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h0053 日講四書解義-清-喇沙里 (master)


[022-1a]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一
 孟子下之三


萬章章句上


 萬章問曰舜徃于田號泣于旻天何為其號泣也孟子
 曰怨慕也萬章曰父母愛之喜而不忘父母惡之勞而
 不怨然則舜怨乎曰長息問於公明髙曰舜往于田則
 吾既得聞命矣號泣于旻天子父母則吾不知也公明
 髙曰是非爾所知也夫公明髙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
[022-1b]
 恝我竭力耕田共為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
 何哉


此一章書見舜怨慕之大孝也萬章問曰嘗聞舜之



事親往耕於歴山之田每號呼仁覆閔下之旻天而



哀泣不知舜處父母之間何為若是其號泣也孟子



曰舜之號泣乃激於至情之不容己戚戚然若有所



歉而怨且皇皇然若有所求而慕也萬章未喻怨慕


[022-2a]
 之㫖又問曰吾聞人子事親時得於親而父母愛之
 也固中心喜之而不敢有忘即不得於親而父母惡
 之也雖捶椘加之而不敢有怨今曰怨慕則舜亦怨
 其親乎孟子曰怨慕非怨親之謂也子以怨親疑舜
 其亦長息之見乎昔公明髙之弟子長息問於公明
 髙曰舜往于田是躬耕以養親也則吾既得聞敎命
 而知之矣若其號呼旻天又號呼父母而哀泣不已
 則吾不知其何心也公明髙答之曰孝莫大於虞舜
 其號泣若是用心有獨苦者非爾常情之所能知也
[022-2b]
 吾推公明髙之意盖以舜之心孝子之心也孝子於
 親本有不可解之天性一當其變自有不容己之至
 情若恝然無愁薄亦甚矣孝子之心豈若是乎舜之
 心果何如其心以為我竭力耕田不過子職中之一
 事而已矣孝聚百順其他虧缺甚多今父母之不愛
 我不知我之所以得罪者果何在哉求之而不得其
 故此所以呼旻天呼父母而哀泣也我所謂怨慕者
[022-3a]
 怨己之不得乎親而思慕耳豈怨父母哉按孟子所
 言怨慕即書經所言負罪引慝夔夔齋慄也終能感
 格親心而成萬世之大孝至誠能動豈不信乎君之
 事天臣之事君視子之事父母其貴乎誠一也亦在
 能盡之而已矣
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於畎畝
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遷之焉為不
順於父母如窮人無所歸天下之士悅之人之所欲也
而不足以解憂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
[022-3b]
解憂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貴人之所
欲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人悅之好色富貴無足以
解憂者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
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
中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
 此三節書見大舜孝親無己之心也孟子曰舜之怨
 慕豈但躬耕歴山之日為然當四岳咸薦之後帝尭
[022-4a]
 將歴試諸艱使其子九男事之以觀其治外二女事
 之以觀其治内凡百官有司牛羊倉廩莫不具備以
 事舜於田野畎畝之中奉養侈矣且天下之士嚮慕
 徳化多傾心就之者人心附矣帝尭見舜果有聖徳
 將欲盡天下移以與之使踐天子位焉崇髙富貴極
 矣舜雖得此然自以不能喻親於道使之順而無違
 戚戚皇皇有如窮困之人無所依歸者何其憂之深
 也夫天下之士恱而就之人情所同欲也而不足以
 解舜之憂美好之色人情所同欲也舜以帝堯二女
[022-4b]
 為妻而不足以解憂貨財之富人情所同欲也舜有
 天下之大而不足以解憂爵位之貴人情所同欲也
 舜居天子之位而不足以解憂天下之人悅之美色
 事之至富至貴加之皆無足以解其憂者必何如而
 後可以解其憂乎惟順於父母喻之於道而得其懽
 心親於我無所憾我於親無所違而後其憂始可以
 解矣今夫常人之情當其少也則率其知能之良所
[022-5a]
 慕者惟父母而已及知好色則移慕父母之心以慕
 少年美艾之女及有妻子則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妻
 子及仕而事君則移慕父母之心以慕君或不得於
 君而遭際不偶則躁急心熱於中豈復有餘心及於
 父母哉常人之心因物有遷如此惟大孝之人為能
 不失其赤子之心終身之所愛慕者惟在父母外物
 不得而移之彼年至五十而猶慕親不忘者予於大
 舜見之矣盖五十則少艾妻子事君俱已經歴此心
 猶然不變則終身可知矣舜其大孝也哉安有大孝
[022-5b]
 而怨其親者乎按自古帝王之孝無過乎舜後世所
 當師法况舜值人倫之變其所為有極難者後之安
 常處順而不能盡事父母之道者觀於此亦可惕然
 自儆矣
萬章問曰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吿父母信斯言也宜莫
如舜舜之不吿而娶何也孟子曰吿則不得娶男女居
室人之大倫也如吿則廢人之大倫以懟父母是以不
[022-6a]
吿也萬章曰舜之不吿而娶則吾既得聞命矣帝之妻
舜而不吿何也曰帝亦知吿焉則不得妻也
 此一章書見聖人處人倫之變而不失天理之常也
 萬章問曰齊風南山之詩有云凡人娶妻其道當如
 之何必吿於父母而後敢娶焉斯得其道矣信如此
 詩之言能得其道者宜莫如舜今舜不吿於父母而
 娶帝堯之二女何其所為與詩相背也孟子曉之曰
 吿而後娶者禮之常也舜父頑母嚚吿則必為父母
 所阻而不得娶夫男女居室上承祭祀下綿嗣續乃
[022-6b]
 人之大倫不可廢也如吿於父母而不得娶則廢人
 之大倫而至於無後且徒取懟怨於父母而已與其
 吿而廢倫以取懟寕通之以權不吿而娶庻父母可
 無懟而大倫可全矣此舜之所以不吿而娶也萬章
 曰舜之不吿而娶固為逹權通變之道則吾既得聞
 夫子之教命矣乃帝堯以女妻舜亦當使其父母知
 之而亦不使舜吿焉何也孟子曰帝亦知舜之父母
[022-7a]
 不可吿若吿焉則彼不欲其娶必有違言舜則不忍
 逆親而已亦不得妻舜也故可妻則妻不問其告不
 吿知不知此又帝堯善處人骨肉之變者也按天下
 事有常有變而道亦有經有權漢儒釋權曰反經合
 道若舜者孔子所謂可與權漢儒所謂反經合道者
 與雖然子之必聼乎父臣之必聼乎君古今共由之
 常道非萬不得已慎毋輕言權可也
萬章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廩使浚井出從而
揜之象曰謨盖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
[022-7b]
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象徃入舜宫舜在牀琴象
曰鬰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兹臣庻汝其于予治不識
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
亦喜曰然則舜偽喜者與曰否昔者有饋生魚於鄭子
産子産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
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子産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校人出曰孰謂子産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
[022-8a]
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㒺以非其道彼以愛兄
之道來故誠信而喜之奚偽焉
 此二節書見聖人善處兄弟之變也萬章又問曰舜
 處父母之變固子道之所難乃其處兄弟之間亦有
 非常情可測者嘗聞舜之父母聼象之謀使舜完治
 倉廩及舜既上廩遂捐去其階梯瞽瞍從下縱火焚
 廩舜以兩笠自捍而下得不死後又使舜浚治井水
 舜入井中從匿空亡出瞽瞍與象從而下土以揜之
 象不知舜已出乃自誇其功曰設謀以葢都君於井
[022-8b]
 而殺之者皆我之功今都君已死其所遺之物我將
 與父母分之牛羊則歸之父母倉廩則歸之父母若
 干盾戈㦸則歸之朕五弦之琴琱弓之弤亦歸之朕
 二嫂則使治朕所棲之牀於是象往入舜所居之宫
 欲分取所有見舜已歸而在牀彈琴象遂飾辭以自
 文曰吾鬰陶於心而不能伸者正為思君之甚故來
 見耳象雖偽為其言而終不免有忸怩之慙色乃舜
[022-9a]
 見象來而喜之曰惟兹百官臣庻帝所使事我者汝
 其代我治之吾不識舜之為是言也果不知象之將
 殺已而喜之與孟子曰象屢欲殺舜其迹甚明舜奚
 而不知也但兄弟之情出於天性而聖人之愛弟又
 異於常情平日見象之憂也則亦感之而俱憂平日
 見象之喜也則亦感之而俱喜彼其臣庻予治之言
 亦因其鬰陶思君之言而喜之耳何暇計其殺已之
 謀哉萬章又問曰舜知象之将殺已而猶喜也然則
 舜偽喜者與孟子曰舜非偽喜也彼亦信以理耳昔
[022-9b]
 者有饋送生魚於鄭大夫子産者子産使主池沼小
 吏之校人畜飬之於池校人私烹其魚而食之乃飾
 為反命之辭曰方魚之始舍於池中也但見其圉圉
 焉有困而未舒之狀及少頃之間則洋洋焉稍覺縱
 適終則攸然而逝自得而逺去矣子産喜而歎曰魚
 以得水為天自圉圉而洋洋又攸然而逺逝真自得
 其所哉自得其所哉校人出而言曰人皆謂子産智
[022-10a]
 以今觀之孰謂子産智哉夫魚予既烹而食之矣乃
 信予言而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不善料事安得為
 智乎由子産之事觀之可見君子雖有先見之明而
 亦可欺以理之所有雖無逆詐之心而終難㒺以理
 之所無彼象曰鬰陶思君是以愛兄之道來正欺以
 其方猶校人之欺子産也故舜但見其愛不見其欺
 實心信而喜之奚偽之有如以舜為偽喜則将謂子
 産為偽信校人耶按聖人之道誠信而已矣舜之處
 父母兄弟與其為天子而治天下無徃而不以誠行
[022-10b]
 之若夫偽則無所施而可而况父子兄弟之間乎以
 誠感者亦以誠應以偽感者亦以偽應周易中孚之
 象曰中孚豚魚吉利涉大川豚魚可感而况於人乎
 學舜者亦慎所以感人者而可矣
萬章問曰象日以殺舜為事立為天子則放之何也孟
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萬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
兜于崇山殺三苗于三危殛鯀子羽山四罪而天下咸
[022-11a]
服誅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
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則誅之在弟則封之曰仁人之於
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
也愛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貴之也身為天子弟為
匹夫可謂親愛之乎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
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税焉故謂之
放豈得暴彼民哉雖然欲常常而見之故源源而來不
及貢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謂也
 此一章書見舜待弟盡親愛之仁也萬章問曰象之
[022-11b]
 於舜焚廩未遂浚井繼之日日以殺舜為事此誠舜
 之讐也及舜既立為天子而操生殺之權即誅之亦
 不為過而僅放之何也孟子曰舜實以爵土封象而
 或者誤以為放焉放且不為况誅之乎萬章又問曰
 舜之為君也以共工靜言庸違則流於北裔幽州之
 地以驩兜同惡相濟則放於南裔崇山之地負固不
 服者三苗也則殺於西裔三危治水無功者鯀也則
[022-12a]
 殛於東裔羽山罪此四人而天下咸服其用刑之當
 以所誅者皆不仁之人也象至不仁其罪豈在共工
 諸人之下廼不以誅四凶者誅之而反封之有庳有
 庳之人何罪而遭象不仁之人為之君長也仁人之
 用心固如是其輕重不均在他人則誅之以安民在
 弟則封之以貽害乎孟子曰仁人之於弟與處他人
 不同本非有怒何怒之可藏匿焉本非有怨何怨之
 可㽞宿焉但知篤同氣之親隆一體之愛而已矣親
 之則不忍已貴弟賤而勢分懸隔必欲其貴也愛之
[022-12b]
 則不忍已富弟貧而置之窮困必欲其富也今封象
 於有庳正欲富貴之以致親愛之情也茍舜身為天
 子而富且貴弟為匹夫而貧且賤情隔於位之疎恩
 衰於祿之薄可謂親愛之乎不能親愛可謂仁人乎
 此舜之封象正為仁人也萬章又問曰封與放本異
 也舜既封象敢問或曰故者果何謂也孟子曰象雖
 封為有庳之君然不得有所施為於其國天子使吏
[022-13a]
 代治其國但納其所収之貢稅於象其迹有似於放
 故或者誤謂之放也象既不得有為於其國亦豈得
 暴有庳之民哉然而舜之心又不止為愛民也盖其
 親愛之心無己欲常常見象不令疎濶故使吏代治
 者使象無冶事之煩得以源源而來見也古書之辭
 有云舜不待及諸侯朝貢之期而以政事接見有庳
 之君正此源源而來之謂也是舜之封象固所以為
 仁而使吏代治又孰非所以成其仁哉舜之於象仁
 之至義之盡既不以法傷恩亦不以恩害法後世待
[022-13b]
 藩封者取法於此周五霸漢七國之禍庻幾免夫
咸丘蒙問曰語云盛徳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
舜南靣而立堯帥諸侯北靣而朝之瞽瞍亦北靣而朝
之舜見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於斯時也天下殆哉岌
岌乎不識此語誠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齊
東野人之語也堯老而舜攝也堯典曰二十有八載放
勲乃徂落百姓如䘮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
[022-14a]
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舜既為天子矣又帥天下諸侯以
爲堯三年䘮是二天子矣
 此一章書辯舜無臣父臣堯之事也咸丘蒙問曰古
 語有云凡天下之常禮止可以論天下之常人若夫
 聖徳非常之士雖至尊如君苟無其徳不得而以之
 為臣至親如父茍無其徳不得而以之為子舜惟有
 聖人之徳一旦居天子之位南靣而立堯雖為其君
 不得不帥諸侯北靣而朝之瞽瞍雖為其父亦不得
 不北靣而朝之爾時舜雖安於堯而不能不動心於
[022-14b]
 父望見瞽瞍其容蹙然不能自安孔子有感於此事
 因歎息曰於斯時也君臣父子之倫皆亂天下將危
 殆哉岌岌乎其勢已不可支矣所聞古語者如此不
 識此語誠然乎哉孟子曰否舜之處君臣父子無是
 事也此非君子據實可信之言乃齊東野人鄙妄無
 稽之語也何以辨之盖當堯在之時舜未嘗為天子
 也特以堯老不治事舜代攝天子之事耳天子之位
[022-15a]
 固在堯也何由北靣而朝之乎且吾言有所證也尭
 典曰舜攝位二十有八載於是放大功動之堯乃魂
 升魄降而崩國中百姓慟堯之殁如自䘮其考妣三
 年之間四海㫁絶音樂靜密如一更不聞有金石絲
 竹等之八音其思慕之深如此據堯典所言舜之即
 位在堯崩之後不在其攝政之時明矣何從南靣而
 受堯之朝乎孔子亦嘗有云運於天者無有二日統
 乎民者無有二王若堯未崩時舜既為天子矣及堯
 崩時舜又帥天下諸侯以為堯行三年之䘮則是舜
[022-15b]
 一天子堯又一天子而有二天子矣豈民無二王之
 理乎然則臣堯之説可不辯而自見其誣矣按堯典
 之文尚有二説一曰百姓者畿内之民也四海者畿
 外之民也此以逺邇而論者也一曰百姓者百官也
 經傳言百姓或為百官或為萬民其以百官為百姓
 者古者民無姓其有姓者皆有土有爵者也黄帝有
 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有四人是也百官如䘮考妣
[022-16a]
 三年而四海之民遏密八音此以貴賤而辨者也二
 說後說為是唐臣張說嘗為其君言之矣以其闗於
 禮也故併及之
咸丘䝉曰舜之不臣堯則吾既得聞命矣詩云普天之
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而舜既為天子矣敢
問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詩也非是之謂也勞於王事
而不得養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獨賢勞也故說詩
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如以
辭而已矣雲漢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信斯言也
[022-16b]
是周無遺民也
 此一節書孟子辨舜無臣父之事而兼示人讀詩之
 法也咸丘䝉又問曰舜無臣堯之事則吾既得聞敎
 矣乃其不臣瞽瞍則尚有可疑者小雅北山之詩有
 云普天之下其地雖廣無尺地而非王土率土之濵
 其人雖衆無一民而非王臣由此詩推之舜既受堯
 之禪而為天子矣則瞽瞍亦王臣中之一人耳乃獨
[022-17a]
 不謂之臣此何説耶孟子曰詩人之㫖各有所寓是
 詩所言非天子可臣其父之謂也乃當時大夫行役
 於外為王事所廹而不得歸養其親因不平而作是
 詩其意若曰今此之事莫非王事凡居王土而為王
 臣者皆當同服其勞何為彼皆安坐獨我為賢而可
 用更不可以休息乎此詩人之本意也凡詩之所貴
 者意而已不在文辭之間也是以善説詩者不可泥
 一字之文而害一句之辭不可泥一句之辭而害設
 辭之志惟當以我之意探取詩人之志是為得説詩
[022-17b]
 之法者矣若但拘泥其辭而不求其志則大雅雲漢
 之詩有云周遭饑饉所餘黎民無有孑然獨存者信
 如此詩所言是周之民真無遺種也惟以意通之則
 知詩人之志在於憂旱之甚若天絶其生耳非真無
 遺民也然則北山之詩豈真謂莫非王臣而天子可
 臣其父哉子乃以辭而害其志則亦不善説詩者矣
 按學貴於博辨貴於明雖芻蕘可採而杜撰無稽者
[022-18a]
 勿聼雖經學可尊而注疏謬誤者亦多聖經賢傳昭
 如日星而學者每各守一説能必其盡合於聖賢之
 意而不至如咸丘䝉之説詩乎博蒐諸家歸於一是
 廣儒生之聞見訂經傳之指歸其亦右文之世所當
 急講者與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為
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養養之至也詩曰永言孝思
孝思維則此之謂也書曰祗載見瞽瞍夔夔齊栗瞽瞍
亦允若是為父不得而子也
[022-18b]
 此二節書見舜之大孝能尊親而格親也孟子又曉
 咸丘䝉曰子以舜為天子則當臣其父吾以舜為天
 子正所以孝其親耳盖為人子者茍能善事其親皆
 可謂孝子而非孝子之至孝子之至莫大乎能尊崇
 其親為人子者茍有一命之榮鍾釡之禄皆可謂之
 尊親而非尊親之至尊親之至莫大乎能以天下為
 飬瞽瞍為天子之父是尊之至而無以加也以天下
[022-19a]
 為養是養之至而無以加也養之至乃為尊之至尊
 之至乃為孝之至大雅下武之詩曰武王能長言孝
 思而不忘其孝思可以為事親之法則即此尊之至
 養之至為法於天下之謂也豈有尊養可法者乃至
 於以父為臣乎然而所謂父不得而子者亦有說也
 書經大禹謨有曰舜平時致敬為子之職事及見於
 瞽瞍之時又夔夔然敬謹恐懼之至瞽瞍雖頑亦為
 其所化允信而若順之即此書所言可見瞽瞍不能
 以不善及其子而反見化於其子是所謂父不得而
[022-19b]
 子也豈有臣父之説乎由孟子論父不得而子之說
 推而言之如伊尹之格太甲周公之感成王是亦可
 謂君不得而臣也夫父不得而子而後始有底豫之
 慈父君不得而臣而後始有守成之賢君始若相反
 卒乃相成凡為君臣父子者可不深長思與
萬章曰尭以天下與舜有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
下與人然則舜有天下也孰與之曰天與之天與之者
[022-20a]
諄諄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
以行與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薦人於天不能使
天與之天下諸侯能薦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與之諸
侯大夫能薦人於諸侯不能使諸侯與之大夫昔者堯
薦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
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敢問薦之於天而天受之暴
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
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與之
人與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
[022-20b]
 此一章書見堯之禪舜出於天與也萬章問曰事莫
 大於禪授人皆言古有帝尭嘗舉其所有之天下一
 旦授之於舜不知果有此事否乎孟子曰斯言殆不
 然也盖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尭雖
 為天子安能以天下與人若曰尭能與之則天下亦
 一人之私物可以有之自我與之自我豈理也哉萬
 章問曰堯既不能以天下與舜然則舜之有天下也
[022-21a]
 果孰與之孟子曰帝王之興皆由天命舜有天下天
 實與之而堯特順天以從事耳萬章問曰所謂天與
 之者天果諄諄然教命之乎不然何所據以為天與
 也孟子曰天之體於穆無言其與舜也固非諄諄然
 教命之也盖身之所行曰行措諸事為曰事天之與
 舜但就舜之行與事黙示其與之之意而已矣豈待
 諄諄然以言命之乎萬章曰以行與事示之者必有
 示之之迹敢問天果何如示之耶孟子曰凡事在人
 者可以力為而在天者不可取必人有才徳可托以
[022-21b]
 天下者天子能舉而薦之於天然天意之從違尚未
 可知不能使天必與之天下正如諸侯能薦人於天
 子許其可任一國之事而不能取必於天子使與之
 諸侯盖天子者諸侯之天也大夫能薦人於諸侯許
 其可任一家之事而不能取必於諸侯使與之大夫
 盖諸侯者大夫之天也諸侯大夫且然而况天子之
 重乎昔者堯薦舜於天以稽天意之從違乃舜之行
[022-22a]
 事當乎天心而天受之嘗顯舜之徳於民以觀人心
 之向背乃舜之行事協乎民心而民受之即此天人
 交與而天示之意即在是吾故曰天不言以行與事
 示之而已矣萬章曰尭薦舜於天而天受之顯舜於
 民而民受之其薦之顯之受之必有其實敢問如何
 孟子曰昔尭嘗命舜使主天地山川之祭其精誠之
 所感孚幽無不格百神皆歆其祀而享之此薦之於
 天而天受之也又嘗命舜使主治教刑政之事其徳
 意之所注措事無不治百姓皆被其化而安之此暴
[022-22b]
 之於民而民受之也天受之者天與之也固天也人
 受之者人與之也亦天也信乎舜之有天下為天與
 也尭何預焉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按天與之
 說非獨孟子言之也位曰天位禄曰天禄命曰天命
 自古記之矣天既與之則人不能攘之彼圗度非分
 者祗自速天誅耳然天能與之則亦能奪之慄慄危
 懼聿脩厥徳以永保天命為人君者可不勉與
[022-23a]
舜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堯崩三年
之䘮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
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謳歌者
不謳歌尭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後之中國踐
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宫逼尭之子是簒也非天與也太
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聼自我民聼此之謂也
 此二節書見舜之天下出於天與而天意不越民情
 也孟子又吿萬章曰天之與舜不特見諸行與事之
 間揆之氣數卜之人情皆有可騐者舜之相堯二十
[022-23b]
 有八載歴年多而施澤乆此非人之所能為也盖天
 也則其為相之時天意已屬之矣至於堯崩之後三
 年之䘮已畢舜以有堯之子丹朱在焉於是避而逺
 去居於南河之南欲天下思堯徳而歸其子也然舜
 能避尭之子而不能避天下之人心天下諸侯朝覲
 者乆被其賔接之禮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其不決
 之獄而求直者乆念其欽恤之仁不之尭之子而之
[022-24a]
 舜歌頌功徳者乆感其好生之徳不謳歌尭之子而
 謳歌舜舜方避之民顧就之此豈人力能為也哉吾
 故曰實天使之固結於二十八載之前乃致此響應
 於二十八載之後也夫然後自南河之南徃中國而
 踐天子位焉此雖以答天下之心實所以承上天之
 意耳向使舜不為南河之避而遽居處乎尭之宫逼
 脅乎堯之子則是以臣而簒君之位也安所稱天與
 哉即舜為民心之所歸便知為天心之所與此非無
 徴之言也書經㤗誓篇有曰天無視也而從民之視
[022-24b]
 民視即是天視天無聼也而從民之聼民聼即是天
 聼書之所言此即吾民歸舜即天與舜之説也然則
 舜之有天下不但尭不能容心於與而舜亦未常有
 心於得徒泥其禪授之迹者亦未明乎天道矣按孟
 子此章以天下歸之天以天與歸之民何其言之㫁
 也不獨禪讓之天下為然雖家天下之天下亦然不
 獨開創之天下為然雖繼世之天下亦然彼不求天
[022-25a]
 於民視民聼而求之於荒唐怪妄如宋世所謂天書
 者其亦不學之過與
萬章問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徳衰不傳於賢而傳於子
有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
昔者舜薦禹於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䘮畢禹避舜
之子於陽城天下之民從之若堯崩之後不從堯之子
而從舜也禹薦益於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䘮畢益避禹
之子於箕山之隂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啟曰吾君
之子也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啓曰吾君之子也丹
[022-25b]
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堯禹之相舜也厯年
多施澤於民乆啟賢能敬承繼禹之道益之相禹也歴
年少施澤於民未乆舜禹益相去乆逺其子之賢不肖
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
而至者命也
 此一章書見帝王傳賢傳子皆本天意而無私也萬
 章問曰人有言堯舜盛徳之至故以天下為公不傳
[022-26a]
 於子而傳於賢及至於禹其徳遂衰於是不傳於賢
 而傳於子敢問禹果有此私心乎孟子曰人以徳衰
 議禹此言非是禹之心殆不然也盖與賢與子顧天
 意何如耳天所與者在賢則與賢不能强而與子也
 天所與者在子則與子不能强而與賢也昔者舜薦
 禹於天任以為相十有七年迨舜崩三年之䘮既畢
 禹因舜有子商均在焉乃逺避於陽城之地其心止
 欲讓位於商均耳乃天下之民皆歸心於禹凡朝覲
 訟獄謳歌者皆不從商均而從禹與堯崩之後不從
[022-26b]
 堯之子而從舜無以異也人心如此天意在禹可知
 舜安得不舉天下而授之乎若禹益之時則視此不
 同矣禹亦嘗薦益於天任以為相者七年迨禹崩三
 年之喪既畢益因禹有子啓在亦逺避啟於箕山之
 隂以讓位焉但見天下之臣民朝覲訟獄者不徃歸
 益而來歸啟皆曰此吾君之子也吾不歸吾君之子
 而誰歸乎謳歌者亦不謳歌益而謳歌啟皆曰此吾
[022-27a]
 君之子也吾不戴吾君之子而誰戴乎人心如此天
 意在啟可知禹安得不舉天下而傳之也舜禹益皆
 有聖人之徳而當時民心或歸或不歸其故維何盖
 堯之子丹朱其徳不類於堯舜之子商均其徳亦不
 類於舜而舜之相堯二十有八年禹之相舜十有七
 年其歴年既多施恩澤於民最乆以相之賢又遇子
 之不肖此民所以不歸堯舜之子而歸舜禹也若啟
 之賢能以兢兢業業之心嗣守禹之典則而益之相
 禹僅僅七年其徳澤施於民者未如舜禹之乆以子
[022-27b]
 之賢而又遇相之不乆此民所以不歸益而歸啟也
 夫舜禹益均之為相而歴年多歴年少其乆近相去
 如此丹朱商均與啟均之為子而或賢或不肖又如
 此皆天也豈人力之所能預哉盖天下事凡人力莫
 之作為而自然為者是之謂天主宰於冲漠之中不
 可得而測也凡人力莫之召致而自然至者是之謂
 命禀受於有生之初不可得而移也然則堯舜禹皆
[022-28a]
 奉天命以從事耳豈其徳之有盛衰哉按傳賢傳子
 雖曰皆出於天其實天意常在於賢傳子亦傳賢也
 後世為天子之子者皆自力於賢為天子者能豫教
 其子以賢實萬世無疆之休也
匹夫而有天下者徳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
仲尼不有天下繼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
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湯以王於天下湯
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
伊尹放之於桐三年太甲悔過自怨自艾於桐處仁遷
[022-28b]
義三年以聼伊尹之訓己也復歸于亳周公之不有天
下猶益之於夏伊尹之於殷也孔子曰唐虞禪夏后殷
周繼其義一也
 此五節書歴舉羣聖之不有天下皆以推明禹益之
 事也孟子吿萬章曰益之不有天下固由於天而自
 古聖人不有天下者不獨一益也凡匹夫而有天下
 者必有同乎舜禹之徳而又有堯舜之天子薦之於
[022-29a]
 天而後可以得之故仲尼之徳雖無愧於舜禹而無
 堯舜之薦亦終老於布衣而不有天下也若夫有徳
 有薦而亦不有天下者則以繼世之君為賢君耳盖
 繼世以有天下者非徳不如聖人天遂廢之也天之
 所廢者必大惡如桀紂也苟不至桀紂而足以嗣守
 先業則天亦未嘗遽廢之故益與伊尹周公雖有舜
 禹之徳而遇嗣君之賢終不能有天下也以伊尹言
 之伊尹以聖人之徳輔相成湯致王於天下其功業
 可謂盛矣迨成湯既崩太子太丁未立先殁商時之
[022-29b]
 法兄終弟及乃立其弟外丙二年而殁又立其弟仲
 壬四年而殁於是立太丁之子太甲太甲既立壊亂湯
 之成法似不肖矣伊尹因放之於湯墓桐宫三年欲
 其顧乃祖而興思也太甲果能悔其所為之過自怨
 而懲創己徃自艾而脩治方來朝夕於桐改不仁以
 處於仁改不義以遷於義三年之内惟聼伊尹之教
 訓乎己也伊尹見太甲之賢於是以衮冕迎之復
[022-30a]
 歸於亳都以纉湯緒焉此伊尹所以不有天下也若
 周公之終於冡宰而不有周之天下者以公遇成王
 繼世之賢猶益之於夏以啟賢之足以嗣禹也猶伊
 尹之於殷以太甲賢足以繼殷也此周公所以不有
 天下也吾嘗聞孔子曰唐虞禪位而以天下傳之賢
 三代繼統而以天下傳之子迹雖不同然禪者以天
 命在賢宜禪而禪繼者以天命在子宜繼而繼其合
 於義則一而已聖人何容私於其間哉觀孔子之言
 則禹之與子孰謂其徳衰哉嘗又論之繼世之君雖
[022-30b]
 曰中材亦可保守天命天意不肎輕於奪之然未可
 恃也如太甲者不已岌岌乎與治同道㒺不興與亂
 同事㒺不亡伊尹於太甲歸亳之後猶申誥焉後之
 繼世者尚三復於斯
萬章問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湯有諸孟子曰否不
然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非其義也非
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顧也繫馬千駟弗視也非其
[022-31a]
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湯使
人以幣聘之囂囂然曰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我豈若
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哉
 此一章書是辯伊尹無辱己之行也萬章問曰人有
 言伊尹欲行道致君而無由乃身為庖人因論割烹
 之事而喻及王道使湯知而用之果有此事乎孟子
 曰人言不足信伊尹所為不若是也方伊尹未遇之
 時嘗耕於有莘之野而欣慕愛樂者則在尭舜之道
 焉道之至辨者為義非其義也則非其道也雖禄之
[022-31b]
 以天下之大亦弗顧也繫馬千駟之多亦弗視也不
 特此也非其義也則非其道也雖一介之微不以與
 人也一介之㣲不以取諸人也何者其所樂有在也
 湯聞伊尹之道使人以幣帛徴聘之伊尹知有堯舜
 而不知有湯也乃囂囂然自得而言曰我何用湯之
 聘幣為哉一受其聘則當憂其憂而事其事我豈若
 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浩然自得之為安
[022-32a]
 哉此非觀湯意之誠否也内既自樂於己外自無求
 於人視湯之聘幣誠為外物耳夫湯以幣聘伊尹伊
 尹猶不肎輕出如此豈有割烹要湯之事哉按伊尹
 之在有莘諸葛亮之在隆中惟其處而無求所以出
 而能任然非其君求之之勤則亦終老田間矣是以
 為人臣者不可不以伊葛自待而為人君者亦不可
 不以成湯昭烈為法也
湯三使徃聘之既而幡然改曰與我處畎畝之中由是
以樂堯舜之道吾豈若使是君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
[022-32b]
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吾身親見之哉天之
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予天民之
先覺者也予将以斯道覺斯民也非予覺之而誰也思
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内
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湯而說之以伐
夏救民
 此三節書是言伊尹應湯之聘欲行堯舜之道於天
[022-33a]
 下也孟子曰湯三次使人以幣聘伊尹其求賢之意
 甚誠有以動伊尹行道之心於是翻然改曰吾人出
 處闗乎世運我終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
 祗獨善其身而已吾豈若以其道致君使是君欽明
 濬哲為堯舜之君哉吾豈若以其道澤民使是民時
 雍風動為堯舜之民哉吾豈若於上下君民之間即
 吾身今日親見堯舜之道得行哉吾之所以不敢辭
 其責者盖以天之生此民也知覺雖然同具而先後
 固有難齊天欲使先知此事者覺悟後知之人使先
[022-33b]
 覺此理者覺悟後覺之人予於天所生民之中幸為
 先覺者也其可負天意哉予将以斯道之固有覺斯
 民之未覺也若使非予覺之則迷者益深誰為予受
 其責哉此今日之不容以不出也伊尹之言如此即
 其言以推其心伊尹真見萬物同體思天下之民匹
 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即若己推而内之溝
 中其情不能安其義不容諉以一人之身任天下之
[022-34a]
 重如此故就湯而說之以伐無道之夏而救無罪之
 民此其自待何如哉先知覺後知先覺覺後覺先儒
 謂此即大學之道既明明徳則必湏新民非如此則
 在我之分量不完伊尹未仕湯一匹夫耳猶不肎以
 此自寛况作君作師實有代天理物之責者乎
吾未聞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聖人
之行不同也或逺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
吾聞其以堯舜之道要湯未聞以割烹也伊訓曰天誅
造攻自牧宫朕載自亳
[022-34b]
 此三節書是明伊尹決無割烹要湯之事也孟子曰
 伊尹之伐夏救民無非欲正天下吾未聞枉在己而能
 正他人者况於卑汚茍賤為辱己之事更甚於枉己
 矣而能正天下乎大凡古來聖人之行不同未仕之
 先或逺而隐遁或近而仕君既仕之後或不合而去
 或合而不去逺者非忘世而近者非慕祿去者非沽
 名而不去者非固寵因其時而裁以義要歸於潔其
[022-35a]
 身而已矣身之不㓗何以謂之聖人而謂伊尹有要
 湯之事乎必如人言謂之為要吾但聞其耕莘時唯
 樂堯舜之道因而致湯之幣聘是以堯舜之道要湯
 者若割烹誠未聞也伊訓有曰湯奉天誅始攻桀於
 牧宫由我相湯始其事於亳都也觀伊尹之言益可
 証其伐夏救民自任天下之重之實曽謂辱己要君
 者而能為此乎流俗之誣不辯而自明矣盖出處人
 生之大閑始進不以正後未有能正者自古及今莫
 不皆然明主觀人須於此嚴辨之
[022-35b]
萬章問曰或謂孔子於衛主癰疽於齊主侍人瘠環有
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之也於衛主顔讎由
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謂子路曰孔子主
我衛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曰有命孔子進以禮退
以義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是無義
無命也孔子不恱於魯衛遭宋桓司馬将要而殺之㣲
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阨主司城貞子為陳侯周臣吾
[022-36a]
聞觀近臣以其所為主觀逺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癰
疽與侍人瘠環何以為孔子
 此一章書是明孔子秉持禮義即所主亦必不苟以
 見人言之誣也萬章問曰或謂孔子在衛主衞君近
 狎之人為癰疽者在齊主齊君近狎之侍人名瘠環
 者果有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此言欲誣
 聖人以便已私也曽聞孔子於衛主於賢大夫顔讎
 由之家彼時衛君近狎莫如彌子瑕彌子瑕之妻與
 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因謂子路曰孔子舍讎由而
[022-36b]
 主我則衞卿可得也子路以吿孔子孔子曰衛卿之
 得有命存焉非彼所能為也何必主之夫孔子平日
 凡有進也必從容遜順而以禮不易進也凡有退也
 必果㫁剛决而以義不難退也盖禮義盡其在我至
 於爵位之得與不得則道之將行道之將廢曰有命
 耳孔子之為孔子如此而主癰疽與侍人瘠環則義
 之當退而不退是無義矣命之不得而思得是無命
[022-37a]
 矣於平日之言行安在耶且孔子不但無事之時不
 苟所主也嘗不悅於魯與衛而去之宋遭宋司馬桓
 魋將要而殺之遂㣲服而過宋當是時也孔子正當
 阨難猶不苟所主去宋適陳主司城貞子之家盖司
 城貞子乃宋之賢大夫此時適為陳侯周之臣者也
 故孔子主之總之邪正不同人各從類吾聞觀近臣
 之為人何如但於其為逺人之主觀之或為君子主
 或為小人主而近臣可知矣觀逺臣之為人何如但
 於其所主之人觀之㦯主於君子㦯主於小人而逺
[022-37b]
 臣可知矣彼孔子何等人也所主必其類若主癰疽
 與侍人瘠環何以為孔子好事者何容誣哉宋臣張
 栻言此雖辯孔子不苟主而泛言觀人之法實萬世
 為人君者所不可不知從來小人之進君子之退無
 不因左右近倖播弄於其間人君欲察外廷之賢否
 而寄耳目於此輩則威福未有不為所盗竊者非深
 鑒其弊烏能當此不惑哉
[022-38a]
萬章問曰或曰百里奚自鬻於秦飬牲者五羊之皮食
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為之也百
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假道於虞
以伐虢宫之竒諫百里奚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
之秦年已七十矣曽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汙也
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
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穆公之可與有
行也而相之可謂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可傳
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鄊黨自好者不
[022-38b]
為而謂賢者為之乎
 此一章書是明百里奚必無辱身干主之事以見人
 言之誣也萬章問曰或有人言百里奚自賣於秦飬
 牲者之家得五羊之皮而為之食牛因以干秦穆公
 信有之乎孟子曰否不然乃好事者為之以借口也
 嘗聞之百里奚本虞國人也仕於虞時晉人以垂棘
 所出之美玉與屈地所産之良馬求假道於虞以伐
[022-39a]
 虢虞臣宫之竒諫虞公不聼百里奚因而不諫非不
 能諫也盖知虞公之為人不可以諫而因去之秦也
 當其時奚年已七十矣是其歴練老成曽不知以食
 牛干秦穆公為汙辱之行尚可謂之智乎吾嘗反覆
 推之奚非不智者也天下唯智者能不失言於人知
 虞公之不可諫而不諫是當黙而黙可謂不智乎天
 下唯智者能知廢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是見幾
 而作不可謂不智也天下又唯智者能知興奚之至
 秦時有舉於秦者知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輔相之
[022-39b]
 是擇君而事可謂不智乎且奚之相秦取威定霸顯
 其君於天下而芳聲令聞可傳於後世不賢而能之
 乎若自鬻其身以成就君事即鄊黨之間稍稍自愛
 者不為而謂賢如奚者肎為此事乎人言之誣㫁可
 識矣大抵戰國時人人急於功利遂謂古聖賢亦如
 此故孟子力辨之不獨伊尹孔子大聖㫁無此事即
 百里奚霸國之佐亦决不然後世士大夫寡亷鮮恥
[022-40a]


凡可以得富貴者靡所不為而患得患失之禍遂延



於世運管子曰禮義亷恥國之四維從來未有人心



不端風俗不正而可以致治者其係豈一人一事已





日講四書解義卷二十一
[022-40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