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1a]
欽定四庫全書
榕村語錄卷二十八
大學士李光地撰
治道二
問韶至何時始失傳曰其晉之東乎漢髙廟中尚有之
五代亂至二三百年秦炬所不盡者至此始滅絶無
遺
問古樂似皆以詩為主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
[028-1b]
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樂之始終條理備
矣詩所以言志而詩之言必抑揚髙下歌之而後可
聴其詩之和平廣大者以宫聲歌之清揚激發慷慨
悲壯者以商聲歌之歡忻流暢者以角聲歌之急疾
清促者以徵聲歌之繁碎嘈雜者以羽聲歌之然五
聲無節不能中和則以律和之由律而寫其聲於八
音之中至於克諧無相奪倫則神人以和矣問鳳儀
獸舞是實事否曰是實事如今官府行禮處畧有肅
[028-2a]
雍之意便人皆聚觀各有懽然悚然處雖悍卒野人
亦不敢譁可以見矣
教化莫重於樂唐虞之教胄子曰典樂夏商曰樂正周
曰大司樂今之祭酒即古之司成成樂之一終也又
有司業業懸鍾磬之板也即如做戲然竟把國子輩
演成一箇様範後來要變亦不㑹變其初勉强教習
及其成也都是順其自然導以固有而已後來把第
一義先澌滅盡而以下賤倡優視樂工欲天下化行
[028-2b]
俗美人材輩出得乎宋時用女戲門人問有事當用
否朱子曰時尚安得不用聖賢亦不能違時只是女
更不如今之男矣唐宋仕宦皆有官妓名尤不馴明
尚演其餘習髙麗人進貢論官之品級以妓陪之直
至今日始革去甚是男女無别則亷恥道喪矣教化
將從何處說起
雅樂是舞者舞歌者歌俗樂是舞者自歌殊無理如大
武之舞始而北出一人總干而山立人莫知為誰也
[028-3a]
歌者則歌殷商之旅其㑹如林矢于牧野維予侯興
上帝臨汝無貳爾心人知為武王矣再成而滅商一
人𤼵揚蹈厲人莫知為誰也歌者則歌牧野洋洋檀
車煌煌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涼彼武王燮伐大商㑹
朝清明人知為太公矣以此推之想韶亦是自徵庸
在位殛罪命官遂有九成也當時國子豈必如今優
人不過有其象而已為其事者口不言而旁觀者則
稱羨慕誦之雖其詞誇多亦無妨若斟酌雅俗之間
[028-3b]
如蘇武即將史傳語放在他口中自說而臺下别用
人贊嘆之亦可
五音惟管子言之的當宫博厚洪長君欲其如此商激
昻慷慨臣欲其如此角清和調暢民欲其如此徵警
動而煩襍事欲其敏也羽細碎而悽切物在天地間
至多却各不相混也聽人之聲皆出於㗋其人便正
道而貴入鼻多者恐乖厲或作危險舌音多者或心
回互或巧佞齒音多者或狠或艱深唇音多者或不
[028-4a]
正或賤試之頗驗作詩用韻脚若是喜慶事用宫音
便洪亮發揚感激事用商音述平常事用角音可駭
愕事用徵音悲惻事用羽音
黄鍾之宫另是一物非黃鍾管也朱子以律準律通比
之極是然吕氏所謂取竹斷兩節間三寸九分而吹
之以為黄鍾之宫次曰含少者此義千古不明以啓
隋志及近日李文利之說某謂黃鍾八寸一分應鍾
四寸二分自黃至應相距三寸九分是諸律長短皆
[028-4b]
在此距内耳黄鍾為宫則自太簇為商至應鍾為變
宫皆以少聲與之相應少聲者言其聲比黃鍾為少
也既得黃鍾遂穴諸孔於三寸九分之内間而吹之
其全聲則黄鍾之宫其次所穴孔間而吹者即所含
商角徵羽及二變之少聲也此以一管而備五聲故
曰黄鍾之宫及制十二筒之後則果相和而此管可
以生之自記/
向解吕覽三寸九分以為黃鍾以下應鍾以上中間三
[028-5a]
寸九分於隔八相生分寸之位穴孔吹之以得諸律
所謂間而吹之立此為律本在十二律管之外前年
王振聲往天壇看樂器其穴孔處却非隔八相生取
之今律吕正義書中乃言其故琴是隔八相生者平
方也靣也管以比例言則立方也體也體便隔八相
生不得乃知吕不韋不知此義故云三寸九分間而
吹之班孟堅漢書全引此段只去三寸九分一句想
是考究過知不如是故去之耳
[028-5b]
問律準律通之制曰以木安十二絃如琴狀一絃為全
律黃鍾或具七聲如十二管之有黃鍾之宫一管或
可以上下按取十二律之聲皆不可知此絃不在十
二絃之内餘十二絃即應十二律用十二絃不用此
絃此絃以驗十二絃之合否為十二絃之母
問何妥雖止存黄鍾七均但既有黄鍾七均用此以推
各律依以旋生有何難處而謂自此旋宫之法遂廢
何也曰正是總是因陋就簡不去推勘補足他且因
[028-6a]
此可見朱子所謂君臣之道不逹一段議論之確葢
五倫都是逹道後世惟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四倫逹
於天下而君臣之道不逹何也君者九州之綱然宰
相亦做得主行些事六部亦做得主行些事下至鄉
亭嗇夫皆做得主行些事便人人有君道有臣道後
世事無巨細俱要稱制裁決所以朱子云然黃鍾獨
存一調而不能各自為宫以相生者以此這道理甚
神妙
[028-6b]
明道論樂謂將上下聲考之須得其正一言以蔽之省
辨論者多少紛紛此等處與所謂加一倍法者皆可
謂要言不煩自記/
問朱子謂從來無祉角何也曰亦嘗疑此朱子謂自漢
唐以來之樂不能以祉角成調不知何故宋徽宗强
為之起聲是祉尾聲又走了問審音是祉而用之如
何㑹走曰如彈琴頭一聲是祉了尾聲不應彈至那
裏一様安放却是别聲可奈何此理甚㣲葢三代而
[028-7a]
下君臣皆具生物仍然但事多不得其理民多不得
其所此聲竟亡問民事既錯則物亦失宜何以有羽
曰畢竟差如今所生之物竟有較古時加多者但看
武王既得天下偃武修文商聲不用國祚遂衰弱而
綿長景王造無射之鍾伶州鳩知其以心疾死劉歆
造樂而莽死荀勖造樂而晉亂宋仁宗作樂亦以心
疾死王朴為周世宗造樂聲太髙世宗死而國祚促
宋太祖至太常聞樂嫌其管太髙令下二律國祚遂
[028-7b]
衰弱而綿長如響應聲此理怕人齊景公作徵招角
招只怕那時此二聲便有些作怪晏子勸景公出舍
於郊大戒於國於行慶施惠之時作此樂我輩不㑹
吹彈又無精曉音律之人可問不知果否苐向時曾
聴一友彈琴逐曲問他大抵宫商調多羽亦有未有
說是角徵調者又亡兒學琴時說琴中本有啞處某
不信同是有木有絃如何㑹啞及試之果然以此驗
之或有此事即以人之說話言之激昻慷慨者商聲
[028-8a]
也凄切哀怨者羽聲也至合乎人情令人歡悦和暢
是角聲𦂳切事理一字不浮汎是徵聲此二聲便少
問三代以後文不如古亦然曰然大約宫聲是天地
元聲聖人謂黄鍾萬事之本此不容亡者慷壯激發
凄𦂳瑣細此後世之所有至民氣歡悅流動諸事懇
摯警切此聖王之事三代以返不能及也角與宫相
近徵與羽相近以為是角矣仍是宫以為是徵矣仍
是羽今人認錯部位者多
[028-8b]
元人曲子只四齣猶是古樂之遺古樂只升歌笙入閒
歌合樂四節儒先都謂舜樂九成周樂六成某意謂
四節之樂唐虞三代恐皆如此所謂九成六成乃舞
也但古人却無此說存以備考如今戲亦當以四齣
為則把中間没情理者盡刪之至其履歴姓名莫要
自己叙述使一人在旁以詩歌詠歎之更有情理戲
最可厭是中間夾雜許多不相干事而收塲草草文
章須是篇末收拾完全一絲不漏戲何獨不然
[028-9a]
明世用冷謙韓邦奇等所定之樂將舞都依字音五行
有俯仰伸縮而無疾徐進退信為可笑
古人制七始都與造化相應如黄鍾為宫則太簇為商
只隔一位姑洗為角亦隔一位至林鍾為徵則隔二
位南吕為羽又隔一位自南吕至黄鍾又是兩位角
徵相隔兩位故取中以蕤賔為變徵羽宫相隔兩位
故取中以應鍾為變宫月行節氣亦然至將置閏則
越兩節氣不得不置閏與五聲二變同故房氏以二
[028-9b]
變為閏宫閏徵
有謂三分損益隔八相生為不是者其說以氣是一呼
一吸未有極長而漸縮短極短而漸放長不知隂陽
二氣以相對者言則呼吸是也以一氣之始終言則
漸長漸短是也如人之聲自丹田出即撞入鼻乃到
舌次齒次唇則出口矣何嘗一出即一入也
十二管音之母也作樂時却用他不著其調中所用律
則寄於簫管之孔琴之絃鍾磬之厚薄八音惟革木
[028-10a]
不入律塤有孔亦入律十二管却藏著所謂王府則
有金石絲竹有差則取出管來正之
聲大莫如黄鍾細莫如應鍾皆可以起調而其腔板聲
口則不改於其為宫者也如大江東詞大聲唱使得
即低聲唱亦使得而其聲口則淨也非旦也
問樂律曰律者樂之末節也曰諸書言古律分寸不定
因失中聲而古樂無由復何云末節曰假今樂得中
聲遂能鳳儀獸舞乎古禮之不復果以衣冠籩豆之
[028-10b]
制闕而無所考乎曰然則古之立律何也曰人得天
地之中以生性得天地之中理氣得天地之中氣形
得天地之中形則聲亦得天地之中聲聲之大者如
雷霆小者如蚊蝱皆非中也就人之聲喑啞叱咤則
過大咿嚘啾唧又過小亦非中也惟平常之聲髙下
抑揚大不過宫細不過羽其中有十二部焉故律吕
十二配人之中聲也黄鍾大吕太簇夾鍾姑洗仲吕
蕤賔林鍾夷則南吕無射應鍾皆鍾名又以鍾之擊
[028-11a]
有輕重不等則聲不足以為定不若竹之分寸一定
而人儘力用氣吹之為較準故製管為律以存聖人
中和之聲於是以十二律之聲寫入金石絲竹匏土
之内則聲皆和而樂成矣
問宫商角徵羽既分清濁髙下如宫濁矣何以旋宫又
有極清聲為宫者曰此是兩様論頭如應鍾為宫其
聲細矣則他律為商角徵羽者更細於宫律管本長
於為宫之律管者臣民不可以陵君則以變以半應
[028-11b]
之自合若在言志之詩論其氣象是宫是商終不得
變大抵宫商角徵羽為虛位
古人作樂以律從詩今人講樂以詩從律詩言志歌永
言聲依永律和聲豈非以律從詩如今填詞却是派
定某字用平某字用仄鐵板不可易又自樂學失傳
論者便謂聲音之道無從理論而詭誕者又造為秘
傳怪異之術轉相迷悞其實今日看戲見忠臣孝子
則感泣見奸邪害正則髪指是即樂之大本大源也
[028-12a]
聖人有作而欲制禮即今所行者折𠂻之可矣欲制
樂即今崑腔戲考定而條理之可矣
樂有調有聲調如今曲之清江引新水令是也歌如歌
關雎鹿鳴之字句是也如以宫調歌關雎則闗字必
用宫所謂起調也至逑字必收到宫上所謂畢曲也
二章參字側字三章參字之字皆然是之謂調若每
句之字宫商角徵羽變宫變徵七音任用各隨其宜
如首闗字用宫未有次闗字仍用宫而並頭者勢必
[028-12b]
湏用别音葢即一字隨人歌作七聲總在髙下長短
上分别非本字自為一定之七音而不可變也
全曲謂之調每一律有五調其六十調二變不為調每
字謂之聲每一律有七聲共八十四聲自隋時鄭譯
得旋宫法於西域蘇祗婆何妥恥其不能止用黃鍾
一調七均至今雅樂尚如此今俗樂唱戲者亦未攷
調聲之全否但用某調則以某聲起調某聲畢曲如
用黄鍾則以黄鍾歌第一字及完仍以黄鍾歌末一
[028-13a]
字而通歌所用字總不出黄鍾所生之宫商角徵羽
變宫變徵以他律為宫皆然律吕新書中却不曾把
五聲為調一處挑剔發揮明白故人難看聲依永律
諧聲分得清楚則了然矣
問如奏黄鍾之商用黄鍾七聲乎用太簇七聲乎曰竟
用太簇為宫之七聲因其為商不可云太簇之宫只
可云黄鍾之商他律皆如此
十二律制器止可以制金石絲竹匏此五者有十二律
[028-13b]
至鼓柷圉則不具壎雖為人所吹然土為之亦未知
能具與否十二律用以考音而不用以作樂雖以竹
為之而以鍾為主故以竹管而取鍾名者甚多黄鍾
夾鍾林鍾應鍾皆是也八音之中惟竹絲匏可以字
字依人聲音節簇而金石土革木止一聲或以起樂
或以止樂或以節樂也
問八音之序曰金石所以為衆音之節故最尊絲堂上
之樂竹管也乃堂下之樂天子元侯始用管卿大夫
[028-14a]
則用笙笙即匏也故次於竹土塤也雖其用小而為
人所吹與竹匏同故次之至鼓與柷圉不過節樂起
樂止樂而已又曰鼓無當於五聲故又次之
問方響有十六箇十二箇是正律四箇是清聲何也曰
方響即磬也正律只有十二至第九聲即不能全具
五聲少一聲第十聲少二聲第十一少三聲第十二
少四聲葢律至應鍾窮矣只得截律變半為四清聲
以全十二律之五聲二變不為調故止十六所以編
[028-14b]
鍾編磬皆十六編簫之管亦十六其故俱是如此
舊欲作一部樂書竟分八章樂用樂教樂章樂聲樂律
樂器樂舞樂理今思只以周官大司樂一篇為經禮
記中樂記為傳而與經相發明者曰附大司樂與傳
相發明者曰附樂記或將八章另編各成一類以便
専考一門者言樂者嫌不得古之黃鍾猶習禮者嫌
不得古之衣冠豈今之衣冠必不可以行禮耶自元
以前講厯者必欲求上古之厯元冬至嵗月日時皆
[028-15a]
㑹於甲子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勉强凑合終不
能確至郭守敬始悟其非追之既往未必是驗之將
來未必合又無闗於厯之𦂳要於是一筆勾去即以
至元辛巳為厯元而授時厯遂迺超絶前古自元以
後人皆翕然服之不復言厯元矣黄鍾之說亦是如
此朝廟之樂實能有以象功昭徳字字確實明創業
之艱難道君臣之一徳憫將士之憔悴咨黎庶之勤
劬便好然古之作樂者非徒以朝廟為重也移風易
[028-15b]
俗全以用之邦國用之鄉黨用之閭巷者為要葢朝
廷郊廟之樂臣民得與聞者有幾惟家家户户皆得
見之方能興感孟子云今之樂由古之樂以樂記冕
而舞大武一段及賓牟賈一段觀之古之樂與今之
戲何殊若將廿一史中忠孝節義之實事如戲編出
但詞不要艷聲不要淫使聽者心氣和平可以語可
以道古何代事即用何代衣冠官號器具禮節自士
大夫以及編氓無不歡欣鼓舞而臣思忠子思孝夫
[028-16a]
思義婦思節則太和之風洋溢於宇宙此豈徒講黃
鍾之所能致耶至於詞漢即用樂府唐即用詩宋以
後即用詩餘曲子無不可者編纂皆要設一局禮局
樂局天文局書算局講求在這裏便有舉而用之之
時朱子何嘗能用於當時明朝承其餘緒得其糟粕
尚可支持三百年莫以空言為無補也今欲考訂朱
子所言禮為一書而以己見輯樂書至厯算有梅定
九之書在亦覺燦然可觀矣
[028-16b]
崑腔之吐字每字有頭腹尾如西要烏之為簫伊要烏
之為憂之類如但有頭腹而無尾則聲短非其本音
矣歌麻支㣲齊魚虞皆自𤼵自收為聲之元東冬江
陽庚青蒸真文元寒刪先侵覃鹽咸有頭腹而無尾
國書以阿厄伊烏於五字為字頭最妙歌麻即阿部支
㣲齊即伊部魚虞即烏部
古人習樂其舞蹈有節能使血脉活動所以云養其血
脉只是如何舞法今已不傳然果然作樂不患無傳
[028-17a]
禮記說樂如抗如墜等聲之節即舞之節其轉折疾
徐亦如大不過宫細不過羽之意以理準之雖不中
不逺矣
樂最要𦂳禮即存於其中即如章服代各異制惟優人
不禁有虞氏之衣冠至周衰必蕩盡無復舊制而韶
舞則全存之友曰髫年看劇演見扮髙力士者尚戴
紫金冠今則為烏紗㡌矣唐制中官雖極老必戴紫
金冠不敢烏紗㡌見酌中志做那一朝戲即用那一
[028-17b]
朝衣冠方是名優曰嘉靖改定禮樂以為大備其實
到此乃大崩壊舞按五行醜不可言古舞斷不如是
大率即如今劇演冕而舞大武者即武王尚父則發
揚蹈厲各肖其形容行事令人想見當日光景故曰
舞以象事不肖其人焉取哉又恐人不曉歌者却從
旁贊其功徳若何行事若何所謂一唱三歎也優孟
之似孫叔人即以為真故當日樂工皆非庸俗人也
各省大吏多以優伶為性命無怪其然即吾輩之幾本
[028-18a]
書也不爾政事之暇如何度日古人暇時便有琴瑟
歌舞先王知道人身心必有所寄因其勢而利導之
以歸於正様様都動得手故有用不是全靠讀書如
今禮樂久廢只得守幾本書檢束身心開廣知識若
移而之他則放辟邪侈不可言已古時必有民間之
樂韶武豈士庶可用宵雅肄三亦不可用於燕閒使
徒九廟明堂之間作韶頀而天下即風移俗易恐無
此事
[028-18b]
如今即將古書中忠孝亷節之事製為詞曲去其聲容
之無情理者令人歌舞之便足以移易風俗感動人
心不妨從粗處做起禮始諸汙尊而抔飲蕢桴而土
鼓後來便至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古人詩何嘗有平
仄後分為平仄又於平仄之中分為四聲又於古詩
之中論出聲病唐人則竟字字程式做成律詩用之
久自然漸漸細密
連日因讌藍總兵演戲做到入情時未有不感動者以
[028-19a]
此見得樂之效速若就元人百種中選其忠孝節義
有事實者改其義理不通處每事四齣此外誨淫導
欲者禁之亦粗足以感人心而成風俗矣
至尊嘗論及樂律奏曰其理於經書上畧可考見至聲
氣之調和都不能曉得諭曰和不和極容易講如你
向我說話聲髙我髙聲答應聲低我低聲答應自然
和若你低聲說我胸中有不喜歡的意思髙聲答應
這便不和此語見得天地間都是感應之理實說得
[028-19b]
著聲氣根源時壬辰四月
舜曰有苗弗率汝徂征其詞責人之意多畧有滿假益
窺見到此故贊曰滿招損謙受益此是行兵𦂳要處
驕忿極害事孔明七縱七擒後以為兵可用矣故前
表有奬率三軍北定中原攘除奸凶興復漢室諸語
直視曹叡如孟獲㣲有自恃之意及街亭既敗想亦
見到此意故後表曰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
其識髙矣
[028-20a]
孔子云善人教民七年可以即戎孟子推衍其說如發
政施仁深耕易耨修其孝弟忠信都是教民裏事教
民至於七年豈但與民休息而上下相信即以之戰
民亦各知大義勝不輕喜敗不輕懼國手教奕若有
下一善著狂呼得意下一失著悔恨失聲者國手必
斥之葢輕喜輕懼中不定氣不靜最不好兵事尤忌
孟子云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他原有戰
勝攻克的本事却不用所以規模大後人便疑孟子
[028-20b]
用兵未必濟事不知孟子手段竟可不用兵事事束
縛之以禮教人便動不得何必用兵穀梁子說得是
善為國者不師善師者不陳善陳者不戰到得善戰
者不敗善敗者不死善死者不亡便不妙了管仲生
平便不曾與人打仗何况孟子後世惟武侯有此意
所以人說將兵非其所長豈知正是他本領大處老
子亦見得此意曰惟慈故勇以無為取天下都確有
此理
[028-21a]
鄉兵最妙孟子所云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管子所云夜
戰則聲相聞晝戰則目相識其歡欣鼓舞足以相死
情誼既聯屬而鍊習又熟故鮮敗至卒長黨正之類
用之課農則保介田畯即是人用之勸諭則飲射讀
法即是人用之出兵則伍兩卒旅之長即是人人相
習而教有常法文武兵民未嘗分也何等有條理
漢經費無兵餉徒有吏祿而已故太平數十年則國富
用足自唐宋以來有養兵之費故官俸代以微薄天
[028-21b]
下雖無事而兵常聚食故國家縻費恒多而動有不
給之患自記/
官俸之薄起於宋其所由簿則起於養兵漢時兵在京
師者不過南北軍武帝止增七校而已其餘南征北
伐皆用民兵無事則農故少營伍支給之費而官俸
得厚唐之府衛雖已有兵民之分而兵皆屯田未嘗
坐而仰食猶然農夫也至宋削藩鎮兵權乃悉以京
室禁兵出防各路兵額既多而更番往來費尤無數
[028-22a]
故國帑虛耗貧弱不振而官俸遂減但三代時勸農
之外即以講武為事法制整然條理精密漢則無事
聽其佃作有事便驅而用之是謂以不教民戰三代
之民日日使之習勤内外有備故無倉卒之患
漢時兵民不分故國勢富强宋藝祖但就所見目前之
弊率意釐革因藩鎮財富兵强遂設兵仗以收其銳
卒立轉運以收其利權務使文官有民而無兵武官
有兵而無餉以為如此方不能為害至各路應設守
[028-22b]
禦之處皆從京都遣戍更番往來以致養兵之費府
庫為虛不獨官俸緣以寢薄即郊祀大典亦時以匱
乏不舉豈知官俸厚如天之雨澤散而為利也兵餉
多如水之決隄聚而為害也若稍省養兵之費而散
之百官以養其亷恥貪墨則盡法繩之自然大小寅
恭不敢朘削小民而閭閻日富於是興禮樂施教化
以感之三代之治豈逺哉
朱子論兵政謂唐之弊在主兵者専制强梁宋之弊在
[028-23a]
主兵者分散煩冗而歸之責成郡守可知漢法猶善
於唐宋也觀朱子前後議論大都猶有取於漢制自/記
古之陣法只武侯八陣李衛公五花陣為有根五花原
於鄉遂之兵八陣原於都鄙之兵鄉遂之兵以十為
數起於五都鄙之兵以八為數起於井田之八家自
五家以至於萬二千五百家皆以五相叠故出兵自
五人以至於萬二千五百人亦如之自八家以至五
百一十二家皆以八相叠其在卒長之教皆以五八
[028-23b]
為隊而教之一居中前後左右為四無論多少皆依
此此五花陣法也天地風雲龍虎鳥蛇無論多少皆
依此此八陣法也問鄉遂四閭為族是百家四兩為
卒是百人每家出一人而都鄙四丘為甸是五百一
十二家出長轂一乗步兵七十二人甲士三人鄉遂
亦出車牛馬否曰亦然鄉遂雖百人大槩亦用七十
五人隨兵車輕車也餘二十五人隨牛車重車也歸
馬於華山之陽謂輕車放牛於桃林之野謂重車
[028-24a]
孫武子書總是說詐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之類終以
火攻實大不仁之事火攻無一存者吾儒兵法入以
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
甲利兵矣故善戰者服上刑至於人來算計我却不
可以無備湏要事事周到漢將自當以趙充國為第
一看他幾篇奏疏無一句不靠實立於不敗之地魏
相論驕兵貪兵忿兵幾句亦得兵要外有充國内有
魏相所以相濟成功若將左傳國策史漢諸書選集
[028-24b]
一部兵法當勝於今所謂七書者
充國傳嘗以遠斥候為務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壁尤
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數語盡兵家之要自記/
韓文公論招募鄉兵大妙客兵便一戰而潰施將軍平
海若不即用福建人如何能成事王輔臣反亦是西
兵平之此却是用兵扼要處
用兵如下棋然低棋貪殺又要多殺國手只要自己不
敗到嬴人一著亦是嬴何湏多管仲用兵何曾殺一
[028-25a]
人而天下畏之武侯節制之師不曽多殺人司馬懿
畏之如虎趙充國金城之役何嘗與賊打仗都是國
手
凡用兵敗後再進鮮不勝者王姚江初遇伏而敗夜復
整兵而往便破贛州用此者多勝
巡撫浙中者前有范覲公後有李武定浙中士民至於
今稱之武定之才視覲公為優當行兵時施其智術
亦能得其懽心武定先與鎮浙將軍結納為兄弟及
[028-25b]
耿逆作亂武定言於將軍曰今勢危全要得百姓之
心百姓一心便可憑以立事今與將軍約萬一兵有
生事害民者吾闗白將軍即當按法治罪迨後别為
庇䕶操縱總由吾等耳要使民知吾等不䕶兵以蹂
民而已將軍唯唯未幾適有是事武定聞而升堂作
色令標兵皆環甲發令箭召將軍兵百姓觀者數萬
移時而將軍縳兵至以法治之一時歡聲雷動武定
又損家資及用庫金之無名籍者以充犒勞凡滿兵
[028-26a]
向前者必拊其背奬諭賞賚之故滿兵亦歸心焉武
定於督兵王子及領兵將軍皆用此法王子將軍見
其兵民歸向肯擔當事亦倚以為重以故内外和輯
又臨事頗能不動一日與頼將軍拉將軍同坐一山
望見一二千人擁至從者不敢誰何兩將軍皆失色
武定自頻捋其鬚徐步出帳外來者至皆跪武定和
顔色問曰汝兵耶必有苦試為我言之衆曰無之曰
或有條陳事試為我言之又曰無之武定曰然則欲
[028-26b]
何為衆曰吾等前私通於賊受有吳耿兩家劄付觀
成敗為去就今被公厚恩視吾等若骨肉心不忍有
二故自首於公後有賊至當奮刃以自明也武定垂
涕慰之曰汝等皆忠肝義膽之人也吾何以得此於
若輩應時悉焚其劄付而以牛酒犒焉衆皆欣然而
去兩將軍於是大服後某以是事問之曰如此比者
尚多每與之語果能不動雖平常語無即答者必稍
存思而後應
[028-27a]
當日白頭賊妄假名號衆至三萬圍安溪縣某出示言
蔡寅本永春賣漿家兒托名三太子值此年荒民食
不繼何故甘被誑惑以糧賫賊我已興兵𠞰捕諸鄉
不得仍蹈前轍倘賊以為恚即可嫁怨於我若我家
破餉之未晩或故相違忤甘心餉賊是亦賊也便當
移兵先剪以為諸鄉戒又復分兵守其要道抄絶糧
路更出一招降告示敢殺降死無赦出示之翌日即
有賊弁林起以七百人降某量留四五十人餘悉遣
[028-27b]
為民自林起來賊輒自相疑忌又苦乏糧不數日散
走强半僅六七千人忿來攻我某以兵堵之山陘賊
不敢下經大風雨而退某遣李治以二三百人尾之
令去賊二三里即結營自固勿與交鋒治請曰萬一
賊回衆來戰奈何某曰只據險一交鋒便為黔之驢
矣又數日賊盡奔散其髪即用腰刀截之棄滿道路
葢人多則需餉亦多無所得食自然破亡矣
管仲初見桓公三薰三沐之後所進不過管子頭一張
[028-28a]
書一二十年用之鄧禹於光武武侯於先主一見說
得幾句話終身總不出此他見得明白所以行之有
成辛酉年施將軍方督水師専平海事某遇於逆旅
問數語某即喜曰臺灣已平矣施曰何相信之深也
某曰君言之已在掌握豈不能行乎說得實在是了
便不問而知其能行
地曾啓奏云有人說海賊凡數萬人浙江来都是此輩
搬去故常患米少此說不確數萬人必有宿泊之所
[028-28b]
今臺灣澎湖舟山金門海壇厦門諸島無不重兵鎮
守其餘小島能駐百人者便少數萬人何處栖身此
輩不過是内地之人乗南風則出掠北風起則仍歸
内地耳未幾擒獲一賊地奏且莫正法就此窮究其
根株必有巨猾為之窩主得其巨猾則餘黨易散矣
其後果得鄭盡心大凢兵間事須得其要領成功便
易又莫妙於以賊攻賊不易之道也
馬見伯整頓山西營伍兵皆譁然站隊見伯有將材不
[028-29a]
知何以如此其無序凡仕宦所至要有興革須使他
不覺以漸而更又要有同心的人方得成事為將又
須先擇材幹技力有用者使為頭目頭目皆我之人
則其下安能動乎此所謂機也
至尊所不可及者不嗜殺人雖吳三桂亦不曾族誅耿
精忠親族尚有為近臣者前年一大臣親族有以叛
逆論者他已自分連坐乃寛之不問下諭曰豈有人
做此等事而謀之宗族者何等聖明三代以前想已
[028-29b]
有相及之典故甘誓湯誓俱曰予則孥戮汝如此盛
徳事竟超絶千古矣
有惜晁錯早死者曰便不死亦不過如此即賈誼所言
衆建諸侯而少其力雖似合機宜但視諸侯王都似
劇賊一般亦太不廣人本領大度量便大周公誅管
蔡後未嘗猜疑同姓親親之誼如故後世多因一事
有變至於懲羮吹虀者聖人先從修身尊賢說起然
後及親親晁賈議論都不曾理清根本至族滅一事
[028-30a]
乃秦之酷暴以霍光之賢猶族上官其意以為不爾
恐有後患耳惟武侯本領大李嚴廢斥若遇他人便
恐其不走魏或走吳矣武侯如此處來何嘗有他患
武侯一切都用王道罪人以族嬰兒之在襁褓者何
與彼事皆駢首就戮實是惨事當日耿尚二逆親族
羣臣皆請誅之䝉垂諭曰他在外要反親族奈之何
哉豈獨不害其命竝不去其官兩額駙仍如故甚盛
徳事可為萬世法
[028-30b]
聖人本領大只隨事處得當不計其後問他本領大處
就在那不過分際處持得定否曰他抛得便是大如
有徳易以王無徳易以亡到了無徳不亡何用如殛
鯀而用禹道理應如此
某巡撫直𨽻時奉命築永定河堤當時私心以為何須
與水爭地但免其民之錢糧使無催科之擾則民頼
水利亦足以生堤久必壞終歸無益今思之
聖見為是大禹之功萬世永頼然不久亦輒廢遷如今
[028-31a]
既與斯民同時得幾年安享地利令少者長長者老
老者死亦可矣譬如年荒賑濟明知此三日糧不能
保其三日之外但且救他三日未有逆料其三日後
之必死竝靳現在之糧而速之死者
當日去看南河時靳總河引到髙家堰一帯看六壩曰
此明潘印川所留四十里天然減水壩處也原是四
十里行水竝不說害民今只留六壩科道却參我害
民彼時不解其故及後大城静海頻苦水患先是二
[028-31b]
縣無隄竝未告災至近嵗堤成民反大病於時適某
出為巡撫因悟六壩之害與此正同葢水平漫則淺
而無力用堤束之一遇崩決則力併而猛其疾如箭
當之者無不麋潰後又看漳河至成安聞崔惟雅著
有治河之書因訪其子其子便說得好他說築堤斷
非良策漳水來時初不甚急至深不過五尺人畜概
得遷避若以堤障之一決直是所向無前人畜俱不
能保且漳水東行則西路退出西行則東路退出退
[028-32a]
出之地皆極肥美反得數倍收成只勿與爭地隨其
所行之地蠲除其糧可已某遂據此奏請施行後有
言漳河現分四股當併歸一者某奏云禹疏九河殺
其勢也天分為四正使勢緩便是世運將泰不應併
而為一奏上遂䝉許可至興化一帶下河却是靳總
河說得是他說海反髙於内地若開七道河洩水汐
時内水外出潮時外水内入出者甜水入者苦水但
見其害不見其利今人不想鹽城范公堤因何而築
[028-32b]
全是為海水侵田築此障之苦水所過田便無用今
下河人家半在水中安之若素田倒肥美又有魚蝦
之利開下河無益此言甚當其後下河雖開倒底湮
塞友云鯀湮洪水便是用堤禹貢一篇無一隄障字
惟九澤既陂澤乃可用陂耳葢澤水淹漫畧用陂堰
便田可有收若江河之流難以隄束所以孟子謂行
所無事
榕村語錄卷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