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h0036 四書疑節-元-袁俊翁 (master)


[007-1a]
  欽定四庫全書


  四書疑節巻七


  元 袁俊翁 撰


  孟子一


  史記謂孟子與其徒自著書韓子又曰孟子殁後
其徒記之


  史記列傳謂孟子退自齊梁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
尼之意作書七篇韓子乃謂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
[007-1b]
没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耳二説何不同耶
要之史記謂此書作於孟子退自齊梁之後則是然謂
孟子自與其徒作之則未必然也韓子謂此書非軻自
著則是然謂其徒作於軻既沒之後則無所徴也竊意
孟子歴事齊梁以堯舜之道陳於君者既不行乃退以
其道淑諸人當時門弟相師尊之遂取其平日之善言
編集而成書初非孟子自與其徒作之也韓子謂非孟
子所自著本亦有見於此但直謂作於孟子既沒之後
[007-2a]
則書中初未嘗及於孟子臨終之事殆亦無所明騐論
者但從韓子之論除去軻既沒三字則斯言為得之矣
公都子問性而孟子所答曰情曰才曰心何也


  此章大㫖只欲發明人性本善而已所謂乃若其情則
可以為善朱子嘗謂是説那情之正底從性中流出來
者原無不好也所謂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朱子嘗謂
正是指本性而言性之發用無不善處一性之中萬善
完偹能發將出來便是才也所謂惻隱羞惡恭敬是非
[007-2b]
係諸心者此本是情下文申之以仁義禮知此又見得是
出於性朱子嘗謂心包性情者也自其動者言之雖謂
之情可也合是三者而論此情字是指才從性中流出
來者此才字是指能從性上發將出來者此心字是指
心統性情而言者如此則孟子所答雖不及性而其所
言無非發明性之所以善也


  情者指性之感動處言也才者指性之發用處言也心
者指性之綂㑹處言也三變其説無非發明此性之本
[007-3a]
善而已


  答公都子問性而以情與才言之性情才三者有
異無異


  先儒嘗謂性之本體理而已矣情則性之動而有為才
則性之具而能為即此觀之曰性曰情曰才其名雖殊
其理則一竊原孟子立言之㫖正欲發明人性之本善
乃舉情與才之發於外者言之庻乎人易知而易曉也
且如仁義禮知性也正所謂性之本體理而已矣者是
[007-3b]
也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情也正所謂情則性之動而有
為者是也其能惻隱羞惡恭敬是非者才也正所謂才
則性之具而能為者是也


  下文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情明其為仁義禮知之
性必皆以心言之可見其心為性情之綂也既而又論
不思不求不能盡其才則知此才之發用亦係於吾心
之思耳朱子嘗謂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動才便是那
情之㑹恁地者千頭萬緒皆從心來者斯言豈不信然
[007-4a]
孟子專以善論情情不過言性之感動而已至周子謂
五性感動而善惡分然後情與性有殊孟子專以善論才
才不過指性之發用而已至程子謂才禀於氣氣有清
濁而後才與性有異周程發明性學較孟子雖益精宻
然援以論孟子之書則不可以強合孟子自孟子之書
周程是周程之書意各有在論者不可不辨


  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又曰有性焉君子不謂
命也何歟


[007-4b]
  此二命字本皆指命分之命而言特其所言之事則有
異故二章正所以互相發而不見其两相背也何也士
君子立身行己之間有屬性分之事有屬命分之事屬
性分者求其在我也屬命分者求其在外也求在外者
如富貴貧賤壽夭之屬求在我者如孝弟忠信仁義之
羙是以求在我之事則曰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求在
外之事則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此所謂法即彼
所謂性性者天理之從出法者天理之當然其理一而
[007-5a]
已矣君子人與必湏全在我所固有之理盡在我所當
為之事此孟子所謂性也所謂法也至若不謂命者正
言性分内事不可徒諉之命分也以俟命者又言性分
外事不得不付之命分也合而言之無非勉君子以務
内不務外之學耳


  既曰莫非命也又曰君子不謂命也何與


  此二命字皆指分定而言前章以為莫非命者蓋言不
得不安於分定也後章以為不謂命者蓋言不可徒諉
[007-5b]
於分定也不可徒諉於分定者要當盡其在我不得不
安於分定者要當聼之在天此两立早之㫖有不同也何
也莫非命也一語上下章皆以夭夀生死得失而言此
所謂命蓋從受氣厚薄不齊上論而有貧富貴賤夀夭
分限之殊不謂命也一語上文正指仁義禮知天道而
言此所謂命蓋從禀氣清濁不齊上論而有知愚賢不
肖分量之間二者本皆以禀受言之然禀氣清濁之不
齊者愚可使之明柔可使之強學力所可以行變化故
[007-6a]
君子不得不盡其在我受氣厚薄之不齊者豐不得而
嗇損不得而加人力不可以轉移故君子不得不聼之
在天聼之在天者亦惟曰行法以俟命而已盡其在我
者不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則不止也橫渠有言曰飬則
聼命於天道則責成於己斯言蓋盡之矣


  莫非命者人所不可強求者也偶有不得則必安焉以
聼之而不得以容吾力不謂命者人所不可自棄者也
一有不至則必勉焉以致之而不得不竭吾力君子之
[007-6b]
善知命者不可不竭吾力以至於不得以容吾力則吾
末如之何也已矣先儒嘗論人事盡處便是命要當盡
其在我方可言命此所謂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使一切
委之於命而人事不脩可乎君子行法以俟命脩身以
俟命切勿徒借莫非命也以自諉


  飬氣之論氣與義輕重先後何如


  孟子曰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蓋謂道義無氣
以配之則其體有所不充而餒又曰是集義所生者非
[007-7a]
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蓋謂氣不集義
則亦不免於餒然則氣與義二者得無輕重先後之殊
乎吁人有此生義與氣皆固有之物本無輕重先後之
殊然自存飬之工夫而論氣固非可輕而終當以義為
重氣固非可後而終當以義為先集義乃所以飬氣也
曾子飬勇主於縮孟子飬浩主於直皆此義也向使徒
氣而已矣則不過為孟施舍北宫黝之勇而已矣况此
章大㫖正為告子未嘗知義而發然則義與氣二者之
[007-7b]
間以義為重而且先者審矣


  配義與道集義所生同異


  既曰配義與道無是餒也則道義由飬氣而後行之勇
决又曰是集義所生則又飬氣由集義而後浩然充塞
抑何二説之不同歟吁氣依形而立理乗氣而行氣與
理蓋相為之盛衰初言配義與道者極論飬氣之效次
言集義所生者推原飬氣之由集註釋之㫖自明白他
若旦氣夜氣云者亦豈徒言氣哉正言仁義之良心有
[007-8a]
存與放耳甚矣哉氣與理之不相離也


  君子飬氣之學徒氣不足以為勇徒義不能以自行要
必義為之主而氣為之輔耳其曰配義與道者蓋言徒
義不能以自行其曰集義所生者蓋言徒氣不足以為
勇合而論之氣因義生義以氣配義為主而氣為輔固
昭如也是故孟子論旦氣夜氣之所存亦必以仁義之
心言之至此益足見氣與義之不相離也


  孟子嘗曰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先儒有謂論形
[007-8b]
質則氣為之體論氣則義理為之體上文配義與道一
節蓋曰道義必以氣為之助若無此氣則其體有所不
充正所謂論形質則氣為之體是也下文集義所生一
節蓋曰事皆合義則此氣自然發生於中正所謂論氣
則義理為之體也要之飬氣之學莫先於義理義理之
學又莫先於心志是故孟子飬氣两章皆以義理論氣
而且以心志論氣良有以也


  志動氣氣動志之下止言氣動其心而於志動氣
[007-9a]
之説未竟


  孟子立言本㫖蓋為告子有勿求於心勿求於氣之論
遂為可不可之辨而申以氣帥體充之説志至氣次之
説持志無暴氣之説大意正欲内外本末交相培飬而
後可公孫未達此意遂疑孟子既言志至氣次則專持
其志可也又何以無暴其氣為哉孟子由是發為志動
氣氣動志之論以見持志飬氣二者不可以偏廢也然
以志為重者公孫之所已悟氣亦為要者公孫之所未
[007-9b]
達且志動氣者天理之常夫人之所通知氣動志者人
事之變夫人之所未覺故下文於志動氣者可畧而於
氣動志者不得以不詳焉詳於氣而畧於志論者初不
可以差殊觀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先儒所定句
讀不同何者為是


  按朱子集註謂必有事焉而勿正趙氏程子以七字為
句近世或並下文心字讀之者亦通正預期也春秋傳
[007-10a]
曰戰不正勝是也如作正心義亦同此與大學之所謂
正心者語意自不同也由是而論則此一心字上下句
讀之所屬雖不同而釋正字為預期者初無二義愚恐
近世之説本出於朱子之所見特不欲與趙氏程子相
馳背故托言得之於近世而亦以通釋之朱子蓋深有
取於此矣嘗以句意推之曰正心曰忘曰助長三勿字
皆在上叠言之深自有理若以心字屬勿忘之上則勿
長可一貫説去勿正果何屬乎要之勿正句絶不若勿
[007-10b]
正心為文從而理順也


  曾子孟施舎之勇正自不同而謂孟施舎似曽子
何耶


  儗人必於其倫自古有是言也然容有一時借彼形此
之論而特言其近似者固未可以為實然也嘗觀孟施
舎之勇一以無懼為主不待量敵慮勝而後徃曾子之
勇則自反其縮不縮而為之進退二子之勇正自不同
而孟子乃謂孟施舎似曾子何歟吁似之云者特言其
[007-11a]
近似云耳初豈以為實然哉當時孟子論舍之勇本與
北宫黝並稱以舍視黝彼善於此然空言不足為之辨
遂借孔門二弟子以言其似使公孫丑知曾子子夏之
優劣則知舍黝二子之優劣矣是蓋借彼形此而為近
似之論初非以為實然也且孟子既言舍似曾子矣又
引曾子大勇之説遂斷以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
之守約至是則孟子固自言其不如矣益足証前言其
似者非的然之論學者復何疑為雖然孟子前言其似
[007-11b]
者抑果何所取耶蓋舍務守己與曾子之反求諸己者
其氣象頗相似耳故後稱曽子之羙者曰守約前稱孟
施舍之美者亦曰守約此可見其相似之大畧矣特舍
之守約未離乎血氣曾子守約純出乎義理此舍之卒
不曾子若也不然子路嘗有君子尚勇乎之問 夫子
何以曰君子義以為上


  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其氣象果何所似


  初論孟施舍北宫黝之飬勇結之曰舍豈能為必勝哉
[007-12a]
能無懼而已矣蓋黝以必勝為主舍以無懼為主以舍
視黝蓋亦彼善於此而特慮公孫丑之未昜識也乃借
孔門二子以言其似且謂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賢然
而孟施舍守約也即此可見孟子之意正以舍優於黝
也自今觀之舍黝之優劣觀其所飬之勇則可知已至
於曽子子夏之為人其優劣何從知耶先儒嘗論聖門
自曽子而下篤實無如子夏於此見曽子子夏本皆以
篤實稱而曽子蓋優於子夏逺矣孟子之意正欲使丑
[007-12b]
因曽子子夏之優劣則可知舍黝二子之優劣矣夫以
舍專守己其氣象正與曾子反求諸己者頗相若黝務
敵人其與子夏之篤信聖人者頗相類此其所謂似也
似者得其近似云耳初非以為實相同也當時孟子亦
慮夫丑聞舍似曾子而或以舍之勇為足矣於是復專
舉曽子之大勇遂謂孟施舍之守氣又不如曾子之守
約也前謂其似後又言其不如即此尤可證其前言非
的然之論也


[007-13a]
  浩然之氣即旦氣夜氣之所存否


  人生天地間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是以此氣之盛衰
蓋與此理為之消息特在人之所飬何如耳


  人之一身止此一氣夫豈有二氣哉浩然之氣自氣之
動處觀之旦氣夜氣自氣之静處驗之浩然之氣此氣
也旦氣夜氣亦此氣也先儒稱其有功於後學者重在
養之一字耳然則飬之之方將何如曰義道曰仁義皆
是指飬之之具前以志言後以心言乃是指養之之主
[007-13b]
反覆紬繹意自可見所謂浩然者人得天地之氣以生
其體叚本如是也先儒嘗謂本自浩然失飬故餒此言
蓋盡之矣所謂旦氣夜氣者本非養氣者下工夫處但
於此定静時可以體驗是氣之消息為何如耳使能瞬
存息飬之得其道則夜氣所存渾然一初自旦而晝自
晝而夜將無時而不爾浩然氣象蓋可想見倘或存飬
之不固則夜氣且不能為之定静矣縦稍静安及與物
接又將汨亂旦晝所為梏之反覆則厥初所以浩然而
[007-14a]
充者蓋將欿然而餒矣非獨聖賢君子有此氣也人皆
有之聖賢君子能勿䘮耳合而論之學者但就旦氣夜
氣上熟加體驗而勉夫旦晝存飬之功則浩然之氣在
其中矣吁其為氣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
要非一朝一夕之故善養氣者其察之


  人生豈有二氣哉夜氣旦氣特患其無所存及雖有存
焉者寡而已苟於此時其所存者湛然清明渾乎一初
則所謂浩然之氣者即此是已


[007-14b]
  聖賢君子存飬之功深操守之力固向晦宴息自然凝
定夜氣氣之歸根也旦氣氣之將春也浩然之氣固在
其中彼或旦氣夜氣之稍清及與物接又將汨亂此固
不足以言浩然之氣矣甚者旦晝梏亡之反覆雖夜氣
亦不足以少存斵䘮戕賊索然無遺平旦之氣且不足
而况復有所謂浩然之氣哉甚矣人不可不知所飬要
之浩然之氣本人之所同有者夜氣旦氣所以示體驗
省察之方此特為學者設耳其有善飬在我之浩然者
[007-15a]
自夜而旦自旦而晝無一息之不然寜復有旦氣夜氣
之辨耶清明在躬志氣如神由是觀之聖賢君子之所
養蓋可知矣


  四端不言仁禮義知而徃徃以仁義知禮言之者
何歟


  聖賢發明性理之論蓋與推明造化之説同一揆也何
也有以對待言者有以流行言者此其立言之序有不
同歟嘗謂四端之説自孟子始人之四端配乾四德兼
[007-15b]
且求之五行以配四時皆當先仁次禮次義與知乃為
順序今孟子徃徃以仁義禮知言之何歟吁盍亦攷諸
聖人之論昜卦蓋可知已天地定位以下一節論先天
之卦者以八卦之隂陽對待言也帝出乎震以下一節
論後天之卦者以八卦之隂陽流行言也今四端之説
亦然曰仁禮義知者順而言也曰仁義禮知者對而言
也譬諸四方曰仁禮義知者即東南西北之稱曰仁義
禮知者即東西南北之謂所舉四方之序不同而所指
[007-16a]
四方之位則一所舉四端之序不同而所指四端之理
則一論者復何疑哉雖然孟子即舉四端矣而又或止
以仁義對言之何歟蓋仁禮屬陽義知屬隂禮乃仁之
著知乃義之藏專言仁義則亦足以包禮知矣譬之魯
史以時紀事而特名之曰春秋蓋年有四時惟錯舉以
為之名同一義耳


  嘗論仁義禮知之端又論仁義禮知之實曰端曰
實之所以分事親從兄之所以為實何如


[007-16b]
  仁義禮知之在人其理一而已矣特孟子之所以推明
此理者有不一耳如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皆從心上發
見處言之如事親從兄云者特從行事最切近處言
之無非所以發明是理之固有耳端出於心實見於事
論者但知事親從兄之所以為實則知曰端曰實之所
以分矣合而論之端以心言其理較㣲實以事言其迹
較顯端之中有實存實之中有端寓四者之端發而為
四者之實四者之實本之於四者之端曰端曰實初非
[007-17a]
判然為二物而不相攝也後之君子當求所以充夫四
者之端斯可以踐夫四者之實四實之外又當盡夫樂
之實樂斯二者是也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於端曰
充於實曰生學者所不可不勉


  四端四實其義何如且四實之外增以樂之實何


  曰端曰實本皆指天理之發見處而言耳竊詳當時立
言之㫖其論四者之端也章首本專言人皆有不忍人
[007-17b]
之心乃舉乍見孺子以證怵惕惻隱之心遂併謂惻隱
者仁之端羞惡者義之端辭讓是非者禮知之端此蓋
因論仁而併及義禮知之端因其心而推其理皆從泛
然接物處言之也其論四者之實也章首特舉事親
從兄以明仁義之實下乃併謂知斯二者勿去為知之
實節文斯二者為禮之實此蓋本因論仁義而併及知
禮之實即其事而驗其迹皆從切於躬行處言之也合
而論之四者之端發而為四者之實四者之實本之於
[007-18a]
四者之端端以心之理而推實以事之迹而驗均之是
仁義禮知根於心形於外則謂之端與實也吁是固然
已四實之外乃又增以樂之實何歟蓋人性只有仁義
禮知四者而已初無所謂樂者然事親從兄之間和順
從容無所勉強是則樂斯二者而為樂之實矣孟子别
章皆以仁義禮知相次而言惟此章先言知而後及禮
正以樂本與禮相因而生也不然有子何以曰禮之用
和為貴


[007-18b]
  仁義之實曰事親從兄禮樂之實豈二者之所能
盡歟


  孟子嘗論仁義之實而以事親從兄言之蓋仁義莫切
近於孝弟以實言之宜也至於論禮樂之實亦皆以斯
二者言之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二者果
足以盡之乎吁禮樂固非二者之所能盡仁義亦豈斯
二者之所能盡乎孟子立言之初意蓋以仁主於愛而
愛莫先於事親義主於敬而敬莫先於從兄以至禮主
[007-19a]
於節樂主於樂亦莫先於斯二者舉天下之仁義禮樂
未有不由此而充之此乃良心之發最為真切故皆以
實言之猶有子以孝弟為人之本本立則道生是也孟
子嘗論人之良知良能亦以愛親敬長而言親親仁也
敬長義也達之天下也其論堯舜之道義制夫事性之
所以為用先儒言之明矣至若言義則同言仁則異者
無他焉仁存諸心而為體者難知義制夫事而為用者
易見故義以路言指人之所共由者也其理坦然甚明
[007-19b]
不待變其説以曉夫人可也仁之理㣲未易窺測初
則逺取諸物而以宅言之宅非一日之可曠譬之不為
不切矣而人猶或未之悟也故又近取諸身而以心言
之心可一日而或放乎人雖至愚不肖之倫於此盍亦
知所警矣要之路者喻乎天理之所當行以言天理之
當然此語固可以盡夫義之為用矣宅者喻夫天理之
所從出以言天理自然之安至於心則舉天理本然之
體以實指天理之所從出世有求仁之體者不悟於彼
[007-20a]
則必悟於此矣要之孟子之論仁義此两章雖曰一異
一同而其以仁義相為體用則一也雖然此之所為體
用蓋合仁與義配言之則然也他若以仁對惻隱義對
羞惡而言則又就其一理之中以已發未發相為體用
體立而後用行窮理者不可不察


  前後言仁何以不同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之以生者故人之所以為
人有此仁耳仁字從人正此意也孟子嘗曰仁人之安
[007-20b]
宅也又曰仁人心也又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是何三説之不同耶徐而攷之孟子論仁初以宅言者
凡二次以心言末又以道言前後雖三變其説然一則
曰人二則曰人信乎人之所以為人者有此仁耳學者
盍反求吾之所以人者可不求其在我之仁哉夫以宅
言者人莫不有此宅也一日曠而弗居不可也使夫人
知宅之不可曠則吾仁其可曠乎以心言者人莫不有
此心也一日放而不求不可也使夫人知心之不可放
[007-21a]
則吾仁其可放乎至於以道言者人莫不有此道也道
也者不可湏臾離也使夫人知道之不可離則吾仁其
可離乎曰宅曰心曰道雖不同而皆以人言之無非所
以示人以切至之理使人切問而近思則仁在其中矣
要之三説之中仁者人也一語最為説仁一大本原此
語蓋亦有所自來夫子嘗答哀公曰修道以仁又曰仁
者人也初載諸孔氏之家語子思乃取而述諸中庸之
書孟子嘗師事子思者也然則仁者人也而且以道言
[007-21b]
者孟子得之子思子思得之夫子


  孟子一書無非發明仁義之理然七篇之中後两篇
説天理最精到試以言仁觀之可見已安宅之説借此
以論天理自然之安不過取諸物而譬言之也人心之
説直欲使夫人知其心即仁仁即心而不可以二觀是
乃取諸身而指言之視安宅之説為尤切矣仁者人也
合而言之道也此乃直言人之所以為人之理也以仁
之理合於人之身而言之乃所謂道也至此則取諸人
[007-22a]
而明言之視人心之説為又切矣及以其叙而攷之安
宅之説初見於公孫丒而於離婁重見之人心之説見
於告子人也道也之説見於盡心於此可見孟子七篇
之中後两篇説天理最精到也况夫仁人之安宅也仁
人心也此两説皆以義路配言之此仁不免為偏言之
仁大抵仁為體而義為用也至於仁也者人也合而言
之道也此蓋專言仁之所包者廣一言以蔽之曰人而
已此其盡心末篇論仁一語實為一書之論仁之最切
[007-22b]
者也


  君子之於物愛之而弗仁仁者愛之理岐而二之
何耶


  此章大㫖重在於論君子行仁之有等差耳章首自
物而民以遡言之由輕而之重章末乃自親而民民而
物以順言之由近以及逺無非所以論行仁之事也先
儒嘗謂統而言之則皆仁分而言之則有序斯言為得
之矣論者安可遽摭此一語而為之疑要之仁者愛之
[007-23a]
理也聖經賢傳凡以仁專言者仁固足以包愛以愛專
言者愛亦足以見仁其與仁愛相貫言者仁為體而愛
為用此章乃以仁與愛次第言者愛為淺而仁為深耳
謂其岐而二之不可也况此章豈特曰愛曰仁之有淺
深哉於民也仁之而弗親則親又深於仁矣合而言之
曰親曰仁曰愛皆此仁也論者但知親親為仁之本則
知仁民愛物皆仁之推果可謂愛自愛而仁自仁徹上
徹下即親親仁民愛物三者一以貫之斯可與言仁矣


[007-23b]
  两有三反之論大㫖同否


  嘗聞諸夫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是以自反之道乃君子處己接人之大要也孟子两有
三反之論一則曰仁知敬一則曰仁禮忠两章大㫖蓋
皆因人之有戾於我而後為之自反一也然而離婁上
篇所載三者之反不親不治不答自是三節事曰仁曰
知曰敬自是三者之徳離婁下篇所載三者之反本只
因横逆一事而自反者有此三節目且曰仁曰禮為二
[007-24a]
者之徳忠則自仁禮中出此二章之所不同也何則人
性之中五常而已敬即是禮禮與仁知是為三徳未聞
其有所謂忠者上篇以仁知敬三者並言自是舉三事
而言三徳此蓋無足辨已下篇所舉三反原是分两節
説章首論君子以仁禮存心指愛人敬人以言其施指
人恒愛敬之以言其驗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自
反其仁與禮矣仁禮而橫逆猶是也然後以不忠自反
焉蓋忠者盡己之謂我必不忠恐所以愛敬人者有所
[007-24b]
以不盡其心也是則初自反其仁禮者其責己猶淺及
自反其不忠者其責己益深此仁禮忠之三反當作一
脉㸔來非若仁知敬之三反自析之為三節者也要之
仁知敬之三反其目詳而盡仁禮忠之三反其事明而
切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其身君子俱所不可不勉也
雖然此二章之所以自反皆因人之有戾於我處天理
之交者也苟人之無所戾於我則君子其無所自反乎
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此乃君子處天理之常者不然何
[007-25a]
以曰君子誠之為貴


  孟子曰言語必信又曰大人者言不必信何耶


  此二必字自是二義言語必信非以正行此必字自然
而然非有心於為之也大人者言不必信惟義所在此
必字乃期必之謂不免有心於為之也然則言語必信
云者無心之必也言不必信云者有心之必也有心之
必不可有無心之必不能無皆不過全其在我所固有
之理盡其在我所當為之事而已言語必信一章歸之
[007-25b]
君子言不必信一章歸之大人大人惟義所在君子行
法以俟命法即義也義即法也君子主於法而行言語
自然而必信是蓋無心之必也大人主乎義所在言不
期信而自信若夫有心之必則無矣自其言不期信而
自信至於言語自然而必信其揆一也昔魯論以毋必
稱聖人此必字正指有心之必也若曰有徳者必有言
仁者必有勇之屬此必字是指無心之必也吁無心之
必不能無有心之必不可有知道者不可不察


[007-26a]
  言語必信非以正行此蓋指言自然之理置而勿疑可
也所可疑者言不必信一語耳此必字乃期必之謂與
前所謂言語必信之必義自不同叅諸魯論有曰言必
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正與孟子此章互相發自孟
子申以惟義所在一語而魯論之語益明蓋大人之言
非不欲其信也特不可期必之惟合於義斯可已且如
父為子隱似不信矣然不失其為吾黨之直者父子之
義也
[007-26b]
















  四書疑節巻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