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1a] 
潜夫論卷第三 王符
忠貴第十一
浮侈第十二
慎微第十三
實貢第十四
忠貴第十一
世有莫盛之福又有莫痛之禍處莫髙之位者
不可以無莫大之功竊亢龍之極貴未嘗不破
亡也成天地之大功者未嘗不蕃昌也帝王之
所尊敬天之所甚愛者民也今人臣受君之重
[003-1b]
位牧天之所甚愛焉可以不安而利之飬而濟
之哉是以君子任職則思利民達上則思進賢
功孰大焉故居上而下不重也在前而後不始
也書稱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天而建官自公
卿以下至于小司輙非天官也是故明主不敢
以私愛忠臣不敢以誣能夫竊人之財猶謂之
盜況偷天官以私已乎以罪犯人必加誅罰況
乃犯天得無咎乎五代建侯開國成家傳嗣百
世歷載千數皆以能當天官功加百姓周公東
征後世追思召公甘棠人不忍伐見愛如是豈
[003-2a]
欲私害之者哉此其後之封君多矣或不終身
或不朞月而莫隕墜其世無者載莫盈百是人
何也哉五代之臣以道事君以仁撫世澤及草
木兼利外内普天率土莫不被徳其所安全直
天工也是以福祚流衍本枝百世季世之臣不
思順天而時主是䛕謂破敵者為忠多殺者為
賢白起䝉恬秦以為功天以為賊息夫董賢主
以為忠天以為盜此等之儔雖見貴於時君然
上不順天心下不得民意故卒泣血號咷以辱
終也易曰徳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少而任
[003-2b]
重鮮不及矣是故德不稱其任其禍必酷能不
稱其位其殃必大且夫竊位之人天奪其鑒神
惑其心是故貧賤之時雖有鑒明之資仁義之
志一旦冨貴則背親損舊䘮其本心皆踈骨肉
而親便辟薄知友而厚狗馬財貨满於僕妾禄
賜盡於猾奴寜見朽貫千萬而不忍賜人一錢
寜積粟腐倉而不忍貸人一斗人多驕肆負債
不償骨肉怨望於家細民謗讟於道前人以敗
後爭襲之誠可傷也歴觀前世貴人之用心也
與嬰兒等嬰兒有常病貴臣有常禍父母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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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人君有常過嬰兒常病傷飽也貴臣常禍傷
寵也父母常失在不能已於媚子人君常過在
不能已於驕臣哺乳太多則必掣縱而生癎貴
富太盛則必驕佚而生過是故媚子以賊其軀
者非一門也驕臣用滅其家者非一世也或以
背叛橫逆不道或以徳薄不稱其貴文昌奠功
司命舉過觀惡深淺稱罪降罰或捕挌斬首或
拉髆掣胷掊死深穽銜刀都市殭屍破家覆宗
滅族者皆無功於民氓者也而後人貪權冒寵
蓄積無極思登顛隕之臺樂循覆車之迹願禆
[003-3b]
福祚以備員滿貫者何世無之當吕氏之貴也
太后稱制而專政祿産秉事而握權擅立四五
多封子弟兼據將相外内磐結自以雖湯武興
五覇作弗能危也於是廢仁義而尚威虐滅禮
信而務譎詐海内怨痛人欲其亡故一朝摩滅
而莫之哀也霍氏之貴專相㓜主誅滅同僚廢
帝立帝莫之敢違禹繼父位山雲屏事諸壻專
典禁兵㛰姻本族王氏之貴九侯五將朱輪二
十三太后專政秉權三世莾為宰衡封安漢公
居攝假號身當南面卒以簒位十有餘年自以
[003-4a]
居之已久威立恩行永無禍敗故遂肆心恣意
私近忘逺崇聚羣小重賦殫民以奉無功動為
姦詐託之經義迷罔百姓欺誣天地自以我宻
人莫之知皇天從上鑒其姦神明自幽照其態
豈有誤哉夫鳥以山為卑而橧巢其上魚以淵
為淺而穿穴其中卒所以得之者餌也貴戚懼
家之不吉而聚諸令名懼門之不堅而為作鐡
樞卒其以敗者非苦禁忌少而門樞朽也常苦
崇財貨而行驕僣虐百姓而失民心爾孔子曰
不患無位患已不立是故人臣不奉遵禮法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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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思職推誠輔君効功百姓下自附於民氓上
承順於天心而乃欲任其私知竊君威徳以陵
下民反戾天地欺誣神明偷進苟得以自奉厚
居累卵之危而圖泰山之安為朝露之行而思
傳世之功譬猶始皇之舍徳任刑而欲計一以
至於萬也豈不惑哉
浮侈第十二
王者以四海為一家以兆民為通計一夫不耕
天下必受其飢者一婦不織天下必受其寒者
今舉世舍農桒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游
[003-5a]
手爲功充盈都邑治本者少浮食者衆商邑翼
翼四方是極今察洛陽浮末者什於農夫虚偽
游手者什於浮末是則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
桒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
縣市邑萬數類皆如此本末何足相供則民安
得不飢寒飢寒並至則安能不爲非爲非則姦
宄姦宄繁多則吏安能無嚴酷嚴酷數加則下
安能無愁怨愁怨者多則咎徵並臻下民無聊
則上天降災則國危矣夫貧生於富弱生於彊
亂生於治危生於安是故明王之飬民也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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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之教之誨之慎微防萌以斷其邪故易美節
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七月詩大小教之終而
復始由此觀之民固不可恣也今民奢衣服侈
飲食事口舌而習調欺以相詐紿比肩是也或
以謀姦合任為業或以㳺敖慱弈為事或丁夫
世不傳犂鋤懷丸挾彈携手遨游或取好土作
丸賣之於彈外不可以禦冦内不足以禁鼠晉
靈好之以増其惡未嘗聞志義之士喜操以游
者也唯無心之人羣竪小子接而持之妄彈烏
雀百發不得一而反中面目此㝡無用而有害
[003-6a]
也或坐作竹簧削銳其頭有傷害之象傳以蠟
蜜有甘舌之類皆非吉祥善應或作泥車瓦狗
馬騎倡排諸戯弄小兒之具以巧詐詩刺不績
其麻女也婆娑今多不脩中饋休其蠶織而起
學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誣細民熒惑百姓婦女
羸弱疾病之家懐憂憒憒皆易恐懼至使犇走
便時去離正宅﨑嶇路側上漏下濕風寒所傷
姦人所利賊盜所中益禍益崇以致重者不可
勝數或棄毉藥更徃事神故至於死亡不自知
為巫所欺誤乃反恨事巫之晩此熒惑細民之
[003-6b]
甚者也或裁好繒作為䟽頭令工采畵雇人書
祝虚餙巧言欲邀多福或裂拆繒綵裁廣數分
長各五寸縫繒佩之或紡綵絲而縻斷截以繞
臂此長無益於吉凶而空殘滅繒絲縈悸小民
剋削綺縠寸竊八采以成榆葉無窮水波之文
碎刺縫紩詐為笥嚢裙䙏衣𬒳費繒百縑用功
十倍此等之儔既不助長農工女無有益於世
而坐食嘉穀消費白日毁敗成功以見為破以
牢為行以大為小以易為難皆冝禁者也山林
不能給野火工每不能灌漏巵孝文皇帝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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弋綈足履革舄以韋帶劒集上書囊以爲殿帷
盛夏苦暑欲起一臺計直百萬以爲奢費而不
作也今亰師貴戚衣服飲食車輿文飾廬舎皆
過王制僣上甚矣從奴僕妾皆服葛子升越筩
中女布細緻綺縠水紈錦繡犀象珠玉琥珀瑇
瑁石山隱飾金銀錯鏤麞麂履舄文組綵褋驕
奢僣主轉相誇詫箕子所晞今在僕妾富貴嫁
娶車軿各十騎奴侍僮夾轂節引富者競欲相
過貧者耻不逮及是故一饗之所費破終身之
本業古者必有命民然後乃得衣繒綵而乗車
[003-7b]
馬今者既不能盡復古細民誠可不須乃踰於
古昔孝子衣必細緻履必麞麂組必文采飾禨
必緰此挍飾車馬多畜奴婢諸能若此者既不
生穀又坐為蠧賊也子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
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時後世聖人易
之以棺槨桐木為棺葛采為緘下不及泉上不
泄臭後世以楸梓槐栢杶㯉各取方土所出膠
漆分致釘細要削除鏟靡不見際㑹其堅足恃
其用足任如此可矣其後京師貴戚必欲江南
檽梓豫章楩柟邊逺下土亦競相倣俲夫檽梓
[003-8a]
豫章所出殊逺又乃生於深山窮谷經歷山岑
立千歩之髙百丈之谿傾倚險阻崎嶇不便求
之連日然後見之伐斫連月然後訖㑹衆然後
能動擔牛列然後能致水油潰入海連淮逆河
行數千里然後到雒工匠彫治積累日月計一
棺之成功將千萬夫既其終用重且萬斤非大
衆不能舉非大車不能輓東至樂浪西至燉煌
萬里之中相競用之此之費功傷農可為痛心
古者墓而不崇仲尼䘮母冢髙四尺遇雨而墮
弟子請治之夫子泣曰禮不脩墓鯉死有棺而
[003-8b]
無槨文帝葬於芒碣明帝葬於洛南皆不藏珠
寳不造廟不起山陵陵墓雖卑而聖髙今京師
貴戚郡縣豪家生不極養死乃崇䘮或至刻金
鏤玉檽梓楩柟良田造塋黃壤致藏多埋珍寳
偶人車馬造起大冢廣種松栢廬舍祠堂崇侈
上僣寵臣貴戚州郡世家每有䘮葬都官屬縣
各當遣吏齎奉車馬帷帳貸假待客之具競為
華觀此無益於奉終無増於孝行但作煩攪擾
傷害吏民今按鄗畢之郊文武之陵南城之壘
曽㭊之家周公非不忠也曾子非不孝也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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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君顯父不在聚財揚名顯祖不在車馬孔子
曰多貨財傷于徳弊則沒禮晉靈厚賦以彫牆
春秋以為非君華元樂吕厚葬文公春秋以為
不臣况於羣司士庶乃可僣侈主上過天道乎
景帝時原侯衛不害坐葬過律奪國明帝時枽
民摐陽侯坐冡過制髠削今天下浮侈離本僣
奢過上亦已甚矣凡諸所譏皆非民性而競務
者亂政薄化使之然也王者統世觀民設教乃
能變風易俗以致太平
慎微第十三
[003-9b]
凡山陵之髙非削而成崛起也必步増而稍上
焉川谷之卑非截斷而顛䧟也必陂池而稍下
焉是故積上不止必致嵩山之髙積下不已必
極黃泉之深非獨山川也人行亦然有布衣積
善不怠必致顔閔之賢積惡不休必致桀跖之
名非獨布衣也人臣亦然積正不倦必生節義
之志積邪不止必生暴弑之心非獨人臣也國
君亦然政教積徳必致安泰之福舉錯數失必
致危亡之禍故仲尼曰湯武非一善而王也桀
紂非一惡而亡也三代之廢興也在其所積積
[003-10a]
善多者雖有一惡是謂過失未足以亡積惡多
者雖有一善是謂誤中未足以存人君聞此可
以悚愳布衣聞此可以改容是故君子戰戰慄
慄日慎一日克已三省不見是圖孔子曰善不
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夫賢聖卑
革則登其福慶封伯荒淫于酒沈湎無度以弊
其家晉平殆政惑以喪志良臣弗匡故俱有禍
楚莊齊威始有荒淫之行削弱之敗幾於亂亡
中能感悟勤恤民事勞積苦思孜孜不怠夫出
陳應爵命管蘇召即墨烹阿大夫故能中興彊
[003-10b]
覇諸侯當時尊顯後世見思傳為令名載在圖
籍由此言之有希人君其行一也知已曰明自
勝曰彊夫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此
顔子所以稱庶幾也詩曰天禄定爾亦孔之固
俾爾亶厚胡福不除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謂
無益而不為也以小惡謂無傷而不去也是以
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也此蹶屬所以
迷國而不返三季所以遂徃而不振者也夫積
微成顯積着成鄂譽鄂譽鄂致存亡聖人常慎
其微也文王小心翼翼成王夙夜敬止思慎微
[003-11a]
眇早防未萌故能太平而傳子孫且夫邪之與
正猶水與火不同原不得並盛正性勝則遂重
已不忍虧也故伯夷餓死而不恨邪性勝則忸
怵而不忍舍也故王莾竊位而不慙積悪習之
所致也夫積悪習非乆致死亾非一也世品人
遂俾爾多益以莫不庻善也此言也言天保佐
王者定其性命甚堅固也使汝信厚何不治而
多益之甚庻衆焉不遵履五常順養性命以保
南山之夀松栢之茂也德輶如毛為仁由已莫
與併
自求辛螫禍福無門唯人所召天之所
[003-11b]
助者順也人之所尚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
尚賢是以吉無不利也亮哉斯言可無思乎
實貢第十四
國以賢興以謟衰君以忠安以忌危此古今之
常論而世所共知也然衰國危君繼踵不絶者
豈世無忠信正直之士哉誠苦忠信正直之道
不得行爾夫十步之間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
有俊士賢材之生日月相屬未嘗乏絶是故亂
殷有三仁小衛多君子以漢之廣博士民之衆
多朝廷之清明上下之脩治而官無直吏位無
[003-12a]
良臣此非今世之無賢也乃賢者廢錮而不得
達於聖主之朝爾夫志道者少友逐俗者多儔
是以舉世多黨而用私競比質而行趨華貢士
者非復依其質榦凖其材行也直虚造空美掃
地洞說擇能者而書之公卿刺史掾從事茂才
孝廉且二百員歴察其狀徳侔顔淵卜冉㝡其
行能多不及中誠使皆如狀文則是為歲得大
賢二百也然則災異曷為飢此非其實之効夫
說粱飰食肉有好於面因而不若糲粢藜烝之
可食於口也圖西施毛嬙可恱於心而不若醜
[003-12b]
妻陋妾之可御於前也虚張髙譽彊蔽疵瑕以
相誑耀有快於耳而不若忠選實行可任於官
也周顯拘時故蘇秦燕噲利虚譽故讓子之皆
舍實聽聲嘔哇之過也夫聖人純賢者駮周公
不求備四肢不相兼況末世乎是故髙祖所輔
佐光武所將相不遂偽舉不責兼行亡秦之所
棄王莾之所捐二祖任用以誅暴亂成致治安
太平之世而云無士數開横選而不得直甚可
憤也夫明君之詔也若聲忠臣之和也當如響
應長短大小清濁疾徐必相和也是故求馬問
[003-13a]
馬求驢問驢求鷹問鷹求駹問駹由此教令則
賞罰必也夫髙論而相欺不若忠論而誠實且
攻玉以石治金以鹽濯錦以魚浣布以灰夫物
固有以賤治貴以醜治好者矣智者棄其所短
而採其所長以致其功明君用士亦猶是也物
有所宜不廢其材況於人乎夫脩身慎行敦方
正直清廉潔白恬淡無為化之本也憂君哀民
獨覩亂原好善嫉悪賞罰嚴明治之材也明君
兼善而兩納之悪行之器也為金玉寳政之材
剛鐡用無此二寳苟務作異以求名詐静以惑
[003-13b]
衆則敗俗傷化今世慕虚者此謂堅白堅白之
行明君所憎而王制所不取是故選賢貢士必
考覈其清素據實而言其有小疵勿彊衣飾以
壯虚聲一能之士各貢所長出處黙語勿彊相
兼則蕭曹周韓之論何足得矣呉鄧梁竇之徒
而致十各以所宜量材授任則庻官無曠興功
可成太平可致麒麟可臻且燕小其位卑然昭
王尚能招集他國之英俊興誅暴亂成致治彊
今漢土之廣慱天子尊明而曽無一良臣此誠
不愍兆黎之愁苦不急賢人之佐治爾孔子曰
[003-14a]
未之思也夫何逺之有忠良之吏誠易得也顧
聖王欲之不爾
潜夫論卷第三
[003-14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