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h0036 四書疑節-元-袁俊翁 (master)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四書疑節卷九


  元 袁俊翁 撰


  孟子


  孔孟去齊遲速不同


  按魯論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固嘗善吾夫子之言矣然
徒知善其言而不知反求其所以然蓋亦説而不繹者
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况齊景公之待孔子也初則謂若
[009-1b]
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既而又曰吾老矣不
能用也是以孔子之去蓋不係待之輕重特以不用而
去耳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此孔子之去齊接淅而
行宜也至若孟子之於齊雖居賔師之位而未嘗受禄
然其君臣問答層見叠出大哉言矣善哉言乎齊王亦
深切為孟子敬特未免溺於功利之習人欲之私不能
委國授之以政而使得以行其道耳他日孟子致為臣
而歸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
[009-2a]
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即此數
語則知齊王拳拳於孟子者為何如回視景公不能用
也一語大有間矣此孟子之去齊三宿而出晝亦宜也
夫孟子三宿出晝之本心與尹士言之明矣至於他日
王謂時子之説其意非不勤而孟子卒不之就齊王不
能以禮下之而乃欲以利誘之孟子豈肯為之哉由是
而觀孟子出晝之濡滯其設心豈為利禄計蓋深有望
於得君以行道耳道之不行則浩然有志不可挽矣其
[009-2b]
視孔子去齊雖有遲速之不同而其去國之心則一也
要之孔子去齊之速者景公明有不能用也之言其行
義達道之望絶矣孟子去齊之遲者明有繼此得見之
語不免尚有反予用予之望也孔子孟子同道昜地則
皆然


  孔子去魯不税冕而行乃謂遲遲吾行何歟


  論聖人出處之大節不當泥其迹而當原其心自其迹
而論因祭而肉不至乃不税冕而行速莫速於此矣然
[009-3a]
自其心而論去魯之志本萌於齊歸女樂之時子路嘗
勸之行而不行直待其燔肉不至而後行遲遲吾行之
説聖人豈欺我哉先儒嘗謂孔子欲去之意乆矣不欲
苟去故遲遲其行也燔肉不至則得以㣲罪行矣故不
税冕而行非速也斯言得之


  君子論聖人之行事有出於一時辨難之語有出於平
居議論之辭出於平居議論之辭者為得其實出於一
時辨難之語者或有所激要不可以同異觀也


[009-3b]
  遲遲吾行之説孟氏之書凡两見一則專以去魯而言
一則以去魯去齊而配言皆非為時人問答而設蓋出
於平居議論之辭素所深信而屢言之是為得其實也
至若行不税冕之説乃因淳于髠為孟子去齊之疑反
覆問難卒舉此説以為之辨遂謂君子之所為衆人固
不識也愚意孟子此語未必果得其實蓋當時有所激
而言耳按史記叙孔子去魯之本末謂桓子卒受齊
女樂又不致燔爼於大夫孔子遂行是則孔子之去魯
[009-4a]
其行不為不遲遲矣且即聖人吾猶可止一語而觀遲
遲氣象尚可想見即此以證孟子遲遲吾行之説得其
實行不税冕之説有所激善考古者試詳之


  孟子嘗曰乆於齊非我志也又曰予三宿而出晝
於予心猶以為速何歟


  孟子去齊之後嘗答公孫丑曰乆於齊非我志也及髙
子以尹士之言告孟子孟子乃又謂予三宿而出晝於
予心猶以為速前後自言其心志得毋乆速之異乎吁
[009-4b]
無以異也蓋為其所答之間有不同耳公孫丑以仕不
受禄為問孟子乃以非也告之其下自言不受之故遂
謂乆於齊非我志也竊原孟子之志正欲行其道也使
吾道之得行則受其禄而無媿今齊王非不知吾言之
為善而卒不見之於施行竟未能使吾志之得遂此所
以寜辭之而不受也至於尹士之語人者乃以干澤疑
孟子而為三宿出晝是何濡滯之辨髙子以告孟子乃
歴歴告以千里而見王是子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
[009-5a]
欲哉予不得已也其所以三宿而出晝於予心猶以為
速者深有望於齊王改而反之是心也即厥初欲行其
道之本心也合而論之其答公孫丑曰乆於齊非我志
者蓋自其未去之前言之惜齊王之不足與有為也答
髙子曰三宿出晝予心猶以為速者蓋自其將去之際
言之覬齊王之尚可與有為也其所謂我志其所謂予
心則皆不過欲行其道而已耳豈干禄求位云乎哉况
自今觀之三宿出晝猶以為速則孟子之於齊躊躇乆
[009-5b]
之者固可信矣至於出晝而不追浩然有歸志則其乆
於齊非我志者所言豈欺我哉


  屢言不見諸侯之義而乃見梁惠齊宣何歟


  觀聖賢出處之大節固因其平日之議論以致疑亦因
其議論之詳而有以自白於天下後世也或謂孟子之
書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公孫丑曰不見諸侯何
義然孟子見梁惠齊宣皆不逺千里何歟吁不特二子
之問為然也萬章亦嘗敢問不見諸侯何義是蓋師
[009-6a]
弟子講明之間屢相質問一而再再而三者也合而論
之孟子答三子之問不曰古者不為臣不見則曰庻人
不傳質為臣不敢見於諸侯否則又曰如枉道而從彼
何也信斯言也諸侯誠若不得見也徐而攷之其大㫖
要各有在答陳代曰不待其招而徃何哉是則不招而
徃不可也招之而後徃則可矣答萬章曰未聞欲見賢
而召之也然則召之而見不可也就之而後見則可矣
答公孫丑則以踰垣閉門者為已甚廹斯可以見矣是
[009-6b]
則時君求見之切則亦可得而見矣諸侯豈卒不可見
乎大抵不見諸侯者非真不可見也特不先徃見之耳
君子之至是邦則必其君先就見也然後徃見之若異
國之君不得越境而來則必以禮貌先焉然後徃答其
禮故孟子之於齊梁二者各居一於此按史記梁惠王
三十五年卑禮厚幣以招賢者而孟軻至梁然則孟子
之見梁王也正所謂必以禮貌先焉然後徃答其禮者
也至若孟子之於齊初見固未可攷然齊王嘗有如就
[009-7a]
見之辭又有王就見孟子之實以至軻書所載一則曰
齊宣王問二則曰齊宣王問是蓋欲有謀焉則就之即
此而証則孟子之見齊王其初必自彼先就見之然後
徃見之也抑嘗参諸孟氏之書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
受之而不報他日乃之任而見季子愚謂梁君任守位
雖不同而孟子之所以見之者要皆必以禮貌先焉然
後徃答其禮者矣孟子之之滕也滕文公初為世子過
宋而見之及其即位兩使然友問之愚謂齊大滕小國
[009-7b]
雖有異而孟子之所以見之者要皆彼先就見然後徃
見之者矣特軻書於滕任之交際載之頗詳於齊梁交
際之初則偶未之載耳要之梁王之見招之而後徃也
齊王之見就之而後徃也就之招之而後徃是亦廹斯
可見之意也


  公孫丑問不見諸侯何義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
見然不逺千里而見梁王何耶


  嘗考孟子之答公孫丑首舉古者不為臣不見一語以
[009-8a]
示不見諸侯之義者固已然下文申以叚干木泄桞之
事則謂廹斯可以見矣次謂陽貨欲是孔子之事豈得
不見引之以明可見之莭也是則孟子之所謂不是諸
侯者豈終不可見耶有廹斯可是者有豈得不見者要
亦相時度宜可也孟子之見梁王安知非廹斯可是歟
又安知非豈得不見歟按史記魏王三十五年卑禮厚
幣以招賢者而孟子至梁蓋以禮貌先焉而後孟子徃
答其禮耳此正與孟子所謂陽貨先豈得不見同一揆
[009-8b]
也然則孟子之出處與平日之議論初不相悖果何疑


  朱子嘗謂不見諸侯者不先徃見也見梁惠王者答其
禮也又謂此是梁惠王招之而至孟子出處必不錯了
大抵不見諸侯者非真不可見也特不先徃見之耳凡
其所居之國而不仕焉則必其君先就見也然後徃見
之若異國之君不得越境而來則必以禮貌先焉然後
徃答其禮耳按史記孟子至梁一語而論則孟子本不
[009-9a]
在梁實因其禮聘之勤乃自外而至梁也異國之君不
得越境而來而能先之以禮貌則安得不徃見哉向者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他日由
鄒之任見季子亦所以徃答其禮也嘗舉孟子至梁而
見梁王證諸之任而見季子同一意也諸侯豈終不可
見哉


  季任儲子皆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他日乃有見不
見之殊屋廬子嘗以為問乃曰為其不成享也
[009-9b]
夫苟以儀不及物為不享則幣交亦不當受矣
安得受之於前而不見之於後何歟


  孟子嘗論交際之道其交也以道其餽也以禮斯孔子
受之矣又謂苟善其禮際矣斯君子受之然則聖人君
子於人交際之初特揆之於禮何如耳豈逆計其誠心
之至不至哉方二子之以幣交也一則在其近境一則
在其國中致幣以交禮之常耳初不自來而以幣交未
為非禮孟子謂其既致幣而後來見又果安得而不受
[009-10a]
耶及孟子既受之後固當來見而卒不來其誠意之不
至可知矣特季子之不來為可諒而儲子之不來為可
責此其見季子而不見儲子也至於二子幣交之初均
受之而不辭是乃聖賢君子待人厚處豈逆計其誠心
之有不至與我以誠心待人而人不以誠心待我於我
何咎焉愚因孟子他日之不見儲子反而求諸前日受
儲子之幣於此深見聖賢君子待人之厚也向使儲子
之初交孟子即料其誠心之不至則必毅然不之受矣
[009-10b]
而孟子豈肯若是其待人之薄哉甚矣儲子有負於
孟子受幣之本心也


  論君子之去就徒以禮貌之隆就之而不去可乎


  孟子嘗論君子之去就初言致敬有禮將行其言則就
之言既不行則不待禮貌之衰則去之此固君子出處
之正也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而能致敬有禮則就之必
待其禮貌衰而後去之夫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
也今徒以禮貌之隆則就之而不去可乎哉吁聖賢行
[009-11a]
道濟世汲汲之本心蓋未始不以行道之為務也特時
君一見之頃豈能一語即合而其道之得行耶何幸其
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彼固有慕道之心姑就之而不去
或可徐俟其天之定幡然而改從則尚有望於吾道之
得行也及其禮貌之既衰則其慕道之心怠矣君子亦
於此而觖望矣惡得而不去由是而論君子所以因禮
貌而姑就之者實有望其道之得行豈徒尚區區之禮
貌以為之去就耶孟子去齊嘗曰王庻幾改之予日望
[009-11b]
之予豈若是小丈夫然哉諌於其君而不受則怒悻悻
然見於其面去則窮日之力而後宿哉即此數語可以
觀聖賢行道濟時汲汲之本心矣抑嘗論之孟子謂君
子所就三正前所謂行可之仕際可之仕公飬之仕孔
子且然况他人乎夫其所以就際可公飬之仕皆尚有
望於行可初非徒以際可公飬之為足也聖賢救時行
道汲汲之本心於此良可感已


  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又曰中天下而
[009-12a]
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何歟


  聖賢所謂君子之樂者有二有内樂有外樂内樂者樂
以理外樂者樂以位内樂之樂以理則窮而在下者皆
得以有之外樂之樂以位則非達而在上者不得以有
之也


  上章所謂君子之三樂指内樂而言窮而在下者之事也
下章所謂君子樂之者指外樂而言達而在上者之事
也推其前言窮而在下者之事故王天下之樂所不與
[009-12b]
焉後言達而在上者之事則王天下之樂乃其分内事
矣當時纂集孟子之書者以是两章以次相承正所以
交相補而足其意也窮而在下之君子三樂之在内者
固皆得而有之王天下之樂初非外之而不以為樂特無
其位而不得以有之耳達而在上之君子雖曰有其位
而得以有夫王天下之樂然前所謂三樂者亦不可以
外此理也是故上章所謂王天下不與存焉者初非謂
王天下之不足樂也特以窮而在下不得以有其樂也
[009-13a]
一章首末凡两言之正謂君子之樂當務内而不務外
也下章既曰君子樂之又曰所性不存焉斯言也正謂
君子之達而在上雖得以有外樂之盛而尤不可不以
内樂為務也合而論之其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
與存焉於此見君子之内樂者可視外樂之為輕其曰
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於此見君子之外樂者當視内
樂之為重外樂不可以求其必得内樂則必求其得不
得則不止也雖然前三樂一係於天一係於人其可以
[009-13b]
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先儒嘗謂三樂之中不愧不
怍其本歟愚敢謂君子樂之之樂尤當以是為本凡在
上在下之君子其於不愧不怍之樂可不勉夫


  前章初非以王天下不與存焉為不足而實以其有三
樂為有餘後章初非以君子樂之者為有餘而實以
所性不存焉為未足下文有謂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
焉雖窮居不損焉此正搃結前後两章之意大行不加
君子樂之之樂者以之窮居不損君子三樂之樂者以
[009-14a]
之樂其所樂皆性其所性可也當時孟子之書以此两
章相屬不無意云雖然君子樂之之樂者係於天命非
可以人力致者固已君子三樂之中一係於天一係於
人亦豈可得而容吾力乎惟不愧不怍之為樂此乃盡
其在我有不得不致吾力者後之君子未問其窮耶達
耶其於不愧不怍之樂要不可不知勉


  告滕文以貢助徹之法嘗引龍子善不善之論及
答畢戰則又請野助國賦賦即貢也何相戾歟


[009-14b]
  推明貢助之法莫詳於孟子勸行貢助之法莫善於孟
子曾謂孟子之立論前後有相戾哉竊攷三代之制貢
自貢助自助徹則兼用貢助之法孟子所引龍子之言
注者謂古賢人未詳其世代愚意龍子善不善之論必
在於春秋戰國之世周末徹法之流弊助善而貢不善
耳决非直指夏貢殷助之得失然也向使夏貢果若是
其不善則何足以致有夏之盛治哉至於答畢戰之問
野及國中貢助異用蓋周之所謂徹法者正如此即孟
[009-15a]
子此語而推之當時非惟助法之不行貢法亦不止什
一矣孟子於此二語之間外野内國既别其逺近九一
什一復别其重輕貢助兼行又安有善不善之間耶合
此两節而論其告文公者論前代已行之法則舉其弊
以警夫君其答畢戰者論今日當行之法則酌其宜以
勉夫君大意蓋無非所以為民也先儒嘗論孟子於經
界之事雖當禮法廢壊之後而能因略以致詳推舊以
為新不屑屑於既徃之迹而能合乎先王之意真可謂
[009-15b]
命世亞聖之大才者㫖哉斯言


  九一什一之説何以不同


  古者井田之制每井畫為九區私者八而公者一其為
九一之説明矣至於什一之説乃参殷周二代之制以
取中於夏制云爾夏貢法計畆均収固以十分之一為
常數惟助法乃是九一而殷制不可攷周徹法公田百
畆中除二十畆為八家田廬所謂五畆之宅二畆半在
田是也然則公田除二十畆之外一夫止耕公田十畆
[009-16a]
是為十一分中取一耳合而言之什一者夏貢法也九
一者殷助法也周徹法則為什一分之一是以耕者九
一見於文王治岐之時猶殷制也及通三代之賦法則
貢法什一者居其中助法九分之一為少増徹法十一
分之一為少减本亦無大相逺故曰其實皆什一也其
實云者蓋有可上可下之義存其間皆不過舉大約以
就盈數言之未可指為確然之的論也


  周制原謂郷遂用貢法都鄙用助法其後孟子告畢戰
[009-16b]
亦曰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然則九一什一
之制本亦並行而不悖可也


  孟子論周室之班爵禄何以與二禮不同


  孟子所謂五等六等之制及天子之卿受地以下参諸
王制其小目不無小異而其大綱未始不同至若論天
子制地以下王制以田言而里數正相合論耕者所獲
以下王制以農田言而人數正相合三論君卿以下之
禄與王制文互異而數實同是則孟子之於王制初亦
[009-17a]
無大相逺及攷周禮大司徒記公侯伯子男之封疆夏
官軄方氏論公侯伯子男之邦國自五百里以下降殺
以百非特孟子不相合於王制亦不相合論者盍亦求
其所折𠂻要之王制明出於漢博士諸生所作兼論三
代之制不專為周制言也孟子所答明指周制故其間
大同而小異蓋三代因革之有不同也至如周禮本周
公之遺書而今之周禮非周公之全書蘓頴濵謂諸儒
以意損益者衆張橫渠謂其間必有末世添入者理或
[009-17b]
然也如尚書周官云周官有三公三孤之稱而今之周
禮乃不載周官司空掌邦土而周禮司空掌邦事周官
曰六服五服而周禮言九畿九服則周禮於周官之書
且不合况欲援此参孟子之同異乎蘓張之説為得之
矣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此周書武成説也列國一同自
是以衰此左傳子産説也孟子所論者周制愚敢質諸
周書左傳庻乎其可信矣


  答今之諸侯取民猶禦者何其恕論魯五百里在
[009-18a]
所損益者何其嚴


  諸侯征歛之無藝兼并之踰制本皆先王之罪人也律
以王制皆所當罪然征歛之無藝其罪小兼并之踰制
其罪大論者要不可以無别萬章曰今之諸侯取之於
民也猶禦也孟子答曰有王者作將比今之諸侯而誅
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及與慎子論齊魯初封
皆儉於百里今魯方百里者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
在所損乎在所益乎論者莫不疑其前説之何恕而後
[009-18b]
説之何嚴乎吁前所謂取民猶禦者征歛之無藝也其
罪較小後所謂魯五百里者兼井之踰制也其罪較大兼
并之踰制者當損而不損則何取其為王制征歛之無
藝者遽然而加誅則將有不可勝誅者矣由是而論則
後所謂有王者作而在所損者非過嚴前所謂有王者
作而不即誅者非過恕因其罪大小而别緩急輕重之
宜此其所以為王道也且萬章所問未免責之苛故孟
子曉之以從恕慎子所答未免言之峻故孟子不得不
[009-19a]
以嚴喻之是以聖賢君子之善立言也文中子嘗謂春
秋之於王道是輕重之權衡曲直之䋲墨愚敢謂孟子
開口便説王道似此两節蓋亦權衡䋲墨之所寄歟吁
此孟子所以為六經之春秋也


  書經夫子之所定孟子乃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何歟


  君子立言或有所為而發者未可遽以為通論之辭也
孟子嘗曰盡信書不如無書此蓋正為血流標杵一語
[009-19b]
而發豈誠以今之書為不可盡信耶讀孟子者通上下
章而論之則可見其立言之本意矣上章謂春秋無義
戰而譏敵國之不相征下章謂善陳善戰為大罪而謂
征者之焉用戰此章乃特舉血流標杵而為仁人無敵
之疑蓋當戰國之際干戈日盛糜爛其民而莫之恤意
者血流標杵之言時人未必不援以藉口孟子乃托言
書之不可盡信以闢之其為救世憂世之心亦可憫矣
向使孟子誠以為書不可盡信也則其著世垂訓又何
[009-20a]
援此以為證甚而言至再三者有之邪吁於此益足見
書之不可不信也


  孟子引詩指古人之行事皆與本文不合


  孟子論詩以引古人之行事者凡三其曰憂心悄悄愠
於羣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殞厥問文王也先儒
釋者曰前二語本言衛之仁人孟子以為孔子之事可
以當之後二語本言太王時事孟子以為文王之事
以當之是乃借詩人之語以斷古人之事言之可也至
[009-20b]
於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前後两引此語一則曰周公方
且膺之一則曰是周公所膺也此皆確然以為周公實
事非前两引者比也按今此詩為周公之頌當時孟子
亦明以魯頌言矣而乃指為周公之事凡两言之而無
異辭何邪孟子長於詩者也詩尚未經秦火而得見其
全詩且去魯僖之世若此其未逺者魯國之境若此其
甚而所言若是者要必的然有所見昭然有所徴豈有
以僖公之事而為周公之事哉按今魯頌世傳以為僖
[009-21a]
公之詩竟無所攷獨閟宫一詩詩中明言周公之孫莊
公之子是為僖公無疑矣然所言詩中之事参之春秋
皆無所証此蓋出於詩人頌禱之辭先儒論之熟矣是
以閟宫之詩指以為周公之事者蓋有由矣此詩乃頌
僖公也能復周公之宇也頌之以復周公之宇必望之
以行周公之事詩序借曰未足以為信詩中蓋明以復
周公之宇言矣故詩中所言大抵皆指周公之行事以
責望於僖公也是以膺戎狄懲荆舒在僖公則未然之
[009-21b]
事在周公則已然之事孟子援此詩而直以為周公所
膺者信不誣矣若曰舉僖公之事而借以為周公之事
愚知孟子之必不然也


  孟子何不言昜


  孟子雖不明以昜言而所言多脗合乎昜之理是故孟
子之於昜非不言也特不明言之也孟子七篇仁義為
本何必利何必曰利之説誠若不取乎利而不知其深
有取於大昜利者義之和之㣲㫖先儒屢言之矣他如
[009-22a]
孟子徃徃以仁義對言者蓋有得於曰仁與義之人而
有合乎隂陽剛柔之两端仁人心一語專言仁以包四
者即乾坤四徳而統言乎乾元坤元也性善之説本於
繼善成性之説夜氣之論原於嚮晦宴息之説浩然之
氣所以至大至剛以直者又祖於坤六二方大之説㫖
意合同若此者衆曾謂孟子果不言昜乎况孟子雖未
始自言昜然先儒不曰知易者莫若孟子則曰孟子可
謂善用昜否則又曰孟子精通於昜其踐履處皆是昜
[009-22b]
為是説者夫豈無所見哉


  孟子曰博學而詳説之及答北宫錡畢戰何以皆
言其略


  論理者貴乎明故不容於不詳論事者貴乎實故不得
以不略當略而反詳則事不實當詳而反略則理不明
或詳或略各唯其當而已孟子博學詳説之論正言博
學於文而詳説其理論理之辭貴乎明故不得不窮至
理而詳説之也乃若答北宫錡班爵之問則曰嘗聞其
[009-23a]
略答畢戰井地之問曰此其大略蓋此二節皆以事言
論事之辭貴乎實故不得不據其事而略陳之也







[009-23b]






















  四書疑節巻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