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a0094 格物通-明-湛若水 (master)


[002-1a]
欽定四庫全書
 格物通卷二      明 湛若水 撰
   審幾下
班彪王命論曰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卒富貴不
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得天下伏劒而死以
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至探禍福之幾
而全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
是故窮逹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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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帝王之分决矣
 臣若水通曰安危存亡之幾甚著也惟明者知之明
 者非他以虚而無累則明也陳王二母一婦人耳尚
 知國家興亡之大幾豈其智之過人哉以虚而無累
 耳以隗囂之智反二母之不若則欲累之也徒使班
 彪之論託之空言惜哉
唐太宗貞觀六年上謂侍臣曰朕比來决事或不能皆
如律令公輩以為事小不復執奏夫事無不由小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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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關龍逢忠諫而死朕每痛之煬
帝驕暴而亡公輩所親見也公輩常宜為朕思煬帝之
亡朕常為公輩念關龍逢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臣若水通曰太宗之言其知幾乎易曰幾者動之微
 吉凶之先見者也古之善治者圖難於其易為大於
 其細極而至於危亡不可救也故煬帝之亡幾之兆
 於身也龍逢之死幾之兆於君也君不自知而滅其
 身臣不及防君之微而死於忠諫無補也宜太宗以
[002-2b]
 此自警而警其臣可謂至矣雖然幾之動於事者臣
 得而諫止之也幾之萌於一念者非臣之知也君能
 自察爾人君可不謹歟
唐太宗貞觀十一年夏四月魏徴上疏以為人主善始
者多克終者寡盖以殷憂則竭誠以盡下安逸則驕恣
而輕物盡下則胡越同心輕物則六親離徳見可欲則
思知足将興繕則思知止處髙危則思謙降臨滿盈則
思挹損遇逸樂則思撙節在宴安則思後患防壅蔽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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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延納疾䜛邪則思正已行爵賞則思喜而僣施刑罸
則思怒而濫
 臣若水通曰魏徴之言可謂知幾矣何也天下之從
 違存乎君君心之好惡存乎志君志之邪正存乎思
 思也者其人君治亂安危之幾也人君可不思乎哉
 然不知事雖十而欲則一也諸欲同根隨觸而發綿
 綿不絶遂折斧柯其始也甚微而終至於不可止極
 惟思可以止之爾思也者其人君安危治亂之幾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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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誼新書曰語曰&KR0008&KR0008弗滅炎炎柰何萌芽弗伐且折
斧柯
 臣若水通曰天下之事起於微而成於大此其幾也
 知幾者於其微而救之易為力也故曰制治于未亂
 保邦于未危此之謂也噫治亂安危之幾非夫天下
 之聰明神聖其孰能與於此
陸贄奏議曰上以造塔役費微小非宰臣所論之事下
臣愚戇竊謂不然當論理之是非豈論事之大小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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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為是役雖大而作之何傷若造塔為非費雖小而言
者何罪夫小者大之漸微者著之萌故君子慎初聖人
存戒知幾者所貴乎不逺而復制理者必在于未亂之
前本立輔臣置之左右朝夕納誨意在防微而弼之乃
其職也㳙㳙不遏終變桑田燄燄靡除即燎原野流煽
已甚禍災已成雖欲救之固無及矣書曰不矜細行終
累大徳易曰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不為也以小惡為
無傷而不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然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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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之不可不慎也如此陛下安得使之勿論乎虞書咎
繇之言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兢兢慎也業業危
也幾者動之微也唐虞之際主聖臣賢庻績咸熈萬邦
已恊而猶上下相戒既慎且危慮事之微日至萬數然
則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勿念乎
 臣若水通曰徳宗以造塔為微小而責姜公輔以過
 言可謂昧於幾事者矣夫人主當以虚心而察天下
 之幾幾不在大而在小不在顯而在微微小之不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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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将顯大而不可遏且不忍其區區公主之小愛以
 至為之造塔一念既萌一令既出糜費萬金剥虐萬
 姓得罪萬方貽譏萬世豈微小云乎甚矣徳宗之不
 智也幸有陸贄之忠言證以聖人之訓曾不克念而
 何幾之能察乎
宋哲宗元祐三年以吕公著為司空同平章軍國事鴻
臚丞常安民遺公著書曰善觀天下之勢猶良醫之視
疾方安寜無事之時語人曰其後必将有大憂則衆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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駭笑惟識微見幾之士然後能逆知其漸故不憂於可
憂而憂之於無足憂者至憂也今日天下之勢可為大
憂雖登進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内之英才使皆萃於朝
以勝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安枕而卧也故去小人為
不難而勝小人為難
 臣若水通曰觀常安民告公著之言謂憂於未可憂
 之前盖以進君子勝小人以决治亂安危之幾庻乎
 所謂識微見幾豪傑矣惜其未知君子小人之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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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衰係於君相一心之公私其幾尤微也故古之賢
 相必先正己以格君心之非君心正則公而明真知
 君子之可親則不得不進真知小人之可逺則不得
 不退故定天下之大幾者必先正其本豈可以强為
 之哉
宋儒周惇頥曰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
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
 臣若水通曰秀靈者天地之中性之本體也形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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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氣質之禀性之感動也此善惡之所以幾乎於此存
 本體以立其大則形神不撓善惡有定而天地之性
 復矣故曰知幾其神乎
周惇頥通書曰匪仁匪義匪禮匪智匪信悉邪也邪動
辱也甚焉害也故君子慎動
 臣若水通曰善者吾性之本也動者善惡之幾也辱
 害者惡幾之成也知其幾而亟反之則中正之本體
 復矣復者非亡矣反不亟不復也易曰顔子不逺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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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不善未甞不知知之未嘗復行其知幾乎其慎動
 乎
不思則不能通微不睿則不能無不通是則無不通生
於通微通微生於思故思者聖功之本而吉凶之幾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思者心
 之神也洪範五事於思屬土土之通乎四行猶思之
 通乎四徳聰明睿智心思之神也故曰聰明聖智逹
 天徳夫思也者潜天而天潜地而地潜人而人潜鬼
[002-7b]
 神而鬼神天地鬼神猶無不通而况於人乎而况於
 心之徳乎書曰惟聖㒺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思之
 於人其大矣哉
周惇頥曰動而未形有無之間者幾也
 臣若水通曰幾者善惡之端而吉凶之判也故君子
 一念而善焉知吉之所由生也一念而不善焉知凶
 之所由生也一念而正焉知善之所由生也一念而
 邪焉知惡之所由生也所以考其正不正者於心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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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而已辨之不可不早者也記曰戒慎乎其所不覩
 恐懼乎其所不聞盖言謹也噫非天下之大智其孰
 能與於此
周惇頥曰幾善惡
 臣若水通曰幾者動之微也動之微何以有善惡也
 人之心虚明中正此其本體非有善惡以為對者也
 一念之動而正焉善也一念之動而邪焉惡也方其
 始也間不容髪及其成也莫大之禍滔天之惡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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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此矣故曰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見之可不早乎夫
 惟體認天理為能豫養之於未發焉
程顥劄子有云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者堯舜之道
也用其私心依仁義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
乎人情出乎禮義若履大路而行無復囬曲霸者﨑嶇
反側於曲徑之中而卒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誠心而
王則王矣假之而霸則霸矣二者其道不同在審其初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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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若水通曰天下誠偽而已矣人心邪正而已矣心
 正則誠誠則王而已矣心邪則偽偽則霸而已矣夫
 邪正誠偽係於一念之間其幾甚微也而王霸之分
 由之為人君有志於行王道者盍於幾而謹之哉
程顥曰大凡出義則入利出利則入義天下之事惟義
利而已
 臣若水通曰先儒張栻云義利霄壤之判夫義利相
 去雖逺甚也實始於一念之間爾一念之義利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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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辨也一心邪正之間耳茍能知其為義而充之則凡
 可以福天下者無不至也茍知其為利而充之則凡
 可以禍天下者無不至也而國家之廢興存亡見矣
 故人君不可不學學莫先於義利之辨
楊時經筵講義有云讒人之言常巧矣故能變亂是非
之實中傷善類以蔽人主之聴不可不察也
 臣若水通曰䜛言者惑心之幾心惑則亂亡之幾由
 之矣然天下之言非者不足以惑人而惑人者皆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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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而非者也所謂䜛人之言是也人君茍或不察為
 其言之入則善人受其毒而流禍於無窮矣書曰朕
 堲䜛說殄行詩云亂之又生君子信䜛故有天下者
 盍亦審其聴言之幾矣
朱熹曰一念之萌則必謹而察之此為天理耶為人欲
耶果天理也則敬以擴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閼果人欲
也則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滯
 臣若水通曰一念者邪正之幾也邪正者理欲之幾
[002-10b]
 也君子之學在隨處體認而已乾知太始則正念恒
 見坤作成物則邪念不生聖學之要盡於是矣舜告
 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帝王
 相傳治天下之法如是而已矣為人君者其可不講
 求之哉
張栻作雷州學記有云舜蹠之分善與利之間而已矣
譬之途焉善則天下之正道而利則山徑之邪曲也人
頋舎其路而弗由以自䧟於﨑嶇荆棘之間獨何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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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蔽之而不知善之所以為善故爾
 臣若水通曰蹠天下之大惡人也舜天下之大聖人
 也非天之賦性爾殊也判於一念邪正之間耳正則
 善心生邪則利心生先儒陸九淵曰念慮之不正頃
 刻知之即正念慮之正者頃刻忘之即不正夫反其
 不正以為正豈人之所不能哉弗知爾矣
國朝皇祖與諸儒臣論學術翰林院學士陶安對曰道
之不明邪説害之也皇祖曰邪説之害道猶美味之悦
[002-11b]
口美色之眩目人鮮不為惑自非有豪傑之見不能决
去之也戰國之時縱横捭闔之徒肆其邪説游説當時
諸侯急於功利者多從其説往往事不就而國隨以亡
此誠何益夫邪説不去則正道不興正道不興天下烏
得而治安對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皇祖曰仁義治天
下之本也賈生論秦之亡不行仁義之過夫秦襲戰國
之弊又安得如此
 臣若水通曰堯舜之道正道也孔孟之學正學也楊
[002-12a]
 墨佛老蘇張之説邪説也正者天理之公仁義是己
 邪者人欲之私功利是已天理人欲之判邪正之分
 初非甚相逺也萌於一念中正與過不及之間耳茍
 體認於二者之間慎存乎中正之體則正道明邪道
 息而萬化成矣我皇祖因儒臣之對而知正邪之分
 逹治平之本誠萬世聖學之心法也此所以用夏變
 夷撥亂反治肇造不㧞之洪基耶聖明茍念之於心
 則興道致治不難矣
[002-12b]
壬子皇祖謂丞相汪廣洋曰觀前代人君多喜謟諛以
飾虚名甚至臣下詐為瑞應以恣矯誣至于天災垂戒
厭聞于耳如宋真宗亦號賢主初相李沆日聞災異其
心猶存警惕厥後澶淵既盟大臣首啓天書以侈其心
羣下曲意迎合茍圖媚説致使言祥瑞者日相繼於途
芝草三萬餘本朕思凡事惟在於誠况為天下國家而
可亦偽乎爾中書自今凡祥瑞不必奏如災異及蝗旱
之事即時報聞
[002-13a]
 臣若水通曰孔子稱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感應
 之機同也人君處臣民之上能全此心之實理而勿
 忘涵養之功感下以實則下應以實謟諛欺詐者逺
 矣若宋真宗之始敬終肆輔相非人而無養心之功
 故爾我皇祖灼見其幾示臣下以誠實而戒其詐偽
 其亦逺佞防微之念深矣乎詩曰無念爾祖聿修厥
 徳臣端有顒望焉
皇祖御武英殿觀書至恵迪吉從逆凶顧謂學士劉三吾
[002-13b]
曰凡人遭罹凶咎皆已有以致之及事窮勢迫則僥倖
百端兾求茍免於患害何益也三吾對曰如此者亦當
聴於天上曰心無所愧可聴之於天若其自取於天何

 臣若水通曰人之吉凶生於動也心之本體未有不
 善動而後有善惡吉凶也然而禍福無不自己求之
 者人君於獨知之地察其幾微而分别之擴充其善
 念遏絶其惡念則治平之本於是乎立而豐亨豫大
[002-14a]
 之福於是臻矣皇祖心純乎天理故能達吉凶禍福
 之故契恵迪從逆之㫖髙出於三吾之見如此此所
 以致國祚之隆而𢎞佑啓之規也歟
有道士以道書獻者皇祖却之侍臣請留觀之或有可
取上曰彼所獻書非存神固氣之道即煉丹燒藥之説
朕烏用此朕所用者聖賢之道所需者治術将躋天下
生民於夀域豈獨一己之長生乆世哉茍一受其獻則
迂誕恠妄之士必爭來矣故却之毋為所惑
[002-14b]
 臣若水通曰孟子稱四端四端者異發而同體也人
 心之端一而已矣二之則異端矣是故體認擴充以
 濟一世者天理之公也修煉吐納以利一己者人欲
 之私也公則一私則二公私之辨一念之間爾以秦
 皇漢武之雄才猶不能不惑於方術我皇祖之心精
 一於隱微因道士以道書獻即禁斥之惟恐不逺其
 防微杜漸之意宻矣人君茍於此惑焉寜不為聖明
 之累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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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物通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