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1a] 
詩外傳卷第五
韓嬰
子夏問曰關雎何以爲國風始也孔子曰關
雎至矣乎夫關雎之人仰則天俯則地幽幽
冥冥德之所藏紛紛沸沸道之所行如神龍
變化斐斐文章大哉關雎之道也萬物之所
繫群生之所懸命也河洛出書圖麟鳳翔乎
郊不由關雎之道則關雎之事將奚由至矣
哉夫六經之䇿皆歸論汲汲蓋取之乎關雎
[005-1b]
關雎之事大矣哉馮馮翊翊自東自西自南
自北無思不服子其勉強之思服之天地之
間生民之屬王道之原不外此矣子夏喟然
嘆曰大哉關雎乃天地之基也詩曰鍾皷樂
之
孔子抱聖人之心彷徨乎道德之域逍遥乎
無形之郷倚天理觀人情明終始知得失故
興仁義厭勢利以持養之于時周室微王道
絶諸侯力政強刼弱衆暴寡百姓靡安莫之
[005-2a]
紀綱禮儀廢壞人倫不理於是孔子自東自
西自南自北匍匐救之
王者之政賢能不待次而舉不肖不待須臾
而廢元惡不待教而誅中庸不待政而化分
未定也則有昭穆雖公卿大夫之子孫也行
絶禮儀則歸之庻人遂傾覆之民牧而試之
雖庶民之子孫也積學而正身行能禮儀則
歸之士大夫敬而待之安則畜不安則棄反
側之民上収而事之官而衣食之王覆無遺
[005-2b]
材行反時者死之無赦謂之天誅是王者之
政也詩曰人而無儀不死何爲
君者民之源也源淸則流淸源濁則流濁故
有社稷者不能愛其民而求民親巳愛巳不
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爲巳用爲巳死不
可得也民弗爲用弗爲死而求兵之勁城之
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欲不危削滅
亡不可得也夫危削滅亡之情皆積於此而
求安樂是聞不亦難乎是枉生者也悲夫枉
[005-3a]
生者不須時而滅亡矣故人主欲強固安樂
莫若反巳欲附下一民則莫若及之政欲脩
政美俗則莫若求其人彼其人者生今之世
而志乎古之世以天下之王公莫之好也而
是子獨好之以民莫之爲也而是子獨爲之
也抑爲之者竆而是子猶爲之而無是須臾
怠焉差焉獨明夫先王所以遇之者所以失
之者知國之安危臧否若别白黒則是其人
也人主欲強固安樂則莫若與其人爲之巨
[005-3b]
用之則天下爲一諸侯爲臣小用之則威行
隣國莫之能御若殷之用伊尹周之遇太公
可謂巨用之矣齊之用管仲楚之用孫叔敖
可爲小用之矣巨用之者如彼小用之者如
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霸無一而亡詩曰四
國無政不用其良不用其良臣而不亡者未
之有也
造父天下之善御者矣無車馬則無所見其
能羿天下之善射者矣無弓矢則無所見其
[005-4a]
巧彼大儒者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
無所見其功夫車固馬選而不能以致千里
者則非造父也弓調矢直而不能射遠中微
者則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調一天下
制四夷者則非大儒也彼大儒者雖隱居竆
巷陋室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爭名矣
用百里之地則千里國不能與之爭勝矣箠
笞暴國一齊天下莫之能傾是大儒之勲其
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檢應變
[005-4b]
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
也是大儒之稽也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
雅儒者有大儒者耳不聞學行無正義迷迷
然以冨利爲隆是俗人也逢衣博帶畧法先
王而足亂世術謬學雜眞衣冠言行爲巳同
於世俗而不知其惡也言談議說巳無異於
老墨而不知分是俗儒者也法先王一制度
言行有大法而明不能濟法教之所不及聞
見之所未至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内不
[005-5a]
自誣外不誣人以是尊賢敬法而不敢怠傲
焉是雅儒者也法先王依禮義以淺持博以
一行萬茍有仁義之類雖鳥獸若别黑白竒
物變恠所未甞聞見卒然起一方則舉綂類
以應之無所疑援法而度之奄然如合符節
是大儒者也故人主用俗人則萬乗之國亡
用俗儒則萬乗之國存用雅儒則千里之國
安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乆而三年天下諸侯
爲臣用萬乗之國則舉錯定於一朝之間詩
[005-5b]
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亦可謂大儒巳
矣
楚成王讀書於殿上而倫扁在下作而問曰
不審主君所讀何書也成王曰先聖之書倫
扁曰此眞先聖王之糟粕耳非美者也成王
曰子何以言之倫扁曰以臣輪言之夫以規
爲圓矩爲方此其可付乎子孫者也若夫合
三木而爲一應乎心動乎體其不可得而傳
者也則凢所傳眞糟粕耳故唐虞之法可得
[005-6a]
而攷也其喻人心不可及矣詩曰上天之載
無聲無臭其孰能及之
孔子學皷琴於師襄子而不進師襄子曰夫
子可以進矣孔子曰丘巳得其曲矣未得其
數也有間曰夫子可以進矣曰丘巳得其數
矣未得其意也有間復曰夫子可以進矣曰
丘巳得其人矣未得其類也有間曰邈然遠
望洋洋乎翼翼乎必作此樂也黙然思戚然
而悵以王天下以朝諸侯者其惟文王乎師
[005-6b]
襄子避席再拜曰善師以爲文王之操也故
孔子持文王之聲知文王之爲人師襄子曰
敢問何以知其文王之操也孔子曰然夫仁
者好偉和者好粉智者好彈有慇懃之意者
好麗丘是以知文王之操也
傳曰聞其末而逹其本者聖也紂之爲主勞
民力冤酷之令加於百姓㦧悽之惡施於大
臣羣下不信百姓疾怨故天下叛而願爲文
王臣紂自取之也夫貴爲天子冨有天下及
[005-7a]
周師至而令不行乎左右悲夫當是之時索
爲匹夫不可得也詩曰天位殷適使不俠四/方
夫五色雖明有時而渝豐交之木有時而落
物有成衰不得自若故三王之道周則復始
窮則反本非務變而巳將以止惡扶微絀繆
淪非調和隂陽順萬物之宜也詩曰勉勉我
王綱紀四方
禮者則天地之體因人之情而爲之節文者
也無禮何以正身無師安知禮之是也禮然
[005-7b]
周師至而令不行乎左右悲夫當是之時索
爲匹夫不可得也詩曰天位殷適使不俠四/方
夫五色雖明有時而渝豐交之木有時而落
物有成衰不得自若故三王之道周則復始
窮則反本非務變而巳將以止惡扶微絀繆
淪非調和隂陽順萬物之宜也詩曰勉勉我
王綱紀四方
禮者則天地之體因人之情而爲之節文者
也無禮何以正身無師安知禮之是也禮然
[005-8a]
而然是情安於禮也師云而云是知若師也
情安禮知若師則是君子之道言中倫行中
理天下順矣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上不知順孝則民不知反本君不知敬長則
民不知貴親禘祭不敬山川失時則民無畏
矣不教而誅則民不識勸也故君子脩身及
孝則民不倍矣敬孝逹乎下則民知慈愛矣
好惡喻乎百姓則下應其上如影響矣是則
兼制天下定海内臣萬姓之要法也明王聖
[005-8b]
主之所不能湏臾而舎也詩曰成王之孚下
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惟則
成王之時有三苗貫桑而生同爲一秀大幾
滿車長幾充箱成王問周公曰此何物也周
公曰三苗同一秀意者天下殆同一也比幾
三年累有越嘗氏重九譯而至獻白雉於周
公道路悠遠山川幽深恐使人之未逹也故
重譯而來周公曰吾何以見賜也譯曰吾受
命國之黃髪曰乆矣天之不迅風疾雨也海
[005-9a]
不波溢也三年於兹矣意者中國殆有聖人
盍徃朝之於是來也周公乃敬求其所以來
詩曰於萬斯年不遐有佐
登高臨深遠見之樂臺榭不若丘山所見高
也平原廣望博觀之樂沼池不如川澤所見
博也勞心苦思從欲極好靡財傷情毁名損
壽悲夫傷哉窮君之反於是道而愁百姓詩
曰上帝板板下民卒癉
儒者儒也儒之爲言無也不易之術也千舉
[005-9b]
萬變其道不竆六經是也若夫君臣之義父
子之親夫婦之别朋友之序此儒者之所謹
守日切磋而不舎也雖居竆巷陋室之下而
内不足以充虛外不足以蓋形無置錐之地
明察足以持天下大舉在人上則王公之材
也小用使在位則社稷之臣也雖巖居穴處
而王侯不能與爭名何也仁義之化存爾如
使王者聽其言信其行則唐虞之法可得而
觀頌聲可得而聽詩曰先民有言詢于蒭蕘
[005-10a]
取謀之博也
傳曰天子居廣厦之下帷帳之内旃茵之上
𬒳躧舄視不出閫莽然而知天下者以其賢
左右也故獨視不若與衆視之明也獨聽不
若與衆聽之聦也獨慮不若與衆慮之工也
故明王使賢臣輻湊並進所以通中正而致
隱居之士詩曰先民有言詢于蒭蕘此之謂
也
天設其高而日月成明地設其厚而山陵成
[005-10b]
名上設其道而百事得序自周衰壞以來王
道廢而不起禮義絶而不繼秦之時非禮義
棄詩書略古昔大滅聖道專爲茍妄以貪利
爲俗以較獵爲化而天下大亂於是兵作而
火起暴露居外而民以侵漁遏奪相攘爲服
習離聖王光烈之日乆遠未嘗見仁義之道
𬒳禮樂之風是以嚚頑無禮而肅敬日益凌
遲以威武相攝妄爲佞人不避禍患此其所
以難治也人有六情目欲視好色耳欲聽宫
[005-11a]
商鼻欲嗅芬香口欲嗜甘㫖其身體四肢欲
安而不作衣欲𬒳文繡而輕暖此六者民之
六情也失之則亂從之則穆故聖王之教其
民也必因其情而節之以禮必從其欲而制
之以義義簡而備禮易而法去情不遠故民
之從命也速孔子知道之易行曰詩云牖民
孔易非虚辭也
蠒之性爲絲弗得女工燔以沸湯抽其綂理
不成爲絲卵之性爲雛不得良雞覆伏孚育
[005-11b]
積日累乆則不成爲雛夫人性善非得明王
聖主扶携内之以道則不成爲君子詩曰天
生蒸民其命匪諶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言惟
明王聖主然後使之然也
智如泉源行可以爲表儀者人師也智可以
砥行可以爲輔弼者人友也據法守職而不
敢爲非者人吏也當前决意一呼再喏者人
隷也故上主以師爲佐中主以友爲佐下主
以吏爲佐危亡之主以隷爲佐語曰淵廣者
[005-12a]
其魚大主明者其臣慧相觀而志合必由其
中故同明相見同音相聞同志相從非賢者
莫能用賢故輔弼左右所任使者有存亡之
機得失之要也可無愼乎詩曰不明爾德時
無背無側爾德不明以無陪無卿
昔者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湯以殷王紂以殷
亡故無常安之國冝治之民得賢則昌不肖
則亡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夫明鏡者所
以照形也徃古者所以知今也夫知惡徃古
[005-12b]
之所以危亡而不襲蹈其所以安存者則無
以異乎却行而求逮於前人鄙語曰不知爲
吏視巳成事或曰前車覆而後車不誡是以
後車覆也故夏之所以亡者而殷爲之殷之
所以亡者而周爲之故殷可以鑒於夏而周
可以鑒於殷詩曰殷鑒不逺枉夏后之丗
傳曰驕溢之君寡忠口惠之人鮮信故盈把
之木無合拱之枝榮澤之水無吞舟之魚根
淺則枝葉短本絶則枝葉枯詩曰枝葉未有
[005-13a]
害本實先撥禍福自巳出也
水淵深廣則龍魚生之山林茂盛則禽獸歸
之禮義脩明則君子懷之故禮及身而行脩
禮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扶身則貴名自揚天
下順焉令行禁止而王者之事畢矣詩曰有
覺德行四國順之夫此之謂矣
孔子曰夫談說之術齊莊以立之端誠以處
之堅強以待之辟稱以喻之分以明之歡忻
芬芳以送之寳之珍之貴之神之如是則說
[005-13b]
恒無不行矣夫是之謂能貴其所貴若夫無
類之說不形之行不贊之辭君子愼之詩曰
無易由言無曰苟矣
夫百姓内不乏食外不患寒則可教御以禮
義矣詩曰蒸卑祖妣以洽百禮百禮洽則百
意遂百意遂則隂陽調隂陽調則寒暑均寒
暑均則三光清三光淸則風雨時風雨時則
群生寧如是而天道得矣是以不出戶而知
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詩曰惟此聖人瞻言
[005-14a]
百里於鑠王師遵養時晦言相養之至于晦
也
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清
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
時雨山川出雲詩曰崧高維嶽駿極于天維
嶽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
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
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名詩曰明明天子令
聞不巳矢其文德洽此四國此大王之德/也
[005-14b]
藍有靑而絲假之靑於藍地有黃而絲假之
黃於地藍青地黃猶可假也仁義之事不可
假乎哉東海之魚名曰鰈比目而行不相得
不能逹北方有獸名曰婁更食而更視不相
得不能飽南方有鳥名曰鶼比翼而飛不相
得不能舉西方有獸名曰蟨前足䑕後足兎
得甘草必銜以遺蛩蛩距虚其性非能蛩蛩
距虚將爲假之故也夫鳥獸魚猶相假而况
萬乗之主而獨不知假此天下英雄俊士與
[005-15a]
之爲伍則豈不病哉故曰以明扶明則昇干
天以明扶闇則歸其人兩瞽相扶不傷墻木
不䧟井穽則其幸也詩曰惟彼不順徃以䖝
垢闇行也
福生於無爲而患生於多欲知足然後冨從
之德冝君人然後貴從之故貴爵而賤德者
雖爲天子不尊矣貪物而不知止者雖有天
下不冨矣夫土地之生不益山澤之出有盡
懷不冨之心而求不益之物挾百倍之欲而
[005-15b]
求有盡之財是桀紂之所以失其位也詩曰
大風有隧貪人敗類
哀公問於子夏曰必學然後可以安國保民
乎子夏曰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未之有也
哀公曰然則五帝有師乎子夏曰臣聞黃帝
學乎大墳顓頊學乎祿圖帝嚳學乎赤松子
堯學乎務成子附舜學乎尹壽禹學乎西王
國湯學乎貸乎相文王學乎錫疇子斯武王
學乎太公周公學乎虢叔仲尼學乎老聃此
[005-16a]
十一聖人未遭此師則功業不能著乎天下
名號不能傳乎後世者也詩曰不愆不忘率
由舊章
德也者包天地之大配日月之明立乎四時
之周臨乎隂陽之交寒暑不能動也四時不
能化也歛乎太隂而不濕散乎太陽而不枯
鮮㓗清明而備嚴威毅疾而神至精而妙乎
天地之間者德也微聖人其孰能與於此矣
詩曰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
[005-16b]
如歲之旱草不潰茂然天勃然興雲沛然下
雨則萬物無不興起之者民非無仁義根於
心者也王政怵迫而不得見憂鬱而不得出
聖王在彼躧舄視不出閤而天下隨倡而天
下和何如在此有以應哉詩曰如彼歲旱草
不潰茂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群也
爲天下萬物而除其害者謂之君王者何也
曰徃也天下徃之謂之王曰善養生者故人
[005-17a]
尊之善辯治人者故人安之善設顯人者故
人親之善粉飾人者故人樂之四綂者具天
下徃之四綂無一而天下去之徃之謂之王
去之謂之亡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
夫省工商衆農人謹盗賊除姦邪是所以生
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官士保
職莫不治理是所以辯治之也各本皆失/設顯一叚决
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賢以爲三公賢以爲
諸侯次則爲大夫是所以粉飾之也故自天
[005-17b]
子至於庶人莫不稱其能得其意安樂其事
是所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累味而備珍則
聖人所以分賢愚明貴賤故道得則澤流群
生而福歸王公澤流羣生則下安而和福歸
王公則上尊而榮百姓皆懷安和之心而樂
戴其上夫是之謂下治而上通下治而上通
頌聲之所以興也詩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
旣醉旣飽福禄來反
聖人養一性而御夫氣持一命而節滋味奄
[005-18a]
治天下不遺其小存其精神以𥙷其中謂之
士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也
朝廷之士爲禄故入而不出山林之士爲名
故徃而不返入而亦能出徃而亦能返通移
有常聖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
也
孔子侍坐於季孫季孫之宰通曰君使人假
馬其與之乎孔子曰吾聞君取於臣謂之取
不曰假季孫悟告宰通曰今以徃君有取謂
[005-18b]
之取無曰假孔子曰正假馬之言而君臣之
義定矣論語曰必也正名乎詩曰君子無易
由言
詩外傳卷第五
[005-19a]
[005-20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