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e0033 春秋考-宋-葉夢得 (master)


[012-1a]
欽定四庫全書
 春秋考卷十二
            宋 葉夢得 撰
  閔公
莊閔之際慶父叔牙季友之事三家惟公羊得之最左
氏略同然皆不終其説榖梁蓋全無聞據莊公即位二
年而見慶父伐於餘丘則已為大夫矣後二十五年季
友始見如陳末年叔牙始見卒則莊公三卿蓋慶父叔
[012-1b]
牙季友也公羊言叔牙欲立慶父在莊原仲之前故以
葬原仲為通乎季子之秋行距莊公薨猶六年乃復請
至于陳則于是季子猶未執政及莊公病將死以病召
季子至而授之國政乃問寡人即不起此病吾將焉致
乎魯國季子曰般也存公曰牙謂我魯一生一及慶父
也存季友曰夫敢敢是將為亂乎俄而牙弑械成季子
和藥而飲之牙卒慶父如齊不言季子之出也閔公立
曰孰殺子般慶父也子般弑而歸獄于鄧扈樂曰季子
[012-2a]
至而不變也季子来歸曰喜之也是季子嘗出矣左氏
所記雖同而葬原仲但言季子之舊不記其辟難則季
子葬原仲蓋嘗歸而與叔牙執政矣故莊公問後于二
人而不及慶父季子即殺叔牙而立子般子般弑季子
奔陳見立閔公而不載慶父如齊閔公立與齊小白盟
落姑以復季子既召于陳慶父復弑閔公季子再以僖
公奔邾慶父始奔莒季子入立僖公莒人欲歸慶父季
子不納遂縊即不知子般弑慶父如齊季子如陳矣立
[012-2b]
閔公者誰耶慶父如齊是以君命行也即不知子般死
國未有君授命慶父者誰耶閔公立纔八嵗慶父猶在
魯則盟落始而復季子者誰耶齊小白使仲孫湫来省
難蓋窺之也初無援魯之意湫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巳
則迫慶父使出奔者誰耶四者二氏皆不記吾嘗謂雜
千萬人而不可奪者情也越千萬嵗而不可易者理也
學者出于千載之下不幸有不得于事者苟自其情與
理求焉有不能逃乎乎人者慶父蓋有意于得魯者也
[012-3a]
内通乎夫人外假乎叔牙其以大夫見者與莊公幾相
終始據公羊言叔牙欲立慶父季子不可而弑械成則
雖莊公且將弑之矣其何有于子般閔公乎然既弑子
般而不敢遂取之者獨懼季子為之討爾及以圉人犖
當子般之誅則假子般之命請于齊以立閔公者其慶
父乎而非其志也以叔姜為齊女外順人情以蔽已惡
徐而復為之所爾閔公立而慶父猶在則盟落姑者季
子自陳請之齊而小白為之以定公位者也此仲孫湫
[012-3b]
所以言不去慶父魯難未己者歟季子歸而察其志則
必有為之所者矣故雖季子力所無可奈何而終不敢
奪其位久而知其再弑閔公不能容于國人然後與哀
姜俱遁季子所以得因髙傒而立僖公也是雖無見于
傳度之情而揆之理其必有出于此者吾所以參二氏
之言而為之説也然則子般弑季子奔陳閔公弑僖公
奔邾經皆不書何也季子不之陳則無以成其志僖公
不之邾則不能保其身是皆魯之所以不亡者不可與
[012-4a]
慶父奔莒之辭並見則為之隠若未嘗出焉此春秋所
以全君子之善而暴小人之惡也
落姑之盟左氏謂請復季友榖梁謂盟納季子杜預以
為閔公初立國家多難以季子忠賢故請霸主而立之
夫季子魯臣也誠忠于魯其去来在其君何必聽于霸
主而後可納是時閔公纔八嵗而魯無賢臣輔之于内
必不能自為此謀公羊之為説何休曰慶父内則權重
外則出奔彊齊恐為國家禍亂故季子如齊聞之奉閔
[012-4b]
公託齊桓為此盟吾謂此言雖無據而近實何者慶父
弑子般是時齊桓方圖霸慶父負弑君之惡敢即霸主
必非無所畏憚而然者蓋歸其惡于鄧扈樂而謂閔公
哀姜娣之子挾哀姜以請于齊而立之以自明爾哀姜
與慶父之罪齊桓公皆未及知也故春秋以常聞書之
曰公子慶父如齊未及貶辭正以見其罪未暴季子奔
陳左氏載之而經不書謂其力不勝慶父之權避之于
陳為之隠爾然則暴慶父之罪又使齊桓得以聞而慶
[012-5a]
父無以容其奸殆季子走齊而訴之歟故奉閔公而與
齊盟非盟復季子也定公位也季子所以由是来歸而
慶父不敢拒此魯人所以喜也齊仲孫相繼遂来省難
則桓公固已主之矣不然使桓公未知慶父之罪而季
子猶在陳閔公之弱安能自求盟以復季子季子居其
國不能抗慶父何以既奔而自外抗之慶父亦納之而
不拒乎此事理之必不然者落始齊地即齊以盟也慶
父立閔公本利其少欲因哀姜以附齊閔公既從盟則
[012-5b]
必捨慶父而聽季子慶父盡失其本謀無所恃以自固
是以復弑閔公奔莒而哀姜之惡亦見不敢之齊而之
邾也
齊仲孫仲孫湫也仲孫以字為氏者也宋司馬華孫来
盟華耦也華孫亦以字為氏者也春秋未有但書氏而
不名者惟此兩見吾皆以為貶仲孫貶其有窺魯之意
華孫貶其為襄夫人之黨皆去名或曰春秋有貶氏而
見名者矣氏所同也名所獨也未有貶名而見氏者豈
[012-6a]
不嫌與凡見族者亂乎曰春秋但因事以見法而已不
皆以其人也湫與耦何擇且宋殺其大夫曹殺其大夫
名氏尚皆不著孰能辨其誰何吾特以别大夫之無罪
則已爾而況于名乎
公羊以仲孫為慶父固謬矣榖梁曰齊仲孫外之也意
亦與公羊同此皆不足深辨然左氏之言亦得之而未
盡也何者桓公既與閔公盟矣季子因之以歸則慶父
之罪霸主所宜即討也猶若以為疑而使仲孫湫察焉
[012-6b]
故其歸也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己是桓公不果于討賊
季子不得獨發于内則慶父得以為之謀而復弑閔公
矣此春秋所以不稱使者不與其使貶桓公也仲孫知
慶父之當去不請速討而曰難不已將自斃君其待之
則閔公之禍仲孫亦預有罪焉故去其名而見以族者
貶仲孫也若所謂公曰魯可取乎對曰不可猶秉周禮
周禮所以本也則疑非桓公之言夫桓公方欲合諸侯
以正天下若乗魯之亂而滅周公之後是何足以為霸
[012-7a]
乎殆非邢遷如歸衛國妄亡之意此蓋後世附益之辭
而左氏不能别也
禘之名見于左氏而無合祫之名見于公羊榖梁而無
禘左氏但見春秋書禘故凡有事有大事皆謂之禘有
事于武宫亦曰禘于武宫此乃沿襲禘于莊公之語爾
公羊榖既以禘毎見于名故凡有事有大大事皆謂之
祫公羊曰大祫者何合祭也毁廟之主陳于太祖未毁
廟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五年而再殷祭榖梁曰祫祭
[012-7b]
者毁廟之主陳于太祖未毁廟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
左氏不知禘祫之辨故通而為一公羊榖梁雖知祫異
乎禘亦不知有事乃時祭之名蓋均未嘗深考于禮也
周官大宗伯以肆獻祼饗先王以饋食饗先王在四時
祭之上鄭氏以為祫禘肆獻祼者薦腥也饋薦食熟也
二者互相備而謂肆獻祼為祫饋食為禘者以大為小
先後也四時祭之上不應别有他祭則謂之祫禘理固
然矣故司尊彛亦謂之追饗朝饗以為四時之間祀與
[012-8a]
大宗伯合追之為言及祖之所自出則禘也朝之為言
喪除始朝于廟則祫也此先王祫禘之禮見于周官者
甚明但不著其名爾蓋先王以三昭三穆合太祖之廟
而為七者推親以及祖推祖以及始祖者也故禴祠烝
嘗各于四時祭之然是特七廟而已若親盡而毁既不
得祭于四時則無時而祭矣故又特時合食于太祖之
廟謂之祫祫之所及自太祖而下以世迭毁者而已而
吾祖之所自出則不及故又推祖之所自出者間祀于
[012-8b]
太祖之廟以其祖配之謂之禘尊祖奉先之道至是極
矣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
氏禘黄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禘嚳而郊冥祖
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言禘而
不言祫者所主在别祖宗之辨不為祭言也春秋所書
宗廟之祀或禘或祫或四時之祭不同凡合于禮者皆
不書其書者皆有為為之也義在祭則舉名義在事而
舉祭以見則通以為有事有大事是以其言各異而三
[012-9a]
家皆未嘗辨也
祫禘之節于禮無正文漢張純謂禮説三年一閏天氣
小備五年再閏天氣大備故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禘之
為言諦諦定昭穆尊卑之義也祫祭以夏四月夏者陽
氣在上隂氣在下故正尊卑之義也祫祭以冬十月冬
者五榖成熟物備禮成故合聚飲食也近世儒者皆取
用之此亦未必然蓋純日見禮者以季夏六月禘周公
于太廟周之六月夏之四月故以為四月不知僖八年
[012-9b]
書七月禘于太廟乃夏之五月則何説乎文二年書八
月大事于太廟公羊榖梁皆以為祫周之八月為夏之
六月何以不用八月是故以孟獻子之僭言推之為二
至為正者蓋外祭莫大于郊内祭莫大于禘郊天事主
乎陽則以冬至禘鬼事主乎隂則以夏至為近禮魯不
得全同天子故用六月而僖以七月禘者正獻子之僭
也祫以八月蓋躋僖公有為為之未必其祫之時乃祫
而合禮不失其時春秋自以為常事不書也
[012-10a]
魯得用天子禮樂吾不證之禮而證之吕不韋之書以
禮為不足據也近世儒者乃謂周公能為人臣夫不能
為之功故天子賜之以人臣所不得用之禮夫人臣所
不能為之功謂衆人不得同可也君臣之分如之何而
亂之乎周公死當時尚有召公畢公之徒夾輔王室四
國流言召公尚為之不悦周大夫之不知周公者多矣
必不更以非禮之禮以加使重見疑于當世也當則惠
公雖越禮請之周雖越禮賜之亦不使得與天子全同
[012-10b]
蓋皆下其制一等故周之郊以日至魯之郊以上辛是
以周祈穀之郊為魯郊也周之禘以嚳魯之禘以周公
是以周之祫為魯禘也周之廟七其外存文武二祧以
為九魯雖得用天子之禮而廟不可豫命所謂文世室
武世室者後世之僭爾則廟止乎五是廟不得與周同
也周之門五臯庫雉應路而設兩觀魯雖得設兩觀而
以周臯門為庫門應門為雉門是門不得與周同也至
于馬不言十二閑而言延廏社不言喪國之社而言亳
[012-11a]
社是皆以為異者由是言之周雖衰猶不使諸侯得全
同于天子而謂成康為之乎故見于春秋者但譏其不
中節而未嘗譏其僭如郊而四卜禘而用致夫人之類
蓋既受命于天子而賜之亦必以天子之命而廢之魯
不得自為也豈可罪其子孫乎至于八脩亦天子之舞
也論語記季氏八脩舞于庭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而魯無聞焉其亦魯廟固得用之歟昭公出奔子家駒
曰諸侯僭天子大夫僭諸侯久矣昭公曰吾何僭矣哉
[012-11b]
子家駒曰設兩觀乗大路朱干玉戚以舞大夏八脩以
舞大武此皆天子之禮也夫謂非所宜有而用故子家
駒以為僭謂其有所受之故昭公以為不僭使出成康
之政而周公之所應得又何子家駒之云哉考仲子之
宫初獻六羽榖梁以為始厲樂其亦未之思矣
明堂位祭統言周公得用天子禮樂皆漢儒耳剽之言
不知其本故明堂位言成王以周公有勲勞于天下而
賜之而周公生而成王賜之也祭統周公既没成王康
[012-12a]
王追念周公之勲勞而賜之是周公没而成康相繼賜
之也二説自不能必何暇論其實乎所謂外察郊社内
祭大嘗禘者亦非是春秋無書大嘗大禘者大禘自商
别于四時禘之名非周公之名也若乙亥嘗正秋祭本
不當書書者欲以見前嘗之亟爾亦非大嘗也此何足
盡信哉然謂之無不可故吾不得已而取之吕不韋者
以其先秦所聞為近也乃天子雩上帝諸侯雩上公以
其雩上帝所以謂之大雩如大饗大旅之類魯得大雩
[012-12b]
正天子之事而左氏無大嘗而言大嘗有大雩而反不
言其陋尤可見矣
或曰重祭外為郊社郊固非魯之所得為社則諸侯皆
有矣何以謂之重祭蓋諸侯得為其國社而已乃亡國
之社則非天子不得有而魯見亳社災是周公之賜也
凡禮所記蓋皆㣲得其端而不盡故得失實相半非深
于知經者不能辨也
髙子左氏不為傳榖梁曰髙子貴之也不言使何也不
[012-13a]
以齊侯使高子也公羊曰不稱使我無君也不名喜之
也何喜爾正我也猶望高子也公羊以為桓公使將南
陽之甲者是也以為立僖公者非也季子聞難以僖公
適邾蓋從姜氏使不得與慶父俱及高子至因之相與
盟而立僖公則使定魯亂者桓公而盟立僖公者髙子
也此髙子之盟所以不稱使而得以子見襃歟夫使之
定亂而因以立君魯由之以安是亦桓公之功矣然不
歸之桓公而歸之髙子者以其不能討慶父則雖定亂
[012-13b]
已晚矣猶以其霸而不以身見貶仲孫高子之但奪其
使而深致意于髙子者所以為桓公之病也
 
 
 
 
 
 春秋考卷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