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3a0078 性理大全書-明-胡廣 (master)


[041-1a]
欽定四庫全書
 性理大全書卷四十一
 諸儒三
  朱子名熹字仲晦號晦庵/
屏山劉氏作元晦字詞曰木晦於根春容曄敷人晦於
 身神明内腴昔者曽子稱其友曰有若無實若虚不
 斥厥名而傳于書雖百世之逺揣其氣象知顔如愚
 自諸子言志回欲無伐一宣於言終身弗越陋巷闇
[041-1b]
 然其光烈烈從事於兹惟參也無慚貫道雖一省身
 則三夾輔孔門翺翔兩驂學的欲正吾知斯之為指
 南惟先吏部文儒之粹彪炳育珍又華其繼來兹講
 磨融融憙熹真聰廓開如源之方駛望洋渺瀰老我
 縮氣古人不云乎純亦不已子徳不日新則時予之
 耻勿謂此耳充之益充借曰合矣宜養於䝉言而思
 毖動而思躓凛乎惴惴惟顔曽是畏其後以元為四/徳之首不敢當
 遂更/曰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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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李氏與其友羅博文書曰元晦進學甚力樂善畏
 義吾黨鮮有晩得此人商量所疑甚慰又云此人極
 頴悟力行可畏講學極造其微處論辯某因此追求
 有所省渠所論難處皆是操戈入室須從原頭體認
 來所以好說話某昔於羅先生得入處後無朋友幾
 放倒了得渠如此極有益渠初從謙開善處下工夫
 來故皆就裏面體認今既論難見儒者路脉極能指
 其差誤之處自見羅先生來未見有如此者又云此
[041-2b]
 子别無他事一味潛心於此初講學時頗為道理所
 縳今漸能融釋於日用處一意下工夫若於此漸熟
 則體用合矣此道理全在日用處熟若静處有而動
 處無即非矣
朱子自題畫像曰從容乎禮法之塲沈潛乎仁義之府
 是予盖将有意焉而力莫能與也佩先師之格言奉
 前烈之遺矩惟闇然而日脩或庶幾乎斯語
勉齋黄氏曰先生自少厲志聖賢之學自韋齋得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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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獻之𫝊聞河洛之學推明聖賢遺意日誦大學中
 庸以用力於致知誠意之地先生早嵗已知其說而
 心好之韋齋病且亟屬曰籍溪胡原仲白水劉致中
 屏山劉彦冲三人吾友也學有淵源吾所敬畏吾即
 死汝徃事之而惟其言之聴則吾死不恨矣先生既
 孤則奉以告三君子而禀學焉時年十有四慨然有
 求道之志愽求之經𫝊徧交當世有識之士雖釋老
 之學亦必究其歸趣訂其是非延平於韋齋為同門
[041-3b]
 友先生歸自同安不逺數百里徒歩徃從之延平稱
 之曰樂善好義鮮與倫比又曰頴悟絶人力行可畏
 其所論難體認切至自是從遊累年精思實體而學
 之所造者益深矣其為學也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
 踐其實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終也謂致知不以敬則
 昏惑紛擾無以察義理之歸躬行不以敬則怠惰放
 肆無以致義理之實持敬之方莫先主一既為之箴
 以自儆又筆之書以為小學大學皆本於此終日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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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端坐一室討論典則未嘗少輟自吾一心一身以
 至萬事萬物莫不有理存此心於齊莊静一之中窮
 此理於學問思辨之際皆有以見其所當然而不容
 己與其所以然而不可易然充其知而見於行者未
 嘗不反之於身也不暏不聞之前所以戒懼者愈嚴
 愈敬隠㣲幽獨之際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宻思慮未
 萌而知覺不昩事物既接而品節不差無所容乎人
 欲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不安於偏見不急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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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成而道之正統在是矣其為道也有太極而隂陽
 分有隂陽而五行具禀隂陽之氣以生則太極之理
 各具於其中天所賦為命人所受為性感於物為情
 統性情為心根於性則為仁義禮智之徳發於情則
 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端形於身則為手足耳目
 口鼻之用見於事則為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
 常求諸人則人之理不異於己參諸物則物之理不
 異於人貫徹古今充塞宇宙無一息之間斷無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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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空闕莫不析之極其精而不亂然後合之盡其大
 而無餘先生之於道可謂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聖
 賢而無疑矣故其得於己而為徳也以一心而窮造
 化之原盡性情之妙逹聖賢之藴以一身而體天地
 之運備事物之理任綱常之責明足以察其㣲剛足
 以任其重𢎞足以致其廣毅足以極其常其存之也
 虚而静其發之也果而確其用之也應事接物而不
 窮其守之也厯變履險而不易本末精粗不見其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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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遺表裏初終不見其或異至其養深積厚矜持者純
 熟嚴厲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義不待索而精猶以
 為義理無窮嵗月有限常慊然有不足之意盖有日
 新又新不能自已者而非後學之所可擬議也其可
 見之行則修諸身者其色莊其言厲其行舒而恭其
 坐端而直其閑居也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於
 家廟以及先聖退坐書室几案必正書籍器用必整
 其飲食也羮食行列有定位匕箸舉措有定所倦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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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也暝目端坐休而起也整歩徐行中夜而寝既寝
 而寤則擁衾而坐或至逹旦威儀容止之則自少至
 老祁寒盛暑造次顛沛未嘗有須㬰之離也行於家
 者奉親極其孝撫下極其慈閨庭之間内外斬斬恩
 義之篤怡怡如也其祭祀也事無鉅細必誠必敬小
 不如儀則終日不樂已祭無違禮則油然而喜死喪
 之際哀戚備至飲食衰絰各稱其情賔客徃來無不
 延遇稱家有無常盡其歡於親故雖疎逺必致其愛
[041-6b]
 於鄉閭雖㣲賤必致其恭吉凶慶弔禮無所遺賙䘏
 問遺恩無所闕其自奉則衣取蔽體食取充腹居止
 取足以障風雨人不能堪而處之裕如也若其措諸
 事業則州縣之施設立朝之言論經綸䂓畫正大宏
 偉亦可槩見雖逹而行道不能施之一時然退而明
 道足以傳之萬代謂聖賢道統之傳散在方冊聖賢
 之㫖不明則道統之傳始晦於是竭其精力以研窮
 聖賢之經訓於大學中庸則補其闕遺别其次第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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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條目粲然復明於語孟則深原當時荅問之意使
 讀而味之者如親見聖賢而面命之於易與詩則求
 其本義攻其末失深得古人遺意於數千載之上凡
 數經者見諸傳註其闗於天命之微人心之奥入徳
 之門造道之閾者既以極深研幾探賾索隠發其㫖
 趣而無所遺矣至於一字未安一詞未備亦必沈潛
 反復或逹旦不寐或累日不倦必求至當而後已故
 章㫖字義至微至細莫不理明辭順易知易行於書
[041-7b]
 則疑今文之艱澁反不若古文之平易於春秋則疑
 聖心之正大決不類傳註之穿鑿於禮則病王安石
 廢罷儀禮而傳記獨存於樂則憫後世律尺既亡而
 清濁無據是數經者亦嘗討論本末雖未能著為成
 書然其大㫖固已獨得之矣若厯代史記則又考論
 西周以來至於五代取司馬公編年之書緝以春秋
 紀事之法綱舉而不繁目張而不紊國家之理亂君
 臣之得失如指諸掌周程張邵之書所以繼孔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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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統之傳厯時未久㣲言大義鬱而不章先生為之裒
 集發明而後得以盛行於世太極先天圖精㣲廣愽
 不可涯涘為之解剥條畫而後天地本原聖賢藴奥
 不至於泯沒程張門人祖述其學所得有淺深所見
 有疏宻先生既為之區别以悉取其所長至或識見
 小偏流於異端者亦必研窮剖析而不沒其所短南
 軒張公東萊吕公同出其時先生以其志同道合樂
 與之友至或識見少異亦必講磨辨難以一其歸至
[041-8b]
 若求道而過者病𫝊註誦習之煩以為不立文字可
 以識心見性不修修為可以造道入徳守虚靈之識
 而昩天理之真借儒者之言以文佛老之說學者利
 其簡便詆訾聖賢捐棄經典猖狂呌呶側僻固陋自
 以為悟立論愈下者則又崇奨漢唐比附三代以便
 其計功謀利之私二說並立髙者陷於空無下者溺
 於卑陋其害豈淺淺哉先生力排之俾不至亂吾道
 以惑天下於是學者靡然向之教人以大學語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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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庸為入道之序而後及諸經以為不先乎大學則無
 以提綱挈領而盡語孟之精㣲不參之論孟則無以
 融㑹貫通而極中庸之㫖趣然不㑹其極於中庸則
 又何以建立大本經綸大經而讀天下之書論天下
 之事哉其於讀書也必使之辯其音釋正其章句玩
 其辭求其義研精覃思以究其所難平心易氣以聴
 其所自得然為已務實辯别義利毋自欺謹其獨之
 戒未嘗不三致意焉盖亦欲學者窮理反身而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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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敬也從遊之士迭誦所習以質其疑意有未喻則
 委曲告之而未嘗倦問有未切則反覆戒之而未嘗
 隠務學篤則喜見於言進道難則憂形于色講論經
 典商略古今率至夜半雖疾病支離至諸生問辯則
 脫然沈痾之去體一日不講學則惕然常以為憂摳
 衣而來逺自川蜀文詞之傳流及海外至於夷鹵亦
 知慕其道竊問其起居窮鄉晩出家蓄其書私淑諸
 人者不可勝數先生既沒學者傳其書信其道者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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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衆亦足以見理義之感於人者深矣繼徃聖将㣲之
 緒啟前賢未發之機辨諸儒之得失闢異端之訛繆
 明天理正人心事業之大又孰有加於此者至若天
 文地志律厯兵機亦皆洞究淵㣲文詞字畫騷人才
 士疲精竭神常病其難至先生未嘗用意而亦皆動
 中䂓繩可為世法是非姿禀之異學行之篤安能事
 事物物各當其理而造其極哉學脩而道立徳成而
 行尊見之事業者又如此秦漢以來迂儒曲學既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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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足以望其藩墻而近代諸儒有志乎孔孟周程之
 學者亦豈能以造其閫域哉嗚呼是殆天所以相斯
 文焉篤生哲人以大斯道之傳也道之正統待人而
 後傳自周以來任傳道之責得統之正者不過數人
 而能使斯道章章較著者一二人而止耳由孔子而
 後曽子子思繼其微至孟子而始著由孟子而後周
 程張子繼其絶至先生而始著盖千有餘年之間孔
 孟之徒所以推明是道者既已煨燼殘闕離析穿鑿
[041-11a]
 蠧壊之後扶持植立厥功偉然未及百年蹐駮尤甚
 先生出而自周以來聖賢相傳之道一旦豁然如大
 明中天昭晰呈露先生平居惓惓無一念不在於國
 聞時政之闕失則戚然有不豫之色語及國勢之未
 振則感慨以至泣下然謹難進之禮則一官之拜必
 抗章而力辭厲易退之節則一語不合必奉身而亟
 去其事君也不貶道以求售其愛民也不徇俗以茍
 安故其與世動輙齟齬自筮仕以至屬纊五十年間
[041-11b]
 厯仕四朝仕於外者僅九考立於朝者四十日道之
 難行也如此然紹道統立人極為萬世宗師則不以
 用舍為加損也
果齋李氏曰先生之道之至原其所以臻斯閾者無他
 焉亦由主敬以立其本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
 實而敬者又貫通乎三者之間所以成始而成終也
 故其主敬也一其内以制乎外齊其外以養其内内
 則無二無適寂然不動以為酬酢萬變之主外則儼
[041-12a]
 然肅然終日若對神明而有以保其其中心之所存
 及其久也静虚動直中一外融而人不見其持守之
 力則篤敬之驗也其窮理也虚其心平其氣字求其
 訓句索其㫖未得乎前則不敢求乎後未通乎此則
 不敢志乎彼使之意定理明而無躁易淩躐之患心
 専慮一而無貪多欲速之蔽始以熟讀使其言皆若
 出於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於吾之心自
 表而究裏自流而遡源索其精㣲若别黒白辯其節
[041-12b]
 目若數一二而又反復以㴠泳之切己以體察之必
 若先儒所謂沛然若河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
 怡然順順而後為有得焉若乃立論以驅率聖言鑿
 說以妄求新意或援引以相紏紛或假借以相混惑
 麄心浮氣意象匆匆常若有所廹逐而未嘗徘徊顧
 戀如不忍去以待其浹洽貫通之功深以為學者之
 大病不痛絶乎此則終無入徳之期葢自孔孟以降
 千五百年之間讀書者衆矣未有窮理若此其精者
[041-13a]
 也先生天姿英邁視世之所屑者不啻如草芥翛然
 獨與道俱卓然獨與道立固已逈出庶物之表及夫
 理明義精養深積盛充而為徳行發而為事業人之
 視之但見其渾灝磅礴不可涯涘而莫知為之者又
 曰先生入以事君則必思堯舜其君出以治民則必
 欲堯舜其民言論風㫖之所傳政教條令之所布固
 皆可為世法而其考諸先聖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
 悖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則以訂正羣書立為凖
[041-13b]
 則使學者有所據依循守以入於堯舜之道此其勲
 烈之尤彰明盛大者語孟二書世所誦習為之說者
 亦多而析理未精釋言未備大學中庸至程子始表
 章之然大學次序不倫闕遺未補中庸雖為完篇而
 章句渾淪讀者亦莫知其條理之粲然也先生蒐輯
 先儒之說而斷以己意彚别區分文從字順妙得聖
 人之本㫖昭示斯道之標的又使學者先讀大學以
 立其規模次及語孟以盡其藴奥而後㑹其歸於中
[041-14a]
 庸尺度權衡之既定由是以窮諸經訂羣史以及百
 氏之書則将無理之不可精無事之不可處矣又嘗
 集小學使學者得以先正其操履集近思錄使學者
 得以先識其門庭羽翼四子以相左右盖此六書者
 學者之飲食裘葛凖繩䂓矩不可以須臾離也聖人
 復起不易斯言矣其於易也推卦畫之本體辨三聖
 之㫖歸専主筮占而實該萬變以還潔静精㣲之舊
 其於詩也深玩辭氣而得詩人之本意盡削小序以
[041-14b]
 破後儒之臆說妄言美刺悉就芟夷以復温柔敦厚
 之教其於禮也則以儀禮為經而取禮記及諸經史
 書所載有及於禮者皆以附於本經之下具列註疏
 諸儒之說補其闕遺而析其疑晦雖不克就而宏綱
 大要固已舉矣謂書之出於口授者多艱澁得於壁
 藏者反平易學者當沉潛反復於其易而不必穿鑿
 附㑹於其難謂春秋正義明道尊王賤霸尊君抑臣
 内夏外夷乃其大義而以爵氏名字日月土地為褒
[041-15a]
 貶之例若法家之深刻乃傳者之鑿說謂周官徧布
 周宻周公運用天理熟爛之書學者既通四子又讀
 一經而遂學焉則所以治國平天下者思過半矣謂
 通鑑編年之體近古因就繩以䇿牘之法以綱提其
 要以目紀其詳綱倣春秋而兼採羣史之長目倣左
 氏而稽合諸儒之粹褒貶大義凛乎烈日秋霜而繁
 簡相發又足為史家之矩範謂諸子百家其言多詭
 於聖人獨韓子論性専指五常最為得之因為之考
[041-15b]
 訂其集之同異以𫝊于世而屈原忠憤千古莫白亦
 頗為發明其㫖樂律久亡清濁無據亦嘗討論本末
 探測幽眇雖未及著為成書而其大㫖固已獨得之
 矣若夫析世學之繆辯異教之非擣其巢穴砭其隠
 微使學者由於大中至正之則而不躓於荆棘擭穽
 之塗摧陷肅清之功固非近世諸儒所能髣髴其萬
 一也自夫子設教洙泗以慱文約禮授學者顔曽思
 孟相與守之未嘗失墜其後正學失傳士各以意為
[041-16a]
 學其騖於該洽者既以聞見積累自矜而流於泛濫
 駁雜之歸其溺於徑約也又謂不立文字可以識心
 見性而陷於曠蕩空虚之域學者則知所傳矣亦或
 恱於持敬之約而憚於觀理之煩先生身任道統而
 廣覧載籍先秦古書既加考索厯代史記國朝典章
 以及古今儒生學士之作靡不徧觀取其所同而削
 其不合稽其實用而翦其煩蕪參伍辨證以扶經訓
 而詰其舛差秋毫不得遁焉數千年間世道學術議
[041-16b]
 論文詞之變皆若身親厯於其間而耳接目覩焉者
 大本大根固已上逹直遂柯葉散殊亦皆隨其所至
 究其所窮條分𣲖别經緯萬端本末巨細包羅囊括
 無所遺漏故所釋諸書悉有依據不為臆度料想之
 說外至文章字畫亦皆髙絶一世盖其包㴠停蓄溥
 博淵泉故其出之者自若是其無窮也學者據經辨
 疑隨問隨析固皆極其精要暇而辨難古今其應如
 響愈扣愈深亹亹不絶及詳味而細察之則方融貫
[041-17a]
 於一理而已矣嘗有言曰學者望道未見固必即書
 以窮理茍有見焉亦當考諸書有所證驗而後實有
 所禆助而後安不然則徳孤而與枯槁寂滅者無以
 異矣潛心大業何有哉矧自周衰教失禮樂養徳之
 具一切盡廢所以維持此心者惟有書耳謂可躪躒
 經傳遽指為糟粕而不觀乎要在以心體之以身踐
 之而勿以空言視之而已矣以是存心以是克己仁
 豈逺乎哉至於晩歳徳尊言立猶以義理無窮嵗月
[041-17b]
 有限慊然有不足之意洙泗以還博文約禮兩極其
 至者先生一人而已先生教人規模廣大而科級甚
 嚴循循有序不容躐等淩節而進至於切已務實辨
 别義利毋自欺謹其獨之戒未嘗不丁寕懇到提耳
 而極言之毎誦南軒張公無所為而然之語必三歎
 焉晩見諸生繳繞於文義之間深慮斯道之無傳始
 頗指示本體使深思而自得之其望於學者益切矣
 嗚呼道之在天下未嘗亡也而統之相傳茍非其人
[041-18a]
 則不得而與自孟子沒千有餘年而後周程張子出
 焉厯時未久浸失其真及先生出而後合濓溪之正
 傳紹鄒魯之墜緒前聖後賢之道該徧全備其亦可
 謂盛矣盖昔者易更三古而混於八索詩書煩亂禮
 樂散亡而莫克正也夫子從而賛之定之刪之正之
 又作春秋六經始備以為萬世道徳之宗主秦火之
 餘六經既已爛脫諸儒各以己見妄穿鑿為說未嘗
 有知道者也周程張子其道明矣然於經言未暇釐
[041-18b]
 正一時從遊之士或昧其㫖遁而入於異端者有矣
 先生於是考訂訛繆探索深微總裁大典勒成一家
 之言仰包粹古之載籍下採近世之文獻集其大成
 以定萬世之法然後斯道大明如日中天有目者皆
 可睹也夫子之經得先生而正夫子之道得先生而
 明起斯文於将墜覺來裔於無窮雖與天壤俱敝可
 也
呉氏壽昌曰先生毎觀一水一石一草一木稍清隂處
[041-19a]
 竟日目不瞬飲酒不過兩三行又移一處大醉則跌
 坐髙拱經史子集之餘雖記錄雜說舉輙成誦微醺
 則吟哦古文氣調清壮某所聞見則先生毎愛誦屈
 原楚騷孔明出師表淵明歸去來詞并杜子美數詩
 而已
北溪陳氏曰先生道巍而徳尊義精而仁熟立言平正
 温潤清巧的實徹人心洞天理逹羣哲㑹百聖粹乎
 洙泗伊洛之緒凡曩時有發端而未竟者今悉該且
[041-19b]
 備凡曩時有疑辨而未瑩者今益信且白宏綱大義
 如指諸掌掃千百年之繆誤為後學一定不易之凖
 則辭約而理盡㫖明而味深而其心度澄朗瑩無查
 滓工夫縝宻渾無隙漏尤可想見於辭氣間故孔孟
 周程之道至先生而益明所謂主盟斯世獨惟先生
 一人而已
鶴山魏氏曰天生斯民必有出乎其類者為之君師以
 任先覺之責然而非一人所能自為也必並生錯出
[041-20a]
 交脩五發然後道章而化成是故有堯舜則有禹臯
 陶有湯文則有伊尹萊朱太公望散宜生各當其世
 觀其㑹通以盡其所當為之分然後天衷以位人極
 以立萬世之標凖以定雖氣數詘信之不齊而天之
 愛人閱千古如一日也自比閭節授之法壊射飲讀
 法之禮無所於行君師之道移於孔子則又有冉閔
 顔曽羣弟子左右羽異之微言大義天開日掲萬物
 咸覩自孔子沒則諸子已有不能盡得其傳者於是
[041-20b]
 子思孟子又為之闡幽明微著嫌辨似而後孔氏之
 道厯萬世而亡弊嗚呼是不曰天之所命而誰為之
 秦漢以來諸儒生於籍去書焚師異指殊之後不惟
 孔道晦蝕孟氏之說亦鮮知之千數百年間何可謂
 無人則徃徃孤立寡儔倡焉莫之和也絶焉莫之續
 也乃至國朝之盛南自湖湘北至河洛西極闗輔地
 之相去何翅千餘里而大儒軰出聲應氣求若合符
 節曰極曰誠曰仁曰道曰中曰恕曰性命曰氣質曰
[041-21a]
 天理人欲曰隂陽鬼神若此等類凡皆聖門講學之
 樞要而千數百年習浮踵漏莫知其說者至是脫然
 如沈痾之間大寐之醒至于吕謝游楊尹張侯胡諸
 儒切磋究之分别白之亦幾無餘藴矣然而絶之久
 而復之難傳者寡而咻者衆也朱文公先生始以彊
 志博見淩髙厲空自受學延平李先生退然如将弗
 勝於是歛華就實反博歸約迨其蓄久而思渾資深
 而行熟則貫精粗合外内羣獻之精藴百家之異指
[041-21b]
 毫分縷析如示諸掌張宣公吕成公同心恊力以閑
 先聖之道而僅及中身論述靡竟惟先生巍然獨存
 中更學禁自信益篤盖自易詩中庸大學論語孟子
 悉為之推明演繹以至三禮孝經下迨屈韓之文周
 程邵張之書司馬氏之史先正之言行亦各為之論
 著然後帝王經世之䂓聖賢新民之學粲然中興學
 者習其讀推其義則知三才一本道器一致幽探乎
 無極大極之妙而實不離乎匹夫匹婦之所知大至
[041-22a]
 於位天地育萬物而實不外乎暗室屋漏之無愧盖
 至近而逺至顯而微非若棄倫絶學者之慕乎髙而
 譁世取寵者之安於卑也徛其盛歟嗚呼帝王不作
 而洙泗之教興微孟子吾不知大道之與異端果孰
 為勝負也聖賢既熄而闗洛之學興㣲朱子亦未知
 聖傳之與俗學果孰為顯晦也韓子謂孟子之功不
 在禹下予謂朱子之功不在孟子下
  張栻字敬夫號南軒/
[041-22b]
朱子曰南軒張公生有異質頴悟夙成忠獻愛之自其
 㓜學而所以教者莫非忠孝仁義之實既長命徃從
 胡仁仲之門問程氏學先生一見知其大器即以所
 聞孔門論仁親切之指告之公退而思若有得也以
 書質焉而先生報之曰聖門有人吾道幸矣公以是
 益自奮勵直以古之聖賢自期作希顔録一篇蚤夜
 觀省以自警䇿所造既深逺矣猶未敢自以為足則
 又取友四方益務求其所未至盖玩索講評踐行體
[041-23a]
 驗反覆不置者十有餘年然後昔之所造愈深逺而
 反以得乎簡易平實之地其於天下之理盖皆瞭然
 心目之間而實有以見其不能已者是以決之勇行
 之力而守之固其所以篤於君親一於道義而沒世
 不忘者初非有所勉慕而强為之也公為人坦蕩明
 白表裏洞然詣理既精信道又篤其樂於聞過而勇
 於徙義則又奮厲明決無毫髪滯吝意故其徳日新業
 日廣而所以見於論說行事之間者上下信之至於
[041-23b]
 如此雖小人以其好惡之私或能壅塞於一時然至
 於公論之久長盖亦莫得而揜之也公之教人必使
 之先有以察乎義利之間而後明理居敬以造其極
 其剖析開明傾倒切至必竭兩端而後已平生所著
 書唯論語說最後出而洙泗言仁諸葛忠武侯傳為
 成書其他如書詩孟子太極圖說經世編年之屬則
 猶欲稍更定焉而未及也然其提綱挈領所以開悟
 後學使不迷於所郷其功則已多矣盖其常言有曰
[041-24a]
 學莫先於義理之辯而義也者本心之所當為而不
 能自已非有所為而為之者也一有所為而為之則
 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嗚呼至哉言也其
 亦可謂擴前聖所未發而同於性善養氣之功者歟
 又曰靖康之變國家之禍極矣小大之臣奮不顧身
 以任其責者盖無幾人而其承家之孝許國之忠判
 決之明計慮之審又未有如公者雖降命不長不克
 卒就其業然其志義偉然死而後已則質諸鬼神而
[041-24b]
 不可誣也 某嘗竊病聖門之學不傳而道術遂為
 天下裂士之醇慤者拘於記誦其敏秀者衒於詞章
 既皆不足以發明天理而見諸人事於是言理者歸
 於老佛而論事者騖於管商則於理事之正反皆有
 以病焉而去道益逺矣中間河洛之間先生君子得
 其不傳之緒而推明之然今不能百年而學者又失
 其指近歳乃幸得吾友敬夫焉而天下之士乃有以
 知理之未始不該於事而事之未始不根於理也
[041-25a]
 孟子沒而義利之說不明於天下董相仲舒諸葛武
 侯兩程先生屡發明之而世之學者莫之能信是以
 其所以自為者鮮不溺於人欲之私而其所以謀人
 之國家則亦曰功利焉而已爾自魏國張忠獻公唱
 明大義以斷國論南陽胡文定公誦說遺經以開聖
 學其託於空言見諸行事雖若不同而於孟子之言
 董葛程氏之意則皆有所謂千載而一轍者張公敬
 夫則又忠獻公之嗣子而胡公季子五峯先生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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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也自其㓜壮不出家庭而固已得夫忠孝之傳既
 又講於五峯之門以㑹其歸則其所以黙契於心者
 人有所不得而知也獨其見於論說則義利之間豪
 釐之辨盖有出於前哲之所欲言而未及究者措諸
 事業則凡宏綱大用鉅細顯微莫不洞然於胷次而
 無一毫功利之雜是以論道於家而四方學者爭卿
 徃之入侍經帷出臨藩屏則天子亦味其言嘉其績
 且将倚以大用而敬夫不幸死矣 敬夫最不可得
[041-26a]
 聴人說話便肯改 敬夫見識純粹踐行純實使人
 望而敬之 敬夫學問愈髙所見卓然議論出人意
 表近讀其語說不覺胷中洒然誠可歎服 敬夫見
 處卓然不可及從游之久反復開益為多但其天姿
 明敏從初不厯階級而得之故今日語人亦多失之
 太高 南軒見處高如架屋相似大間架已就只中
 間少装折 問先生舊與南軒反復論仁後來畢竟
 合否曰亦有一二處未合敬夫說本出胡氏胡氏之
[041-26b]
 說惟敬夫獨得之其餘門人皆不曉但云當守師之
 說向來徃長沙正與敬夫辨此 敬夫髙明他将謂
 人都似他纔一說時便更不問人曉㑹與否且要說
 盡他箇故他門人敏底秪學得他說話若資質不逮
 依舊無着摸某則性鈍讀書極是辛苦故尋常與人
 言多不敢為髙逺之論盖為是身曽親經厯過故不
 敢以是責人爾學記曰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
 誠今教者之病多是如此 學者於理有未至處切
[041-27a]
 不可輕易與之說而敬夫為人明快毎與學者說話
 一切傾倒說出此非不可但學者見未到這裏見他
 如此說便不復致思亦甚害事某則不然非是不與
 他說盖不欲與學者語未至之理耳 敬夫見識極
 髙却不耐事吕伯恭學耐事却有病 南軒伯恭之
 學皆疎略南軒疎略從髙處去伯恭疎略從卑處去
 伯恭說道理與作為自是兩件事如云仁義道徳與
 度數刑政介然為兩塗不可相通他在時不曽見與
[041-27b]
 某說他死後諸門人弟子此等議論方漸漸說出來
 乃云皆原於伯恭也 賛先生像曰擴仁義之端至
 於可以彌六合謹義利之判至於可以析秋毫拳拳
 乎其致主之功汲汲乎其幹父之勞仡仡乎其任道
 之勇卓卓乎其立心之髙知之者識其春風沂水之
 樂不知者以為湖海一世之豪彼其揚休山立之姿
 既與其不可傳者死矣觀於此者尚有以卜其見伊
 吕而失蕭曹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