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e0041 左氏博議-宋-呂祖謙 (master)


[014-1a]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四
           宋 吕祖謙 撰
  介之推不言祿僖二十四年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
   子九人惟君在矣惠懐無親外内棄之天未絶/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
   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况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
   姦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
   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
[014-1b]
   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緜上為之田曰以忘吾過且旌善人
居爭奪奔競之中而見曠逸髙世之舉囂塵滯慮一掃
而空心開目明頓還舊觀暑風旱雨不足以喻其快也
渴漿饑炙不足以喻其美也沂浴雩游不足以喻其清
也晉文公反國之初從行諸臣駢首爭功子犯之受璧
顛頡魏犫之縱爇要切狼戾有市人之所不忍為者而
介之推獨超然處衆紛之外孰謂此時而有此人乎是
宜百世之後聞其風者猶咨嗟歎頌而不能已也雖然
[014-2a]
盜跖之風不足以誤後世而伯夷之風反可以誤後世
魯桓之風不足以誤後世而季札之風反可以誤後世
凡人之情既惡之則必戒之其所以陷溺而不知非者
皆移於所慕也然則介之推之失其可不别白以警後
世乎推尤諸臣之貪功其言未必非也其言之所自發
則非也使晉文賦之以祿推以此為辭祿之言雖不盡
中理猶不失為狷介也今既不得祿而為此言則是借
正義以泄私怨耳向若晉文位定之後首行推之賞置
[014-2b]
之狐趙之間吾不知推之發是言乎不發是言乎竊意
斯言之未必發也推之言不在於祿方賦之初而在於
祿不及之後吾固疑推之不主於理而主於怨也怨而
忿詈未足多責惟不明言其怨而借理以逞怨者君子
疾之時不我用必曰此時不可進也未嘗肯明言吾怨
時之遺我也始若見用則必不為此言矣人不我舉必
曰此人不足附也未嘗肯明言吾怨人之棄我也始若
見舉則必不為此言矣同是時也用我則為治不用我
[014-3a]
則為亂同是人也舉我則為賢不舉我則為愚何其無
特操耶此君子所甚疾也吾固疑推之未免乎借理以
逞怨也推髙士也未易以凡心窺利心量也事固有外
似而中實相逺者安知推之果出於怨也推吾所敬也
因其似而加推之罪非惟不忍亦不敢也以怨斷推之
罪非吾之言也乃推之言也非推之言也推母之言也
推自謂既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亦曰盍亦求之以死
誰懟母子之間真實底藴舉皆披露推安所逃情乎推
[014-3b]
若果以從亡之臣為不當賞則狐趙從亡之臣也已亦
從亡之臣也其不賞均也文公之賞狐趙固濫而可責
也賞者為濫則不賞者乃理之正也是文公失之於狐
趙而得之於我也君待我以常我自安其常怨何為而
生身何為而隠乎是非無兩立之理賞者是則不賞者
非賞者非則不賞者是今推既咎文公之濫賞又咎文
公之不賞此近於人情乎吾是以知推之言特借理而
逞怨也天下固有迹髙而心卑形清而神濁者矣如推
[014-4a]
之徒是也聚争名者於朝聚争利者於市山之巔水之
涯忽遇如推者焉非不蕭然可喜也怨心内積則林麓
未必非幽縶之網澗溪未必非忿激之聲也吾未見此
之果勝彼也
  鄭伯使盜殺子臧僖二十四年鄭子臧出奔宋好/聚鷸冠鄭伯聞而惡之使盜誘
   殺之于陳宋之間君子曰服之不𠂻身之災也/詩曰彼己之子不稱其服子臧之服不稱也夫
   詩曰自詒伊慼/其子臧之謂矣
物之有是根者遇物必發一粒之穀投倉窖歴嵗月混
[014-4b]
埃塵焦槁頽敗若無復有生意矣偶得半犁之土則芃
芃覆塊無信宿之淹根在焉故也是根苟存倉窖所不
能腐嵗月所不能隔埃塵所不能淹使與土相遇其生
意盖森然而不可禦矣生藏於一粒之中無久無近遇
物則必榮惡藏於一念之中無久無近遇物則必𤼵鄭
世子華以賣國誅其弟子臧出奔宋竟坐聚鷸冠而為
鄭伯所殺當見殺之時去子華之誅殆將十年而宋鄭
之封疆亦不啻數百里也風聲不相接利害不相及鄭
[014-5a]
伯之視子臧與塗人等耳鷸冠之侈第得於道路之傳
其在鄭伯初無損益以常情揆之不過付之一笑耳聞
之非所怒也怒之非所殺也今鄭伯一聞鷸冠之侈隂
謀詭計必置之死地而後止何其喜怒之不類耶盖鄭
伯之怒本不在冠也特遇冠而𤼵之鄭伯殺子臧之根
固已萌於朋附於子華之時矣以國君而誅一亡公子
如狐豚腐䑕何所不可乃淹遲而不發者非有所待也
時移地移鄭伯固已忘其怒也怒則忘而怒之根不忘
[014-5b]
未與物遇之時固伏匿而不見及鷸冠之傳忽動其根
前日之積忿宿憾一旦如新非翦滅其身不足以逞其
毒此所以罪之小而怒之大也雖鄭伯亦自不能言其
所以怒况他人耶自他人視之則雞冠未必不附於孔
見家/語貂蟬未必不貴於漢室步搖之冠飛翮之纓未
必不見竒於武帝也江充/傳聚鷸為冠豈有可怒之實耶
隣人之笛懷舊者感之晉向/秀傳斜谷之鈴愛溺者悲之明/皇
雜/録感在人而不在笛悲在人而不在鈴怒在人而不在
[014-6a]
冠也以我之不怒笑彼之怒則過矣嗚呼鄭伯之怒子
臧本於一念而子臧朋附子華之邪志亦根一念間耳
根於一念遇物而發雖事在十年之前身居數百里之
外終不能免其亦可畏矣哉十年之久也數百里之逺
也而忿怒之根終不去吾是以知怒之不可藏也十年
之久也數百里之逺也而邪慝之根終不忘吾是以知
邪之不可萌也嗚呼去惡者其務去其根也哉子臧雖
欲遷善改過以去邪慝之根然鄭伯之怒已根於胷中
[014-6b]
其能保其遇物而不發耶曰鄭伯何為而怒也以子臧
而𤼵也過在子臧而怒在鄭伯吾是以知人心固通而
無間也子臧之過既可以動鄭伯之怒則子臧之改獨
不可以動鄭伯之喜乎想子臧意方回於睢陽之野而
鄭伯顔已解於溱洧之濵矣心之相通胡越無間况父
子間耶
  衞禮至殺邢國子僖二十五年春衛人伐邢二禮/從國子巡城掖以赴外殺之正
   月丙午衛侯燬滅邢同姓也故名禮/至為銘曰余掖殺國子莫余敢止
[014-7a]
物莫夀於金石言於千載之上而傳於千載之下者皆
託金石以不朽然金有時而銷石有時而泐其所託者
未必真可恃也一得其託不銷不泐視古今如旦暮者
果何物曰君子之論是也天下不見湯之盤而能誦日
新之銘者託於大學也天下不見周之量而能誦文思
之銘者託於周官也是則銘託於湯盤者反不如託於
大學之堅銘託於周量者反不如託於周官之固君子
之論其可恃豈金石比耶善託於君子之論固不朽惡
[014-7b]
託於君子之論亦不朽衛禮至行險僥倖而取其國恬
不知恥反勒其功於銘以章示後世人皆以禮至之惡
因金石而遺臭萬世也抑不知禮至之惡雖因金石而
傳不因金石而逺自今而求禮至之所銘者鼎耶鍾耶
敦耶鉶耶而已滅已沒化為飛塵蕩為太虚無絲髮之
存矣物不存則銘不存銘不存則惡不存然禮至之惡
播在人口初不隨物而朽吾是以知禮至之所以遺臭
萬世者非金石也君子之論也使幸而不為左氏所載
[014-8a]
財銘亡而惡亦亡矣豈至於今日猶為人詆訶而不已
耶見辱於市人越宿而已忘見辱於君子萬世而不泯
君子所以筆誅口伐於蓽門圭竇之間而老姦巨猾心
喪膽落者恃此權也遇伯樂者駑駘之不幸遇匠石者
樗櫟之不幸遇左氏者禮至之不幸向若禮至之事偶
逃左氏之紀錄其辱亦必有時而止矣是舉衛國之嘲
哂不如左氏一字之辱也禮至之辱雖他人為之汗顔
泚顙然至曷嘗自以為辱哉想其顯書深刻之時未必
[014-8b]
不願君子之紀録也以辱為榮其無愧而不知恥盖不
足多責吾切怪戰國秦漢以來用兵者反覆狙詐大率
皆禮至之比不特其人自矜其功而作史者亦從而咨
美頌嘆之以誇示來世甚矣風俗之日薄也春秋之時
有一禮至人固已指為異特書之以為笑端孰知後世
為禮至者將千百而未已耶又孰知後世執筆而記之
者亦禮至之徒耶甚矣風俗之日薄也抑吾有所深懼
焉讀左氏之書者夫人而能笑禮至之妄也戰國秦漢
[014-9a]
以來為將者其視禮至相去幾何然史之所載閎麗雄
偉可喜可愕讀史者奪於其辭而眩於其實未必不快
然慕之矣同是事也讀左氏之書則隨左氏而輕之讀
後世之史則隨史官而重之吾心之真輕重安在耶今
日之游於書他日之游於世一也游衆正之間則見貪
冒者賤之而不為游衆邪之間則見貪冒者慕之而欲
為人正亦正人邪亦邪正者難見而邪者易逢終必為
小人之歸而已矣吁可畏哉
[014-9b]
  晉文請隧 啓南陽 圍陽樊 圍原 問原守
   僖二十五年晉侯辭秦師而下三月甲辰次于/陽樊右師圍温左師逆王四月丁巳王入于王
   城取大叔于温殺之于隰城戊午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宥請隧弗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徳而
   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與之陽樊温原櫕茅/之田晉於是始啓南陽陽樊不服圍之倉葛呼
   曰徳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宜吾不敢服也此/誰非王之親姻其俘之也乃出其民冬晉侯圍
   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寳也民之所庇
   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遷原伯貫于冀趙衰為原大夫晉侯問原守
   於寺人勃鞮對曰昔趙衰以壺/飱從徑餒而弗食故使處原
[014-10a]
言周秦之强弱者必歸之形勢其説盖始於婁敬敬之
言曰周公營成周都雒以為有徳易以興無徳易以亡
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天下莫朝
周不能制非徳薄形勢弱也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
固此所謂天府見髙/帝紀論周秦之形勢者皆宗於敬吾獨
謂敬所見者特平王之周耳曷嘗見文武成康之周哉
敬以周之形勢為弱秦之形勢為强抑不知敬之所謂
秦乃文武成康之周也文武成康之世岐豐乃周之都
[014-10b]
如敬之言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者盖皆周之形勢當
是時安得有所謂秦者耶迨至平王東遷輕捐岐豐之
地以封秦遂成秦之强是秦非能自强也得周之形勢
而强也秦得周之形勢以無道行之猶足以雄視諸侯
幷吞天下况文武成康本之以盛徳輔之以形勢其孰
能禦之耶是天下形勢之强者莫周若也敬何所見而
遽以弱名周耶吾故曰敬所見者平王之周而未見文
武成康之周也敬論周之形勢既謬其論周之徳益謬
[014-11a]
形勢與徳夫豈二物形勢猶身也徳猶氣也人未有恃
氣之充而置身於易死之地者亦未有恃徳之盛而置
國於易亡之地者王者之興其徳必有以先天下其形
勢亦必有以先天下文武成康之徳天下莫如也岐豐
伊雒之形勢天下亦莫如也兩盡其極而未嘗有所隆
殺也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者隆其徳而殺其形勢是有
時而不用其極矣烏得為王者之道耶陋矣哉敬之論
也非特敬為然雖周之子孫莫不皆然晉文公既定子
[014-11b]
帶之難請隧以自寵襄王弗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徳而
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與之陽樊温原櫕茅之田襄
王之意以謂吾周之為周在徳而不在形勢典章文物
之制子孫當世守之不可一毫之假人至於區區土壤
吾何愛而以犯强國之怒耶抑不知隧固王章也千里
之畿甸亦王章也襄王惜禮文不以與晉自謂能守王
章抑不知割地自削則畿甸之王章既不全矣惜其一
而墮其一烏在其能守王章耶形勢猶身也徳猶氣也
[014-12a]
披其肩背斷其手足自謂能守氣者吾不信也嗚呼周
自平王捐岐豐以封秦既失周之半矣以破裂不全之
周兢兢自保猶恐難立豈容復有所侵削耶奈何子孫
猶不知惜今日割虎牢畀鄭明日割酒泉畀虢文武境
土嵗脧月耗至襄王之時隣於亡矣又頓捐數邑於晉
猶棄糧於陳蔡之間揮金於原曽之室果何以堪乎周
之堙替至此見之者皆為之憫惻晉文乃忍於此時多
取其地以自肥亦猶奪糧於陳蔡之間攫金於原曽之
[014-12b]
室其亦不仁甚矣噫晉文獨非周之苗裔耶坐視宗國
之危蹙不能附益反從而漁奪之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議者反屑屑然論其伐原之信問守之非何其捨本而
求末也晉文之不仁至是固自不可以人理責向使為
襄王者知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以與人以正義大法明
告於晉晉雖强暴未必敢遽加無道於周也雖然仲叔
于奚有功於衛賞之繁纓夫子以為不如多與之邑隧
之與繁纓不亦大乎襄王重隧而輕邑適合夫子之訓
[014-13a]
夫子是則襄王亦是襄王非則夫子亦非必居一於此
矣曰不類仲叔于奚内臣也雖多與之邑猶衛地也晉
文公外臣也朝受圖而夕設版矣是不同
  展喜犒齊師僖二十六年齊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于展禽齊侯未入
   竟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封曰小人
   恐矣君子則否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太公股肱
   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太師職之桓公是以糾
   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
[014-13b]
   敝邑用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
   還/魯如楚乞師僖二十六年東門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師臧孫見子玉而道之
   以伐齊宋以/其不臣也楚伐宋齊僖二十六年宋以其善/於晉侯也叛楚即晉冬
   楚令尹子玉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緡公/以楚師伐齊取穀凡師能左右之曰以
緩則信急則詐安則信危則詐習俗之情皆然也公卿
大夫平居佚豫侃侃正論視儀秦代厲為何等物一旦
羽檄雷動邊聲四起搶攘怵迫不知所出有能拾儀秦
代厲之遺䇿以排難解紛者則皆欣然恨聞之晚彼非
[014-14a]
遽忘前日之論也苟以濟一時之難不暇顧一時之詐
也故無事則為君子有事則為小人在國則為君子在
敵則為小人彼其心以謂誠信者國家閒暇用之以厚
風俗則可耳四郊多壘此何時也兩陣相向此何地也
區區之小謀豈當施於此耶可以為吾利雖置敵於害
勿恤也可以為吾福雖置敵於禍勿恤也彼孰知君子
之道行乎兵革之間固有兩全而不傷者耶聞其語未
必信有其人也聞其名未必信有其實也吾請舉其人
[014-14b]
指其實以曉之齊孝公親帥師伐魯北鄙魯使展喜犒
師其行也實受辭於栁下惠焉他人為之辭必捭闔詭
辨期於誤齊而全魯吾觀栁下惠之辭何其温厚誠篤
守約而施博也首告之以先王之命以𤼵其尊周之心
繼告之以周公太公之睦以𤼵其親魯之心終告之以
桓公之盛以𤼵其圖霸之心既為魯慮之又為齊慮之
初無一語之欺想展喜致命之際齊侯一聞王命之重
必肅然而敬再聞齊魯之舊必驩然而和三聞霸業之
[014-15a]
盛必慨然而奮向來憤毒怨憾之氣隂銷潛鑠不知所
在是宜還轅反斾不待其辭之畢也栁下惠之辭命無
儀秦代厲之詐而有儀秦代厲之功然則排難解紛者
變詐之外豈無術耶吾今而後知存魯亂吳破齊强晉
霸越者决不出於孔子之徒也子貢見/史記雖然栁下惠之
辭命則善魯所以用其辭命則不善齊孝公成師以出
既臨魯境在常情論之豈有聞一言而遽還者乎孝公
度越常情樂於從善不憚三軍之暴露徒手而還是有
[014-15b]
大造於魯也魯曽不知報齊之施反以徳為怨與楚連
兵而伐齊是栁下惠之辭命適為魯欵敵之具耳古語
有之栁下惠見飴曰可以養老盜跖見飴曰可以黏牡
此言非為盜跖也為魯也盜跖得栁下惠之飴而為盜
跖魯得栁下惠之辭而為詐一物而兩用一言而兩心
隨人之所見何如耳飴與辭何罪焉然則魯之君臣是
一盜跖也
  楚滅䕫僖二十六年夔子不祀祝融與鬻熊楚人/讓之對曰我先王熊摯有疾鬼神弗赦而
[014-16a]
   自竄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秋楚/成得臣鬬宜申帥師滅夔以䕫子歸
以君子之言借小人之口𤼵之則天下見其邪而不見
其正以小人之言借君子之口𤼵之則天下見其正而
不見其邪是故大誥之篇入於王莽之筆則為姦説王/莽
嘗作大誥以/告諭羣下陽虎之語編於孟氏之書則為格言孟子/曰陽
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是非變其言也氣變則言隨之變也於
此有木焉柯榦固未嘗改也春氣至則枯者榮衰者盛
陳者新悴者澤秋氣至則榮者枯盛者衰新者陳澤者
[014-16b]
悴氣也者潛乎柯榦之中而浮乎柯榦之外者也惟言
亦然温厚之氣加焉凡勁暴粗厲之言皆變而為温厚
忿戾之氣加焉凡温醇和易之言皆變而為忿戾不動
一辭不移一字而善惡相去若天淵然是孰使之然哉
氣也氣可以奪言言不可以奪氣故君子之學治氣而
不治言䕫子之對楚問正也其激楚怒而見滅者以氣
之忿而奪言之正也䕫子不祀祝融與鬻熊禮也衛祖
康叔不敢祀后稷魯祖周公不敢祀公劉非所以為罪
[014-17a]
也此固先儒之所已論也然䕫子言之所守則是言之
所出則非治言而不治氣雖有正禮大義反為忿戾之
所敗不足以解紛而反以速禍豈不甚可惜哉䕫之不
當祀祝融鬻熊楚固知之知之而且問者特假以為𤼵
兵之端耳在常情不得不忿也忿心既生言亦隨厲故
其對楚之辭則曰我先王熊摯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竄
於䕫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忿戾之氣殆如矛㦸傷人
至今讀者猶為之變容况仇敵乎使䕫有君子亦必以
[014-17b]
不當祀為對然其言之所自出則異矣惟其空國無君
子故蔽於私忿徒能為不當祀之對而弗暇思不當祀
之由反追咎失楚讎鬼神之不祐何其悖耶嗚呼祖可
讎是天可讎也果如䕫子之言則石厚之子可以廢碏
之祀事見隠/四年而日磾之孫盖有不入敬侯之廟者矣事/見
本/傳䕫之始所以不祀者曷嘗有是意耶人情固有自譽
而以惡為美者矣未有自誣而以美為惡者也䕫之祀
典本出於禮今務快其忿甘自處於悖逆而忘其守禮
[014-18a]
之初心忿戾之移人可畏哉忿楚子而上及吾祖何怒
之遷也怒止於楚其可自附於不遷怒乎曰未也所謂
遷怒者非待怒室及市然後謂之遷也非待怒甲及乙
然後謂之遷也怒在於彼遷之於我是之謂遷怒在於
彼而遷之於我是猶奪人之酖而自飲其不裂腹潰腸
者幾希彼顔子之不遷怒果何以異於人哉亦不奪酖
者之智而已矣
 
[014-18b]
 
 
 
 
 
 
 
 左氏博議卷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