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h0037 四書經疑貫通-元-王充耘 (master)


[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四書經疑貫通卷五   元 王充耘 撰


  孟子首言亦有仁義而已矣一書之中以義配仁
至言窮不失義達不離道則以義配道無義無命
則以義配命進以禮退以義則以義配禮尊德樂
義以義配德理也義也以義配理其不同何歟


  仁義二者固人道之大端仁而非義則傷於流義而非
仁則傷於忍然世之人能卓然自立者不一二而隨俗
[005-1b]
雅化者常千百以其不知有義故也故君子之行也則
義以方外其施於事也義以為質而不敢須叟離焉然
後能不為世利之所摇動不為嗜欲之所驅役而動容
周旋泛應酧酢自然不出乎規矩凖繩之外孟子之言
所以或以義配仁或以義配道或以義配禮或以配德
或以配理所以見義之為道無所不在而君子之於義
當不可須臾舍也


  孟子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而已矣者竭盡無
[005-2a]
餘之辭孝弟之心人所同有果足以盡堯舜之道
歟夫子宗族稱孝郷黨稱弟又以為士之次何歟
有子以孝弟為仁之本孟子又以事親從兄分屬
仁義又何歟


  孝親為仁敬長為義二者根於人性之自然堯舜人倫
之至亦率是性而已豈於孝弟之外而他有所謂道哉
人能擴而充之親親以及人之親長長以及人之長始
於家邦終於四海是亦堯舜而已若其孝弟之僅見稱
[005-2b]
於宗族郷黨焉是則士之次者耳有子以孝弟為仁之
本是言仁而義在其中孟子以事親從兄為仁義之實
是指仁性之發見而切近精實者


  孟子言詖淫邪遁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
害於其事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其闢楊墨則曰
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
起不易吾言矣或先政而後事或先事而後政何
歟或先之以詖淫邪遁之辭或終之以邪說詖行
[005-3a]
淫辭又何歟


  孟子所論詖淫邪遁於知言好辨章凡兩見之其實皆
為楊墨異端而發也孟子有意於著書以明道故先後
復出錯綜以成文非有它義也或者見其先後顛倒而
謂其各有所謂者錯矣


  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
安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原與博學詳説反說約
之㫖同歟


[005-3b]
  深造自得本乎體認之精博學詳説本乎講貫之熟體
認透徹故不假言語而自然黙㑹其理於心講貫該洽
故可以反而説到至約之地所謂反説約者昔也千言
萬語無以盡其形容及其貫通則一言足以得其要領
猶夫子告曾子以吾道一以貫之之類是也兩章各自
發明一義亦以互相足也


  墨氏兼愛孟子闢之詳矣觀孟子曰人之於身也
兼所愛又曰仁者以其所愛及其所不愛非兼愛
[005-4a]
而何


  墨氏兼愛者謂視其至親無以異於衆人仁者以所愛
及所不愛則行之必有漸次施之必有等差如親親而
及於仁民仁民而及於愛物雖同一愛之心而其間自
有輕重厚薄是未可以為墨氏之兼愛也夫愛而施之
於人則有所擇無所擇則謂之兼愛若其施之於身則
豈有所擇哉而何惡於兼愛也


  孟子曰仁之端曰惻隱義之端曰羞惡禮之端曰
[005-4b]
辭讓智之端曰是非仁義禮智並立而為四也又
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惟仁義並
而為二禮之實則曰節文斯二者言知之實則曰
知斯二者弗去是也其對待不同何歟一則言端
一則言實又何歟


  人之性細分之則有四觀其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發
而可見究其大分則不出乎仁義二者即其孩提之童
皆知愛親敬長而可知自其萌動之初言之則謂之端
[005-5a]
就其行事之切實言之則謂之實


  孟子言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樂取諸人以為善
又言舜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莫之能禦中庸
稱舜好問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
中於民其㫖同否


  舜之所以為大而不可及者以其能取諸人以為善耳
好問好察邇言執兩端而用其中可以見其取人為善
之實聞善言見善行沛然決江河而莫能禦可以見其
[005-5b]
取人為善之容三者而並觀則舜之善與人同者可識


  孟子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又曰夏后
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
皆什一也九一專舉文王什一合三代言之何歟
又曰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則又以野
與國為九一什一之分何歟


  九一者井田之制什一者三代取民之常井田大備於
[005-6a]
周故於文王言九一至於計其取民之實則三代皆不
過什賦其一耳故夏之貢商之助周之徹其實皆什一
焉然周人之徹合貢助而用之貢法用於國中故云國
中什一使自賦助法施之於野故云請野九一而助夫
自井田形體觀之則公取百畝而八家各私百畝是為
九賦其一自一夫受田百畝通實耕公田十畝計之則
又何常非什取其一哉故曰夏之貢商之助其實皆什
一也


[005-6b]
  孟子稱伯夷聖之清而夫子以不念舊惡許之孟
子稱栁下惠為聖之和而又以不以三公易其介
言之何歟


  伯夷不念舊惡而不害其為聖之清柳下惠不以三公
易其介而不害其為聖之和


  孟子居廣居立正位行大道謂大丈夫又曰居仁
由義大人之事備矣一則以仁義禮並言一則言
仁義而不及禮豈大人與大丈夫有間歟


[005-7a]
  仁義為人道之大端禮特節文斯二者而已世固未有
居仁由義而所處有非禮亦未有能備大人之德而不
足稱大丈夫者但謂之大丈夫則對妾婦而言謂之大
人對衆人而言耳


  公都子好辨章言堯舜禹之抑洪水武王周公之
寧百姓孔子之作春秋孟子之闢邪説而不及湯
文離婁篇言舜由仁義行至禹湯文武周公孔子
之事終於孟子私淑諸人而不及堯末篇言堯舜
[005-7b]
禹湯文王孔子見之聞之之異而不及武王周公
豈有說歟


  孟子答公都子好辨章歴序羣聖之功而終之以己之
闢邪説於離婁篇歴序羣聖之德而終之以己之私淑
諸人末篇歴序羣聖道統之傳而終之以自任之重有
不得辭者三章語雖不同而大意則皆相似其間所叙
羣聖或詳或畧則亦彼此互見而非有所去取於其間


[005-8a]
  孟子曰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者不行先
王之道故也又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又
曰是乃仁術也其所言如何


  仁心謂有愛人之心仁聞謂愛人之聲聞於人仁言則
仁厚之言仁術則行仁之術是蓋有所指不可比而同
至於仁聲即所謂仁聞也


  孟子以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為舜之大孝中庸以
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廟享之子
[005-8b]
孫保之為舜之大孝其不同何歟


  常人之孝則恱於親而已而舜之孝能使瞽瞍底豫而
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其為孝豈衆人所能及哉謂之
大孝宜矣然孝者百行之原非特順乎親而已舜之德
為聖人是能不虧其行以辱其親尊為天子富有四海
是能以天下養其親上則宗廟享之是能推愛親之心
以追崇乎其先下則子孫保之是能廣愛親之心以埀
裕乎其後不謂之大孝可乎觀夫子以事君不忠涖官
[005-9a]
不敬戰陳無勇為非孝則所謂孝者豈其飲食供養父
母為哉


  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
為不善與孔子所謂性相近習相遠惟上智與下
愚不移將無同歟


  無不善者性也無善者非性也可以為善者性也而不
可以為善者非性也蓋凡為不善者皆汨於氣禀濁惡
而然非性之本然也告子不知性之本然又不知其混
[005-9b]
於氣質但見人之所為有善有惡故以為皆出於性非
也孔子言性相近亦非言性本然但指其雜於氣質者
言之故云相近如胡越之人生而同聲嗜欲不異謂其
相近可也及其長也有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者習使然
也然就其相近之中又有美惡一定而非習所能移者
上智下愚是也此皆性為氣禀所拘而然故云氣質之
性若告子則既不知性亦不識所謂氣但暗想而臆度
之耳豈可以夫子之言性者例論哉


[005-10a]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曰性猶湍水也曰生之謂性
曰食色性也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是固荀楊佛氏
蘇胡言性之說矣而先儒或謂之近或謂之畧相
似抑有說歟


  告子以善惡皆性之所無而生於習楊子以善惡皆性
之所有而成於修故云楊子善惡混之說佛氏以作用
為性如目之視耳之聽手之執持足之趨走即所以為
性告子生之謂性指人之活動而能知覺運動者為性
[005-10b]
言未嘗直指作用為性故云與佛氏之説大畧相似


  有天民者有大人者先儒謂天民猶有意大人則
無意無必論語之惟我與爾有是夫先儒謂聖人
於行藏之間無意無必子路雖非有欲心者未能
無固必也其説同歟


  天民必達可行之天下而後行不肯小用故未能無意
大人則正己而物正隨其所遇無不可行故無意無必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此豈有意必於其間哉亦隨所遇
[005-11a]
而已是即所謂大人者固非子路之所能及也


  孟子人心人路章以仁義並言至章末惟言求放
心而不及義不忍不為章以仁義並言至章末惟
言無受爾汝以言餂人以不言餂人而不及仁矢
人函人章言不仁不智無禮無義四者章末止言
莫如為仁而不及義禮智何歟


  仁義禮智四者性之德也而仁義二者又其中對立之
闗鍵其分雖則不同其理實亦未嘗不相闗渉故世之
[005-11b]
人未有此心放失而能處事適宜亦末有多行不義而
不足以戕其心之德者故言仁足以該義而言義亦足
以該仁此孟子所以每以仁義並言也若論其極則仁
又為萬善之長而義禮智皆統於其間此所以又或專
言仁而不及義禮智也


  孟子言君子過化存神可與天地同流中庸言至
誠贊化育可與天地參又言至聖之如天如淵至
誠之其淵其天其配諸天地者將無間歟君子誠
[005-12a]
聖亦有間歟


  贊化育者能輔助天地之所不及故云與天地參過化
存神則其作為與天地一矣故云與天地同流至聖之
如天如淵是言聖人與天地並即所謂與天地參者也
至誠之其淵其天是言聖人與天地葢無間即所謂與
天地同流者也君子固聖人之通稱也而誠之至極獨
非所以為聖人者乎


  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又曰堯舜性者
[005-12b]
也湯武反之也性之性者意果同歟身之反之義
果異歟


  性之身之假之所謂之者指仁義而言性者反之指人
品而言堯舜之於仁義出乎天性者也湯武之於仁義
躬行實踐而有之者也五伯之於仁義則假借其名而
已非真有也此三之字所謂指仁義而言堯舜之為聖
人不假修為所謂自明誠謂之性者湯武之為聖人則
既失而復得修為以復其性者也此二者所以為論人
[005-13a]


  孟子兩言四端仁皆曰惻隱之心義皆曰羞惡之
心智皆曰是非之心獨於禮一則曰辭讓之心一
則曰恭敬之心其言禮不同何歟或言端或不言
端何歟


  人心感物而動大約有此四者故孟子取而言之以明
人心有仁義禮智耳然細求之豈特四者而已哉故均
之為發於禮也而或為辭讓或為恭敬其形於外者雖
[005-13b]
不同然要其根於禮則一則恭敬與辭讓故同一類而
非猶水火之相反也豈獨禮而然哉仁之發為惻隱矣
然又有所謂怵惕惻隱之心夫怵惕者戰動之貌惻隱
則有傷痛之意焉二者未始盡同而其根於仁則一也
夫寧有不同哉欲人因其發見之始而擴充之故以端
言若直因其用之見於外以明其體之有於中則雖不
言端可也


  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禮之
[005-14a]
實節文斯二者是也中庸曰仁者人也親親為大
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
也一以義為從兄一以義為尊賢一以禮為事親
從兄之節文一以禮為親親尊賢之所生何以不


  仁主於愛而愛莫先於愛親義主於敬而敬莫先於敬
兄然敬兄亦此敬也敬賢亦此敬也論其切實則以從
兄為先論其施於政事則以尊賢為大親親尊賢而有
[005-14b]
等殺即事親從兄之有節文者其為理一也


  孟子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若夫為不善非才之
罪也則以才對情及言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
陷溺其心者然也則以才對心言者何歟


  性不可見所可見者情耳孟子論性善故反覆心與情
與才言之以明人性之本善者於其情其心其才見之
而非以才對情對心言之也


  孟子言性或以善或兼心或言天下之言性也則
[005-15a]
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或又以性命命性互言
其理氣賦禀之分别


  性即實理無形而難明故孟子道性善必指惻隱羞惡
辭讓是非之心言之且云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
故者以其已然之迹皆即其可名之粗以明其不可名
言之妙至於命性性命反覆互言則又欲人於養則付
命於天道則責成於己耳非正論性也


  孟子論禹周公而繼之以孔子春秋叙舜禹湯文
[005-15b]
王武王周公而亦繼之以春秋前章終之以距楊
墨後章終之以予私淑諸人何歟


  前章論聖人之功故終之距楊墨以見己之所以有功
於世後章叙羣聖之統故終之以予私淑諸人以見己
之所以接道統之傳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又曰仁人之安宅也
義人之正路也義皆言路而言仁若殊何歟又曰
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而不及義又何歟


[005-16a]
  仁與義對然專言仁則義在其中仁就所存言之故或
曰人心或曰安宅義就所行言之故皆曰人路此以仁
與義對言者也又言仁為尊爵安宅而不及義此舉仁
而義在其中也


  孟子曰存其心即孔子所謂操則存矣而又曰君
子以仁存心者同歟又曰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
心又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庶民去之君子存
之將所存各異歟


[005-16b]
  存其心者謂操而不舍以仁禮存心謂存此仁禮於心
存乎人者猶言在人豈無仁義之心存非用力之謂君
子存之言君子所以異於庶民者以其能存此心也存
者操存之稱是則存之字雖同而其所指之義則不能
無少異也


  孟子言七八月之間旱集註謂周七八月夏五六
月又言歳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集註謂
夏九月十月此主於改月數之說矣而論語言莫
[005-17a]
春浴沂則曰今上已祓除是也此又不主改月何


  改正朔不改月數可以證諸詩書周禮獨於春秋改之
然非春秋則無以見周正建子朱子於孟子初取夏令
十月成梁為據而以為周正晚年又欲改從夏正然孟
子出於春秋之後則其所言指周之子正無疑論語浴
沂但言莫春而不言三月亦不見月數之改與否


  孟子既以仁為人心矣至言失其本心則又指義
[005-17b]
言之既以義為人路矣又曰夫道若大路然則又
指道言之何歟


  仁為人心所以見其為此身酧酢萬變之主而不可須
臾失然羞惡之心亦人所固有者也則義獨非本心乎
義為人路所以見其為出入往來之所必由而不可須
臾舍然道亦人所共由者也獨非大路乎大抵專言義
指其親切者言之至於道則槩言之而義固在其中矣


  孟子道性善故言盡心知性存心養性也天下之
[005-18a]
言性則故而已者以理言也夫子言性相近是固
以氣言之也然告子杞柳湍水以喻食色無善無
不善之說孟子辭而闢之何歟至其言動心忍性
性也有命則又若以氣質言之又何歟


  孟子道性善是固專主理言夫子性相近則固兼以氣
言而孟子動心忍性性也有命未嘗不兼氣質之性若
告子杞柳湍水之喻食色無善無不善之說則但知有
氣而不復知有理此孟子所以辭而闢之也
[005-18b]
















  四書經疑貫通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