人之說又有所自鄒陽賦
曰清者為酒濁者為醨清者聖明濁者頑騃僕嘗評
之酒之清者為聖可也若與濁者為賢何哉當為頑
愚魏人廋語與夫醉鄉日月其說有疵不若鄒陽之
語為善也魏略以白酒為賢
[015-16b]
野客叢書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