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61 詩欵辨證-清-黃中松 (master)


[005-1a]
欽定四庫全書
 詩疑辨證卷五
             上海黄中松撰
  文王篇
序曰文王文王受命作周也鄭箋曰受命受天命而王
天下制立周邦攷書無逸云文王受命唯中身詩文王
有聲曰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所謂天命者天豈諄諄然
命之哉以行與事示之而已虞芮質成諸侯聞而歸者
[005-1b]
四十餘國人心之所向即天命之所歸也周家之勢由
此日盛至於武王遂滅商而王天下則謂文王以盛徳
為天所佑而興周理初無謬但經言無念爾祖則為成
王時周公所作之詩無疑公欲成王之法文王故追述
文王之徳奏之清廟受釐陳戒之時以訓王非謂文王
受命即已代商而商之孫子侯服於文王時也故序亦
止曰文王受命作周不曰文王受命稱王也鄭氏誤箋
此序而注無逸云受命謂受赤雀丹書之命更惑於讖
[005-2a]
緯而不足信也易是謀類曰文王比隆興始覇伐崇作
靈臺受赤雀丹書稱王制命示王意易乾鑿度曰入戊
午蔀二十九年伐崇作靈臺改正朔布王號於天下受
籙應河圖注云受命後五年乃為此改猶/如也如前聖王所得河圖之書又曰亡殷者
紂黒期火戊倉精授汝位正昌易通卦騐曰有人候牙
倉姬演步有鳥將顧春秋元命苞曰鳳凰銜丹書遊於
文王之都西伯既得丹書於是稱王改正朔中候我應
曰季秋之月甲子赤雀銜丹書入豐至於昌户再拜稽
[005-2b]
首受又曰我稱非早一人固下注云我稱王非早欲以/一人心固臣下是稱王
之意/也又曰文王戒武王曰我終之後但稱大子河洛復
告遵朕稱王雒師謀曰唯王既誅崇侯虎文王在豐豐
人一朝扶老至者八十萬户又曰文王受赤雀丹書而
王是皆康成之所據也而劉歆作三統厯謂文王受命
九年而崩班固律厯志載其說賈逵馬融王肅韋昭皇
甫謐皆從之伏生司馬遷又謂文王受命七年而崩孔
穎達據文王世子武王謂文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
[005-3a]
其終撫諸以為文王生時稱王之證司馬光曰文王為
諸侯四十二年更稱元年蘇轍曰虞芮質成文王伐黎
而戡之東北咸集於是受命稱王諸說紛紛文王幾不
免矣幸歐陽修闢之於前而程子張子朱子及蘇氏游
氏李氏之論皆有功名教者也乃後學信歐公文王不
稱王之說不信文王併不改元之說則以泰誓言惟十
有三年春大會于孟津而大戴禮稱文王年十五而生
武王是武王少文王十四年也文王世子稱文王九十
[005-3b]
七而終武王九十三而終是文王之終武王已八十三
矣武王以八十四即位至九十三而終即位僅十年不
得以十三年伐紂則泰誓所稱據文王受命改元之年
數之矣孔安國曰虞芮質成為文王受命改元之年凡/九年而文王崩武王立二年而觀兵三年而伐
紂合為十/有三年又武成云惟九年大統未集若文王不改元
則文王即位共五十年何得云九年也不知古者人君
即位則稱元年以紀在位之逺近常事也自秦惠文王
始改十四年為後元年漢文帝亦改十七年為後元年
[005-4a]
而說春秋者因以改元為重耳泰誓之十三年實武王
之十三年也大戴禮及文王世子之說俱未可信蓋文
王年十五而生武王尚有兄伯邑考文王之生子何蚤
也武王年九十三而終成王尚幼不能踐祚更有弟唐
叔虞武王之生子又何晚也竹書紀年謂武王年八十
四金履祥謂武王年五十四文王之娶在五十之後先
已生伯邑考六十三而生武王也陳經謂文王二十四
年生武王四十八年即諸侯位在位五十年年九十七
[005-4b]
而終武王年七十三而嗣位嗣位十三年而伐紂為天
子七年而崩年九十三也胡銓謂書曰文王受命惟中
身厥享國五十年是五十年乃受命受命以後五十年
乃崩是百年也是皆不信大戴禮而各為立說也若夫
人之夭夀稟氣於有生之初文王豈能減已之年以私
其子哉况武王曰夢帝與九齡而文王曰吾與爾三不
自相刺謬乎至武成之所謂九年者指文王為西伯得
専征伐而威徳著於天下時言耳亦非謂受命而改元
[005-5a]
年也竊䜟緯怪妄之說而附會於詩書疑似之文不獨
失詩旨乖序義而厚誣聖人多見其心地之不光明也

  陳錫哉周
毛傳曰哉載也鄭箋曰哉始也孔疏曰哉與載古字通
用故云哉載也王肅云文王能布陳大利以賜予人故
能載行周道致有天下哉始釋詁文以文王受命創為
天子宜為造始周國君其子孫故易傳孔固左袒箋義
[005-5b]
矣蘇傳曰文王惟不専利而布陳之以與人人思載之
是以立於天下者未有非其子孫也此從毛義攷毛不
破字轉哉為載而訓載為載物豈非破字乎左傳宣十
五年羊舌職引詩陳錫載周而云文王所以造周不是
過也昭十年陳桓子曰陳錫載周能施也國語芮良夫
云大雅曰陳錫載周是不布利而懼難乎故能載周以
至於今韋昭注載成周道載成始成之也其字作載而
訓為始故近有謂載亦可訓始安知毛訓載不即為始
[005-6a]
而鄭訓非即以申毛者頗有理又書朕哉自亳蔡傳曰
哉始也孟子引之作載朱註云載始也哉載之相通信
矣豳風春日載陽周頌載見辟王毛傳皆訓為始王肅
之述毛未得毛意也肅乃晉武帝之外王父杜預事晉
武帝故注左傳亦用肅語然又安知肅意非謂文王之
始行周道乎古人賦詩斷章多不合詩之本意至其引
用援證而復申明其義者亦多得詩旨此詩内外傳引
之者三其所申釋大㫖相同當是詩之本義也且上文
[005-6b]
方言文王之亹亹而令聞不已本句𦂳接而下則謂文
王之能布陳大利而造始周國未為不可李樗曰維文
王之令聞如此故天眷佑周家而錫命之無有窮極乎
陳久也錫之甚久至於子孫皆受其福也哉者語辭陳
錫哉周言久錫於周也朱傳從之謂上帝敷錫於周維
以文王孫子觀之則可見易哉以於哉與於本不相倫
未可通用嚴粲曰文王惟知錫民而錫民者乃所以錫
子孫也二句文義曉然矣
[005-7a]
  藎臣
毛傳曰藎進也鄭氏申之曰王之進用臣當念汝祖為
之法藎之訓進本爾雅釋詁而曰王之進用臣則就王
言也吕東萊曰藎者忠愛之篤進進無已也故謂之忠
藎則藎原有進之意特未知進者何事必加以忠愛之
篤而後知其藎為忠也忠藎之臣則又就臣言矣朱傳
從吕說而忠藎二字後世習為常語然其本訓亦學者
所當知也又朱子謂呼王之藎臣而告之曰得無念爾
[005-7b]
祖文王之徳乎蓋以戒王而不敢斥所謂敢告僕夫云
爾體貼詩人之情可謂婉而摯矣但意周公之告成王
似與他臣之告君有異疑無所諱忌且下句無念爾祖
既以文王為爾祖而當念之則上句王之藎臣即指成
王之進用臣當以文王為法上下文勢方合文王進用
臣之法即上多士克生文王以寧是也前後文義亦有
照應古注似不可廢
  大明首二句
[005-8a]
毛傳曰文王之徳明明於下故赫赫然著見於天鄭箋
曰明明者文王武王之施明徳於下其徵應炤晳見於
天孔疏曰毛以為文王施行此明明然光顯之徳於下
也其徵應赫赫然著見之騐在於上天由此為天所佑
棄紂命之鄭以下言紂之政教不達於四方為天下所
棄是武王時乃然則此章為總冒其詞兼文武矣是孔
氏之意以鄭說為當也後儒唯范處義從毛諸家皆泛
言天人之理王安石曰明明在下王徳之明也赫赫在
[005-8b]
上天命之赫也朱子從之故云在下者有明明之徳則
在上者有赫赫之命是經文明明二字專就善一邊言
也李樗曰人君有明明之徳於下則天赫赫見於上如
紂之穢徳彰聞豈紂不能掩其惡哉蓋以徳之穢發見
於天也文王有徳豈因紂然後揚已取名以求知於天
哉蓋其徳之明發見於天不期然而然矣嚴粲從之故
曰明明在下君之善惡不可掩也赫赫在上天之予奪
為甚嚴也是經文明明二字又兼善惡言矣攷吕記朱
[005-9a]
氏曰在下者有明明之徳則在上者有赫赫之命達於
上下去就無常此天之所以難諶而為君之所以不易
也此朱子初說今集傳仍之細繹其說如明明止就善
一邊言赫赫止就天之命於善言則去就無常句如何
承接惟依嚴說文義始通又首章為全詩發端長子維
行以上說文王有明徳能受天命篤生武王以下說武
王有明徳天復命之則周之明徳固當合文武言而紂
之穢徳既彰亦甚著明故天棄之言天之棄殷愈見周
[005-9b]
之所以興也
  維師尚父
毛傳曰師太師也尚父可尚可父鄭箋曰尚父吕望也
尊稱也是師為吕望之官名而尚父者尊吕望而號之
也攷史記齊世家云太公望吕尚者東海上人西伯出
獵得之曰吾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曰太公望載與俱
歸立為太師鄭康成泰誓注云師尚父文王於磻溪所
得聖人立以為太師則太公果為太師之官也泰誓曰
[005-10a]
司馬在前王肅云司馬太公也劉向别録云師之尚之
父之故曰師尚父則太公為司馬不為太師師亦尊之
之號也中候雒師謀曰吕尚釣崖又曰望公七年尚立
變名注云尚名也變名為望是太公本名尚因望久而
改名望也孫子兵法云吕牙在殷則大公又名牙矣雒
師謀注云文王既誅崇侯乃得吕尚於磻溪之厓是文
王於伐崇後始得尚也書傳曰散宜生南宫适閎夭三
子相與學訟於大公四子遂見西伯於羑里是文王被
[005-10b]
囚時即得太公也史記於周本紀謂虞芮決平在文王
受命之年而齊世家云西伯政平及斷虞芮之訟伐崇
密須犬夷大作豐天下三分其二歸周太公之謀計居
多則文王未受命已得太公也太史公馳騁古今博學
多識然不能折衷羣說以歸於一故齊世家云吕尚蓋
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奸周西伯出獵得之或曰太公
嘗事紂紂無道去之游諸侯無所遇而卒西歸周西伯
或曰吕尚隠海濱周西伯拘羑里散宜生等知而招尚
[005-11a]
曰吾聞西伯善養老盍往歸焉歴舉三說迄無所定夫
太公翼佐文武身有殊勲世祚太公以表東海唯有大
功故也若伐崇後始得之文王於時基宇已宏太公無
所宣力何功業之有武王承父舊業太公因人成事牧
野一戰英賢多矣仗鉞之勞不足稱述何經傳頌揚若
此而古書殘缺難以據信聊述所聞以俟攷
  會朝清明
毛傳曰會甲也不崇朝而天下清明王肅述之云以甲/子昧爽
[005-11b]
與紂戰不崇朝而殺紂天/下乃大清明無濁亂之政以甲子昧爽證會朝以無濁
亂之政釋清明鄭箋曰會合也以天期已至兵甲之强
師率之武故今伐紂合兵以清明是以朝旦為清明孔/云
古詩云清晨登隴首/是清亦古今之通語會為遇合之詞言會朝清明正是
會清明之朝耳孫毓譏毛云經傳訓詁未有以會為甲
者孔氏辨之曰傳言會甲謂會甲子之朝非訓會為甲
孫失毛㫖而妄難說其言甚明及其申鄭又言經無甲
子之文不當横為會甲何前後之互異也夫毛傳簡質
[005-12a]
意有難明正賴曉人善讀之耳毛公以為會之訓合人
所盡知而所會者為甲子之期人或未喻故不解其義
而解其時也鄭氏正恐後人誤以毛公為訓會為甲故
特申其義而復引牧誓甲子昧爽之文以証之也又攷
定本會甲作會甲兵蓋言會合甲兵之朝已滅紂而天
下清明其說亦通則鄭氏甲兵之强句更從定本以申
毛義也蘇傳吕記朱傳及陳氏劉氏彭氏諸家俱從王
肅之說其義正大誠不易之論矣乃自孔疏謂鄭箋以
[005-12b]
昧爽為清明而王安石李迂仲從之曹純老嚴華谷更
以雨止為清明而曹氏所引六韜孔傳之說正與六韜
孔傳之意相反尤不可不辨也攷孔傳以雨止畢陳釋
武成之俟天休命其說本於周語伶州鳩周語言陳未
畢而雨為天地神人協和之應故安國引之實以得雨
為天助也六韜武王問大公曰雨輜車至軫何也曰天
洗兵也是亦以得雨為天助也而說苑稱武王伐紂風
霽而乗以大雨散宜生曰此非妖也武王曰天洗兵也
[005-13a]
魏武兵要左思魏都賦杜甫古詩咸有洗兵之說大意
相合未聞以武王之雨為不祥也用其說而反其意未
見其可矣豈以雨時天必隂晦惟雨止而後天乃清明
今詩言清明故以雨止為說乎夫立說必期有本未可
以意為揣也如以得雨為天休則於詩文清明字不協
如以雨止為天助則於武王情事不協左右難通誠不
若毛萇王肅之言為當故鄭康成亦無異義云
  古公亶父
[005-13b]
毛傳曰古公豳公也古言久也亶父字或殷以名言質
也毛萇去古未逺師傳有自不能為折衷之論而存兩
說以俟後世然列字之說於前似當以前說為凖矣鄭
箋曰古公據文王本其祖也諸侯之臣稱君曰公孔疏
引士冠禮以申毛云士冠禮為冠者制字曰伯某甫亶/亦稱甫故知字也以周制論之甫必
是字但時當殷代質文/不同故又為或說也又引中候稷起注云亶甫以/字為號
鄭意定以為字不從或說今攷蘇傳但曰古公亶父大
王也不言其為名為字吕記亦全引毛傳而無辨逸齋
[005-14a]
補傳以亶父為字而附名之說於後朱傳以亶父為名
而附字之說於後據史記稱亶父與公非公叔祖類同
則或說為當又左傳以父為字者如燮父禽父邾儀父
之類固難悉數而蔡宣公名考父宋襄公名兹父及魯
之慶父行父歸父晉之荀林父陽處父箕鄭父皆名也
則周制亦未必定以父為字况於殷乎且世本竹書等
書俱以亶父季歴並稱人皆知季歴為名何以獨知亶
父為字乎况周制季亦為字如知伯共仲仍叔紀季皆
[005-14b]
字也焉知季歴之非字信季歴而不信亶父未明其故
  棫樸篇
序曰棫樸文王能官人也官人之說本於左傳襄公十/五年君
子謂楚於是乎能官/人官人國之急也而經文左右趣之髦士攸宜遐不
作人等語有俊乂盈朝羣策効力之象上篇言文王有
疏附先後奔走禦侮之臣周南兔罝武夫可為公侯之
干城好逑腹心則序說亦無大謬朱子辯說以序為誤
故集傳總歸之於文王之德然曰前三章言文王之徳
[005-15a]
為人所歸後三章言文王之徳有以振作綱紀天下之
人而人歸之夫既天下之人無不歸附趨向之則文王
之培養薫陶於五十年之中而隨材任使莫不調其適
而盡其長於此可見故此詩自毛鄭以下諸儒從官人
立說者多近又有謂文徳雖盛而助理之人亦不可少
况能官人益見其徳盛者頗有理至首章之義毛傳曰
興也山木茂盛萬民得而薪之賢人衆多國家得用繁
興是以積薪為喻非實咏積薪也鄭箋曰白桵相樸屬
[005-15b]
而生者芃芃然豫斫以為薪至祭皇天上帝及三辰則
聚積以燎之文王臨祭其容濟濟然敬左右之諸臣皆
促疾於事謂相助積薪是積薪為實事非喻言也孫毓
云此篇美文王之能官人非稱周地之多賢材也國事/莫大於祀神莫大於天必擇俊士與共其禮故舉祭天
之事以明官人之義又薪之槱之是/燎祭積薪之名非謂萬民皆當槱燎以箋義為長孔疏
引中候合符后曰文立稷配注云文王受命祭天立稷
以配之以為文王實祭天又謂槱之與大宗伯槱燎文
同故知為祭天大宗伯禋祀祀昊天/上帝實柴祀日月/星辰槱燎
[005-16a]
祀司中司命/風師雨師三者皆祭天神之名俱是燎柴升煙其禮
皆同故得為槱之也夫合符后為緯書固不足信周禮
乃周公所制以周公所制之禮證文王所行之事何不
論世乎且唯周地多賢才故可以為文王官人之資若
文王所官之人不是賢才或賢才寥落不足備其官亦
曷足貴也哉歐陽公曰詩人本以文王能官人任國大/事故美之如鄭說則豫斫棫樸
將祭而積薪乃賤有司之事民庶人人能之詩人必不/以此為能官人也鄭所以然者牽於二章奉璋之說也
奉璋助祭與積薪事不同然能奉璋亦止官人之一事/耳不必連首章言之且官人之職多矣豈專於祭祀乎
[005-16b]
自倬彼雲漢以下二章如鄭說更無官人之意但/泛述法度為政等事汗漫而無指歸皆其失也毛鄭
二家之說相違蓋毛得而鄭失也良是蓋文王實未祭
天謂文王為祭天已妄矣且如其說祭天之事大矣祭
天之禮亦繁矣但以能積薪為文王官人之實在是則
置兔之人可為腹心固足見賢才之盛而腹心之人用
以積薪能無長才短馭之嘆乎攷周禮天官甸師帥其
徒以薪蒸下士也地官委人以式法共祭祀之薪蒸大
材中士也而贊玉爵者太宰也涖玉鬯者大宗伯也何
[005-17a]
詩人首重積薪而次乃及於奉璋乎朱傳不事穿鑿但
加數虚字而得其理要以為興則從毛氏矣獨是古人
作詩必非苟且天下多貴重之物棫樸旱麓二詩皆詠
文王之徳乃取草木中至賤之柞棫以頌揚聖徳當必
有深意焉間攷經傳言文王之徳者曰卑服曰小心曰
徽柔懿恭曰視民如傷曰自朝至於日昃不遑暇食想
見其為人絶無一毫尊貴自居之心而惟民之未安未
樂為念故人之歸向者無有限量亦猶棫樸至多故人
[005-17b]
得薪之槱之亦無限量若但以棫之樸屬而叢生農人
得析而載之以濟用以喻賢才之叢集而衆多國家得
徵而取之以備用似覺有意義而非穿鑿
  鳶飛戾天魚躍于淵
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二句毛傳曰言上/下察也用中庸為說孔/云
毛以為大王王季徳教明察著於上下其上則鳶鳥得/飛至於天以遊翔其下則魚皆跳躍於淵中而喜樂是
道被飛潛萬物得/所化之明察故也鄭氏以鳶飛至天喻惡人逺去不為
民害魚躍淵中喻民喜得所鄭氏既以首章之榛楛喻
[005-18a]
民豐樂二章之玉瓚黄流則以為實事此章之鳶魚又
以為喻民得所未免隨文附會之失孔氏申笺曰易傳
者言鳥之得所當如鴛鴦在梁以不驚為義不應以髙
飛為義夫鳥之能飛者鳥之性也而能髙飛不能髙飛
者亦鳥之性也鷽鳩斥鷃或飛搶榆枋之間或翺翔蓬
蒿之上是鷽鳩斥鷃之得所也鳯凰上擊九千里絶雲
霓負蒼天足亂浮雲翺翔乎杳冥之上故卷阿曰鳯凰
于飛亦傅于天是即鳯凰之得所也李迂仲曰抱朴子
[005-18b]
云鳶飛在下無力及至乎上聳身直翅而已然後知鳶
飛更不用力亦如魚躍恬然自得而不知其所以然也
吕記朱傳/俱引用則鳶之能戾天者鳶之性也鳶之戾天方為
鳶之得所也韓子曰魚川泳而鳥雲飛上下自然各得
其所蘇傳范補/傳俱引用正詩人明於物性而善為形容也何云
不應以髙飛為義乎孔又謂下云遐不作人是人變惡
為善於喻民為宜攷孔氏申毛既以鳶飛魚躍為道被
飛潛萬物得所是化之明察矣作人氣象但使變惡為
[005-19a]
善何如道被飛潛萬物得所之更廣大乎天地以自然
之運發育萬物而飛潛動植洪纎髙下莫不自生自育
各遂其性而無所用力聖人以自然之徳教化天下而
道徳材藝賢愚大小莫不感發興起各成其器而莫知
其由鳶魚飛躍於天淵而天地之氣化以著人材作興
於聖世而文王之徳化以成文王之化一天地之化而
已鄭氏中庸注云聖人之徳至於天則鳶飛戾天至於
地則魚躍于淵是其明察於天地也其解本與毛傳同
[005-19b]
不知箋詩時何又改之未見其勝
  寡妻字御字
毛傳曰寡妻適妻也孔云適妻唯/一故言寡也鄭箋曰寡妻寡有之
妻言賢也書曰乃寡兄勗孔云以上言大姒之賢今言/寡妻當是賢妻之意故以為
寡有之/妻也以寡妻為適妻未有經傳明證鄭氏自引康誥
以證其說蓋書序以康誥為成王之書故傳注皆云周
公以成王命戒康叔謂武王為寡有之兄此箋義之勝
於傳者也蘇潁濱曰寡妻猶言寡小君吕記朱傳俱從
[005-20a]
之後人疑寡小君者對異國之謙詞詩方頌美文王之
聖反代謙其妻為寡徳耶又毛傳訓御為迎孔氏釋詁/曰迓迎也
但書傳諸御字亦得為迓故毛讀為迓/訓之為迎王肅云以迎治天下之國家鄭箋曰御治也
書曰越乃御事孔云鄭讀御為馭以御者制治之名故/為治也易傳者迎於家邦則於義不通
若如王肅之言則是横益治字故鄭/讀為馭訓為治也越乃御事大誥文攷御字之訓迎若
曲禮君命召雖賤人大夫士必自御之詩召南百兩御
之訓迎為通若此言迎於家邦文義誠有難通鄭氏又
自引書以證其說亦有據而勝於傳矣王安石以刑于
[005-20b]
寡妻為形而上者則有道存焉御于家邦為形而下者
則有度數存焉此王氏好合上下為兩端之說也然御
字義從鄭訓范逸齋曰御猶御車御馬此更發明箋義
為可信朱子詩集傳從毛孟子集註仍從鄭集註乃朱
子晚年所著當為定論故遵信師說如輔漢卿者亦從
云此言文王之徳足/以和神人治家國明錢公永從王肅之說謂御者
迎而治之若庖丁解牛迎刃而解矣其說甚新終不若
箋義之直捷
[005-21a]
  皇矣首二章
毛氏釋帝遷明徳句云徙就文王之徳也鄭氏釋乃眷
西顧句云眷然運視西顧見文王之徳而與之居言天
意常在文王所以首二章即言文王事也朱子本蘇傳
蘇釋次章云大王之徙於岐周也伐山刋木而居/之帝依其明徳而遷焉立其賢妃大姜以配之及李
黄集解云大王之時則帝遷明徳文王則予/懐明徳是文王之徳上與大王合也以首二章
指大王言蓋文王伐密而作程伐崇而作豐程豐即密
崇舊地雖或荒蕪未必大費刋除若次章所言當是大
[005-21b]
王遷岐時乃有之所謂大王荒之是也然後人疑大王
居位當祖甲之世殷尚未有稗政何云其政不獲也大
王避狄遷岐後雖彊盛為王業之基而未嘗受天之命
何云受命孔固也先言文王而追溯其前代故三章云
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若由大王順叙而下則當云
至何云自也又漢郊祀志匡衡奏議云乃眷西顧此維
與宅言天以文王之都為居也匡衡習齊詩者也而與
毛鄭合則非一家之私說當得詩㫖古注不可盡廢
[005-22a]
  二國
毛傳曰二國殷夏也王肅申毛以殷夏指桀紂孫毓闢
謂桀亡國六百餘年何/求於將代殷而惡之泛指殷夏之後言孔疏又闢
謂紂固喪殷桀亦亡夏/其惡既等故配而言之引崧髙美申伯而及甫侯為
證說固紛矣鄭箋曰二國謂今紂及崇侯也孔疏復援
泰誓稱紂為獨夫非/復為天子也尚書大傳書傳曰繼公子禄父以/禄父為公子則同紂於
國君/也左傳言周鄭交質君/子謂之二國為証謂紂乃亡國之主可以
同之崇侯夫紂以亡國之王可以同之崇侯而崇侯亦
[005-22b]
是亡國之侯當下同於何等也紂以亡國而降何崇侯
反以亡國而升乎今觀尚書召誥曰不敢不監於有夏
不敢不監於有殷而即曰惟兹二國此殷夏為二國之
明證也毛傳自有據但詩人言殷政不獲而周家當興
可矣何必逺推之於夏乎下文言伐密伐崇兩大事而
首章預為伏脉故歐陽謂二國即密及崇此但求之本
詩以釋詩而不旁引他書以證其理尤勝
  四國
[005-23a]
毛傳曰四國四方也王肅引家語以申之曰彼四方之/國乃往從之
謀往從之居家語引此詩乃云紂政失其道而據萬/乗之勢四方諸侯固猶從之謀度於非道天所惡焉
已鄭箋曰四國密也阮也徂也共也殷崇之君其行暴/亂不得於天心密
阮徂共之君於是助/之謀言同於惡也王肅孔晁孫毓皆言書傳無阮徂
共三國皇甫謐則云文王問於大公乃侵阮徂而伐密
張融又據魯詩以阮徂共為國名今且不論書傳之無
此三國而鄭說不足信即有之而孔氏誣聖畔道之言
實啟於鄭氏不可不辨也鄭云三國犯周而文王伐之
[005-23b]
密須之人乃敢拒其義兵孔氏從而衍之曰文王侵此
三國徵兵於密密人拒而不從密須紂黨而得徵兵者
文王伐此三國時叛紂之形未著密須在其統内故也
夫伐三國時文王叛紂之形未著不知文王叛紂之形
果著於何時乎三分有二以服事殷文王終身事殷耳
曷嘗有叛紂之心而云此時之形未著哉孔又謂密須
之君雖不達天命亦是民之先覺者也疑周將叛殷預
拒其徵發夫天視自民視天聴自民聴天命之去留於
[005-24a]
人心之向背知之所謂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也今既
以密須之君為不達天命何復譽為民之先覺乎民之
先覺則能燭興衰於未兆鑑存亡於未形箕子祖伊之
流伯夷大公之亞也文王方引之為同心必不藉詞伐
之矣且因疑周將叛殷而拒其徵發則其矢志勤王捐
軀報國隠然紂之萬里長城而文王必欲滅之是張許
之固守而安史之倡亂也豈其然乎歐陽痛譏鄭說云/鄭
以密阮徂共充四國之文而四國之外又有串夷及崇/詩人不應前以四國為目而後列六國上章先阮而後
[005-24b]
徂下章先徂而後阮共則不復再見密但言不共而不/言侵伐崇不在四國之内反著其伐功最詳其先後無
次詳畧失宜詩人/不應如此無倫理而反不及此何也然自歐引四國順
鄭云天/下順從四國是皇毛云管蔡/商奄也正是四國鄭云可為/四海之長
證而後人從毛說矣
  上帝耆之二句
毛傳曰耆惡也廓大也憎其用大位行大政孔氏申毛
云耆者老也人皆惡己/之老故以耆為惡也並無明證鄭箋即以老釋耆禮/六
十曰/耆較為直捷又下句之憎方是惡似不得先以耆為
[005-25a]
惡也但鄭謂須假此二國養之使老猶不變改憎其所
用為惡者寖大也須假之義本於書之多方李迂仲曰/紂
惡至矣天猶待之者天之仁愛人君自非大無道之君/皆欲扶持而安全之惟紂無悛心此天之禍所以不可
遏/也范逸齋曰桀在位五十二年紂在位四十二年此天/之所以老其惡也文王年幾九十始受命此
天之所以/老其善也皆從鄭夫善欲其老帝意當有然惡欲其老
此不知帝之何意也歐公訓耆為遲謂天意愼/所擇也未知何
本莆田鄭氏曰耆底也天察四方而/底定之也程子曰上帝耆之
謂天命所歸也式廓猶言規模範圍也天命所致則増/大其規模自諸
[005-25b]
侯而天子由百/里而四海也攷頌之耆定爾功毛傳亦訓耆為致則
耆本有致訓而憎之改為増於詩解頗明快故朱傳從
之與若以破字為嫌則從毛義訓耆為惡下文憎其以
淫虐之人用大位行大政為惡之之實亦未始不通
  串夷載路
毛傳曰串習夷常路大也王肅述毛云天以周家善於
治國徙就文王以其由世習於常道故得是大位也鄭
箋曰串夷即混夷西戎國名也路應也天意去殷之惡
[005-26a]
就周之徳文王則侵伐混夷以應之孔氏申鄭云路之
為應更無正訓鄭蓋以意度之爾攷毛傳本爾雅釋詁
不同臆說故歐李從之而歐云累世積習常久而滋大
李云民之歸周如此天心從之故亦遷就其徳而命之
至於後世則習以為常此其所以大也所謂大者以國
勢之大言較王說為優程子曰夷平也載路滿路也朱
傳串夷解從鄭載路解從程而載之為滿古無此訓程
亦以意度之爾蘇傳曰四方之民習其道路夷其險阻
[005-26b]
而歸之來者載路而不絶載路之解似同於程而串夷
義又别范逸齋云串猶繩之串物然漢書襁屬於道蓋
本諸此左傳以塞夷庚夷庚吳晉往來之要道此古以
夷庚為道路之証說似有本終不若毛義
  維此王季章
左傳引皇矣四章而言心能制義曰度徳正應和曰莫
孔云左傳樂記韓詩貊皆作莫釋/詁云貊莫定也郭璞曰皆靜定也照臨四方曰明勤施
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賞慶刑威曰君慈和徧服曰
[005-27a]
順擇善而從之曰比經天緯地曰文毛鄭專用傳義釋
毛引度順比文四句/餘則鄭又取足之朱傳莫字從杜注云莫然/清靜也比字
不從古訓云上下/相親也而義得通明類二字程朱俱不用古
注程以明類分知行言云非徒能明文能類今能知之/而弗克踐之者明及之而行弗
類也是非/誠有也朱以明為察是非類為分善惡分事與人言
說者謂轉肖似為踐履未免紆回察是非分善惡特明
中之條目尚未盡明義安得分配夫類朱傳亦未確鑿
不若從古注之為得也然鄭氏釋比於文王之義曰王/季之
[005-27b]
徳比於文王無有所悔也必/比於文王者徳以聖人為匹則尤誤世有稱子而美其
似父者故曰肖子今乃稱父而美其匹子未明其義左
傳疏劉炫曰可比於上代文徳之王較鄭為優然下章
即言帝謂文王實指文王之身而此乃泛言文徳之王
亦屬不合朱傳曰比于至于也其義明順此則朱傳之
勝諸家者也
  畔援
毛傳曰無是畔道無是援取鄭箋曰畔援猶跋扈也天/語
[005-28a]
文王曰女無如是跋扈者妄出兵也無如是貪羨者/侵人土地也欲廣大徳美者當平獄訟正曲直也
傳從毛固屬不易但鄭亦有據韓詩曰畔援武彊也見/釋
文/武彊與跋扈義同又漢書叙傳云項氏畔換黜我巴
漢師古曰畔換彊恣之貌猶言跋扈也皇矣篇曰無然
畔换顔監之說朱子所最信者也乃從鄭立義歐陽永
叔曰無信從諸侯之跋扈貪羨者宜先據可勝以臨之
無信而從之也李迂仲曰畔援鄭氏謂跋扈者帝謂文
王女無信諸侯之畔援二家皆從鄭不妨存之以備一
[005-28b]
解吕記程氏曰畔近畔援攀援畔援黨比也劉氏曰畔
謂疆畔書所謂偏黨也反側也頗僻也皆安於疆畔而
違中者也二家則與毛義相近
  道岸
毛傳曰岸髙位也孔云能大先天/下升於髙位鄭箋曰誕大登成岸
訟也毛特因岸為髙地爾雅釋邱曰/重厓為岸故以喻髙位初無
確據鄭亦因小宛宜岸宜獄相對故以為訟亦借岸為
犴也文王之慎獄固見於周書康誥惟乃顯考文/王克明徳慎罰要在
[005-29a]
文徳中尚屬細事耳朱傳以岸為道之極至處即内典
到彼岸之義矣廬陵彭氏發明其義曰登岸喻此心之/無所溺也蓋無畔
援則中正而不溺於私無歆羨則剛/大而不溺於欲故能造道之極也固當說者謂此為
用兵發端造道之極似與伐密事不相協也歐陽從毛
訓髙云岸髙也當先/據髙以制下而義又别程子云登岸既濟之義
天謂文王無黨援以為强無貪欲而妄動惟是/所先者濟天下於險難蓋使之順天伐罪也王氏云/經
以涉川譬涉難登/岸者無難之意李氏云其所當先者/濟之於難也俱以濟難立解
范逸齋曰密人之亂民罹其患如人在風濤之中文王
[005-29b]
征伐非出私意將以登斯民於岸也其說尤明顯
  不長夏以革
不長夏以革之義言人人殊大旨不出毛云革變也不/以長大有所
變/云夏諸夏也不長諸/夏以變更王法者二家之說孔氏兼申二家王
云非以幼弱未定長大有所改/變言幼而有天性長幼一行也陳啟源云疾言遽色/賢者不免惟
聖人徳性中和學養純粹方可信其無至於天性自然/少長若一斯能葆其天性者也斯能不失赤子之心者
也/皆奉傳為宗而發明其義者也歐陽修云天謂文王/我懐爾明徳
深厚不外為聲/色不大為變革程子云其化之成人雖不見其聲色而/其應之疾人之惡不及長大而革
[005-30a]
也/蘇轍云大聲以色外為之而内無有也長夏/以革為之於窮約而忘之於盛大也吕祖謙
云不長夏以革雖難强通然與不大聲以色立文既同/訓詁亦當相顧聲以色謂聲音與笑貌也夏以革謂侈
大與變/革也范處義云不以聲音笑貌自矜記所謂聲色之/於化民末也文王豈有是哉不以長大
變革而自異書所謂作聰明/亂舊章也文王豈有是哉金履祥云不大聲以色則/是不言而信不動
而化不長夏以革凡事不自髙不/自大不輕作皆不為己甚之意蔣悌生云夏大也四/時之夏華夏
之夏皆以大得名革變也隂陽更新之象/言文王不以長大變革之事為可長也是皆從傳訓
夏為大之義而各抒所見者也孔穎達用王肅之說以
申傳而其申箋曲明其意云謂為諸侯之長自以身居/尊位無所畏憚變亂王法也
[005-30b]
崇侯與文王俱為紂/之上公是長諸侯也張子云不以聲色為政/不以革命有中國李樗云常/人則
好作聰明以亂舊章而文王/未嘗長諸侯以變革之事也又從鄭訓夏為諸夏而稍
變其義也合觀諸說毛萇鄭康成王肅孔穎達程子張
子蘇轍李樗吕祖謙范處義在朱子之前者也金履祥
蔣悌生陳啟源在朱子之後者也鄭箋未免穿鑿故全
取其義者少毛以為年之長大則長夏二字一聯與上
句文義不配故後儒復多異議吕記載朱子初說云或
曰長尊尚也革兵也不尊尚張大與兵革也亦訓夏為
[005-31a]
大及著集傳則云未詳者虚心而不敢自信之詞也然
後云文徳之深微不暴著其形迹則以不大不長二句
為一事總是深潛不露之意仍以大義釋夏字耳今即
朱吕二家之言思之兩句訓詁既當相類則以長字與
上大字對是尊尚之意也夏則侈然自大之意也革則
紛更改變之意也不尊尚夫侈大更變之事正與不大
為聲音笑貌之事相配其亦庶乎可通也已
  仇方
[005-31b]
毛傳曰仇匹也孔氏申之曰詢女於女匹己之臣以問/其伐人之方和同女之兄弟
君臣既合親戚/和同乃往伐崇意與齊詩家伏湛說合後漢伏湛傳言/文王受命而征
伐五國必先詢之同姓然後謀之羣臣加占蓍/龜以定行事 觀此則亦以仇方為羣臣也又兔罝
言好仇假樂言羣匹皆指羣臣毛說非無據也鄭箋曰/怨
耦曰仇仇方謂旁國諸侯為暴亂大惡者女當謀討之/以和協女兄弟之國率與之往親親則方志齊心一也
當此之時崇侯倡紂為無道罪尤/大也 孔云方者居一方之詞於方字之義為順朱
子從程子曰帝謂文王當謀爾為仇之方同爾兄/弟之國以爾攻伐之具以伐為仇之崇及吕
記吕氏曰仇方/即崇也之說遂引史記為仇之事以證之信如
[005-32a]
史記之言文王之伐崇不過報怨復仇之舉爾其為知
也識也甚矣豈聖人大公無我順天而動之心哉且攷
之左傳僖十九年傳云文/王因崇亂而伐之稽之國䇿魯仲連曰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
也九侯有子而好獻之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力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羑里
之庫/百日參之韓非曰文王砥徳修政天下二垂歸之紂聞/而患之曰恐伐予一人乃拘文王羑里
質之劉向說苑云文王曰余聞崇侯虎蔑侮父兄不敬/長老分財不均百姓力盡余將來征之
乃伐崇令毋殺人壊室伐樹/木動六畜崇人聞之因請降文王羑里之囚並不由崇
侯之譖文王之欲伐崇並不由譖已之故史記之說曰/崇
[005-32b]
侯虎譖西伯於紂紂囚西伯於羑里紂赦西伯賜之弓/矢鈇鉞得專征伐曰譖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歸三年
而伐崇侯/虎作豐邑殆因詩而傅㑹其說與鄭氏好為新奇然止
謂崇侯倡紂為無道耳不言譖己之事孔氏旁引曲證
亦不及史記豈非以史記有不可信乎范逸齋曰因天
之欲而詢民之仇張七澤曰崇為仇方文王之仇天下
之仇也此說近理終不若毛傳之有據
  靈臺
左氏云天子有靈臺諸侯有觀臺漢儒因謂文王受命
[005-33a]
稱王自為天子之制不知文王始作時原非天子之制
周有天下遂定以為天子之制爾今攷其作之時竹書
紀年云商紂三十七年周作辟廱四十年作靈臺是作
靈臺與作辟廱之時不同也平凉府志言靈臺縣有靈
臺相傳文王伐密時所作蓋疑而未定也易乾鑿度云
文王二十九年伐崇作靈臺詩含神霧云文王作邑於
豐起靈臺文王伐崇後即作豐其時不相逺二書相合
矣據經上篇言伐崇而止即接以此篇當以二緯之說
[005-33b]
為得也攷其作之地公羊說以為在國之東南二十五
里韓詩說以為在南方七里之内鄭康成則謂三靈及
辟廱同在郊攷左氏靈臺有二僖公十五年秦獲晉侯
以歸乃舍諸靈臺哀公二十五年衛侯為靈臺於藉圃
杜注以秦之靈臺在京兆鄠縣一統志言西安鄠縣東
有靈臺而靈囿即在鄠縣東三十里中有沼曰靈沼二
說相同三輔黄圖又謂靈囿在長安縣西四十二里靈
沼在長安西三十里靈臺在長安北四十里辟廱在長
[005-34a]
安西北四十里馮嗣宗謂文王之囿七十里黄圖所說
當得其實不知古者天子之囿方十里伯方七里子男
方五里此據徐邈何休之說也毛傳/謂天子百里諸侯四十里齊宣所稱特當時
長君逢君之言耳何可據信據經言靈臺靈囿靈沼辟
廱則當以鄭說為當而振鷺詩言西雝王安石以雝為
辟廱辟廱既在西則靈臺亦在西可知未必在南也乃
經言靈臺又言辟廱則靈臺與辟廱自不得混而為一
大戴禮盛徳篇謂明堂外水曰辟廱政穆篇謂大學明
[005-34b]
堂之東房而盧植禮記注遂以明堂大學靈臺辟廱為
一蔡邕月令論以清廟大廟明堂大學辟廱為一潁子
容春秋釋例更以清廟大廟明堂辟廱靈臺大學大室
總宫為一賈逵服䖍亦云靈臺在大廟中獨袁凖正論
謂明堂者大朝諸侯講禮之處宗廟者享祀鬼神歳覲
之宫辟廱者大射養孤之處大學者衆學之居靈臺者
望氣之觀清廟者訓儉之室各有所為非一體也復援
明堂位明堂位曰瞽宗殷學也周置師保之/官居虎門之側然則學宫非一處也文王世子
[005-35a]
文王世子曰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籥皆於東序又曰/秋學禮冬學書禮在瞽宗書在上庠此周立三代之學
也可謂立其學不可謂立其廟然則大學非宗廟也又/曰國子齒於學國人觀之宗廟之中非百姓所觀也
王制王制曰周人養國老於東膠不曰辟廱養國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學宗廟之尊不應與小學為左
右/也孟子孟子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夫宗廟之設非/獨王者也若明堂即宗廟不得曰夫明堂王者
之宗廟也且說諸侯而教毁宗廟為人君/而疑於可毁與否雖復淺丈夫未有是也尸子尸子曰/昔武王
崩成王少周公踐東宫祀明堂假為天子明堂在左故/謂之東宫王者而後有明堂假為天子此又其證也
及先儒之說以證之其辨甚明要之靈臺為觀祲象察
災祥之處其為髙也可知毛傳但云四方而髙曰臺黄
[005-35b]
圖則以為髙二十丈周四百二十步者其信然歟若夫
臺之取義於靈者當以孟子為正孟子言民歡樂之謂
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究之民之歡樂即從經文
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看出也毛傳曰神之精明者為靈
韓詩說曰文王聖徳上及飛鳥下及魚鼈劉向習魯詩
而說苑云積恩為愛積愛為仁積仁為靈是文王始接
民以仁而天下莫不仁焉三家之說合而蘇傳吕記朱
傳俱不取者誠以其近於鑿也夫靈臺之說實明著於
[005-36a]
經求之他書不若俱以詩為證而自定也
  辟廱
毛傳曰水旋丘如璧曰辟廱以節觀者鄭氏此詩箋云
於喜樂乎在辟廱中者言感於中和之至於泮水篇云
辟廱者築土雝水之外圓如璧四方來觀者均也孔氏
泮水篇疏云此篇言築土壅水四方觀均說水之外畔
靈臺傳云水旋丘以節觀者說水之中央所據不同互
相發明也又云此解辟廱之義以其形名之而王制注
[005-36b]
云辟明也廱和也所以明和天下於禮注解其義與此
相接成也合而觀之辟廱之形與義大畧可覩矣胡仁
仲從康成禮注及此箋感於中和句訓廱為和而辟字
則訓為君夫於樂君和鎬京君和成何文義李迂仲譏
之當已蘇傳引莊周語文王有辟廱之樂遂以辟廱為
樂名黄實夫亦云天子之學曰辟廱與文王有聲所謂
鎬京辟廱者蓋作辟廱之樂於天子之學宫而遂以名
之耳是學以樂而得名也范逸齋既辨其非云辟廱之/名始於文
[005-37a]
王謂其水旋如璧之形也廱者澤也文王於此作樂以/教國子及武王都鎬亦取此以為學之名所謂鎬京辟
廱是也其後遂定為天子學之名而諸侯謂之泮宫也/說者遂指為樂名則併與虞舜命夔典樂教胄子之書
亦不/信矣朱子初說謂說者以辟廱為大射行禮之處蘇氏
又以為習樂之所兩存其說及注集傳定為天子之樂
大射行禮之處攷明堂位言魯立四代之學米廩有虞
氏之庠也序夏后氏之序也瞽宗殷學也頖宫周學也
似周學不名辟廱而王制論學明言天子曰辟廱諸侯
曰頖宫則以辟廱為文王之學實無可疑而韓詩說以
[005-37b]
為所以教春射秋饗尊事三老五更之處潁子容云行
饗禮養國老謂之辟廱𡊮凖云辟廱大射養孤之處而
光武中元二年建三廱明帝即位親行其禮坐明堂而
朝羣臣登靈臺以望雲物袒割辟廱之上尊養三老饗
射禮畢則辟廱之中不獨為習射之所集傳但云大射
行禮或疑其遺養老一節然曰行禮則所該甚廣此詩
明言於論鼓鐘於樂辟廱則作樂於辟廱之中而辟廱
為肄樂之所可知吕東萊云樂正司業父師司成則樂
[005-38a]
固學士之所𨽻也劉安成云古之教者固不廢樂而大
射之禮亦先用樂二說俱通而安成之說揆諸儀禮樂
人宿縣於阼階之文更為有據要皆該於行禮二字中
矣又攷行葦詩序以為周家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耉養
老乞言而經文三章言射禮康成謂先王將養老先與
羣臣行射禮以擇其可與者以為賓則養老必先射將
射必有樂三者一體之事則言大射自可以該養老肄
樂矣楊升菴又云魯詩解曰辟廱宫名頌曰于彼西雍
[005-38b]
考古圖又有胥雍則辟雍胥雍西雍皆為宫名此更好
奇而不足信也
  鼉鼓
月令季夏之月命漁師伐蛟取鼉注云鼉皮可以冒鼓
又夏小正云剥鼉以為鼓其皮堅厚可以冒鼓陸璣疏
云鼉形似小蜥蜴四足長丈餘生卵大如鵝卵甲如鎧
甲今合藥鼉魚甲是也皮堅厚可以冒鼓李迂仲又引
上林賦建翠華之旗擊鳴鼉之鼓張揖注以翠羽為葆/也以鼉皮為鼓也
[005-39a]
以證鼉皮之可為鼔吕記朱傳俱從之固為有據王安
石經義最為穿鑿獨云鼉鳴逢逢如鼓故謂之鼉鼓不
直以為鼓而以為如鼓其說獨異攷晉安海物記云鼉
宵鳴如桴鼓續博物志云鼉一名土龍鱗甲黒色能横
飛不能上騰其聲如鼓陳𤾉樂書云鼉鳴應更埤雅初/更一鳴
而止二/即再鳴故詩人託之以為靈徳之應非實鼓也說通亦
云攷八音之革皆以牛無用鼉者鼉鼓象其聲也合此
諸說觀之王說亦有理
[005-39b]
  下武
毛傳曰武繼也鄭箋曰下猶後也後人能繼祖者唯有
周家最大孔疏曰居下世即是在後此詩說之最古者
也而毛於首章既訓武為繼五章又訓為跡一篇之中
字同訓異於是衆說紛起矣蘇氏李氏訓下武之武亦
為跡言先王既没其跡在下不絶也王氏吕氏訓武為
武功言大王王季文王以文徳造始於上武王以武功
續終於下也逸齋有二說一以為武功一即以為武王
[005-40a]
也嚴氏金氏又謂以武為下者周之家法也竊以蘇李
之訓武字與繩其祖武之武同義通篇一例固為得之
但跡屬先王即不可以為下矣逸齋謂三后在天為上
武王則在下則維周二字難解矣東萊轉下為繼義更
迂曲若言周不尚武則書言我武維揚詩言有此武功
武王以武名樂周公以武名頌原不諱言武也朱傳曰
下義未詳或曰字當作文則首句既言文武下句文王
又在三后之中於義為複又全詩稱美武王而首句並
[005-40b]
舉文武於體為襍况輕改經文躬蹈鄭氏破字之失故
亦疑而未定也詳味諸說俱屬未安必不得已古注雖
迂師傳有自爾雅釋詁云武繼也郭璞注引詩下武維
周為証則武之訓繼由來尚矣蓋三后事殷而武王伐
紂功業不同順逆相反然跡逆而理順事異而心通故
中庸稱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又稱武王周公達
孝而以為善繼善述此詩頌武王而美其配京求徳成
孚永孝順徳嗣服見武王所為無非曲體先王之心以
[005-41a]
克全其孝道雖化家為國易侯而王實無分毫與前人
謬戾而篇首以下武二字發端即以名其篇詩人之意
深哉
  昭兹來許繩其祖武
毛傳曰許進繩戒武迹也鄭箋曰兹此來勤也皆釋/詁文
王能明此勤行進於善道戒慎其祖考所履踐之迹美
其終成之箋意本以明毛而義稍别孔氏即用鄭意申
毛陸釋文云來王如字鄭音賚王肅述毛者也鄭王既
[005-41b]
異則毛鄭亦異矣今王肅之說已不得見而毛氏繩武
之解固本爾雅釋詁惟許之訓進實無經典明文孔氏
云禮法既許而後進故以許為進此以意揣度之詞耳
攷後漢祭祀志東平王蒼曰大雅曰昭兹來御慎其祖
父御字有進義小雅飲御諸友毛傳亦訓御為進安知
毛公之時此詩經文不作御與然恐駭俗故未敢强執
陳氏曰來所自來也許語助也武王昭哉嗣服有自來
矣其道在於繩約其祖考之蹤跡吕記嚴緝俱從之蘇
[005-42a]
氏曰許所也繩約也武王昭其孝於來世使約其祖武
而行故能久荷天/禄而不變也李黄集解從之朱傳叅酌於陳蘇之
間云來後世也許猶所也言武王之道昭明如此來世/能繼其迹則久荷而不替矣
後儒若蔣仁叔本從朱者也陳長發喜闢朱者也此篇
陳獨曰朱義為長蔣乃云朱傳昭兹作一句來許帶下
文作一句恐文義不順亦與前後文意不協竊以朱傳
得詩旨而未免太簡故致仁叔之疑耳若謂武王之道
昭明於來世如此來世能繼其迹則久荷天禄其義未
[005-42b]
始不順也范氏又云許猶與也武王繼嗣之事昭明於
天下天下之人皆來許與武王謂果能繼先王之迹來
字許字皆作本義解亦通
  履帝武敏
生民首章毛氏以帝為髙辛氏之帝后稷之母姜嫄配
髙辛氏帝從於帝而見於天將事齊敏此據大戴禮禮/曰
帝嚳卜其四妃之子皆有天下上妃有邰氏女曰姜嫄/生后稷次妃有娀氏女曰簡狄生契次妃陳鋒氏女曰
慶都生帝堯次妃娵/訾氏女曰常儀生摯為說則稷實髙辛氏帝之子也鄭
[005-43a]
氏以帝為上帝炎帝之後有女曰嫄當堯之時為髙辛
氏之世妃於祀郊媒之時時則有大神之迹姜嫄履之
足不能滿履其拇指之處心體欣欣然如有人道感已
遂有身而生子此據命歴序序曰少昊傳八世顓頊/傳九世帝嚳傳十世
說堯非嚳子稷年又少於堯則姜嫄不得為嚳妃矣觀
鄭氏答趙商問曰即姜嫄誠帝嚳之妃履大人之迹而/欣欣然是非真意矣乃有神氣故意歆
歆然天下之事以前驗後其不合者何可悉信悉信亦/非不信亦非稷雅於堯堯見為天子髙辛與堯並在天
子位/乎及駁異義異義詩齊魯韓春秋公羊說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左氏說聖人皆有父謹按
[005-43b]
堯典以親九族即堯母慶都感赤龍而生堯堯安得九/族而親之禮讖云唐五廟知不感天而生𤣥之聞也諸
言感生得無父有父則不感生此皆偏見之說也商頌/曰天命𤣥鳥降而生商謂娀簡吞鳦子生契是聖人感
生見於經之明文劉媪是漢太上皇之妻感赤龍而生/髙祖是非有父感神而生者也且夫蒲盧之氣嫗煦桑
虫成為己子况乎天氣因人之精就而神/之反不使子賢聖乎是則然矣又何多怪則箋之所以
易傳者已自明其義而後儒紛爭莫此為甚宗毛者則
有若馬融曰帝嚳有四妃下妃三人皆已生子姜嫄未/有子故禋祀求子上帝大安其祭祀而與之
子任身之月帝嚳崩摯即位而崩帝堯即位帝嚳崩後/十月而后稷生蓋遺腹子也雖為天所受然寡居而生
子為衆所疑不可申說姜嫄知后稷之神奇必不可害/故欲棄之以著其神因以自明堯亦知其然故聴姜嫄
[005-44a]
棄/之王肅肅以融言為然又其奏曰稷契之興自以積徳/累功於民事不以大迹與燕卵也且不夫而育
乃載籍之所以為妖/宗周之所以喪滅洪駒父曰堯舜與人同耳血氣之/類父施母生耳聴目視二
足而行是聖智愚不肖之所同也何必/有恢詭譎怪之觀然後為聖且神哉李迂仲從洪/說
人宗鄭者則有張融王基基譏馬融說人情不然一也/本欲避嫌嫌又甚焉不然二
也義不得通不然三也惡又譏王肅謂上帝但能作/妖不能為嘉祥長於為 短於為善乖戾尤甚焉
云天道禎祥古今有之/皆因人道而有靈助馬昭云稷奇見於既棄之後/未棄之前何用知焉
王安石云列子曰后稷生乎巨跡姜嫄履巨跡之拇以/歆郊禖之神助祭而正則娠而生育其所生育
是為/后稷張横渠蘇潁濱二說吕說/朱傳引之范逸齋云古者民未粒/食民未知教非
[005-44b]
天降神聖以任其事豈常人所能耶是詩為配天而作/𤣥鳥為祀髙宗而作用以告天地宗祖詩人何敢誕妄
諸人歐陽修兼闢毛鄭云祈禱而夫婦生子有何為異/欲顯其靈以天子之子棄之𤣥
鳥至日祀髙禖其先生契未嘗棄其後生稷何特駭而/異之乎毛說不通矣天命有徳以有天下此聖賢之通
論然非諄諄有語言文字之命也唯人有徳則輔之以/興耳維嶽降神生申及甫申甫皆父母所生也鄭直謂
天自生之如鄭之說天既自感姜嫄以生后/稷不王其身而王其一千歳後之子孫乎嚴粲兼採
毛鄭云依毛以敏為將事齊敏而不用其帝為髙辛之/說依鄭以帝為上帝而不用其敏為拇指之說
金履祥依鄭而微異云嫄果元妃何嫌於不夫而棄其/子稷果嚳元妃之子何為舍嫡而
别立堯周郊太祖何為祖稷而不祖嚳周祀姜嫄何為/舍嫡祖而獨祀妃命禹治水時堯年已七十有餘而禹
[005-45a]
猶暨稷嚳之遺嫡何其少堯之嫡兄弟何其賢勞也堯/有嫡兄弟不能立又不能舉待舜而後舉何足為堯乎
鄭說固足以濟史記之不通抑以世胄之妃生子又何/嫌疑而棄之乎然則姜嫄果何人耶曰生民謂姜嫄履
帝武而敏歆閟宫謂上帝依姜嫄/而生稷不必舍二詩而他求也許謙拔奇於毛鄭之
外而微近鄭云姜嫄者姜姓之處女其性好事鬼神能/精意享神鬼神依之於是出郊履大人之
迹而生/稷焉今以毛鄭二說較之毛似近理但以元妃從帝
祀郊禖將事齊敏而生子何故棄之簡狄亦從祀郊禖
而生契何以不棄之據毛氏於次章云天生后稷異之
於人欲以顯其靈也夫天生后稷既異之於人則不可
[005-45b]
以常理論矣竊意天地之間有理有氣理則有定者也
氣則無定者也據理而言則聖人之生必由父母當無
以異於恒人而氣化之變每多不可測中庸曰國家將
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太戊之祥桑髙宗之
雊雉非殷之妖孽乎但遇妖孽而能修徳殷道遂復興
耳乃殷之妖孽彰彰載在尚書者諸儒既不敢不信𤣥
鳥生契帝武生稷實殷周之禎祥也明明見於雅頌者
諸儒何獨不信乎且古帝王之興莫不各有靈異之徵
[005-46a]
詩含神霧云瑤光如蜺貫日正/白感女樞生顓頊春秋合成圖云堯母慶/都生而神
異常有黄/雲覆其上孔演圖曰舜將興黄雲升於堂/又曰湯將興黄雲入房河圖曰大星/如虹下
流華渚女節感而生白帝人又曰黄帝以/雷精起 又曰姜嫄履大 迹生后稷中候稷起曰/蒼
耀稷生/感迹昌契握曰𤣥鳥翔水遺卵流/娀簡吞之生契封商苖興曰契之卵生/稷之迹乳
王世紀曰景僕為昌意正妃謂之女樞金天氏之末瑶/光之星感女樞幽房之宫生頊帝神農之末少
昊氏取附寶見大電光繞北斗樞星感之而孕二十四/月生黄帝於壽丘堯母觀河有赤龍腌然隂風感而有
孕生堯於丹陵女修見流星/貫昴又吞神珠而生大禹遁甲開山圖曰女狄暮汲/石紐山下泉
水中得月精如鷄子愛而含之/不覺吞遂有娠十四月生禹合璧曰漢髙祖母浴於/池見玉鷄銜赤珠
[005-46b]
名玉英吞之/有孕生髙祖諸書所言黄帝少昊顓頊堯舜禹湯之興
皆為妄乎又史稱太昊之母居於華胥之渚履大人迹
意動虹且繞之始娠生帝於成紀與稷適相合可知造
物施生之奇有不可以常理限者所謂天地之大何所
不有而拘墟之見誠難與於曠達之觀也但為鄭說者
直指為蒼帝靈威仰之子則又近鑿爾而周魯立姜嫄
先妣之廟無帝嚳先祖之廟則許白雲以姜嫄為姜姓
之處女者或可信也
[005-47a]
  行葦篇
序曰行葦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
外尊事黄耉養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孔氏歴舉經文
以釋序而言三王養老必就乞言故序因而及之於經
無所當也無當云者蓋已不能為序解矣吕氏曰周家
忠厚以下論成周盛徳至治得之非此詩之義講師附
益之言爾因定此篇為燕宗族兄弟之詩朱子更譏序
為隨文生義無復倫理因定此篇為祭畢而燕父兄耆
[005-47b]
老之詩祭畢二字從經文曽孫維主生出但曽孫雖屬
主祭之稱而大戴禮貍首詩言曽孫侯氏左傳襄公二
年蒯瞶自稱曽孫一是射時一是戰時皆非因祭而稱
曽孫則難據以定此詩之為祭矣且祭後之燕射以為
樂三禮無明文申公說云行葦天子祭畢而/燕父兄耉老之詩特因朱傳
而附會之爾何楷從吕專以此詩為燕兄弟亦據經兄
弟莫逺之文而得之末章之黄耉即兄弟中之年老者
也斯最簡捷可從
[005-48a]
  行葦中二章
毛鄭二家本不明言何射毛引孔子矍相之射以証此
詩矍相之射鄉射也鄉射之禮非天子所行而射義云
天子諸侯將射必先行燕禮卿大夫之射必行鄉飲酒
之禮是燕射與鄉射相同故王肅述毛以為養老燕射
也鄭謂周之先王將養老先與羣臣行射禮以擇其可
與者以為賓夫將祭而射謂之大射養老與祭相類亦
射以擇士故孔穎達申鄭知此射必大射也孔又謂燕/射旅酬之
[005-48b]
後乃為之不當設文於曽孫維主/之上豈先為燕射而後酌酒哉攷此詩前後俱言飲
酒之事前是燕族人内睦九族也後是養老外尊事黄
耉也燕族人則旅酬之後射以為樂養老則先期行射
禮擇之為賓而兩章言射於燕族之後養老之前二說
皆通蘇傳從鄭謂此將養老而/以射擇其賓吕記從王云以詩之所/叙攷之儀禮
王肅之/說是也然此篇為成周燕兄弟之詩非大射擇士時也
儀禮燕射如鄉射之禮射雖畢而飲未終舉觶無算爵
獻酌尚多言酌大斗祈黄耉於既射之後豈有不可乎
[005-49a]
吕說為當
  以祈黄耉
毛傳曰祈報也祈本訓求說文求/福也求之與報義正相反
毛意從求善言而報養之故以祈為報初無明文可證
也鄭箋易為告而自引飲酒之禮告於先生長者之文
為證鄉飲酒之禮賓賢/能明日之事也祈之訓告本爾雅釋詁但於乞
言之義不相闗孔氏求其說而不得故以序之乞言為
無當於經夫乞言之文後世行之者鮮故偶見之而驚
[005-49b]
為盛事古者於旅也語旅酬之後必求言以自淑故鹿
鳴燕羣臣嘉賓而必曰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也即燕飲
歡樂之時曷嘗須㬰忘進徳修業也哉王安石以求釋
祈謂即序所謂乞言也李迂仲吕東萊俱從之良是蘇
潁濱從鄭鄭意養老之禮/當豫告老人也朱傳既訓祈為求又云猶曰
以介睂壽云耳更援吕大臨考古圖以明之則不信序
之故也
  以引以翼
[005-50a]
毛傳曰引長翼敬也本爾雅釋詁文言此老人成王長
養事之常恭敬之也鄭箋曰既告老人及其來以禮引
之以禮翼之在前曰引/在旁曰翼此以引有率引之義故知在前
相導之翼如鳥之翼在身兩旁故知在旁扶持之也說
雖小異皆言成王之引翼老人也吕記從范逸齋之說
謂前章毛七章二章章六句五章/章四句鄭八章章四句言成王厚酒醴以酌
黄耉此章言黄耉相導成王庶其登壽考而介景福則
謂老人之引翼成王也朱子以此章為頌禱則時實無
[005-50b]
黄耉既不可言成王之引翼黄耉又不可謂黄耉之引
翼成王故云欲其飲此酒而得老壽又相引導輔翼以
享壽祺介景福蔣仁叔云於祝頌之中有期望之意望/其引導輔翼以歸於善道非苟
為燕/樂也發明朱子之意善已但此方燕其老人而反責其
自相引翼曽孫維主之意果若是乎以筋力而言黄耉
豈能引翼黄耉以徳行而言黄耉何必引翼黄耉乎上
文以祈黄耉既求善言於黄耉此言黄耉之言足以引
翼我范說自當
[005-51a]
  既醉篇
序曰既醉太平也夫太平無象也而實有象成王之時
周道昌隆禮明樂備政和刑措祭祀以時燕饗有度上
之恩徳既孚於下下亦願君昭明其徳景福萬年室家
咸宜子孫繁盛此既醉之所為頌歟鄭氏釋介爾景福
云天助女以大徳謂五福也孔云詩言景福多矣以此/篇福事數備於五故就此
以明/之孔氏申之曰洪範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徳五曰考終命此篇君子萬
年壽也天𬒳爾禄富也室家之壼康寧也/昭明有融攸好徳也髙朗令終考終命也是已夫人必
[005-51b]
先有壽而後可以享福故詩與洪範俱先言壽自壽以
下洪範專以福之緩急為先後詩人變文協韻有不得
而拘者小旻之五章曰或聖或否或哲/或謀或肅或艾即洪範之五事
而次第亦不同當日詩人去聖未逺得聞至訓有明與
之合者小旻是也有意與之合者此詩是也蘇東坡曰/既
醉非徒享五福而已/必將有以致之也李迂仲曰既醉之詩方至於子孫/緜緜延延似續不絶豈特
五福/已哉意翻前案而一原其始一持其後原無異義也蓋
人生之福備於五者之中而因材而篤又必視其可受
[005-52a]
者而與之與之者有限而受之者易盡猶非全美蘇李
之說正以發明箋疏耳
  昭明
昭明之義毛無傳鄭曰昭光也亦不言何者之光孔疏
云天又光大女成王使與之以昭明/之道謂使之政教常善永作明王也曰道曰政教曰明
王其言不一大抵謂其徳之明也王氏曰昭明/明徳也邱氏曰/謂
發其智/慮也乃朱子初說曰髙朗而又令終所/謂攸好徳考終命也皆從疏義蘇
曰昭明顯著於天下也昭明而能和/髙朗而能終終而復始福無窮也始指福言元明
[005-52b]
以後諸儒朱克升朱備/萬錢公永輩多從之蓋上言介爾景福此言
介爾昭明則所謂昭明者亦宜為福之明自其柔嘉和
順者言曰景福自其光明廣大者言曰昭明而有融髙
朗又自昭明之極者言之此亦原於鄭孔五福之說也
夫徳者福之基福者徳之致詩人祝其君之福當先祝
其致福之原斷無舍徳不言而徒工其譽詞聖人取以
為後世法者然則昭明者固徳之明也左傳昭公/五年曰明
而未融則融者明之周也能周徧物情也朗者明之光
[005-53a]
也能光大徳業也欲善其終必善其始故曰令終有俶
皆指徳言而所以獲福之原在是矣此三代君臣寓勸
勉於祝頌之中而學問日廣徳行日進風化亦日隆馴
致太平之盛也
  鳬鷖篇
序曰鳬鷖守成也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
安樂之也毛以五章皆為宗廟之事鄭以首章為燕祭
宗廟之尸二章燕祭四方萬物之尸三章燕祭天地之
[005-53b]
尸四章燕祭社稷山川之尸五章燕祭七祀之尸歐陽
永叔譏鄭為臆說朱傳從歐當已今攷絲衣詩序言靈
星之尸則祭星有尸而四方萬物可推也尚書大傳曰
帝入唐郊丹朱為尸國語曰晉祀夏郊董叔為尸玉渠
論曰周公祭天太公為尸是祭天地有尸也周禮士師
祀五帝則沃尸若祭勝國之社稷則為之尸白虎通曰
周公祭太山召公為尸是祭社稷山川有尸也禮記曽
子問五祀之祭尸三飯不侑月令注引逸禮中霤禮凡
[005-54a]
祭五祀於廟用特牲有主有尸皆設主於奥是祭五祀
有尸也鄭說實有據但此為祭之明日繹而賓尸之樂
朱子嘗云天地未必合祭日月山川百神亦無一時共
享之禮則豈前之日五者皆祭遂以一時燕五者之尸
乎且孔氏申鄭以首章祭宗廟為明日燕尸次章以下
燕尸即以祭日則四方萬物諸神可以同日祭同日燕
尸而歌此詩宗廟之祭既不與諸神同日何以亦歌此
詩乎况古者祭禮甚繁重斷難一日之内槩祭諸神槩
[005-54b]
燕諸尸也又鄭本依序立說而序首列神祇以祭莫大
於郊祀也經何以三章始言祭天地也周禮大宗伯禋
祀祀昊天上帝實柴祀日月星辰槱燎祀司中司命風
師雨師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貍沈祭山林川澤疈辜
祭四方百物祀報陽祭答隂禮儀並重今鄭於三章言
祭天地二四五章皆地祇之屬而天神之屬槩未之及
何詳畧失宜若是乎又鄭以首章為水鳥居水中猶人
為公尸而在宗廟不思宗廟正祭之時尸固在宗廟也
[005-55a]
郊特牲云祊於廟門之外西室繹又於其堂則祭祀既
畢明日又設禮而與尸燕已不在廟中矣二章謂水鳥
以居水中為常今出在水旁喻祭四方萬物之尸也四
方萬物之祭固在國之外周禮大宗伯青圭禮東方赤
璋禮南方白琥禮西方𤣥璜禮北方鄭注禮東方以立
春禮南方以立夏禮西方以立秋禮北方以立冬又郊
特牲云蜡者索也歳十二月合萬物而索饗之祭不同
時豈繹反同時乎三章謂水中有渚猶平地有邱喻祭
[005-55b]
天地之尸也周禮大司樂冬日至於地上之圜丘奏樂
六變則天神皆降夏日至於澤中之方丘奏樂八變則
地祇皆出是祭天地皆在於丘然以渚髙於水猶丘髙
於地遂知其祭天地取義既迂而夏正郊天與迎氣四
郊北郊祭地皆為壇而不於丘又何說也四章之潨水
外之髙有瘞埋之象喻祭社稷山川之尸按潨字毛訓
水會取衆水為義也說文以為小水入大水其意正同
未見髙義即以為髙未見瘞埋之象禮記祭法云瘞埋
[005-56a]
於泰圻祭地也周禮司巫凡祭祀掌守瘞謂若祭地祇
有埋牲玉者也爾雅釋天曰祭地曰瘞埋則瘞埋乃祭
地之事何上章祭地反不言瘞埋此章言瘞埋乃為祭
社稷山川乎又鄭氏大宗伯注曰祭山林曰埋川澤曰
沈則唯祭山言埋耳何以槩諸社稷與川乎爾雅又曰
祭山曰&KR1297居委反之郉疏/謂藏埋 也縣祭川曰沈浮雖多縣浮二
義而曰&KR1297曰沈正與周禮合此詩張逸引爾雅以問而
鄭云爾雅之文雜不可盡據以難周禮矣及觀周禮校
[005-56b]
人注玉人注何猶從爾雅乎且以在潨為兼社稷山川
而于宗又專訓社宗以為天子羣臣下及民盡祭何其
詞之不相顧乎卒章云亹之言門也燕七祀之尸故以
喻攷後漢馬援傳浩亹注云浩水名也亹者水流峽山
間兩岸深若門也則鄭說為可信但毛傳云亹山絶水
也謂山當水路令水勢絶也則一山中峙亦可謂之亹
况門與户不同六書精藴一扉/曰户兩扉曰門亹既類門即不類户矣
寧類中霤竈徑乎又孔氏申鄭謂上四章皆以首一句
[005-57a]
喻正祭則此章亦當喻正祭攷七祀之正祭鄭氏月令
注祀户之禮南面設主於户内之西祀中霤則設主牖
下祀門北面設主於門左樞祀竈在廟門東先席於廟
之奥東面設主於竈隍祀徑在廟門外之西為軷祀之
北面設主於軷上司命大厲雖無明文要必異地其祭
也必先設主而祭於其所其所不一祭之亦不一也既
祭移主於奥筵上乃迎尸至奥即席而坐復祭之祭於
奥非祭於門也月令春祀户夏祀竈中央祀中霤秋冬
[005-57b]
祀門行非一時祭之也則箋義難信矣陸佃以來成屬
祖來為屬考天神自上而下地祇自卑而髙故言來下
來崇郝敬以在涇象天神涇動而浮象天神之尸也天/主氣故曰清曰馨天生故曰
成/在沙象地祇沙靜而宿象地祇之尸也地主/形故曰多曰嘉地作故曰為在渚象
山川社稷渚小邱象山川社稷之尸也主蓄/儲故曰湑曰脯禮卑天地故曰下在潨象羣
主九廟潨衆也象羣主九廟之尸也故曰宗烝/嘗備禮故不言酒殽上祀禮尊故曰崇在亹象
五祀亹門也凡繹皆於門每歳春夏門户有專祭象五/祀之尸也小祀尚飲食故曰欣曰芬禮尤卑故曰
後/皆近穿鑿終不若毛傳之平妥而黄實夫之說曰神/之格
[005-58a]
思不可度思是以廣託之在涇在沙在渚在潨在亹以/為喻見神之無所不至來燕來寧來宜來處來宗來止
無非形容公尸燕飲之樂也來成來為來下來崇無非/形容天神降福於吾君之多也無有後艱又見非一身
之福而子孫/無疆之福也得之矣
  公劉
前漢婁敬云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徳累善十餘
世公劉避桀居豳是公劉之去后稷逺矣史記周本紀
云后稷生不窋不窋生鞠陶鞠陶生公劉是公劉為后
稷之曽孫也鄭氏此箋既本史記立說而豳譜云公劉
[005-58b]
以夏后太康時失其官守竄於此地攷韋昭國語注以
不窋當太康之時孔穎達曰太康禹之孫公劉不窋之
孫計不窋宜當太康公劉應在其後又曰外傳稱后稷
勤周十五世而興周本紀亦以后稷至文王為十五世
計虞及夏殷周有一千三百歳每世在位皆八十許載
子宜將老始生乃可充其數此不近人情之至斯辨甚
明則當以漢書及韋注為凖矣又尚書傳曰公爵劉名
也王肅曰公號劉名也王基辨之曰周人以諱事神王
[005-59a]
者祫百世召公大賢出自姬姓稱揚先世盛徳之君而
舉其名不亦逺於禮乎竊意虞夏之時世代尚質名字
之别難得而知而世本諸書何以皆没其名而盡書其
字乎又祫祭羣后固為大典而追享先妣禮不獨輕鄭
氏以姜嫄為名後人信之何以獨疑公劉乎周自后稷
至太王唯三人稱公則王肅之以公為號其說固可通
而史記云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卒子鞠陶立鞠陶卒
子公劉立公劉卒子慶節立國於豳慶節卒子皇僕立
[005-59b]
皇僕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
公非卒子髙圉立髙圉卒子亞圉立亞圉卒子公叔祖
類立公叔祖類卒子古公亶甫立所次序皆名也則公
劉之為名益信是當以尚書傳為凖矣又史稱稷生漦
蠒漦蠒生叔均自后稷至公劉已十餘世與婁敬之說
合而世本公劉之後又有辟方侯牟雲都諸盭四世本
紀皆缺焉蓋本紀泥外傳十五世之語故所記止此不
知外傳所言特謂賢君有十五如所謂賢聖之君六七
[005-60a]
作耳非世數盡於十五也
  于槖于囊
槖囊之解有四而其說正相反毛傳曰小曰槖大曰囊
此一說也文選干寶晉紀論引此詩吕向注曰小曰囊
大曰槖此與毛傳正相反者也孔氏謂左傳食靈輙置
食與肉於槖槖僅容物故知其小公羊傳陳乞盛公子
陽生於囊囊可容人故知其大申釋毛義甚明然攷史
記平原君傳云若錐之處囊中前漢東方朔傳云奉一
[005-60b]
囊粟則囊亦未嘗不可盛物也國䇿伍子胥槖載而出
昭闗范雎扶服入槖漢書揚雄傳云士或自盛以槖則
槖亦可以容人也毛說是安知吕說之必非乎陸徳明
釋文孫奕示兒編俱引說文云無底曰囊有底曰槖此
又一說也唐韻曰槖無底囊徐鍇曰無底曰槖今纒腰
下者漢書顔師古注曰無底曰槖有底曰囊此又與說
文正相反吕記朱傳俱從顔注然許氏漢人所言豈無
據乎意二物大同小異原不甚相逺皆所以為裹餱糧
[005-61a]
之用詩人據實而言後人各以意立說而毛說最為近
玉篇亦/同毛不可遽廢矣
  君之宗之
毛傳以四章為公劉宫室既就饗燕羣臣故釋君之宗
之句云為之君為之大宗言公劉已身與之為君與之
為大宗也鄭箋言公劉宫室既成與羣臣飲食以落之
其羣臣執豕獻酒進食以飲食公劉故釋君為尊言羣
臣從而君之尊之猶在邰也孫毓以箋義為長云此篇/主稱公
[005-61b]
劉之厚於民列其始遷於豳此章言羣臣之愛敬上下/之有禮無饗燕尊賓之事且饗之禮設几而不倚何有
賓已登席依几之義又國君不統宗故有/大宗小宗安得為之君復為之大宗乎孔疏亦云夷
險易情人之恒事公劉見迫遷豳而能見尊如此所以
可尚吕東萊宗毛而微異云既饗燕而定經制上則皆/統於君下則各統於宗蓋古
者建國立宗其事相須楚執戎蠻/子而致邑立宗以誘其遺民是也與逸齋補傳同范云/想其
上下相親不啻家人父子既飲之又食之於是正君臣/之位以統率其上於是立大宗之法以相維於下蓋古
者建國必立宗疑始於此春秋魯哀公四年晉執蠻子/畀楚楚司馬致邑立宗焉以誘其遺民而盡俘以歸此
楚假先王之制/以行其詐也朱傳引用吕說是已語類又云東萊以/為為之
[005-62a]
立君立宗恐/未必是如此只是公劉自為君宗耳此章言其一時燕
饗恐未說及立宗事也此則全從毛義矣蓋此章既是
公劉築室成而與羣臣飲食以落之則落室之禮當出
之公家筵几酒豕皆是公家之物何得反謂羣臣獻酒
飲之進食食之乎孔氏曲為之解曰羣臣之職若使心/不愛君則苟從而已
雖有所掌不必促遽今言羣/臣相使見其愛君之意耳終覺難通且破依為扆云/公
劉既登堂/負扆而立亦覺穿鑿飲食是公劉飲食羣臣則君宗亦
是公劉君宗羣臣耳
[005-62b]
  其軍三單
毛傳曰其軍三單三單相襲也王肅述之曰三單相襲
止居則婦女在内老弱次之强壯在外言有備也孔穎
達申之曰三單相襲者謂三行皆單而相重為軍也此
謂發邰在道及初至之時未得安居慮有寇鈔故三重
為軍也毛氏師傳有自當得詩旨王孔二家之說亦有
理鄭箋曰邰后稷上公之封大國之制有三軍以其餘
卒為羨今公劉遷於豳民始從之丁夫適滿三軍之數
[005-63a]
單者無羨卒也孔氏申箋易傳之意云此詩主美公劉
之遷首章言去邰二章已言至豳不宜此文方說在道
去夏入戎則戎地無宼至豳之日無所用兵三單相襲
復何禦哉其意左袒箋義矣王安石曰前言既庶既繁
今更言其僅足三軍何也前既遷豳復輯其民是為既
庶既繁今所謂僅足三軍則三軍大國之制於是始為
大國則其軍僅足而已其言僅足者為將言其後爰衆
爰有也蘇傳吕記俱從其說攷甘誓大戰于甘乃召六
[005-63b]
卿王曰嗟六事之人是夏時天子六卿而有六軍其制
與周同其時大國諸侯立三卿而亦作三軍可知以小
司徒凡起徒役無過家一人計之大國地方百里為方
一里者萬為田九萬夫田有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二而
當一半之得四萬五千家以三萬七千五百家為三軍
尚餘七千五百家為羨卒也但天子六軍出自六鄉諸
侯三軍出自三鄉諸侯之地小於天子奚啻十倍也次
國二軍其地方七十里小於大國奚啻三之二也小國
[005-64a]
一軍其地方五十里小於大國奚啻三之一也賦役不
均若此不能無疑者又大國有三鄉又有三遂亦可出
三軍且公田采邑所以處民之地尚多公劉止有此三
萬七千五百家何得謂之既庶既繁乎則謂出兵止用
三軍則可謂大國兵數止有三軍不可故以此為追述
在道之時防禦謹嚴不患寇盜毛說未始不通也
  徹田為糧
鄭箋曰度其隰與原田多少徹之使出稅以為國用什
[005-64b]
一而稅謂之徹夫夏之稅曰貢周之稅曰徹公劉以夏
時諸侯而言徹者何也孔氏謂俱是什一其名可以相
通也夫什一之說原於孟子然殷人作頌曰設都於禹
之績周人奏雅曰維禹之績殷周更姓改物之後顯庸
剙制猶思禹之明徳不衰貢徹雖皆什一公劉何身為
諸侯而先有異名乎孔氏又言召公以周之世上述公
劉遂以周法為言斯義得之蓋讀詩之法莫要於論世
婁敬說髙祖曰周自后稷積徳累善十餘世公劉避桀
[005-65a]
居豳傳箋皆曰公劉遭夏人亂迫逐公劉公劉乃辟而
邑於豳則公劉之世夏政已衰貢法之不善當必有如
龍子所云者夫利不百者不變法紛更者之恐滋弊也
琴瑟不調甚者必起而更張之迂拘者之不可與圖治
也公劉遷豳之日從之者十有八國其民既庶而既繁
矣公劉若曰寡人不佞賴諸父老戮力同心以撫有兹
土尤願諸父老戮力同心以啓闢兹土毋厪爾力耕則
通力合作毋私爾利收期計畝均分惟通惟均以為子
[005-65b]
孫久長計則寡人幸甚是則公劉之時不得不取於民
而實未嘗自號於國曰吾今行徹也故毛傳訓徹為治
但言治其田疇以為久住之糧其言簡而已明夫夜郎
自大而帝制自為公劉不敢也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
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人公劉不避也迨武王定
天下周公制禮鄉遂都鄙之法定以一夫百畝之數然
後明示天下以行徹固師公劉之意而行之而公劉之
徹田未必盡如周禮之制爾要之聖人之心惟期濟世
[005-66a]
而利民損益因革一本至公故昭一王之典必立法以
垂世順天下之情必因時以制宜周公相武以尹天下
魯衛之墟啓以商政而疆以周索唐叔之墟啓以夏政
而疆以戎索其不强天下以隨一己之便者正聖人神
化無窮之妙有以合乎天下之公者也後儒拘文牽義
以私意窺測之豈有當乎
  卷阿首章
此詩首章毛傳曰興也飄風迴風也惡人被徳/化而消猶飄風之入曲阿也鄭箋曰/興
[005-66b]
者喻王當屈體以待賢者賢者則猥來就/之如飄風之入曲阿然其來也為長養民王氏曰有卷/者阿則
虚中屈體之大陵飄風自南則化養萬物之迴風不虚/中則風無自而入不屈體則風無自而留其為陵也不
大則其化養也不博王/之求賢亦如是而已朱子疑召康公從成王游於卷/阿之上而賦其事因遂歌
以為/戒之說互異吕東萊兼採之曰此章具賦比興三義/其作詩之由當從朱氏
其因卷阿飄風而發興當從毛氏以卷阿飄風而興求/賢因以虚中屈體化養萬物為比則當如鄭氏王氏之
說/攷毛鄭言詩有興而無比蓋興與比相似比顯而興
隠比固比類興亦興喻故毛鄭言興多兼比意此章毛
鄭之說雖小異然皆以為興而設喻鄭氏不言比王氏
[005-67a]
并不言興也三家之意唯以卷阿為詩人之設言非實
有其地也朱子以為賦則實有其地矣竹書紀年云成
王三十三年游于卷阿召康公從言三十三年則成王
即位已久與經受命長句正相合又云成王十八年鳯
凰至成王援琴而歌曰鳯凰游兮于紫庭余何徳兮以/感靈賴先王兮徳澤臻于胥樂兮
民以/寧世傳神風操也中候摘雒戒曰若稽古周公曰朕/惟皇天順踐祚即攝
七年鸞/鳯見王會解曰酉申以鳯鳥/方揚以皇鳥外傳内史過曰周之興/也鸑鷟鳴
於岐/山俱言周時有鳯凰至則詩中所稱果為實事朱傳
[005-67b]
有據但其體與頍弁異既以為賦似非比興之義矣
  彌性
性字毛傳無訓鄭箋曰終女之性命無困病之患是性
字與命字相聯就身所享之壽言也吕記所載董氏曰/能
充其性則能/似其先公矣王氏曰彌者充而成/之使無間之謂之說則性字與徳字
相聯指心所具之理言也蘇潁濱曰維得樂易君子以/終成其性則能肖先
公而就其業矣性之於人莫不固/有之也然不得賢者則不能自成李迂仲曰終成其徳/性則能肖先
公之業有/所成就矣范逸齋曰徳性日充則先公積累/之業必能似續而終成之黄實夫曰/吾
[005-68a]
君當充其徳性而/嗣先君之業乎輩皆以徳性立說蓋漢儒善於講禮
宋儒精於論理觀仁者之必有夀則徳性純全自性命
安固而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自古聖賢之所
以兢兢惕厲者惟期心徳之充實而身體之康寧其後
也召公作詩以戒其君固將勸之永綏厥徳而豈徒望
其免患於厥躬也哉性之義甚廣彌性之功甚密故三
章重言以致意錢天錫謂即孔孟所謂性人無二性亦
無二理也
[005-68b]
  抑篇
序曰抑衛武公刺厲王亦以自警也漢侯苞曰衛武公
刺王室亦以自戒行年九十有五猶使人日誦是詩而
不離於其側苞著韓詩翼要十卷蓋學韓者也是毛韓
合矣今攷武公以宣王三十六年即位厲王之時武公
特為諸侯之世子耳未為諸侯未有職事不應作詩刺
王故孔疏以為追刺夫正經美詩固有後王時追述前
王以表揚祖徳者刺詩之所為作也將以規諫其失庶
[005-69a]
幾聞而改之爾若其人已往雖欲盡忠無所裨益後世
追述將何為哉且經文云其在於今是現在之詞非追
述之詞也况稱已逝之君為小子尤非所宜故朱子據
楚語左史倚相曰衛武/公作懿戒以自儆及韋注云懿讀/為抑定為自警而詩
序辯說言刺厲王之失有五史記衛武公在位不與厲/王同時一也以小子目其
君而爾女之無人臣禮二也厲王無道貪虐為甚詩不/以此刺之而徒以威儀辭令為戒失緩急之道三也詩
詞倨慢雖仁厚之君不能容厲王之虐何以堪之四也/或以為追刺則詩所謂聴用我謀庶無大悔非所望於
既往之/人五也自警之得有五國語左史之言一也詩曰謹爾/侯度二也曰喪厥國三也亦聿
[005-69b]
既耄四也詩意與淇/澳賓筵相表裏五也其言可謂深切著明矣或疑専以
為自警則篇中不必設為爾我之詞觀夫差使人立庭
而呼亦稱爾既使人誦之即自人而爾之我之矣但以
亦聿既耄為武公年九十五時之證不應仍自以為小
子而止言亦既抱子也以侯度厥國為武公撫有侯國
之證而四方其訓之四國順之及用逷蠻方等語亦不
獨侯國事也故李迂仲以為刺幽王後人多從之蓋以
武公為幽王卿士已在耄年幽王初政昏亂已著武公
[005-70a]
追維往事以昭鑒戒故曰告爾舊止曰言示之事曰取
譬不逺舉厲王以戒幽王故序詩者以為刺厲王其實
此詩之作在幽王時爾李又謂詩無明文未敢以為必
然更恐别有懿詩韋昭所不見於是黄實夫之徒有闕
疑之論矣夫懿之與抑古字通用而懿抑又皆通噫瞻
卬懿厥哲婦鄭云噫有所傷痛之聲孔氏申之以為懿
噫音義同十月之交抑此皇父鄭云抑之言噫陸氏釋
文曰抑徐音噫是也又蔡邕石經論語意與之與益蜀
[005-70b]
始改意為抑是抑懿噫意四字古音本同而義亦相通
抑詩之即為懿詩固無可疑者今細玩經文雖多自警
之詞非無刺時之意當以侯苞之言為正侯苞但言刺
而未嘗鑿指其為厲為幽又九十五而猶使人誦之非
九十五時始作此詩也意其詩本為感時而作其後遂
以為修徳之箴爾若分别以為如何刺時如何自警則
失之固矣如首章言威儀之當慎刺時之不能慎則己
之宜慎自見其所以刺時者即其所以自警也此有諸
[005-71a]
己而后求諸人無諸己而后非諸人之意也夫言一國之
事繫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
雅此詩既列於雅謂必無與於王政乎
  崧髙篇
崧高詩毛鄭異義者毛以三章之庸為城鄭以為功而
吕記從鄭朱傳從毛而復引鄭說蓋毛以下言有俶其
城故言城也鄭以王命申伯當意在顯其功勞不宜直
言為其作城而已故易傳也二說俱通故兩存之五章
[005-71b]
毛傳曰寶瑞也王肅述之曰寶瑞也桓圭九寸諸侯圭
之大者所以朝天子鄭箋曰圭長尺二寸謂之介非諸
侯之圭故以為寶諸侯之瑞圭自九寸而下孔疏引孫
毓云特言賜之以作爾寶明非五等之玉且申伯受侯
伯之封當信圭七寸又不得受上公之制九寸桓圭而
謂之介箋義為長而吕記從傳云介圭在周官雖天子/所服韓奕曰以其介圭
入覲于王則當是諸侯之瑞圭蓋介之為言大/也詩人特美其圭而稱之非周官之介圭也東萊所
辨甚明優於王說故朱子亦從之八章毛傳曰贈增也
[005-72a]
孔云凡贈遺者所以増長前人贈之財使富/増於本贈之言使行増於義故云贈増也鄭氏以贈
為送云以此贈申伯者/送之令以為樂吕記從鄭則以毛說近迂而鄭
風傳亦訓贈為送說文贈玩/好相送也義頗直捷也朱傳與毛鄭
異者三章之傅御毛曰御治事之官也鄭云傅御者貳
王治事謂冡宰也孔云僖二十八年左傳曰鄭伯傅王/是謂輔相王事者為傅也傅貳於王
以治國事者唯冡宰/為然故知謂冡宰也朱傳曰傅御申伯家臣之長也又
引漢明帝送侯印與東平王蒼諸子而以手詔賜其國
中傅為証說者疑周制未必同於漢而申伯遷謝新邑
[005-72b]
未習威徳豈能賓至如歸必須王臣鎮服之非家臣可
能勝任然謝城既是召公銜王命而往城之其人豈敢
有違且以私人毛云私人/家臣也而須冡宰䕶送之申伯自行
當用何人防䕶之乎况據一統志云今南陽府南陽縣/附郭為古申國今汝
寧府信陽州在南陽府城北二/百七十里州境内有古謝城由申至謝不過二百七
十里其地甚近何必冡宰親出代遷之乎漢時去古未
逺或得其遺制也六章申伯信邁鄭云申伯之意不欲
離王室王告語之復重於是意解而信行朱傳云言信
[005-73a]
邁誠歸鄭云謝于誠/歸誠歸于謝以見王之數留疑於行之不果故
朱用王安石之/說也吕記亦同二意正相反玩經文屢言王命王錫
王遣王餞又曰式遄其行則王實使之速行而申伯眷
戀闕廷未忍遽離迨王命迫促不得已而後行正見宣
王寵錫之隆而申伯忠愛之誠也鄭說之得情得理有
若此矣今如朱傳之意豈申伯聞命輙行而宣王反數
留之耶二王之後來朝其勢必歸故留之以致其愛申
伯初封南土重寄自欲其遄行以為之式不可以一例
[005-73b]
觀也又如玁狁孔棘則天子命我而即召僕夫有疾雷
不及掩耳之勢所謂君言不宿者矣若國家本無急迫
之事第為預籌之計而特加寵異之典則汲黯願為中
郎而不願至淮陽爾七章之嘽嘽毛曰喜樂也鄭曰嘽
嘽安舒言得禮也禮入國/不馳朱云衆盛也攷毛氏訓嘽嘽
有四於四牡云喘息貌於采芑云衆也於常武云盛也
合此為四毛氏師傳最逺分釋各篇必有授受今如朱
傳於理自通周邦咸喜二句毛氏無傳鄭云周徧也戎
[005-74a]
猶女也申伯入謝徧邦内皆曰汝乎有善君也相慶之
言朱傳本蘇說蘇云申伯既入于謝周/人皆曰女有良翰蔽也故云申伯既入
于謝周人皆以為喜而相謂曰汝今有良翰矣後人疑
申有賢君不必周人代為之喜且申伯在周周人素知
其賢何由至申而方喜也嚴緝則謂普天莫非王土侯/國皆可稱周邦此南方諸國
知得良翰而喜也然上言南國南/土皆别言之何此忽統名以周乎然謝邦之人相喜何
獨以女有為喜而已反不言喜乎毛氏釋經於戎字皆
訓為大故孔疏申毛云謝人觀其儀貌知是賢君徧邦
[005-74b]
之内悉皆喜悅而相慶曰今有大良善幹事之君此說
頗優其餘微有參差不及縷陳嚴華谷曰此詩多申複
之詞自是一體難以一一穿鑿分别者得之矣
  仲山甫
毛傳曰仲山甫樊侯也孔疏曰言仲山甫是樊國之君
而爵為侯字仲山甫也周語稱樊仲山甫諫宣王諫魯/立公
子又諫料/民太原是山甫為樊國之君也韋昭曰食采於樊僖
二十五年左傳說晉文公納定襄王賜之樊邑則樊在
[005-75a]
東都之畿内也杜預曰經傳不見畿内之國稱侯者天
子不以此爵賜畿内也如預之言畿内本無侯爵傳言
樊侯不知何所依據攷子夏親聆聖訓四傳髙行子薛/倉子帛妙
子/至大毛公毛公為詩故訓傳於家以授小毛公則小
毛公之學有淵源必非臆說又攷權徳輿曰魯獻公仲
子曰山甫入輔於周食采於樊今觀史記魯世家魯獻
周公五/世孫子真公濞立十四年厲王奔/彘共和行政三十年卒弟武
公敖立九年與長子括少子戲朝周宣王欲立戲樊仲
[005-75b]
山甫諫不聴戲立九年括之子伯御攻殺戲而自立十
一年周宣王伐魯殺伯御問誰可為魯後者樊穆仲舉
戲弟稱是為/孝公以對是山甫者真公之弟武公之兄而括
與戲稱之叔也故言其家事明而且詳歟至稱穆仲者
豈穆又其諡歟而世逺編殘孔氏已有不知後人有謂
樊仲山甫即共和之周公更難信矣
  梁山
鄭箋曰梁山於韓國之山最髙大為國之鎮所望祀焉
[005-76a]
在今左馮翊夏陽西北攷爾雅云梁山晉望也孫炎云/晉國所
望祭/也左傳云梁山崩晉召伯宗而問之公羊傳云梁山
者何河上之山也水經云河水南出龍門口又南逕梁
山原郭璞杜預酈道元三家俱與鄭合而漢於長安畿
内立三郡謂之三輔京兆居中東則馮翊故言左西則
扶風故言右漢書注夏陽即古少梁秦惠文王更名禹
貢梁山在其西北是也朱傳云梁山韓之鎮也今在同
州韓城縣宋之同州韓城縣即漢之夏陽縣而今陜西
[005-76b]
西安府之韓城縣也縣西北九十里有梁山則鄭說固
可信也玉篇云梁山在京兆府奉天縣北五里則又在
京兆矣括地志云梁山在雍州好峙縣漢之好畤縣屬
右扶風今陜西鳯翔府也則更在扶風矣豈長安畿内
有三梁山耶攷漢書注右扶風但言峗山在東有梁山
宫不言有梁山也廣輿記於鳯翔府岐山縣云縣有梁
山大王去邠踰梁山即此又於西安府乾州云有梁山
古公踰梁山即此古公大王本一人梁山亦一地乃分
[005-77a]
為二人而屬之兩地不亦謬乎馮復京曰陜西西安府
古之韓國晉之少梁秦漢之夏陽縣也梁山在其境非
大王遷岐所踰之梁山也大王所踰之梁山在乾州西
北五里乾州即唐之奉天縣也所辨似明但所言之梁
山俱在雍州界據爾雅左傳成五/年之言梁山實在普地
此詩詠韓而及梁山則梁山為韓之鎮明矣後為普所
孔云當晉文侯輔平王/為方伯之時滅之也左傳僖十/五年稱秦普戰於韓原
為宼深與經文適合則此梁山固非大王所踰之梁山
[005-77b]
亦未必在西安府耳禹貢於冀州言治梁及岐孔安國/云梁岐
在雍/州蔡傳疑雍州之山不當載於冀州因指山西汾州
府永寧州東北之吕梁山為梁山一名骨/脊山而亦未見其
確也今考山西通志岐山在潞安府長子縣東北二十
里有水名梁水入長治合濁漳當得其實但通省所載
鳯凰山共十有二而忻州一州有二焉或以山形得名
或稱鳯見得名一省之多若此合天下之鳯凰山不知
凡幾矣又稱河津縣平陽/府龍門山在縣西北二十里西
[005-78a]
與韓城梁山並峙而山隂縣大同/府南三十里又有龍門
亦名/隘門忻州西北五十里復有龍門山又名白/雲山以此推
之將梁山之名不獨馮氏所辨之兩山而京兆馮翊扶
風果俱有之乎然如鳯凰山山之小者也别處可以傅
記梁山為韓之鎮晉之望何容他處假冒又攷漢書地
里志言后稷封&KR1581公劉處豳大王徙&KR1122文王作豐武王
治鎬顔師古注云&KR1581即今武功豳即今豳州栒邑&KR1122
今岐山縣豐即今長安西北界鎬即今昆明池西鎬阪
[005-78b]
是周家歴代屢遷不出雍州之境大王去豳遷岐而踰
梁山則梁山當在豳岐間雍州之域矣總之就詩論詩
則詩之梁山即左傳爾雅及水經注之梁山在普地者
也孟子所稱大王踰梁山者自在秦地不可牽合為一

  韓城
通典曰同州韓城縣古韓國有韓原一統志曰古韓城
在韓城縣南十八里此詩美韓侯而言梁山則韓國必
[005-79a]
近乎梁山梁山既在同州韓城縣則韓城縣即當為韓
國矣而水經云聖水出上谷酈注上谷故燕地聖水又
東南逕韓城因引詩及王肅語云今涿郡方城縣有韓
侯城是也攷涿郡漢髙帝置屬幽州領縣二十有九而
無方城縣方城縣自屬廣郡為燕國趙襄王九年李牧
取燕武遂方城是也今為順天府固安縣肅豈據其時
所屬言乎孔穎達亦言韓屬并州周之幽并二州在堯
時俱屬冀州而禹貢於冀州言治梁及岐則韓固梁山
[005-79b]
相近也又魏志言范陽郡方城縣有韓侯城王符潛夫
論言周宣王時有韓侯其國近燕詩曰溥彼韓城燕師
所完是也然則梁山韓城當俱在涿郡與燕國相聯故
以其師完城而所錫之追貊所受之北國蓋為并州牧
而統率一方也依此釋詩地理既貫而文義相通矣
  燕師
燕師二字毛氏無傳蓋以為易解爾鄭箋曰溥大燕安
也大矣彼韓國之城乃古平安時衆民之所築完陸釋
[005-80a]
文曰燕徐云鄭於顯反王肅孫毓並於賢反云此燕國
攷鄭以梁山在夏陽而韓以為鎮則韓城亦當在夏陽
左右由燕地至夏陽相去二千三百餘里韓國之城不
應逺取燕國之衆以完之而燕禮所以安賓故以燕為
安也王以韓城在涿州而燕至涿州不過一百餘里則
以燕之衆完韓城於理為近按崧髙烝民二詩皆是遣/大臣出使為諸侯築城而
如黍苗所言當初召伯帶領許多車徒人馬去也自勞/攘朱子以為此也曉不得者也然以近就近揆之人情
當如/是耳又竹書紀年云成王十三年王命燕師城韓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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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之言信矣吕記東萊曰春秋時城邢城楚邱城緣陵/城杞之類皆合諸侯為之覇令尚如
此則周之盛時命/燕城韓固常政也朱子初說引董氏曰燕召公之國也
今集傳直用其語朱固本於董董實本於王也又崧髙
疏引王肅云召公為司空主繕治因謂營築城郭召公
所主其事集傳亦用王語而云王命以其衆為築此城
者則據竹書言也後人疑書顧命列諸臣之位召公當
為冢宰而司空則屬毛公左傳又曰耼季為司空則司
空之職未必世屬於召而召公食采於畿内又未嘗至
[005-81a]
燕也然觀宣王城謝而使召穆公或其世職也召伯巡
行南國山川原隰素所熟習安知不使之城韓乎且周
公為冡宰時安知召公之必不為司空乎不然或召公
子孫受封於燕者召公特以王命命之率其國人以城
韓召公雖未親行詩人據其實而特言燕師亦說之可
通者也據元命苞言箕星散為幽州分為燕國地里志
言薊縣故燕國國都城記言其地在燕山之野故國取
名焉一統志言順天府武王封堯後於薊封召公奭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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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即此燕山在薊州玉田縣西北二十里則燕與韓實
相近以其相近而使之完城民不勞而事易集從王為

  三事就緒
毛傳曰誅其君弔其民為之立三有事之臣孔云立三/有事之臣
與十月之交擇三有事文同彼傳云三有/事者國之三卿即此亦為之立三卿也鄭箋曰王又/使軍
將豫告淮浦徐土之/民云不久處於是也女三農之事皆就其業為其驚怖/先以安之
知孔云以誅君弔民使之就業民之就業惟農事耳故/ 三事謂三農之事大宰九職一曰三農生九榖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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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農原隰及平地也十月之交云擇三有事是有事者/三而擇立之雨無正云三事大夫文連大夫故得以為
公卿至於此者謂民就農事/不宜以為公卿故易傳也孔氏申鄭易傳之意甚當
王肅述毛亦以就緒為就其事業蓋謂民得就業也故
吕記從鄭而朱傳雖言未詳而亦附鄭說是已又吕記
朱氏曰三農上中下農夫也此蓋朱子初說本於孟子
而孟子尚有上次中次二等又鄭康成周禮太宰注既
與先鄭不合先鄭云三農/平地山澤也此又與二鄭皆不合故著集
傳不敢自信而不用也但鄭箋釋此云為其驚怖先以
[005-82b]
言安之其理固通此章實為命戒將士之事似不得為
豫告淮浦徐土之事也又詩言三事者三十月之交毛
既以為三卿蘇傳朱/傳同雨無正毛無訓王肅述毛以三事
為三公大夫謂其屬是亦指人而言與此三有事之臣
同意則通詩一例其義簡直故蘇傳此詩亦從毛云於/兵之
出也使之左右陳其行列而戒令之曰往循淮之上而/視徐土無久留處其地以患苦其民使其三有事之臣
復就/其業鄭於十月之交從毛雨無正訓三公蘇傳朱/傳同此忽
為三農之事未免隨文生義故朱子終疑而未定與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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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有師授未可盡廢况尚書立政任人凖夫/牧作三事周官三事/暨大
夫/有明徵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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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疑辨證卷五