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e0061 程氏春秋或問-元-程端學 (master)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春秋或問卷九     元 程端學 撰
   昭公
元年
或問曰晉趙武楚公子圍虢之㑹經言㑹而傳言盟髙
 氏諸儒謂不書盟者以盟先楚故沒之是時晉主㑹
 而楚主盟故也宋盟亦楚主之耳特書之者著諸侯
 之弭兵以為盟皆不外楚也然乎曰此信傳疑經之
[009-1b]
 過也宋盟則書盟虢㑹則書㑹春秋據事直書之法
 也使盟果先楚春秋正當書之以見義何必没之乎
 且諸侯以弭兵為名而無弭兵之實聖人安得信其
 虚名而遂不没宋之盟哉
曰秦鍼奔晉葉氏謂以景公為不能兄也故目弟康侯
 謂不曰公子而特稱秦伯之弟者何也曰春秋因事
 見義若化工之賦物而名得其真其曰不能兄故目
 弟不曰公子而特稱秦伯之弟皆非春秋自然之法
[009-2a]
 也
曰莒去疾入莒莒展輿奔吴劉氏謂莒展輿常稱子而
 不稱子以其不討賊失子之道也然乎曰展輿不討
 賊固失子之道矣謂因其失子之道而去其子之稱
 亦非春秋法許世子止蔡世子般親弑其父猶不去
 世子豈有不討賊而去其子之稱哉曰東莱謂展輿
 踰年而不書爵去疾不稱公子而繫之莒為不成展
 輿之為君許去疾假齊以討展輿也然乎曰書去疾
[009-2b]
 之入而不繫之莒則人不知其為何國之人故繫之
 莒云爾大凡繫國者製言之體爾何足以為義哉且
 展輿無與聞乎弑之迹其可罪者不討賊而已齊奉
 去疾以逐展輿去疾既入而亦不討賊聖人安得許
 其假齊以討展輿哉曰朴鄉亦謂去疾長而繫莒為
 當立而奔齊莒人已立展輿其繫展輿以莒亦宜展
 輿雖已立而未踰年猶未成為君故不稱君而但曰
 展輿爾則聖人所書莒事為兩下争國之辭又謂入
[009-3a]
 于莒者為難辭然乎曰左氏載去疾長展輿少之事
 本不可信辨疑言之矣若但以繫莒為當立則無此
 理也夫莒子見弑於前年之十有一月展輿安得為
 未踰年之君乎且經明書去疾入莒入者篡辭也豈
 但為難辭而已哉夫展輿既立矣去疾奔齊矣安得
 為兩下争國之辭哉曰然則左氏以展輿不稱君者
 何也曰劉氏康侯既辨之矣
曰楚子卒左氏以為弑劉氏朴鄉黄氏既辨之然邦衡
[009-3b]
 謂不原其賊為迹渉闇昧慮無辜之濫及故不書弑
 者何也曰諸侯被弑赴告鄰國豈皆以其實哉魯知
 其弑則書弑矣且左氏明言公子圍問王疾縊而殺
 之何為闇昧哉今經書卒則是蔽賊也豈理也哉學
 春秋者不信經而信傳又為說以蒙之經之不明不
 以是哉
四年
或問曰楚子諸侯㑹于申莘老諸儒曰淮夷不殊㑹者
[009-4a]
 蓋殊㑹之法施於中國㑹夷狄也晉中國也吴夷狄
 也于柤于向是以殊之楚夷狄淮夷亦夷狄故不殊
 㑹然乎曰不然也柤與向諸侯大夫徃㑹吴故春秋
 書諸侯㑹吴于向㑹吴于柤此則淮夷来與其㑹自
 當直叙於諸侯之下文勢當然夫復何疑而以不殊
 㑹為義乎且上書内大夫㑹某大夫者魯史之常法
 也下書大夫㑹吴者魯與諸侯之大夫徃㑹吴也製
 言之體當如是爾然則殊㑹之說施之柤與向且不
[009-4b]
 可通况施之申之㑹乎秀巖亦曰諸侯之會為吴而
 出故因其實而記之也申之㑹不為淮夷而出故序
 之於諸侯之下亦其宜也曰髙氏諸家謂諸侯㑹弑
 逆之賊者何也曰信左氏之弊也劉氏黃氏朴郷既
 辨之矣
曰楚子及諸侯伐吴執齊慶封殺之孫氏莘老君舉葉
 氏諸儒皆謂不言楚人殺之者不與楚討也其不與
 楚討者以楚靈貪虐不道殄滅陳蔡故孔子以諸侯
[009-5a]
 共執為文所以與殺陳夏徴舒異也然乎曰不然也
 經書執齊慶封殺之者蒙上楚子伐吴之文不必再
 言楚人也且楚人先執而後殺其事與殺陳夏徴舒
 異何必比而同之哉當時諸侯唯楚命是聼執而殺
 之者楚子耳孔子安得變亂其實使若諸侯殺之哉
 曰劉氏諸儒以為分善於諸侯者何也曰此舉未嘗
 有善也使楚子灼知弑賊之當討而討之猶可以言
 善原楚子之情不過伐吴而慶封者吴之所封故殺
[009-5b]
 之所謂仗義以行私者也惡得謂之善哉曰葉氏諸
 儒謂為齊討者何也曰楚之憤吴久矣一旦得志則
 報怨而已何有為齊討哉
曰取鄫劉氏謂取附庸之辭莒已滅之為附庸乎莒也
 然乎曰不然也外凡書取國者皆取也謂存其社稷
 但使其君屬已而已内凡書取國者皆滅也諱惡也
 襄六年經明書曰莒人滅鄫則是夷其社稷而廢其
 君矣安得復使之為附庸乎劉氏見莒前既滅鄫今
[009-6a]
 魯復取之故疑其附庸乎莒今魯復取而附庸之殊
 不知魯凡言取者皆滅也但鄫之復國不可得而考
 耳然以書法觀之必非附庸乎莒而今亦必非附庸
 乎魯也
五年
或問曰楚殺其大夫屈申劉氏謂屈申君弑不討國亂
 不去北面事讎為足以殺其身然乎曰楚麋非殺劉
 氏既辨之矣今之云云偶自相戾耳
[009-6b]
六年
或問曰宋華合比出奔衞傳者多矣子皆略之何也曰
 傳者雖多不過據左氏寺人栁以立義而於經了不
 相干寺人栁之事吾不得辨其是非然傳者據之以
 立義則吾知其非也故略之也
七年
或問曰暨齊平趙氏謂齊取賂于燕見利忘義故以齊
 求平為辭然乎曰此惑於左氏杜氏之弊也孔子脩
[009-7a]
 春秋據事直書而義自見未嘗反其說以見義也至
 其門人陸氏亦云據實言之乃是齊及魯平趙氏毎
 辨三傳之非而其言若此則三傳之惑人也尚矣
八年
或問曰陳侯之弟招殺陳世子偃師孫氏諸儒謂親之
 以見其惡然乎曰此榖梁之說愚既辨之矣曰常山
 諸儒以為招欲取國不特骨肉相殘然乎曰當時事
 迹不可盡考或其謀篡或為公子留殺偃師亦未可
[009-7b]
 知然楚執干徴師而留即奔鄭則左氏之言可信而
 招為留殺之也曰邦衡謂再舉陳者以明陳之存亡
 繫於世子殺世子而陳之亡形具故繫之以國然乎
 曰經再舉陳者製言之體當如是也單舉世子而不
 書陳則不明其為陳世子也夫世子者一國之本存
 亡繫焉夫人能知也不在再舉陳之一字而後顯也
曰蒐于紅劉氏諸儒皆云不書公為公不與陳君舉亦
 謂桓莊之狩必言公昭定之蒐不言公然乎曰不然
[009-8a]
 也以理勢觀之謂之三家之志三家之兵則可謂之
 公不與焉則不可魯自昭五年舍中軍三家四分公
 室而公無民昭公定公凡五蒐皆三家之兵可知矣
 然當時昭公猶擁虚器未應舍公而自為蒐也然桓
 荘之狩皆稱公者公志也昭定之蒐不稱公者非公
 志也論其書法不無㣲意耳若曰公不與而不書公
 則求之過也何以明其為三家之志也昭十一年夫
 人薨而蒐于比蒲於時昭公奚暇乎蒐而儼然大蒐
[009-8b]
 知其為三家之志矣何以明其蒐之必有公也定十
 四年大蒐于比蒲經亦不書公而其下書曰邾子来
 㑹公知其公之與蒐也張氏亦曰蒐而邾子来㑹則
 公親蒐矣而不書公以軍政不屬公而專於三家則
 季孫孟孫氏之所為也然愚又以大閲之類舉不書
 公較之則亦文法有如此者未可盡以非公之志而
 不書公也讀春秋者不以辭害義斯盡善矣
曰陳人殺其大夫公子過孫氏謂此公子招殺過而言
[009-9a]
 陳人者不與公子招殺之故以陳人自討為文也然
 乎曰不然也使聖人不與公子招殺之也正當書招
 以見其罪肯為陳人自討之文以匿招之罪乎曰髙
 氏謂其不書招殺過者過亦有罪故稱人以殺者何
 也曰過固有罪矣使昭獨殺之聖人因過之有罪而
 移招之罪於衆人亦無是理也曰東莱又謂過為招
 所殺而不以兩下之辭書為過立公子留而得罪於
 國人故國人共殺之者何也曰招果自殺過經必以
[009-9b]
 兩下之辭書之矣苟國人惡過立公子留而殺之則
 過乃篡逆之黨經亦不書殺其大夫矣凡經書殺其
 大夫者皆譏其以諸侯而專殺之也意者公子招與
 國之大夫懼楚之討而共殺過以覬免故經書陳人
 殺其大夫公子過左氏得其意僅舉公子招之殺過
 而不言衆大夫爾故愚於左氏不敢不取而又不敢
 盡信者此也然於他書無考其實惡得而質言之哉
曰楚師滅陳執陳公子招放之于越殺孔奐葉氏謂楚
[009-10a]
 子也曷為謂之師不正其伯討則是其為師焉而已
 者然乎曰不然也滅陳稱師者見其用大衆也非不
 正其伯討而改子為師也孔子未嘗亂史之實也曰
 杜氏謂奐為招之黨者何也曰張氏嘗辨之矣其言
 曰奐為招黨他無所見盖杜氏億料之辭耳
曰𦵏陳哀公先儒皆謂楚人葬之經不書楚為不與楚
 𦵏之然乎曰謂楚人𦵏之者是也謂不與楚葬之者
 非也不書楚人葬陳哀公者黎氏謂與執陳公子招
[009-10b]
 放之於越殺陳孔奐葬陳哀公皆蒙上楚師滅陳之
 文其言約其㫖明矣既見之本義矣不煩多說也曰
 春秋凡言𦵏諸侯者莫非魯徃㑹𦵏今經書𦵏陳哀
 公矣子何以知其非魯之㑹𦵏也曰楚方滅陳而據
 陳矣魯畏楚者也安敢㑹陳侯之𦵏哉且陳已滅必
 不赴諸侯以𦵏期魯之不㑹無足疑者
十年
或問曰季孫意如叔弓仲孫貜帥師伐莒劉氏謂舍中
[009-11a]
 軍制也僭三軍利也然乎曰不然也夫舍中軍左氏
 備矣舍中軍則四分公室季氏擇二仲叔各據其一
 僭魯之民自若也豈三家灼知中國之制不可三軍
 而舍之以復古歟曰康侯謂季孫為主將二子各率
 一軍為之副則雖舍中軍而三軍舊額固在信乎秀
 巖嘗曰魯舍中軍之後軍制之詳不可得而知但以
 晉考之毎軍各有將佐若三軍皆行則六卿並出亦
 有將佐不同出者今以三卿為三軍則誤也以傳考
[009-11b]
 之四分公室季氏擇二仲孫叔孫氏各一而叔氏無
 與焉當此時魯卿之有軍行者意如也貜也叔孫婼
 也彼叔弓又安得一軍而率之哉叔弓者宣公之弟
 叔肸之孫胡氏似誤以為叔孫也其考之亦不詳矣
十一年
或問曰楚子䖍誘蔡侯般殺之于申先儒皆以名楚子
 為貶子一切略之何也曰朴郷論之矣朴鄉曰諸侯
 不生名非失國也非争國也則不名而楚子䖍衞侯
[009-12a]
 燬名此學者所以深求其說而不得也或曰衞侯使
 禮至仕邢既而伐之禮至從國子廵城披而殺之於
 外是懐詐以滅人也蔡般弑君父而立楚靈王不能
 聲其罪而討乃包藏祸心甘言重幣以誘而殺之遂
 滅其國此二者皆聖人之所甚惡也是以特名之為
 此說亦近似矣愚嘗思之竊謂聖人之作春秋不以
 名字為褒貶也諸侯不生名卒則名失國則名爭國
 則名見滅則名皆所以别也初非有褒貶於其間也
[009-12b]
 後世之儒以名字為褒貶而後聖人之意愈不可見
 矣自其以名字為褒貶也名於質之經而不合則必
 曲為之說以通之故治春秋者多失之鑿且如衞侯
 燬滅邢漢儒有滅同姓之說然以經考之則諸侯之
 滅同姓者多矣何以皆不名而獨名衞侯邪至於楚
 子䖍則滅同姓之名又不通矣謂其誘而殺之故名
 之邪則楚子之誘戎蠻子亦誘之也又何以不名說
 者又曰以夷狄誘夷狄猶可也以夷狄誘中國不可
[009-13a]
 也此言近矣然觀聖人所書以誘稱之固所以著楚
 子之罪矣又豈以中國夷狄而有異乎然則衞侯燬
 楚子䖍之所以名皆衍字爾先儒或謂衞侯燬滅邢
 之下有衞侯燬卒恐因此而譌遂以滅邢之上亦加
 燬字此言是也愚謂楚子䖍亦恐後儒於蔡侯般之
 上見其不應名般而不名䖍故加一䖍字不知蔡侯
 般之所以名非以罪般也此與胡子髠沈子逞徐子
 章羽沈子嘉胡子豹蔡世子有潞子嬰兒同一義爾
[009-13b]
曰季孫意如㑹晉齊宋衞鄭曹把之大夫于厥憖先儒
 皆謂謀救蔡而子違之何邪曰謂謀救蔡者左氏之
 說葉氏辨之矣今以經文考之不見救蔡之文以事
 迹觀之一㑹之後楚自滅蔡葉氏所謂適在救蔡之
 中故傳意之者近之矣
曰楚師滅蔡執世子有以歸用之劉氏謂君存稱世子
 君沒稱子某君既没而稱世子者正疑乎不正君子
 與之繼世焉春秋之設辭也非其人之謂也盡其道
[009-14a]
 之謂也父之仇不與共天下則有為之者盡於世子
 矣其說然乎曰不然也春秋者據事直書者也非君
 子與之繼世而為此設辭也人有弑其父者可謂不
 子矣而春秋書楚世子商人蔡世子般然則稱世子
 者君子果與其繼世乎知弑父之賊復稱世子則知
 盡世子之道者不以世子見義也孫氏曰有當稱子
 而言世子者有未立也案四月丁巳楚䖍又殺蔡侯
 般楚棄疾圍蔡十有一月丁酉楚師滅蔡執蔡世子
[009-14b]
 有以歸用之有窮廹危懼以至於死此其未立可知
 也康侯胡氏亦用孫氏以為說予既附於公羊之辨
 矣
十二年
或問曰晉伐鮮虞蘇氏謂特書晉為深罪晉楚滅陳蔡
 而晉不救也常山謂晉懐利尚詐夷狄之道故書晉
 以狄之者何也曰謂懐利尚詐者左氏之說謂狄之
 者榖梁之論而誤信之者也楚滅陳蔡而晉不救固
[009-15a]
 可罪也然豈在單舉晉以為貶哉居仁曰為春秋者
 以為書州書國書人及書帥師者姓名為褒貶輕重
 故以晉伐鮮虞不書人與師為狄之也以理考之則
 恐未然夫事有小大則記有詳略史家常法春秋特
 因是以垂訓後世爾所謂吾無隐乎爾也晉伐鮮虞
 罪在伐人之國以天子在上而諸侯放恣擅行誅討
 也其事則㣲故書亦略晉伐鮮虞略辭也其罪則自
 見矣故書楚書吳皆略之之辭爾以為逺者有不可
[009-15b]
 得而詳也事之小者亦然皆非所以為褒貶輕重也
 十五年晉荀呉帥師伐鮮虞如以晉伐鮮虞為狄之
 則荀呉帥師伐鮮虞何以不狄之也以此知詳略之
 異非褒貶輕重所繫無疑也其言可以破千古之謬
 矣然愚謂居仁謂逺者有不可得而詳者是也以小
 事而略之者非也若以事小而略之則荀吴帥師伐
 鮮虞事亦小也何為不小之哉
十三年
[009-16a]
或問曰楚公子比自晉歸于楚弑其君䖍于乾谿孫氏
 髙氏諸儒皆謂先言歸者明比不與謀後言弑者正
 比之罪何也曰此言左氏謂觀從以蔡公之命召子
 干子晳及郊而告之情强與之盟之事與公羊歸無
 惡榖梁非弑之論而為此言也左傳之事其信否未
 可知公榖歸無惡與不弑之論則斷不可取今據經
 求意但曰公子比自晉歸于楚而遂弑其君曷嘗有
 先言歸以明比不與謀之意哉曰劉氏亦謂言歸為
[009-16b]
 易者何也曰此亦習於三傳之說而不自覺者也劉
 氏作權衡以辨三傳之非明炳㡬㣲而獨此昧焉知
 邪說之惑人也深矣曰髙氏又謂此非親弑加之罪
 者何也曰此亦信公榖之說云爾大凢弑君者豈必
 手投刃哉或使弑之或脅殺之皆謂之弑故趙穿弑
 君而經書趙盾者盾使之也楚靈自經而經書比弑
 者比脅之也安可謂比非親弑加之弑哉
曰平丘盟葉氏諸儒謂猶幸有此然乎曰不然也平丘
[009-17a]
 之㑹據經而觀强楚自若諸侯日離魯君不盟大夫
 見執又據左氏則叔向矜其甲兵欲懼諸侯爾何必
 幸有此哉曰劉氏葉氏諸儒謂一地再言為復陳蔡
 而善是盟然乎曰此因榖梁之說而演之者也愚既
 辨之矣曰莘老諸儒謂公可以與盟畏楚之強逃歸
 不盟然乎曰詳味經文及考左氏本晉不許魯非魯
 不許晉也且魯既與㑹矣不應懼楚而復不盟也使
 懼楚則不㑹矣既㑹而不盟何益於懼楚哉曰康侯
[009-17b]
 抑崇之言如何曰康侯固不失理然多就傳生義抑
 崇本諸孫氏愚既取孫氏之說矣
曰蔡侯廬歸于蔡陳侯吴歸于陳孫氏謂孔子以陳蔡
 自歸為文為抑强夷存中國者然乎曰聖人固欲存
 中國抑強夷也然不在以陳蔡自歸為文以見義也
 凡諸侯大夫出奔而倚大國以歸者春秋皆書某自
 某國以見諸侯大夫有所挟大國有所奉之罪使楚
 滅而今復封之正當直書其事以見夷狄封中國之
[009-18a]
 罪何得反改曰歸以沒其實又使後世測度非歸以
 見抑强夷存中國之義乎曰高氏謂雖制在夷狄而
 平丘之㑹為有功故聖人特以陳蔡自歸為文者然
 乎曰平丘之㑹楚未必懼且陳蔡歸國春秋雖書在
 㑹平丘之後然陳蔡復國實在㑹平丘之前不可以
 平丘之㑹為功也使平丘之㑹果有功也亦不在自
 歸為文以見義曰葉氏又謂陳蔡歸國皆請於王者
 然乎曰請於王經與三傳外史皆無所考意之而已
[009-18b]
十五年
或問曰有事于武宫籥入叔弓卒去樂卒事孫氏謂有
 事於武宫非志也由籥入叔弓卒去樂卒事故志之
 然乎曰不然也有事于武宫雖為去樂卒事而起然
 武宫之不當祭亦因有以見義故春秋一事兼數義
 者有之武宫者豈其所當有事者乎孫氏之說施之
 宣八年有事于大廟者可也曰常山引栁荘寝疾之
 事以明不當告因其告至於不得已而去樂卒事皆
[009-19a]
 由告故也者然乎曰不當告之說施之卿卒在外者
 可也愚於本義既言之矣其曰至於不得已而去樂
 卒事者亦非也夫卿卒在外不以告若卿卒於涖事
 豈可籥入而去樂以卒事哉愚於本義既引孫氏說
 明之矣誤入不得已而去樂卒事則是春秋然譏其
 不當告而不譏其去樂卒事也今案左氏本叔弓涖
 事而卒則是不待告而知者也既不告而自知至於
 不得已而去樂卒事則是得指之宜春秋不在書者
[009-19b]
 也今則何以書乎曰莘老孫氏又謂去樂卒事合禮
 矣春秋言之者為有事於武宫之廢廟春秋因變禮
 而推言之然乎曰如其說則春秋但書有事于武宫
 足矣何必贅此下文乎曰朴郷諸儒亦謂去樂卒事
 其可也常事不書此記禮之變而書者然乎曰禮有
 常有變變而得其正可不謂禮乎不可不謂之禮則
 亦常事而已春秋何必書哉夫所謂非常者謂非禮
 也夫朴郷諸儒将以禮之變者為非禮乎曰髙氏謂
[009-20a]
 禮大夫當祭聞君之喪攝主而徃君聞臣喪何獨不
 然者然乎曰君臣之尊卑禮之隆殺等級猶天之於
 地也臣聞君之喪而攝主以徃君聞臣之喪而亦攝
 主以徃則尊卑倒懸紀綱不立矣此不辨而可知者
 也
十七年
或問曰有星孛于大辰左氏以為宋齊陳鄭災先儒以
 大辰為心心為明堂前星太子後星庶子孛星加心
[009-20b]
 象天子適庶將分争也後五年景王崩王室亂劉子
 單子立王猛尹氏召伯立子朝至哀十三年有星孛
 于東方不加宿為吴人僭亂日敝於兵戾氣所感固
 將壅吴而䧏之罰故氛氣所指在東方假手越人呉
 國遂滅許氏則又兼二家之說子一切違之何也曰
 日星霜露之變由乎人事之感而天應之天應之而
 人復被其災所謂有感必有應所應復為感者也然
 必指某事以實之則𤨏碎支離而穿鑿附㑹此漢儒
[009-21a]
 之通弊不可復述也
曰楚人及呉戰于長岸邦衡謂吴楚不言敗而言戰為
 惡夷狄交攻故不别其勝負而一目之然乎曰不然
 也夷狄交攻固可惡也然書其勝負復何傷哉此盖
 勝負敵耳不煩多說也
十九年
或問曰宋公伐邾高氏謂天下無伯而宋元正之是以
 春秋録而進之然乎曰不然也凡伐人之國者皆無
[009-21b]
 正也特有彼善於此耳姑考左氏宋本為向戍之女
 而親伐國尤不當進之也曰先儒謂宋為聲罪致討
 之兵歸鄅之俘故書伐邾而釋其取邑之罪者何也
 曰伐人之國取人之邑諸侯不臣而肆强陵弱罪之
 大者也以其聲罪歸俘而遂釋其取邑則是因小惠
 而蓋大罪聖人宜不如是况取邑之事未足信邪
曰葬許悼公先儒皆謂賊不討不書葬然乎曰此公榖
 之說也石氏曰榖梁傳例弑君而賊不討者不書𦵏
[009-22a]
 其書𦵏皆意有所見也如蔡景以為不忍使失民於
 其子陳靈則以為外之討賊蔡昭則以盗名不見於
 經許悼則以為不使止為殺父此傳例也通於經則
 不可黎氏曰被弑之君多不書𦵏者或彼國方有事
 變雖𦵏我畏其亂無使徃㑹之豈有賊未討則不書
 𦵏邪此二傳妄為之說也且蔡世子般弑其君固何
 般未討而固亦書𦵏邪善觀許悼弑而書𦵏者非他
 蓋變生於内而不及國又般止欲沒其弑逆之迹具
[009-22b]
 禮𦵏其父我有使徃故書𦵏焉歐陽公止為弑得其
 旨矣
二十年
或問曰曹公孫㑹自鄸出奔宋劉氏謂言自鄸待放者
 然乎曰不然也經書自鄸奔宋紀實事爾葢與大凡
 出奔者同一義也待放之說不亦逺於經乎且華亥
 自南里出奔楚宋公之弟辰自蕭来奔經嘗先書其
 叛與入矣其書自某出奔則文同也亦可以待放言
[009-23a]
 乎曰邦衡抑崇少藴諸家皆謂㑹據邑以叛未及發
 而奔者何也曰此信公羊之說求之過而為之辭者
 也知公羊之誤則先儒之說有不待辨
曰盜殺衞侯之兄縶任氏諸儒謂齊豹非卿故書盜然
 乎曰其稱齊豹本乎左氏耳左氏稱豹為司冦而縶
 奪之則齊豹為大夫矣亦當書名安得書盗乎
二十二年
或問曰劉子單子以王猛居于皇邦衡曰出而言居者
[009-23b]
 如成君也朴郷謂居于皇為土地固其所有者何也
 曰二子以居字為重故為此言以愚觀之不過王猛
 居于皇爾義有所歸不在居之一字也
曰劉子單子以王猛入于王城先儒謂劉單挟天子以
 令諸侯而專國柄書而未足故再書於䇿然乎曰不
 然也此信公榖之弊也經書王室亂故劉單以王猛
 居于皇又以王入于王城耳其曰王猛則其所輔者
 正矣夫造亂者景王也作亂者王子朝與尹氏也安
[009-24a]
 得以挾天子令諸侯者目之乎果如其言則劉單坐
 待王子朝之殺王猛也而可乎夫是以為挾天子令
 諸侯則尹子立子朝反得為正乎其所以再書者朴
 郷所謂二事者是也夫復何疑
二十四年
或問婼至自晉劉氏之說何如曰吕氏論之矣其言曰
 原父以三傳不言叔孫而公羊言叔孫似是聖人本
 意因遂以為可褒而褒之世儒說經之鑿舉皆類此
[009-24b]
 原父能知他人之鑿而不自知其鑿也惜哉
二十五年
或問鸜鵒來巢高氏謂鸜鵒所在有之魯政出於三家
 昭公孤立於朝故魯之公室荒凉寂静將為丘墟而
 鸜鵒穴處之禽来巢然乎曰經不言来巢于朝而來
 巢於國耳况經書曰有則前此所無孫氏所謂魯無
 鸜鵒故言有者是也且鸜鵒不踰濟安得所在有之
 乎
[009-25a]
曰宋公卒于曲棘先儒謂不匿其私親之惡故雖卒於
 封内而特書其地以别之然乎曰諸侯不為王事而
 卒於他所者皆書之故雖其封内之邑亦書之如晉
 侯卒于扈及此曲棘之類是也謂之譏其非所可也
 謂之不匿私親之惡而特書其地以别之不可也
曰齊侯取鄆先儒謂經書次于陽州見公未絶於魯而
 季氏為不臣及書取鄆見公已絶於魯而逐於季氏
 為不君然乎曰不然也臣而逐君豈問已絶未絶哉
[009-25b]
二十六年
或問公至自齊居于鄆蘓氏諸儒謂凡公行而告廟則
 書至在外雖不告而書至為存公又謂稱居于鄆為
 存一國之防然乎曰不然也此即榖梁不外公之意
 而少變其辭者也書至自齊居于鄆皆記實事耳聖
 人雖未嘗不存公而此辭未可以存公解也其曰公
 至自齊者始公孫於齊次於齊境自齊境至于魯鄆
 豈非至自齊乎雖不告廟獨不可云至自齊乎其曰
[009-26a]
 居于鄆又以見公之失其所也愚於本義既言之矣
曰天王入於成周莘老諸儒謂成周即京師然乎曰不
 然也成周與王城杜氏得之東莱言之亦詳其言曰
 河南即郟鄏周武王遷九鼎周公營以為都是為王
 城洛陽周公營下都以遷殷頑民是為成周洛誥所
 謂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者也平王東遷定都於
 王城王子朝之亂其黨多在王城敬王畏之徙都成
 周邦衡亦曰宣十六年成周宣榭火成周若實王都
[009-26b]
 當云京師宣榭火二十二年書王猛入于王城此書
 天王入于成周二者若俱京師則何必異名焉周之
 東都非王者舊居之地無堅城可扞衞故三十二年
 諸侯遣大夫共城之三子之說可據矣
二十七年
或問曰呉弑其君僚劉氏諸儒謂稱國以弑為衆弑君
 之辭謁餘祭夷昧不與子而與弟凡為季子也季子
 使而亡焉僚者長庶也即之是廢讓而毁義以成篡
[009-27a]
 國人莫說故謂之衆弑君之辭又謂國宜之光故稱
 國以弑者吴大臣之罪春秋歸罪大臣也然乎曰不
 然也此執襄二十九年公羊之說與今左氏之言求
 其必合於經之弊也予於公羊左氏既言之矣請復
 申之今據公羊而論使僚不當立光當辨於即位之
 時今僚立而光臣之矣一旦弑之則是弑君也春秋
 書曰呉弑其君僚所以正名也如以衆不悦其立匿
 其弑君之賊而書衆弑其君則是許其弑也不可以
[009-27b]
 訓矣其曰歸罪大臣而遂捨光之罪則是弑君者得
 以匿其名而立不正者蒙弑君之罪真偽不辨輕重
 失倫亦非所以垂敎也先儒必欲合傳於經也故牽
 挽附㑹以成其說而不顧理之不可通讀春秋者能
 考襄二十九年公羊之謬則於此自知經傳之不可
 合矣
二十九年
或問曰公自乾侯居于鄆任氏謂公孫于齊次于陽州
[009-28a]
 而至以齊今公如晉次于乾侯而不至以晉者所以
 罪晉也然乎曰不然也此以凡例求其必同而不知
 其鑿者也師氏有言曰公至自齊齊侯見公也公至
 自乾侯晉侯不見公也義雖未盡而意近之矣
曰齊侯使髙張來唁公許氏謂高張不地以公居鄆猶
 以晉志故稱來邦衡亦謂來從國内辭者不與季氏
 得有其國也然乎曰不然也此一字褒貶之弊也前
 書唁公于野井不可言來也此先書公至自乾侯居
[009-28b]
 于鄆矣故言來也製言之體當如是爾夫不與季氏
 得有其國豈在來之一字乎曰康侯引式㣲之詩謂
 以事求人而人不有其事是㣲君之故以身下人而
 人不有其身是謂㣲君之躬者何也曰詩言㣲君之
 故者非為君之故也非為君之故胡為乎使我在此
 中露乎㣲君之躬者非為君之躬也非為君之躬胡
 為乎使我在此泥中乎如此而已苟為不有其事不
 有其身則下句胡為乎之文不可得而通矣此非本
[009-29a]
 義所關雖不辨可也
三十年
或問公在乾侯先儒悉謂存公者然乎曰不然也此榖
 梁之說諸儒從之而不求諸經㫖爾春秋為一嵗之
 始書公在乾侯者聖人傷世變之心也一嵗之始諸
 侯當奉天子所頒之正朔以告於廟退而聽政而公
 乃失國名寄乾侯聖人傷世變之心何如也豈特存
 公而已直欲討逆罪返公於正而後已耳夫魯之失
[009-29b]
 政原於諸侯之不有天子故大夫不有諸侯况世卿
 當國庸君暗弱權既下移上復失道以至壊亂而莫
 之救春秋歴書諸侯大夫㑹盟侵伐而終之以此其
 所以為後世戒深矣豈存公二字所能盡哉
曰徐子章羽奔楚劉氏石氏諸儒皆謂書名與弦譚溢
 三子異者三子力不勝而奔故不名徐子則既服而
 后奔故名然乎曰此以名字褒貶之弊也凡諸侯失
 地者皆名則徐子之名固當三子之不名或魯史不
[009-30a]
 詳聖人不得而益爾若力不勝與既服之說則斷不
 可
三十二年
或問諸侯大夫城成周先儒謂城王都不可以不書又
 謂不曰城京師而曰城成周謂京師衆大之稱成周
 為地名與列國等者然乎曰不然也城王都者常事
 也以大夫而城成周豈常事哉非常不可以不書非
 謂城王都不可以不書也京師者春秋所謂王城者
[009-30b]
 也即河南郟鄏之地武王遷九鼎周公營之以為都
 洛誥所謂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者也成周者洛陽
 也周公營下都以遷殷之頑民是為成周洛誥所謂
 我又卜瀍水東者也平王東遷定都於王城杜氏謂
 王子朝之亂其餘黨多在王城敬王畏之徙都成周
 是也先儒誤以成周即京師故有衆大之稱與地名
 之說未足據也夫京師無定所王之所都即為京師
 河南郟鄏前日之京師叔孫得臣如京師晉人執曹
[009-31a]
 伯歸之于京師是也成周洛陽今日之京師晉人執
 宋仲幾于京師是也今書成周以别其非前日之京
 師爾於二十六年既引先儒之說辨之矣曰吕氏謂
 周室衰㣲諸侯猶勤為先王之德澤猶有存者然乎
 曰當時臣逐君庶篡嫡先王之德澤盡矣今即此事
 而論天子不安其居而居於成周而諸侯之大夫僅
 一城之則春秋豈為先王德澤之存而書之哉
 
[009-31b]
 
 
 
 
 
 
 
 春秋或問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